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书 I————陆凌零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总有一天会被自己害死的笨蛋忽然站起身来，手里捏着不知是地图还是什么东西，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正路，拨开树丛消失在旁边的小路里。
"靠！"刚说他有一天会被自己害死，他还真就跑走了--那个方向是湖边的方向，如果运气不好遇上突然出现的空间裂口，神仙也救不了他！
我三两步跑到路边，抓着两旁的树丛直接从倾斜的山坡上半滑半冲了下去。磕磕绊绊地在他刚才所在的山路上站住脚。远远地霍崎那只背包在树丛里出没，我顾不上喘气，急急地沿着旁边的小路直冲下去，离着他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就大声喊起来："--霍崎！"
前方的身影顿了一下，似乎准备转过身来。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形发生了。
似乎只是眨了一眨眼，前面的人连同他那只巨大的背包，倏地都不见了。灌木丛上方刹那间干干净净，似乎什么都没出现过一样。
我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但是还没跑出几步，突然自己脚下也突然失去了平衡。感觉到整个人猛地往下坠去，眼前刹那一片漆黑。

第六章 鉴水湖（7）
"喂？安文？还活着不？"
我眨了眨眼，然后立刻被光亮刺激得闭上，过了很久才重新慢慢睁眼，又眨了眨。
霍崎正蹲在我旁边，手里举着手电筒，好像照着什么珍奇古尸一样照着我。我条件反射地一巴掌拍了过去："把手电筒拿开！眼睛都睁不开了！"
身上有几处隐隐作痛，不过似乎都是擦伤和挫伤，并无大碍。坐起身来四周看了看，一片漆黑，只有霍崎手里的光源照亮了周围的地方。他的大背包放在一边，上面搁着几张纸，地面看起来有些潮湿，隐约地有水滴的声音。
似乎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里不是异空间--事实上，是我们两个不看脚下的笨蛋双双失足掉进某个大洞里了，怨不得别人。
坏消息是，洞口似乎深而曲折，透不进光。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出不去了。
霍崎见我醒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自己在背包旁边坐下来："醒了就好。没想到你也掉下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干这样的事啊？考察着考察着就把自己考察到洞里去了？"我没好气地坐起身。
"也不是经常啦，--偶尔一两次而已。"居然真的有前科，我满头黑线。霍崎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现状的样子，随手把放在背包上的那叠纸拿过来，用手电筒照着看。昏黄的灯光里，这小子的脸和他那个严肃禁欲的哥哥显得有七分像。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只是下颌更宽一些，不说话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可靠男人"的错觉。我凑近了些往他那边看去："这是什么？"
霍崎咧嘴一笑，把最上面那张纸往我这边挪了挪："来，看。"
他递过来的纸和我先前从网上打印的地图是同一个版本，鉴水湖像只歪瓜裂枣的芸豆一样躺在地图中央。不过其上所做的标记显然和我不同，霍崎的标记都沿着周围的丘陵，好几个地方先画了星形标记后来又被涂掉，最后剩下的几个看起来很对称地分布在鉴水湖周围。
"这是......你这几天的发现？"
"嘿嘿嘿嘿。"霍崎得意地笑了两声，这才接着老实地回答，"不是，是我猜的。"
"妈......是，是吗。"我差一点就没忍住爆了粗口。这小子只要一开口，方才"可靠男人"的形象就立刻都成了狗屁。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手电筒照亮了前方，赫然是一个天然的喀斯特溶洞，地面崎岖，水滴不断。
"如果没推断错的话，往那边走应该能找到出口。"他背上背包，肯定地下了结论，"走，一边走一边跟你说。"
我接过他顺手递过来的几张纸，一边走一边借着前面的光亮大略翻看。
"我的猜想也是有依据的。现在流传下来的记录已经很少了，不过，根据一些先古轶闻的记载，这个地区在汉朝之前应该是由一个叫做‘蓟人'的部落统治的，在灭亡之前，这个部落应该是还维持在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的过渡期，保留了很多原始的信仰和习俗。"
我黑着脸看手里的纸张："这是你的依据？"
"是啊。虽然都是非正式的记载，而且需要大量的推断，不过......"
