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来急————但月亮

作者:但月亮  录入:03-18

"少主......"季若遥抬起红润的面颊,欲说还休地看了沈沉一眼。
沈沉也不说什么,只拿过纱帽,帮季若遥带上,遮了一张绝世容颜。方才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小摊上,拉着季若遥走了。

午后,日光渐弱,街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怎样,这里的饭菜还好吧?"沈沉拉着季若遥从紫云轩出来。
"恩,很好吃。"季若遥笑道。
两人没走多远,前方忽然过来一行人,中间有一顶轿子,装饰得珠光宝气,高贵华美,在整个城里也难得一见。人们自动散开来,给轿子让出一条道路。
季若遥眼里满是羡慕与惊喜,眸子随着轿子转去。沈沉看着轿子,微微一笑。
轿子来到沈沉面前,竟停了下来。
"沈大哥!"随着一声悦耳的女声,从轿里走出一个活泼灵动的女子,华美的衣裙,高贵的头饰,都显示了她的与众不同,地位非凡。白皙圆润的脸蛋上,有一双精致的凤眼,纤细秀丽的眉,倒与季若遥有几分相似,美丽而不失灵气。正是若国四公主,年满二十的若柔。
传闻若柔十六那年,若国大多富家子弟,名门之后,皆到殿上请求赐婚,而四年过去了,若柔仍未有心仪之人,偏在不久之前对沈沉一见倾心。而后,二人时而外出赏玩,也看得出感情非浅。
此时见若柔下了轿,沈沉眸中笑意更浓,走上前对面前的女子道:"公主好雅兴。"
"沈大哥也是啊,难得见你到人多的地方逛呢!"若柔说着,注意到沈沉身边一直不开口的人。那人身子纤细修长,白衣胜雪,却被带在头上的纱帽遮了一张容颜。也不知纱帽后面是何等的绝色。
"沈大哥,你身边的是?生得好出尘。"
沈沉闻言,这才想起被晾在一边的季若遥,忙拉过他道:"他叫若遥,是我的侍从。"
季若遥摘下纱帽,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站在沈沉旁边。
若柔笑着将季若遥打量了一番,见他生得清秀出尘,眼中闪过一丝情绪,随即笑道:"若遥果真生得绝世无双!今日有幸一见,倒是增了见闻。"
沈沉笑道:"若柔你越说越是口若悬河了。"又向季若遥道:"若遥,来见过四公主若柔。"
季若遥闻言,猛得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若柔,眸子里似有什么在流动,一时之间竟出了神,忘了回礼。沈沉见状,轻拍了拍他道:"若遥。"季若遥回过神来,放觉得失礼,忙又低下头道:"若遥见过公主。"
若柔笑道:"不必多礼,且当我是自己人好了。"又见季若遥此时眸光闪动,别是一般风味,又道:"若遥真是个妙人儿啊!"
季若遥轻轻摇了摇头,眸子里流过一丝黯然。若柔也不再多说,微微一笑,转向沈沉道:"宫里着实烦闷,看来沈大哥今日可是闲着的,不妨与小女子沉月阁一游?"
"公主这样说了,怎敢不从?"沈沉轻笑,更显得潇洒倜傥。
若柔屏退左右,拉了沈沉一起前往沉月阁。
季若遥静静跟在其后,却又是另一番思绪。

