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书 I————陆凌零

"什么？没有啊？我说什么了吗？"我立刻抬头换上笑脸，"你见过我？不可能吧，我怎么没印象？一定是你记错了。嗯。记错了"
"记错了？"少年挠了挠后脑勺，欲言又止的样子。转头看见已经跑到近前的同伴，放弃了跟我纠缠："你没事的话，我就过去了。"
我笑着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冲着那几个小女生多少有点猥琐地挤眉弄眼："行啊小子，挺受欢迎的么--去吧去吧。"
对方显然不是很受用这句表扬，敷衍地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开。我抱着手臂站在后面，等他们走得有些距离了，才低下头看着脚边被我刚才一巴掌从少年背上拍下来的黑色蜥蜴。几乎有半米长，扁扁地趴在地上，眼神哀怨地使劲往上翻着眼皮看我。
"行了行了，知道你没恶意。"我不耐烦地挠头发，"不过你总趴在他背上算个什么事啊？要不是你影响他的动作，我也不会这么倒霉被球砸到--妈的。"揉着脑门，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蜥蜴哀怨地甩了甩尾巴，行动迅速地往一旁的暗影里爬去，哧溜一声就不见了。我抬头看着对面墙头，那几只一直在看热闹的小妖怪接触到我的眼神，立刻发出尖细的叫声，呼哧呼哧几下都翻下墙头不见。
风吹过枝头，树叶哗啦哗啦地响着。我转过头，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
"吸引小妖怪的体质啊......虽然算不上危险，可多少是个麻烦呢。"挠着头发，我沿着洒满阳光的小路慢慢往前走去，"不过反正跟我没关系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眼熟......嗯，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呢？......"想了一会儿就无聊地放弃了，抬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果然，帅哥不管在什么年纪都是受欢迎的啊，连对象是妖怪也一样......"
"哪，就是这样。解决了。"我随手画出一个超度阵，把手里血淋淋还在龇牙咧嘴的人头朝阵里扔去。一阵光闪过，灰飞烟灭。
"谢了。"白信德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高兴的神情。我朝他龇了龇牙："怎么，又在烦恼怎么对公众解释的事情？"
"毕竟接到报案的时候以为是恶性杀人案，谁会想到是妖怪。"老白看起来这几天是被折腾得不轻，下巴上一片青色的胡渣，"凭空捏造个案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拍了拍手，事不关己地往口袋里掏烟盒，结果只掏出来一个扁扁的空盒。撇了撇嘴，抬手摆了个投篮的姿势，把烟盒朝不远的垃圾箱扔过去。
"我就不明白了，干脆把真相公开不就好了？非要把事实上存在的东西抹杀，不费力么？"
烟盒没投进垃圾箱，砸在边上反弹了回来。白信德非常自觉地走过去，捡起烟盒塞进垃圾箱里。
"你说起来当然容易，可谁会信这种歪理邪说啊？要不是我亲眼见得多了，我也不信。"
"你到现在可也没完全信。"我小声地咕哝了一句，随即把声音放大到他足够听到的地步，"不过算了，反正近年的灵异案件也是越来越少了。--信的人越少，妖怪也就越少，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因为没有足够的信念供妖怪吸收？"白信德反问一句，一脸"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相信"的表情。我耸耸肩当作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喂，等等。"白大叔出声。我转身询问地看他，见他一脸严肃地走过来。
"还有什么事？"被他看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我满脸警惕地问。他走过来，表情极其深沉地一巴掌搭在我肩上。
"--下周没什么事吧？"
"--啊？"我大脑回路跟不上情势，立马死机，好半天才把嘴合上，"干，干吗？"
"是这样，下面的县里有一个案件，我要出差去协助调查。留我儿子一个人在家不放心--你帮我照看照看他吧，我付你工资。"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放心我？干吗不找别人？"
"下周就是中秋了，别人都忙着团圆呢，哪有工夫。没记错的话，只有你好像是一个人住吧。"
我满脸黑线："你怎么就不考虑我要回家探亲的可能性呢？"
"你要回家探亲？"
"......不。"事实上他要不说，我还真忘记下周就是中秋了。
"那不就结了。"白信德笑了笑，又是一巴掌拍在我肩上，"你小子混是混了点，人倒还不错。我儿子年纪跟你差不多，和你应该比较合得来。--放心吧，知道你眼睛里只有钱，我会从自己钱包里掏的。"
"你少这么擅自替别人作决定好不好。"我继续满脸黑线地把他的巴掌扒拉下来，"还有，别朝我笑成那样，配上你脸上的疤看起来就是个标准歹徒相。"

第五章 白曦（2）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我大手大脚地摊在白家客厅里的沙发上，对着对面的少年下了总结性结论。
"啊--啊--老爸就是爱瞎操心，我一个人过又不会饿死。"老白的宝贝儿子白曦挠了挠头发，抬头朝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听老爸说，你是叫安文吧？我叫你安文哥可以么？"