"不过你个大头鬼呀！"我一把把那几张纸拍在他脸上，"你的依据就是他妈的网络小说？！！"
霍崎从脸上扒下那几张纸，瞥了一眼，咧嘴地笑起来："啊，不好意思，拿错纸了。"
他又从手里那叠里翻了一阵，这次才拿着正确的资料过来。我大略翻了一翻，脸越发地黑了："喂，这都是什么啊？三里村老人访谈？隶北民俗总结？鉴水县风俗、民谚与传说？--还有我们这家农户主人的访谈录？？？--你是民俗学家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嘿嘿，乖乖地听哥哥给你讲。"霍崎得意洋洋地从我手里把纸抽了过去，鼻孔朝天。在安静的溶洞里，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空远的回响。
"像这种规模很小又很早就灭亡的文明，通常的史料里是不会有记载的，一般也就这么被人遗忘了。不过这里是个例外，地域偏远，四面环山，和外界的交流也很少，这也是他们能保持着原始的文明直到汉代的原因。而且在这种几乎是隔离的小区域内，人与人之间代代相传的纽带也更为强烈，一些历史必然会被糅合进当地的民俗和传说里流传下来。即使是到了近代和现在，这些民俗也依旧在当地的农户之间流传着--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只是单纯的传承，甚至对于新的一代来说已经是迷信糟粕，但是对于学者来说，这些民俗之中很有可能就寄载了上古文明流传下来的信息。--这么说，你明白吗？"
"也就是说，这个关于‘蓟人'部落的所有信息，都是你从收集的民俗报告里提取出来的？--不会连名字都是你起的吧？"
"嘿，这都被你看出来啦？"霍崎面无愧色，笑得得意非常。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把眼前的家伙大卸八块的强烈冲动。

第六章 鉴水湖（8）
勉强地闭上嘴，我生硬地转开话题："我们现在在往哪里走？"
手电筒的光亮只能照亮前方很小的一块范围。不过不知是不是运气特别好的缘故，这一段路都称得上平坦，虽然脚下多少有些坎坷，但就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来说，这种能够让人行走的地貌已然非常神奇。
霍崎在我前面走着，专心地看着前方的路："你刚才没醒的时候我已经试过了，没办法从掉下来的洞口那里出去，洞里也没有手机信号。不过，这里离那个建了一半的度假村已经不远了--你知道那里吧？"
"嗯。"我点头，有些分心地打量着两侧经过的地方。霍崎的声音在洞壁之间回响着："前几天我在那里偶尔发现了一个洞口--小心脚下，有个坑--算是我给挖出来的吧。大概是因为施工的原因使得表层的地貌剥落，所以才这么容易被发现--今天本来是想带着工具过去察看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洞口和那里应该是连通的。那个洞口相对浅一些，出去应该比较容易。--走这边。"
我被他拽着胳膊拉到一边，避开一块突出的钟乳石，不由有些郁闷："喂，我又不是女生，别这么恶心兮兮的。"
他回头大咧咧地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你这小身子板的，胆子又小，我当然得罩着你点。是男人就别这么小心眼计较，大家哥们儿么。"
--拿我的话堵我，你有种！
"行了，我自己长了眼睛。"我回了一句，转念又觉得奇怪，"如果地下是这种地貌的话，在上面建度假村合适么？他们施工之前难道不会先考察地形？"
"谁知道呢。"霍崎似乎哼了一声，"急功近利呗，看见有钱就一股脑儿上，连个规划也没有。我估计他们后来停建就是因为这个，正好失踪事件给了个台阶而已。"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沿着不断滴水的溶洞往前走去。
这个人，也许并不像我原先所以为的那样，是个冒冒失失、胆大包天、还沉迷于网络小说的笨蛋。
此刻他在前方专心地看着脚下的路，不时出声提醒我。而我却因此有了更多的闲暇来打量周围。在微弱的灯光所能照到的范围内，隐约看见两边的洞壁上似乎偶尔会现出一些近乎于划痕的东西。
在目前的条件下，能注意到那些已经很不错了，更别提要看清。非要说出个大概的话，那很像是......用什么工具刻上去的、线条粗糙的简笔画一样。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先前关于那个原始文明的推测，几乎便有了八成的可能性--而他推测的来源，不过是几份民俗报告而已。
......该说他是天才，还是只是个运气特别好的傻瓜？......