深秋月夜,凉风习习。
入夜的都城却如阳春三月般丝毫没有一丝寒意。且不说来来往往的人群,挑灯夜卖的货摊,光是各家各户挂的灯笼,也足已照亮整个都城。
相比街市,城郊的水镜湖便冷清得多。倒是银月投在湖中的影,泛着青悠悠的光,别有一番风景。
如镜的湖面上,有一艘精美的画舫缓缓驶向矗立在湖心隐约可见的楼阁。
定睛细看,船首那人,英姿飒爽,剑眉挺鼻,手里端着一杯竹叶青酒,正是沈沉。舱内,一女子正面带笑颜,高谈论阔,细看,柳眉星眸,乖巧可人中透着一丝风韵,正是四公主,若柔。一边站着静听,眼光却未曾离开若柔的那白衣少年,就是季若遥了。
"正是江清月近人啊!"若柔望着深蓝色中那轮明月倒影在碧色的湖水里,不禁感叹。沈沉转身看着若柔,轻笑道:"公主好才情。"若柔微微一笑,做了个鬼脸,又道:"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鱼没浪痕圆。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荒桥断浦,柳荫撑出扁舟小。回首池塘春欲遍,绝似梦中芳草。"沈沉一听,大笑起来,一旁季若遥也轻笑出来。若柔正色道:"有这么好笑?我见秋日太萧瑟,拿了春来助兴,你们倒好,只知笑我。"沈沉笑道:"情景不合,还不好笑?你瞧这儿,哪有燕?哪有苏堤?又是哪来的柳荫芳草?"若柔道:"你就知道找漏子,那你说啊!"沈沉道:"此景就一句,‘月光如水水如天'。"
若柔起身,不改脸上笑容,若有所思地来回度了几步,走到沈沉身边道:"妙!"又转身看向季若遥道:"若遥以为如何?"
季若遥脸色红润,眸中熠熠生辉,看得出心情极好。
"若遥以为,确是此情此景,文辞华丽,却又无限惆怅。更有下句‘同来望月人何处'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清澈飘渺的声线,如同过耳清风般。沈沉脸上闪过一丝讶意,下一刻已换上一张深刻的笑脸。若柔也是一愣,却见季若遥一身白衣,更是不凡,笑道:"不错不错,是沈大哥引用不当!该罚!"说着,端起满满一杯酒,灌沈沉喝下,又笑道:"若遥好文采,将来若是有人能嫁与若遥,才是幸事呢!"季若遥闻言,顿时面色通红,当即又被若柔调侃了一阵,三人谈笑风声,直至深夜,季若遥精神不济,先去内舱睡下。
沈沉立在船头,摇了摇手中的空杯。本是为了一游沉月阁,哪知谈得欢了,竟忘了有这事了。这会儿船已过了沉月阁,不知到什么地方了。今日也是尽兴了,不知何时才是天下太平,过这种平静的日子?
若柔取了件外袍,披在沈沉的肩上,道:"沈大哥为何事烦恼?今夜月色怡人,何不放下那些忧愁,纵情一晚?"
沈沉浅笑,拉过若遥的手握在手中,道:"你总是善解人意的。不错,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说罢,将手中空杯抛入水中,荡起一圈涟漪。
若柔一笑,轻倚入沈沉怀中,呼吸着她熟悉的气息。沈沉揽过若柔的腰,看着怀里玲珑的人儿,心里柔软很多。
若柔玩着沈沉腰间的玉佩,柔声道:"沈大哥,我今年也有二十了,父皇已应允,等到和季国的事平息了后,便让我们成婚,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
沈沉闭眼,感受着水天之间的凉风。良久,道:"放心,不会等太久。"
不会等太久的。
爹,若柔,还有若遥......

****************
从来不敢想象,可以像这样一般。
生命中曾经丢失的许多,都回来了。
若是可以永远这般该是多好?这样过下去,和那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他最重要的三个人。
沈沉,若惊寒,若柔。
季若遥将头埋进枕中,面色舒畅,似做了什么好梦。

