谢沐阳几次想行动,都觉得不是好时机。
这样进去别说和谢承阳叙旧了,连好好打个招呼都不行吧......正这么想着,店里又挤了两个人进去,还是两个有点吨位的,从谢沐阳的角度看,谢承阳已经完全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谢沐阳突然站起来,一步步向那礼品店靠近,到门口的时候深呼吸了几下,推开门,门上的小铃铛被撞得"丁零"一响,谢承阳从人堆里抬起头,"欢迎光临。"
谢沐阳站在门口动不了了。
谢承阳从人堆里走出来,走到他面前,"请进,外面冷,请进来随便挑选。"
谢沐阳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谢承阳笑了笑,笑得陌生而遥远,"请进。"说着伸手将谢沐阳身后的门拉拢,阻挡住冷空气。
谢沐阳还僵硬着,眼睁睁看着他的头顶靠近自己,在眼皮下停留了一下,然后又迅速离开。
"请随便挑选。"谢承阳说完又要回人堆里。
谢沐阳条件反射地拉住他,"老......谢......你......"
谢承阳转过头,又是一笑,"怎么了?"
"你不认识我了?"谢沐阳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应该啊,自己明明没怎么变......可看谢承阳的表情又不像装的。
他脸上一直挂着那种职业化的笑容,"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是谢沐阳啊!是你哥啊!"
"你认错人了,我是独子。"
"你不是谢承阳吗?我怎么会认错人?我们在一起生活了17年,整整17年啊我怎么会认错?"
"哦......为什么是17年?"
"诶?"
"为什么不是18年或者更长?你不是说我们是兄弟吗?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生活到彼此都独立?"
"你是谢承阳没错吧!你记得那件事,你在怪我?"
"不知道你说什么......"
"等等!站住!谢承阳!"
心里很痛,突然一个激灵,谢沐阳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着椅子旁的那两盆盆栽,口水差点漫过嘴角。
有几滴水浇到脸上,他茫然地抬起头......下雨了?做梦了?
雨点渐渐密集起来才回过神,连忙四处找躲雨的地方,边找边一下下地大口吐气--还好是梦,还好是梦......
胡乱找了家店闪进去,抹了抹脸上的雨珠,定神一看,只见几周前的那个女装店老板僵尸一样立在眼前。
谢沐阳环视了一下四周,缩着脖子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挥了挥,"嗨......"
......
那场雨一直到下午六点都还没停,而且还越下越大。
服装店的老板似乎已经认命了,不但默许了谢沐阳在店里躲雨,还端出凳子让他坐。
谢沐阳贴在玻璃上,牢牢地盯着模糊不清的街道,呼出来的气喷得玻璃发白。
"在等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店老板喝着茶和谢沐阳闲聊。
谢沐阳额角抵住玻璃,点了点头。
"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现在耐心好的年轻人也不多了,是女朋友?"
"......不是。"是比女朋友更重要的人。
老板轻笑了一下,不再追问,闭上眼享受着香茶。
谢沐阳继续保持着之前的动作,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街头晃了一下。
他跳起来就往外冲,也不管雨有多大。
店老板一怔,半晌才对着弹回来的门喃喃说了句"下次再来",接着又笑自己太无聊,抓了抓头发,双手抱住茶杯,"唔,降温了......"
谢承阳关了礼品小店的门,由于雨太大就没有骑自行车,而是转到前一个路口去坐公车。
谢沐阳一路跟着谢承阳的背影狂奔,追到车站的时候看到他已经上车了,只得尾随上去。
挤得跟罐头一样的公车车厢里弥漫着雨天泥土的味道,湿热而沾粘,谢沐阳在前门投了币后就东张西望地找谢承阳,半天才看到他在后门附近,低着头,两只手都抓着吊环。
这才安心地靠着扶手喘气--总算拉近了一点和他的距离。
公车停停开开,一路摇晃,也不知道驶往哪里。
恍惚间谢沐阳觉得时间就停在此刻也不错,晕陶陶地眼皮也开始有些发软,直到大概半小时后谢承阳突然下了车,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跟着跳下去。
下车的地方完全陌生,雨小多了,斜斜地飘着,谢沐阳落后谢承阳十步左右,跟着他过马路,穿过高档小区,左弯右拐,拐进一片老房区。
谢承阳缩着肩膀,整个人显得更单薄。
他步伐很快,又走了两三分钟,低头钻进一栋二层的木造房屋,消失在黑暗中。
谢沐阳站在外面停下来,听见谢承阳上楼时楼梯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
没多久,谢承阳在楼上高声喊了句"我回来了",接口的是个低沉的男声,他还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一切又恢复了沉寂。
他就住在这里?!
谢沐阳紧紧地抿起嘴唇--这一片多是木制建筑,可他一路上他没有看到任何消防设施,这不得不让人担心;而且就算排除火灾的因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谢沐阳皱着眉头......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大概只会夏暖冬凉吧。
更何况......那个男人是谁?是那个姓郑的家伙?谢承阳现在和他同居吗?