考虑到目前的情况，我决定暂时先不去研究那些疑似简笔画的东西。等出去之后，自然会有足够的时间告诉他，进行下一步的详细勘察。
在黑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霍崎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我从身后探头出去，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我们面前是一条暗河，不知深浅，但正好把我们通往前方的路切断了。根据霍崎的地图，度假村那边的出口应该就在河的对面
"啧。"霍崎似乎低低地骂了句什么，然后把背包卸下放在地上，从里面找出一条绳索递过来："安文，你拉着一头，我下去探探深浅。"
"你小心。"我皱起了眉头。这暗河如果是通往鉴水湖的话......那边的空间裂口，不知会不会影响到我们这里。
"放心吧，这种事我做得多了。"他安慰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仍旧是很大的力道。把绳索的一端绑在腰上，另一端拽在我手里。这周围没有突出的钟乳石可以绑住，我只能尽量靠着洞壁的凹凸不平处，以防万一时能增加些阻力。
水并不很深，正没到他大腿处。借着他手中手电筒的光，可以看到水中央有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霍崎小心地往那块石头走去，靠近了的时候扶上去略作休息，然后又小心地往对岸走去。
我紧张地看着他，手里死死地攥着绳索。直到他两只脚都站上了岸，这才松了一口气。
"换你了！"霍崎在对面招着手，手电筒的光亮打到我脚前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把他那个巨大的背包背到肩上，依样画葫芦地在腰间绕上一圈绳索。
霍崎比我高，只漫到他大腿的水面一直淹到了我腰部的位置。冰凉的介质让我免不了地想起不久之前的落水经历。强自打消掉心中不安的念头，我忍住恐惧的心理，一手抓住绑在腰上的绳索，尽量快速地往河那边移动。
......妈的，霍崎那小子究竟在背包里装了些什么东西？这么大的东西背在肩上，连保持平衡都很麻烦！
我腹诽着，好不容易移到水中央的石头旁边。略调整了一下，又接着往霍崎的方向移去。
"喂，安文。"一直拉着我的霍崎突然开口了，声音有些犹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稍稍稳住脚步，侧耳听了一下："......水声？"
等等，水声？？？
"糟了，是虹吸泉！"霍崎有些惊慌地大叫起来，手上猝然发力，"快，快过来！"
不由多想，我顺着腰上的力道，跌跌绊绊地在齐腰的水中往对面冲去。只是手上没有借力的地方，背后又背着巨大的背包，动作本就不稳。这一急一冲，脚下连打几个趔趄，差点头朝下栽下去。
轰轰的水声已经近在咫尺。我认命地猛吸一大口气。下一瞬间，整个人便被巨大的冲力带了出去。
那一瞬间我想的是：妈的，老子最近倒水霉么？

第六章 鉴水湖（9）
等我们两人狼狈地爬回岸上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霍崎站的地方离水边本就不远，又拼命想拉住我，结果和我一起被骤然暴涨的水流冲了出去。幸而水流的力量和前日的空间裂口完全不可比，除了呛得难受，好歹是活着爬上岸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摸黑解开仍旧绑在腰上的绳索，冲着对面喘气声传来的方向开口："霍崎，我有个坏消息。刚才你的背包太碍事，挣扎的时候我不知把它甩到哪里去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气："没事，我也有个坏消息......手电筒和地图，都丢了。"
霍崎的手机和他的背包一起被水冲得无影无踪。我们现在仅有的照明工具，就只剩了我那个还有两格电的手机。
水流湍急，来时的路已经几乎被淹没，往前地势却渐渐开阔，靠着岩壁仍有可以勉强落脚的地方。霍崎开口："先沿着河走吧，说不定可以找到出口。"
水声近在耳边。我们谨慎地贴着岩壁前行。有些地方涨潮的水面一直没到岩壁处，双脚都浸在水里。手机荧蓝色的灯光微弱到接近于无。
"伟大的考古学家，你说我们会不会找不到出口然后就死在这里啊？"我笑着开口，拿现状打趣。
"很有可能。"霍崎回答得很严肃，"然后建水县的系列失踪名单上就会再多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了。"
虽然他的腔调一本正经，我仍旧听出了其中的调侃意味，忍不住微笑起来。在这样的环境里，拥有始终保持乐观的同伴，真是比什么都要来得强了。
"你说，我们会不会在这洞里发现先于我们失踪的前辈们？"
"然后交流失踪经验？--你别说，搞不好还真有可能。我自己划船到湖上看过，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啊，"霍崎突然反应过来，回头看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嘿嘿，我偷偷摸摸地划了船坞的船。出去之后你可别去告状啊。"
"怎么会！"我大笑，"这事--我也干过啊。"
水面渐渐地狭窄了下去。转过一个弯，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不远的地方，水流汇聚成一个不大的暗湖，周围的岩壁上有不大的洞口，似乎容水进出，但是我们的路却阻断了。
还不至于绝望，但是，失望却是免不了的。
手机的光亮熄灭了。我没有立即按键，而是在黑暗里询问："怎么办？水流似乎缓下来了，要往回走找到原先的地方么？"
霍崎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突兀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说话的回声大了点？"
我仔细倾听了一阵，似乎的确如此。
"那又如何？这不是说明离出口还很远么？"
黑暗里我听到霍崎爽朗的笑："等虹吸完全落下去还得一段时间，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吧。似乎有个挺大的洞室呢。"
"喂--"仓促中被人抓住，跌跌撞撞地往旁边走了几步，不得已按亮了手机，一脸郁闷。我收回之前对这家伙的评价。他本来就是个冒冒失失还胆大包天的笨蛋！
走过几步路，眼前的洞壁豁然开朗起来。手机的灯光照不到那一头，不知究竟大小，但是绝对是个很大的空间。
我皱起了眉。
"怎么了？怎么不往前走？"霍崎正兴致勃勃地要往洞室那边走去，察觉到我的迟疑，转过头来。
"不......有种不好......非常不好的感觉......"
"怎么了？不舒服？"霍崎凑过来，几乎鼻子贴着鼻子地打量我，"不会是刚才落水着了凉吧？--没发烧啊？"他收回放在我额头上的手，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把手机拿来举高了些，"咦，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脸色惨白，后退一步："霍......霍崎，别过去了，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