"无所谓。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总之，这一个星期请多多关照了。"我无所谓地晃着手里的钥匙，站起身来开始把我的行李包拖到房间里去。白曦一直在后面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时候上来帮忙托了一把，朝我笑起来："我记得你，你是上次在球场外面被我砸到的那个吧？"
"啊？"我半弯着腰，抬头大张着嘴看他，估计样子很傻。
"我那次就说以前在哪里见过你，肯定是去老爸那里的时候碰到的。--怎么样，我记性不错吧？"白曦邀功似的比了比自己，说话的间隙已经把我的包拖到了卧室门口。他指了指两边的门："你是睡老爸的卧室？"
"我可以睡你的卧室么？"我反问，没想白曦还真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不是不行，我的床够大，就是我睡相不好，你要不嫌弃的话我也没意见。"
"喂，喂，我是开玩笑的。"我郁闷地顿了一顿，弯腰把行李往白信德的房间里拖过去，"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没有幽默感么？"
"--啊？哈哈......也不是，只不过我以为老爸的同事都跟他一样呢，成天装严肃装得要死。"白曦毫不客气地揶揄他爸，一边索性把整个包都从我手里抢过来："行了安文哥，还是给我来吧，看你还不如我有力气呢。"
这小孩真不讨人喜欢！我郁闷地跟过去，感觉自己身为男性的尊严遭到了极大的鄙视。
"那你慢慢收拾东西吧，我先出去了。"白曦冲我一笑，转身出去，出门的时候还不忘随手替我把门关上。我蹲下身子，开始从包里往外一件一件拿东西。
因为只是临时住一周的缘故，我带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贴身衣物就基本没有什么了。打开衣柜看了看，老白的衣服还真是不多，除了制服就剩下不多的几件的正装，休闲装也只有两套，衣柜里冷冷清清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墙另一边放着办公桌和书柜，办公桌上配着电脑，估计设了密码。书柜上面两排放满了刑事相关的书籍和教材，还有两大本厚厚的黑色资料夹。下面一排就杂了点，从《青春期心理学》到《365家常菜》应有尽有，居然还有一本《编织图案技巧大全》，看得我嘴角一抽一抽的。
床上的铺盖是普通的深色条纹床单，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我把自己的睡衣扔上去，随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是黑白的，很旧，至少是十年之前的了。上面一对年轻的夫妻抱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笑得很开怀，倒是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子扁着嘴一脸哭丧样。白信德那时候脸上还没有伤疤，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么看起来倒和现在的白曦有些像了，只是白曦的眼睛更大更明亮一些，脸庞的轮廓也没那么有棱有角，明显是遗传了他妈妈的因素。
打开门，把洗漱用品放到洗手间的时候，从厨房里正传来饭菜的香味。我好奇地探了个头过去，看见白曦正围着围裙在灶台前切菜，锅里不知道在炖着什么。
"噗--"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白曦回过头，抬手用手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收拾好了么？--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倚在厨房的门框上，双手环抱，笑着看他，"你那些篮球亲卫队的成员有没有看过你系围裙的样子？"
"得了吧，你又挖苦我。"似乎因为知道了我是他老爸同事的关系，白曦看起来并没有介意，反而笑着耸了耸肩，"做饭这种事要指望我老爸那个工作狂的话，我们父子早就双双饿死了。--这叫逼上梁山，懂么？"他冲我挥了挥手里的锅铲。
"真好。"我看他麻利地翻炒锅里的菜，笑着说了一句，"不像我，我也一个人住，就只会泡面--最多再往里头加个鸡蛋。"
白曦回头，跟看外星人一样看了我一眼："你居然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行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今天加菜，不收钱！"
我笑着应了声，伸脚貌似不经意地一晃，把正往他那个方向爬去的大型蟑螂状小妖怪踢到一边去。

第五章 白曦（3）
大概是因为换了张床的缘故，晚上我居然失眠了。
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凌晨亮点，郁闷地起身到一旁的衣服里去摸烟盒，不经意眼角一转，看到门缝下有微微的亮光透进来。
"啧。"我不耐烦地咂了一下，扯过外套随随便便地披在肩上，走过去轻轻打开门。
光是从白曦房间门口照过来的。我打开门走出去，正看见一只到我腰那么高的独眼怪站在小白房间外面，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作势要推门进去。察觉到我的出现，它伸出去的那只手停在半空，转过头来和我一眼对两眼地看了好半天。几乎我都想走上去的时候，独眼怪才突然反应过来，惊得几乎从原地蹦起一尺高，手里的灯笼抖了抖差点摔在地上。它连忙弯腰在半空截住掉了一半的灯笼，然后提着衣服下摆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还不住地回头用那只眼睛看我有没有追过去，结果临出门前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个跟头。