若惊寒踏进竹轩,推开雕花的木门,站在季若遥床前。自月前救回了这少年,沈沉便在青扬别馆住下了,还将这少年安置在竹轩里。那日游湖回来后,四公主若柔也常来到访,每次来,总是要找上季若遥,有时沈沉外出,若柔便带上侍从拉了季若遥去城中玩乐,常常玩到深夜才散去,可苦了本来就瘦弱的季若遥,撑着不睡,陪他们胡闹。只是长此以往,季若遥倒是宽心了许多。只是不明白季若遥和若柔,差异那样大的两个人可以乐在一起。
看着熟睡的少年,若惊寒嘴角露出柔和的笑意。这样也好,季若遥本该是活泼的,闹闹也没什么关系。伸手轻拍那个把头埋在枕头里的少年,使他像小猫一般往被子里缩了缩。"唔......"季若遥转过脸,呼吸着新鲜空气,未曾睁开的眼睛轻合着,细看,眼角下竟有一粒小小的褐色泪痣。无限风韵,若惊寒心里不禁微颤。
"起来了,懒猫!"加重手上的力道,若惊寒微用力地摇了摇少年裹着被子的身体。
"恩......"轻微的呻吟声带着些许不悦,却更像是在撒娇。
若惊寒坏坏一笑,道:"若遥,再不起来,少主可要来了哦!"
只见床上的人儿急急地坐起身,将被子掀开,抓过衣服就往身上套,眼里还有些朦胧的睡意,人却已经清醒了。
"就知道你最怕少主了!"若惊寒大笑道,"小家伙,学会向我撒娇了,可是我太宠你?看来以后要改改了。"季若遥双颊有些微红,甚是可爱,"才没有呢!"一边说着,一边系好衣带。季若遥赤着脚就要下床。若惊寒无奈地笑笑,一把抱起少年,将他瘦小的身子放回床上道:"又不穿鞋,提醒你多少次了?"
"忘啦!"季若遥吐了吐舌头,穿上鞋,这才轻快地走出去。若惊寒看着那娇小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越来越觉得季若遥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让他想照顾他,开导他,不过,让他放心的是季若遥已经活泼多了,也没有当初那样自卑。这让他和沈沉都松了口气,沈沉也是像他这样想吧?想让季若遥过得更好,毕竟那样小的年龄就经历了那样多的......

"少主。"季若遥走到青扬轩门前,轻唤道。
"进来吧。"屋里传来沈沉的声音。
推开门,季若遥轻轻走了进去。
沈沉从屏风后走出来,发际微湿,显然是刚沐浴过,光裸的上身只披了一件外袍,紧致的胸口还有留着几滴水珠,更显得俊美,傲然。季若遥的脸没来由地红了一下,低着头闷声不吭。
"变木头了?"沈沉见他脸色红润的羞涩样子,更想逗逗他。"还不快来伺候本少主穿衣?"沈沉邪邪地笑笑,全没了严肃冷然的样子。
"噢......"季若遥忙应声,拿起桌上的腰带,熟练地帮沈沉系上。
"傻孩子!"也太听话了吧?沈沉笑着拍了拍季若遥的头,"去和你寒大哥玩去吧,今天不用你伺候了。"
"啊?"季若遥迷惑地抬起头看着沈沉。
沈沉笑道:"下去吧。这段时间你应该也没休息好吧?若柔那个疯丫头,我会让她收敛收敛的。"
"恩。"季若遥不知为何,脸更红了,忙向沈沉欠了欠身,乖乖地退出去了。
为什么沈沉老是喜欢那样笑,还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若遥抚了抚胸口,跳得好快......
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吱......"门微微开了一条缝,若惊寒从一堆瓶子罐子里抬起头,见是那别扭的小家伙,笑了笑,又埋进其中。
"寒哥。"季若遥轻声唤道,生怕打扰了若惊寒。
"进来吧。"
"你在做什么啊?"
"配药。"
"药?"
"是啊。"若惊寒指了指桌上的瓶子道:"呐,这个是‘拈花丸',止血补血的。这个是‘菖蒲露',解毒的。还有这个,恩......‘蝴蝶'。"
"蝴蝶?"季若遥愣愣地看着那青色的瓷瓶,这药的名字怎么这般古怪,难不成是用蝴蝶制成的?
"蝴蝶是什么药呢?"
若惊寒有些尴尬地笑笑,"蝴蝶么?是一种媚药。"
季若遥闻言,脸不禁微红。又忆起昔日总总,不禁黯然,每每想忘却那些不堪的回忆,往往却是力不从心。
抬起头,眸子已回复方才的那般清明,那一丝黯然,也究竟未让若惊寒发现。"寒哥,可以教我医术么?"
"若遥想学?"
"恩,至少,可以让自己多点用处。"
"傻瓜,谁说你没用了?"
"寒哥......"
"好好好,既然是若遥想学,为兄的教你便是。"

