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那天谢沐阳回家有些晚,谢承阳已经做完作业洗完澡半趴着背英语单词了,他才摇摇摆摆地进门,当然少不了吃一顿谢母的唠叨。
冠军班级的奖励是一张奖状和一个皮质篮球,另外,每名队员都有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
谢沐阳摊开奖品让谢承阳选,要有福同享。
谢承阳想到谢沐阳现在用的钢笔很难吸墨,就选了笔记本。
还是那种硬皮的,黑色的封面上有几朵银白的梅花,32开,200P。
谢沐阳去洗澡,谢承阳继续背他的单词,偶尔瞄一眼旁边的笔记本。
他们从父母和亲戚朋友那里得到过不少礼物,双份的,一样的,这还是第一次各自拿到不同的东西。
也是谢沐阳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谢承阳摸了几下笔记本,把它塞在枕头下面,想了想又拿出来,用圆珠笔在封里写下"XX年五月八日哥哥赠送"几个字后才重塞了回去。
又背了一页单词后听见母亲在厕所门外叫谢沐阳不要玩水,谢沐阳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没玩!我今天一身臭汗得洗干净!"
谢承阳忍不住笑了。
临到要睡觉的时候谢承阳突然想起白天孟巧婷说的话,瞅准谢沐阳将上床不上床的时候,迅速弹起来溜过去霸占住,"哥,我今天想睡你的床。"
谢沐阳说:"好啊,那我睡你的。"说着就要往谢承阳的床上落屁股。
谢承阳腿一伸,横过两张床之间的空隙,搭在自己床上,一脸正气,"如果......我不想让你睡我的床呢?"
谢沐阳呆住,脑筋使劲一转,立刻醒悟过来--难不成因为自己拿了冠军,小老弟在闹别扭?
谢承阳哪里会猜不到他那几条回路想的事,斜了他一眼,"别瞎猜,跟你们拿冠军的事没关系......对了,还没恭喜你。"
谢沐阳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了几下,"运气,运气。"说着又要往谢承阳的床上落屁股。
谢承阳抬起脚踢了他一下,"不准睡我的床。"
谢沐阳捂着屁股,很是委屈,"那我睡哪里......"话没说完突然灵光一闪,开心地嚎叫了一声,迅速扑回自己床上,把谢承阳牢牢压住,"哎呀你看你这别扭孩子,想跟哥一起睡还不好意思直说?"
谢承阳吓了一跳,忙伸出手去推他,"开玩笑的!我睡回去!"
谢沐阳哈哈大笑,压住谢承阳不放,伸出脚去关灯,"今天我说了算!"边说边把谢承阳的脑袋往枕头上按,"陪哥睡一晚又怎么了?"
单人床本来就不宽,只放得下一个枕头,谢沐阳的脑袋和谢承阳的挤在一起,只得将手脚搭在他身上。
谢承阳挣扎了几下没什么效果,索性不动了。
那天月亮不够圆,却很亮,他呆呆地看着窗外,想等谢沐阳睡着了再换床。
可是谢沐阳这天太兴奋,一时半会儿没瞌睡,唧唧喳喳地把白天的球赛又回忆了一遍。
谢承阳想说他都知道,全看在眼里,一秒都没错过,可又不忍心扫谢沐阳的兴,只得哼哼哈哈地边听边应付着,应付得眼皮老往下耷。
记得最近一次和谢沐阳同床共枕还是小学二年级的冬天,因为热水袋漏水把自己的床浸湿了,只得和哥哥凑合两晚上。
那时他们都还小,一起睡单人床也并不觉得很挤,现在就不同了......
谢沐阳的呼吸一下下地喷到他脸上,热乎乎地,说到那几次成功忽悠秦专的战绩时更是激动地口沫四溅。
干脆闭上眼。
"秦专盖了我两次,不过我在他手上拿了6分。"
"唔。"
"我三分球四投一中,他五投零中。"
"唔......"
"我只抢到一个篮板,他应该抢了六个以上......个子高就是好,我得想办法长过他。"
"......"
"我们队长晚饭的时候说我进步最大。"
"......"
"想想也是,几个星期前我连运球都不大会,谁能想到可以拿到冠军。这个就叫皇天不负有心人......"
一个絮絮叨叨地说,另一个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谢沐阳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搂住谢承阳轻轻地笑了一下,"如果你跟我在一个班就好了,知道不,当第一的感觉特别好。"
十二
春去夏来又一季,这一年开始放暑假的时候一直下雨,淅淅沥沥不知道停。
7月6日,谢家兄弟撑着同样的雨伞回学校拿成绩单,两相对比,谢沐阳的总分高出谢承阳不止100。
谢承阳无奈地说:"看来明年我连本校高中部都升不上去了。"
谢沐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怎么会?不过是一次考试不如意而已......还有一年......"
谢承阳把成绩单叠起来放进牛仔裤兜,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成绩我自己知道,就是这种水平,再有三年都不行。"
走了几步发现身边没声音了,他回过头,谢沐阳一脸不爽地站在原地。
"走啊。"谢承阳笑着晃了晃雨伞。
谢沐阳没动。
"哥?"笑容僵在嘴角。
"你为什么不在乎?"