我看着它狼狈地拖着灯笼，穿过大门消失不见，烦恼地挠了挠头发，转过头看着白曦紧闭的房门。似乎有微弱的灵力波动从门那边传来。
"莫俟。"
黑发的妖族从身后的虚空中显现出来，然后下一个动作--两条胳膊毫不客气地缠到我腰上。我翻了翻白眼，放弃了纠正他这几乎成了习惯的动作。
"要我带你过去的话是要报酬的哦，你确定愿意在这个地方付？"
"记账，算利息，等回去了一起结。"我认命地揉了揉太阳穴。
"利率可以由我来定么？"莫俟低声地笑，揽在我腰上的手臂收紧。我顺势放松神思，眼前忽而一片黑暗。再明亮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门的那边。
白曦安静地睡在床上，可以听到平稳的呼吸声。书桌上摊着书本和文具，书包扔在一边，床头贴着大幅的篮球海报。
之所以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整个房间正笼罩在柔和的微光里。
房间的上空漂浮着大大小小发着柔和冷光的小球，有一些往下浮动，在白曦熟睡的脸庞附近徘徊着。
在白曦身上和床沿上也趴着不少小妖怪，长成什么样的都有，安静地看着熟睡中的少年。因为光球的原因，它们看起来也仿佛都在发着萤火虫一般的光。有一只长着类似松鼠的大尾巴的还蹲在他耳边，团成一个毛球，似乎在取暖。
我叹气，揉着太阳穴。
"真是想不到，这个年代还有这一种人类的存在。"
我们的出现似乎打搅到了妖怪们，光球们嗖地一下都往房间的角落涌去，趴在白曦身上的妖怪们也纷纷跳下床缩进墙角的黑暗里，安静了一会儿，又偷偷摸摸地露出各种形状的扑闪扑闪的眼睛看着我们。
我缓缓地走到床边，把手放在熟睡的白曦额头上："纯净的心灵。乐观的坚强。相信着异世界生物的存在。--我还以为，现在这样的人类已经绝种了呢。难怪会这么吸引妖怪们。"
--它们就是依靠着你这样的人的梦想，才能够存在的啊。
"啪"。
感想发表到一半就没了下文，我一把打掉某只正在往白曦衣服里探去的爪子。
"他妈的你乱发什么情？"
莫俟无辜地耸了耸肩："喂，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么？只招来没有恶意的妖怪，他身上一定有什么在守护他吧？"
我白他一眼："那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是是，抱歉，"莫俟毫无诚意地缩回手，装模作样地放到嘴边吹了吹，"我不该和你抢这个大好的吃豆腐机会，我错了。"
我转身："走了。"
"哦？你不看了？"莫俟嘴上表示着疑问，人已经大型犬一样地趴过来。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死不了。"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扔在熟睡的白曦，一截红线从他敞开的睡衣领口露出来，下面挂着半块不知雕着什么的白色玉石。
刚要收敛神思，忽然想起一件事，拍了拍莫俟的手示意他等一等。
"怎么了？"
我没回答他，只是转头朝小妖怪们蹲守的角落阴阴一笑，抬手刷地画出一个超度阵来。
"吱--"
乱七八糟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响起来。一眨眼那个角落就变得干干净净，连根毛也没剩下。
我满意地拍了拍手，随手把超度阵抹去："现在可以走了。"

第五章 白曦（4）
一晃在白家混吃混喝的日子已经过去四天。白曦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我只负责吃饭睡觉，连监督他写作业都不用--这小孩自觉得很。问过他，据说在学校一直是前三名内，比我当年有出息多了。后来连我这样厚脸皮的人也禁不住怀疑起来：老白叫我过来，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呀？
烟抽完了，到楼下超市去买的时候看到满架的月饼，这才想起已经是中秋了。想想白吃了这么久的饭也怪不好意思的，就随手拎了一盒。付完钱上楼，白曦正换上外出的衣服走出来，白衬衫黑西裤，手里还拿着一大捧百合。
"约会？"我把手里的月饼盒子放在桌子上，笑着揶揄他。白曦敷衍地笑了笑："有点事。"
我"哦"了一声，看他走到门口换上黑皮鞋："--那这盒月饼我只能自己吃喽。"
白曦出门上了公车，换乘两次之后便一直往郊外开去。快到终点站的时候他起身下车，我懒懒地坐在最后一排，从压低的帽檐下面看着窗外。直到他走出一些距离，公车门快关上的时候才跳起来，从两扇门中间嗖地冲下车。脚落地，车门在身后砰地合拢，perfect！要不是怕走在前面的人发现，我几乎要给自己打个响指了。
白曦的目的地是墓园。
墓园向来不在我喜欢的列表之内。凡是不能去投胎而流连于坟墓附近的鬼魂，大多有些叫人没办法开心起来的故事，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幸而今天倒是还好，除了一个一脸寂寞倚着自己的墓碑坐着、恍然地一直看着墓园入口不知道在等什么的男鬼外，就再没有什么了。白曦手捧花束，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墓碑走去，我便干脆在男鬼面前停下来，拉低了帽子，装作也是来凭吊的路人。
男鬼脸色惨白地转过头看我一眼，有些哀愁地淡漠一笑："你是哪位？抱歉，死得太久，人都不大记得了。"
我压低声音，一边不住地拿眼神往一边瞟："对不起，借你的地方一用。朋友让我照看他儿子，--喏，就是那边那个。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就跟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