"龙泽草,罂粟花,九尺菖兰,雪明子......"季若遥弯着腰,一边在草丛里寻找,一边念着各种草药的名字。不一会儿,篮子里已经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跟着若惊寒学医已有月余,这个月来,季若遥翻看了不少的医书,越是觉得医术博大精深,很是有趣。对于各种草药也颇有了些了解。若惊寒常常会找些任务让他做,就像今天,若惊寒让他收集写在纸上的三十七种药材。
这期间,若柔也来过几次,只是见他用心学医,也不忍打扰,两人总是各做各的事,也不像原先一样一起玩乐。这会儿想起来,竟觉得若柔陌生了许多。
季若遥低头看了看满满的篮子,应该差不多了吧?
就着草地坐下,季若遥环抱着双腿。
真的好象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境,这样平静无忧的生活,是真的吧?
轻轻躺下,任由野外的风拂起耳边的发丝。天很蓝,有好多好多白色的云朵,好美......只是为什么,一静下来,脑子里却全是沈沉的样子......罢了,睡一觉也许就好了。

沈沉微笑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一抹白,心里顿时觉得无比的舒坦。就如同清风般,让他顿时松懈下来。
"沈大哥。"若柔调皮地将手在沈沉面前晃了晃,"看若遥看得出神了?"
沈沉侧过头去,看着笑得正开心的若柔,笑道:"胡说,乱想,若遥可是个男孩子。"
若柔古怪地笑了笑:"难道他不美吗?"
沈沉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却是绝色,可还是个男子,这是改不了的。"
若柔也看着翠色中的那抹白,道:"真是可惜了......若是女子,怕是会勾走多少男子的魂啊!"
沈沉笑道:"我却觉得若遥更像是我的孩子。"
若柔也笑:"我二十,他十七,你也不觉得别扭,哎,真浪费我的苦心,我可是在帮你可惜。"
沈沉但笑不语,转过头去,看天边的一朵云。
"沈大哥......"
沈沉转过头,与若柔的眼神撞个正着。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若柔拉过沈沉的袖口,突然踮起脚,红润的唇印在沈沉的嘴角,一刹那间,又快速地分开。 
"我先回去了。"若柔红着脸,也不等沈沉说话,快速地跑开了。
修长的指尖抚上嘴角,沈沉站在原地,心头一窒。
为何......

****************
翻了个身,头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不禁向那东西靠了过去,暖暖的,似乎有一丝檀木的香味。好安心。侧过头埋进那堆柔软中,季若遥又沉沉睡去。
沈沉无奈地笑笑,手臂被压得有些发麻。本是见夕阳西斜,想要来叫醒他的,却怕扰了那张出尘的睡颜。红色的夕阳下,少年纤长的睫羽泛着金色的光,还有脸颊上那粒淡色的泪痣,精巧细致的眉,红润而薄的唇,和柔嫩纤细的鼻梁,真是怎么看也不腻。
也许时间就这么停了也好。整个世界就只听得到二人的气息,那些繁琐杂乱的事都想不起来,只有此刻的宁静,和谐。思及此,沈沉嘲讽地笑了笑。
静静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手臂突然一轻,沈沉转头,看见少年羞涩而怯怯的目光。
"醒了,睡得好么?"沈沉看着少年,心里顿时柔和起来。
季若遥半跪在地上,看着坐在身边的沈沉,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捧着盖在身上的锦袍,无措地垂着眼。
沈沉无奈地笑着摊了摊手道:"若遥,你为何这样怕我?"
"没......没有。"季若遥咬着唇,手指紧紧地扣着手中的锦袍。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怕,只是沈沉一靠近他,他就莫名地慌张。
沈沉也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晚霞。良久,季若遥听到沈沉低沉的声音。
"若遥,你恨过吗?"
季若遥愣住了,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是短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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