"嗯?"e
谢沐阳几大步走上去,把谢承阳的成绩单从他裤兜里强掏出来甩开,"你甘心?"
雨水滴下来,在单子上晕开圆形的水印,谢沐阳擦了擦,一字一顿,"谢承阳,这样的成绩你真的甘心?"
谢承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们的雨伞都是黑色的,挡住了本来就不够明亮的光线,衬得两个人的脸色都阴阳不明。
谢沐阳咬了咬牙,"说话!"
谢承阳说:"不甘心,但我尽力了......"他的眼仁很黑、很亮,找不到撒谎的痕迹,只有一丝委屈。
其实谢沐阳每天都和谢承阳同进同出,头碰头地做作业,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努力?
只是刚才听他说"连本校高中部都升不上去",隐含的意思分明是"不能和哥哥在一起念高中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慌,口气也不由自主地硬起来。
叹了口气,谢沐阳收了自己的伞,钻到谢承阳的伞下,搭着他的肩膀,"别灰心,暑假我们特训,我就不信能比篮球还难了。"
谢承阳小心地将伞移过去一点,免得谢沐阳淋雨,"可是我记忆力不行,智力也......"
"智力怎么了?"谢沐阳打断他,"你是我弟,我聪明你也不会笨,别说那些了,过几天秦专生日他说请我们去玩,然后我们就开始特训,暑假两个月我就不信没效果!"
谢承阳垂下头,"但愿吧......"
谢沐阳手上一使劲,紧紧勒住谢承阳的脖子,"但什么愿?是一定!"
谢承阳不得不抬起头,"是,一定!"
看着弟弟有点精神了,他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就算今后不得不分开,那......那也今后的事,现在不需要操心。
他们还是十四岁的少年,还单纯地以为未来一路平坦,不想去思考太现实的问题。
"想吃卤鸡腿吗?"谢沐阳问。
"想。"
"我请客。"
"嗯。"
"你掏钱。"
"......"
那场不大不小的雨一口气又下了三天,放晴的那天正好是秦专生日,他一大早就打电话给双胞胎,"我们去滑旱冰!"
四个轱辘的旱冰运动最近在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心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大小旱冰场生意兴隆,没钱进场的人就在马路上飞驰,弄得交通部门的人异常头疼。
秦专在地区最大的旱冰场门口见到谢沐阳和谢承阳的时候,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他记得现在的确是七月,是夏天,而昨天晚上的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最高温度34......为什么这两兄弟穿得跟要去北极探险一样?
谢沐阳挥掉额头的巨汗,讪讪地解释,"我们都不大会滑,容易摔交。安全第一。"
秦专还邀请了两个他班上女同学,那两个女生站得不远,一听谢沐阳那样说,双双捂着嘴笑起来。
谢沐阳有些窘,连忙脱掉运动服,露出里面白色的短袖T恤。
谢承阳也跟着脱出来。
女生A有些惊讶,"你们穿一样的衣服?"
秦专说:"他们是双胞胎,三班的谢承阳和五班的谢沐阳,我不是说过嘛?"
女生B刚把手从嘴上拿下来,这会儿又捂了上去,好象她缺了几颗牙一样,"哎呀长得一点都不像!"
谢沐阳翻了翻白眼,不想跟不认识的人解释,秦专打圆场,掏出早买好的票,"我们进去吧,玩一个小时去我家吃饭,我妈要做一大桌子菜,还有蛋糕......"说着像领队一样走在最前面。
谢沐阳跟在他身后,谢承阳跟着谢沐阳,两个女生倒落到了最后。
进门的时候谢承阳突然回过身子说:"我们是异卵双胞胎,所以不像。"
那两个女生有片刻怔忡,待谢承阳已经消失在滑冰场转角后B才拉了拉A的书包带,"你......觉不觉得弟弟比哥哥帅?"
"谁是弟弟?"
"刚才那个就是啊,虽然矮一点......"
A大概在心里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脸突然有些红,"没,我觉得哥哥帅一些......很有气势。"
秦专突然倒回来,皱起眉头,"你们乌龟啊?!"
两个女生惊地头发一竖,连忙跟上,再次双双捂住嘴巴,异口同声,"还是秦专最帅!有气势啊那是相当地有气势!"