无数的疑问和不爽积满胸腔,巴不得立刻冲上去,一口气全发泄在那两人身上。
但是不行。
他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连表达感情都幼稚到极点的冲动少年。
八年的时间并不是白过的,从最先的不甘到后来的思念,那段时间,渴望相见渴望得心都痛了,而真正见到,心情却突然沉淀下来。
如今他最希望的是谢承阳能快乐,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还想让他得到幸福,只是......那份幸福里必须得有自己的参与才行。
哪怕目前没有......没关系,总会有的......
这样想或许贪心,但他不在意,还贪得理所当然。
有些东西不主动去争取就永远都无法得到,而他这次不想再放手了。
慢慢来,还有足够多的时间,不是吗?
谢沐阳将细雨中的那栋楼深深印在心里,最终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回去。
另一方面,郑楠扔了张干毛巾给刚进门的谢承阳,"头发擦干。"
谢承阳刚接过毛巾就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郑楠问。
谢承阳扭头看着窗外,烟雨朦胧中似乎还有人冒雨行走,渐渐远去。
半晌才轻吐出两个字,"没事......"
三十九
那一年,温州炒房团的触角还没有伸到W市,整个城市的房价也温和而可爱,不过想要买现房还是不便宜。
谢沐阳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和暂存在秦专那里的咖啡厅分红大略地计算了一下,考虑到面积和地段,决定先买一套二手清水房。
买房的事情,在小王热心帮助下,进行得还算顺利,最后他敲定了离A大不远的一套商品房,房龄刚五年,没有人居住过,建面80多平方米,两室一厅。
半个月后,装修公司进场,按合同简单装修一下,40天内就能够完工。
谢沐阳略带偏执地想等房子装好了再去见谢承阳,一方面算是给自己定一个期限,另一方面......他很在乎闪亮登场的,届时不但能邀请谢承阳上门做客,还能顺便劝他搬过去。
多完美。
而每次一想到能再和谢承阳一起住,谢沐阳就全身热血沸腾,好几次控制不住了,只得狼狈地跑厕所自己解决。
接下来的日子,他一到周末就往A大跑,中午躲着看谢承阳,下午晃到房子那边看进度。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说不急是假的,说不紧张,也是假的。
那天谢沐阳把决定见谢承阳的时候穿的新衣服穿到厂里,请办公室的两位女同事给点意见,两位女同事都说衣服太臃肿,而且发型不过关。
马上就是三月,还穿冬天的衣服?
什么年代了,还留那种后脑勺和两鬓向上推的发型?
当天一下班,谢沐阳就被勒令去商场买了一套刚上架的春装,还去了理发店,花了一百多块大洋换发型。
理完发后效果是好的,回头率也是不少的,但他却觉得麻烦。
大概因为和谢承阳一起长大,习惯了旁人说"弟弟长得俊",从小就没太在意自己的外貌,现在反而不习惯。
其实严格说来谢沐阳长得也不错,眉毛浓密利落,鼻梁直挺,内双凤眼,眼珠出奇地黑,只是常年不注意形象,就这么给埋没了。
大学时虽然也有两三个开眼的女孩子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或热情或含蓄地接近他,想那什么什么,不过他那会儿一门心思地研究同性恋现象,一门心思地想着谢承阳,压根没注意。
谢妈妈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的宝贝大儿子完全没把她的叮嘱记在心里,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她更不可能知道的是,改头换面的谢沐阳虽然更有娶得美娇娘的本钱,却也更加不去注意,他只在意谢承阳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难看?
会不会认不出来?
会不会,喜欢?
□□□自□由□自□在□□□
谢承阳最近觉得心神不宁。
确切地说,已经心神不宁了好几个月了,只是那天比较特别。
好象要发生什么事。
早上,他一如既往7点过起床,做好早饭自己先吃了点,8点过叫醒郑楠和毛小金,然后去市场买菜。
总算又熬过一个寒冬,初春,路边的梧桐树也抽出了嫩嫩的新芽,现在早上的温度比两个月前高了不少,毛小金起床时也不会再胸闷。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隐约有些痛,虽然比以前好多了,但仍是无法忽略。
过了这么多年,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亲眼见识了小金的乐观、坚强,以及对生命的执着,很是佩服。
想过从此淡忘了那些记忆吧,可是那毕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在他身边,那么近,那些在岁月里划下的血淋淋的痕迹也不是说磨灭就能磨灭的。
每次看到毛小金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戴墨镜,谢承阳就觉得有只无形的手在抽自己的魂。
好在郑楠一般会扶着小金的肩,从他的后颈往下顺气,一下下地,缓慢而温柔。
也只有这样的场景才能让他好受点,才能让他勾起嘴角问他们想吃什么菜--春芽炒鸡蛋?好。红烧肉?唔。番茄牛肉汤?行。龙虾?靠!没钱!
每天能在和郑楠他们的打闹声中出门,的确是好的开端,谢承阳神清气爽地在市场兜了半个多小时,回家时郑楠已经出门了。
他要赶在10点以前去店里开门。
那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礼品小店,已经开了整整四年。
说起来和礼品店的缘分,还要从毛小金刚恢复那时说起。
当时他退了学,身体还不够好,不能外出工作,郑楠就给他联系了一份在家里做的活儿,帮礼品店编手机链,一根五毛钱。
那段时间寝室里每个人都是一有空就往毛小金家跑,帮他外公外婆做点家务,或者帮他理理线,其中又以谢承阳最手巧,没几次学下来,一次能帮小金编两三根。
后来他们到了W市,一开始干的也是这方面的活儿,只是花样更多,除了编链子,还要扣扣商标牌,折折纸花。
W市是郑楠最开始实习的地方,他花了半年时间扎根,先后将身体恢复得良好的毛小金和走投无路的自己接了来。
刚开始生活很辛苦,郑楠一个人在外面工作,谢承阳和小金在家里忙活,租住的地方是地下室,潮湿阴暗不说,天气稍有变化,毛小金就浑身发痛。
毛小金痛起来谢承阳也难受--在他的认知里,毛小金的一身伤痛仅仅因为他喜欢同性,而那个他喜欢上的人虽然对他照顾有佳,却不一定能用相同的感情回应。
同性恋的世界残酷而无奈,谢承阳理智上能够理解郑楠的不动声色,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那样掏心掏肺地喜欢一个人,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他好,结果却只得到同情......与其这样,还不如被拒绝来得痛快。
他记得那年他连续生了两场病,烧得最厉害的时候只能朦胧地看着谢沐阳越走越远的身影,想喊没声,想抓无力,在梦里哭得死去活来也没人搭理。
清醒了一点后他就不想那么执着了,至少要装得轻松。
反正么,违背大自然的定律和血缘关系喜欢上的人,注定是得不到好下场的,就算再喜欢,又怎样呢......
当时他想的是,只要自己先把最坏的打算考虑进去,无所谓结果,就不会受到伤害。
谁知一年后居然得知自己和谢沐阳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当时的混乱经过时间的洗礼已经变得印象模糊,只记得在不可置信和伤心之中夹杂着一点淡淡的庆幸。
也就是被那一点庆幸给吓着了--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他所在乎的人仅剩了谢沐阳一个,其他的,包括父母朋友全都可以抛弃。
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情和自私的?
谢承阳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不得不落荒而逃。
这一逃,就逃出了上千公里。
到W市的一年后他们三人都有了点积蓄,那年春花盛开时,他们从地下室搬出来,住进现在住的老房子,虽然条件也不见得有多好,但至少通风透气,光线足,对毛小金的身体有好处。
郑楠的工作稳定下来,谢承阳也开始在外面打工,早上去超市搬货,下午到咖啡店做服务生,毛小金继续留守家中。
生活总算上了正轨,一晃三年多。
四年前,一直给毛小金工作做的礼品店老板想要转让门面,郑楠和谢承阳以及小金商量了一下,决定接下手来。
三个人把自己存的钱凑了凑,还差点,郑楠打算跟那老板谈分期付款。
正好那几天店老板生病了,觉得自己的身体迫切需要马上休息,也没有细想就答应下来,郑楠回家跟毛小金他们说起这事,反反复复只有一句"机缘巧合"。
XX礼品店于一个月后改头换面,重新开张。
四年来他们每个人对这个店都倾注了莫大的感情和精力,渐渐地,它以价格公道、商品精美,并有帅哥店主坐阵的优势,成为了A大以及附近年轻女孩子最爱逛的小商店之一。
就在前不久,店庆四年的那天晚上,三个人都喝高了,手挽手,抱着酒瓶子野心勃勃。
"要做全中国最大的礼品连锁店!"
"全中国算什么?全亚洲!"
"还是全世界比较爽啊!"
"爽?我让你爽!"郑楠大笑着拿手去呵毛小金的痒痒,毛小金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谢承阳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们打闹,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日日和自己疯成一团......
甩了甩头,甩掉多余而无用的想法,他笑起来,其实一直这样也不错嘛......
不过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就在谢承阳感觉特别不对劲的那天。
下午3点,郑楠因为要进货,照例先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守店。
没过多久,门上的铃铛响了一声,他抬起头,"欢迎......"
门口背光站着一个人。
身影那么熟悉,像是早已经看过无数遍,谢承阳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那人动作有些不协调地慢慢走到近处,似乎很紧张地低下头来看着他。
谢承阳迎着他的目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嘴角抽搐了一下,"......光临。"
四十
暂时先说说谢沐阳。
房子装修完毕的那天是三月的某个周三,谢沐阳请了半天假去验收,顺便和装修公司的人结清最后一笔款子。
还有些家具没买齐全,他琢磨着第二天第三天分别再请半天假去买,周六做清洁,周日就能去找谢承阳了。
事情处理得很顺利,不到3点就搞定了,谢沐阳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看看谢承阳。
新住所离谢承阳工作的小店步行只要十多分钟,其中一半路程都是在行人不多绿化很好的背街,谢沐阳不否认当时选这个地方就看中了它的地理位置和周围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