十三
这天不是周末,滑冰场里几乎清一色全是放假的学生,当然也有一些"外面的孩子",也就是那些辍学进入社会,又找不到象样的工作,只能四处游荡的人。
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也很年轻,很稚嫩,穿着质量不好但足够拉风的衣服,不滑的时候一堆堆地聚集在角落,抽烟嬉戏,偶尔一窝风地全下场去,接龙、花式、整人、飚技术,玩得很疯。
秦专建议只要那些人在场子里,他们就待在边上,免得受伤。
谢沐阳和谢承阳的技术不行,不会反对,两个女生打心眼里害怕"小流氓",也投了赞成票。
他们采取了抱团政策,有些战战兢兢地一圈圈慢慢滑,说到高兴的事情也不敢笑得太大声,还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以防有人不怀好意地接近。
纵然是这样小心,也还是出事了。
由于虚荣心作祟,秦专邀请的那两个女生是他班上数一数二的清秀佳人,而佳人们因为得到了年级篮球王子的邀请,心里一高兴,就特意打扮了两下。
本来就是花样年华,打扮后佳人更佳,只需往人群中一站,不笑不语也能吸引众人目光,更何况"外面的孩子"成天无所事事,眼睛里像装了美女雷达器一样,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们。
最开始是一个个头有些小的男孩,从后面飞速超过女生A和女生B,在她们面前一个华丽的转身,挑逗地吹了声口哨。
两个女生红了脸,差点撞到一起。
然后又有个穿得很时髦的女孩,点着烟悠悠闲闲地超过她们,用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眼神看了她们一眼,笑得很暧昧。
秦专想冲上去说句什么,被谢沐阳拉住。
他看了看四周,说:"我们回休息区。"
五个人刚下场,就有四个流氓气很浓的人围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个子比秦专还高,邪邪地笑着,"美女,跟我们一起玩吧!"
两个女生后退了两步,缩到秦专身后。
谢沐阳知道秦专脾气不好,怕他硬碰硬,连忙抢着说:"我们要走了。"
"哦?那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交个朋友嘛。"
"我们要回家了。"说着他示意秦专他们换冰鞋,自己也坐下来解鞋带,还下意识地用身子档住谢承阳。
情况不妙,这帮家伙很可能纠缠不休。
谢沐阳的手有些抖,一个活结解了好几下才解开,他脑袋飞速地转着,希望能找到一个全身而退的方法。
换下一只鞋,正要换第二只,突然一只脚用力地踩在了谢沐阳的手上。
谢沐阳吃痛,猛地抬起头,那流氓头头背光俯视着他,"兄弟,我没跟你说话......"说着下巴一抬,"我是问那两个美女。"
秦专实在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听见"嘭"地一声,那流氓头头已经应声倒地了。
谢沐阳只愣了一秒,醒悟过来后只来得及扑在谢承阳身上,以防小流氓们揍他,并大声喊叫:"保安!快叫保安!"
谢承阳骑在那流氓头头身上,拽起他的头一下下往地板上磕,双眼充血,"你踩我哥?!你敢踩我哥!你去死!"
谢沐阳一边承受着小流氓们的拳打脚踢一边去掰谢承阳的手,眼角瞅到那两个女生呆若木鸡,气不打一处来,"你们!MD快去叫保安!"
佳人还呆着。
秦专一脚踹开一个正在殴打谢沐阳的人,转回身又抱住另一个,"叫保安啊!"
佳人这才如梦初醒,哭着就要往滑冰场门口跑。
好在一群保安已经冲了过来,边吆喝边行动,两三下把人拉开,露出事发中心。
谢沐阳死也不放开谢承阳,连着从地上被拉起来。
谢承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大口大口呼吸,缩在谢沐阳怀里一句话都不说。
而那流氓头头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被磕傻了,整个人长条条地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很大,半点反应都没有。
"老大!"小流氓们整齐地冲上去,跪了一圈,"老大你怎么了?"
带头的保安走上去查看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你们,"指了指那圈小流氓,又指了指谢沐阳他们,"还有你们,跟我去附近派出所。"
谢沐阳说:"事情因我而起,跟我同学没关系,我去就行!"
那保安瞪了他一眼,"我明明看到是你这个同学骑在那个人身上,还有你另外那个同学,也在打架!都跟我走!女生也要去!"
毕竟都还是十八岁不到的孩子,一听见"派出所"三个字,全都心虚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学生,有没有闯荡过江湖,个个都乖乖地低下了头。
一路上谢沐阳没有放开谢承阳,牢牢地揽住他,不时地安慰道:"没事,是他们先挑衅的,到时候我们只要统一口径......不会让爸妈知道的......"
谢承阳没注意听,无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看着前面被两个小流氓架着走的流氓头头,有些恍惚。
忘了谢沐阳被踩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只记得当时眼前红光一闪,身体在思维之前冲了出去,扑人时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
谢承阳看了看自己的手,爪子一样,展不平也捏不起,微微有些发颤。
他从来没有那样恨过一个人。
当时......如果不是谢沐阳拦着,好象真的可以杀人......如果再掐得用力一点,或者再磕得恨一点,一定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
谢承阳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容易冲动的人,相反,他在家长老师和同学心目中一直很有克制力,所以......为什么突然暴躁成那样?
好象有什么东西变了,又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自从他几个月前做了那场梦。
今天发生的一切又是梦吧......那么,自己什么时候才是清醒的呢?
这场梦和那一场重叠了起来,里面的人起先并没有五官,只是和他接吻,很轻很轻地吻,嘴唇覆在嘴唇上,有些凉。
那人伸出舌头,他在梦中也觉得不能呼吸。
渐渐地那人的面目清晰了一点,眉毛、眼睛、鼻梁......
正要看清就醒了,天蒙蒙亮着,裤子里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