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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一人走在花园,虽是苦寒的北国之地,在这皇宫深处的一角,倒也春意浓浓,繁花似锦。
假山后突然窜出一条黑影,待我缓过神来,一把匕首已扎入胸膛。我忍住剧痛,抬眼看了看面前的蒙面杀手,轻笑道,“你好大胆子,知道我是谁吗?”“杀的就是你,你这媚主惑上的妖孽!”原来是个稚嫩的孩子,顶多十六七岁吧,而且,看“他”纤弱的身形,莫非是个妙龄少女?“你从此洞进入,逢岔道便左转,即可到宫墙附近。”我闲来无事,在这假山洞内布的五行八卦阵,总算今日派上点用。看着她眼神透出意料中的不信任,我叹了口气,将胸口上的匕首拔出,淡淡笑道,“你又杀不了我,我何必跟你个不懂事的小孩儿过不去。”只见我胸口上的伤渐渐停止出血,须臾已然完全愈合,要不是罗衫损破还有血迹沾染,根本看不出曾被人在这致命的地方扎了一刀。她杏眼圆睁,“你,果然如传闻所说是个妖怪。”我若无其事地掸了下衣衫,“所以你就该知道若我想要你的命,也完全用不着什么迂回的办法吧!倒还不如死里求生,照我说的去做试试。老实说我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家,才偶然仁心大发,你要不肯信我也没办法。”他吃了一惊,似乎脸儿也红了,看来果然是是被我猜中。见她还在那扭扭捏捏地踌躇不停,我坏心地大叫起来,“有刺客呵,救命啊!”
她吓了一跳,嗖的一声就钻进了山洞,我忍俊不禁,笑得弯了腰。真是可爱啊,我还正觉得无聊呢!
很快的,士兵们乒令乓啷地赶了过来,为首的尤其假装气喘吁吁地厉害,表现得不知有多么忠心耿耿。哼,要真靠你们,我早几百年前就死了。“珞妃,刺客……在哪里?”我轻轻拢好罗衫掩住血迹,“哦,这个啊!是我刚才在假山那看见一条黑影,以为是个刺客,然后一惊慌被树枝划破了衣服。”话虽如此,不过我知道自己面上全无惊慌之色。就是存心作弄你们又能奈我何?我心中暗笑。护卫首领唯唯诺诺,“话虽如此,还是要好好搜寻一番才是!”随即吆喝着手下,“四处看看,别让刺客有机可乘。”我略鞠了鞠,提步欲行,“有劳费心。我有些累了,你们慢慢忙!”按此洞中路径,那小姑娘应已安全出宫了。
我漫不经心踱回了自己的珀珞殿,早有侍女恭恭敬敬迎上前来,“王后亲自给您送来的燕窝汤,已经放在房里了。”又来了,皇后已经一连几天给我送好的燕窝来了。“王后说,给您补补身子。”补?我当然知道这是大补的东西,简直“补”得要命。我坐下静静拿起汤盏,不露声色的一饮而尽。隐约听到侍女在窃窃私语,“还是没事!”“果然是妖怪!”我佯做不闻,倒头便睡。
我是妖孽,是不该降临人间的祸端。在我出生的时候,便已决定了这一切。
我不止一次听到旁人这样叙说我的出生。那是个冬日的子夜,本来是月明风清的好天气,岂料母亲阵痛时却突然开始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作母亲的在我一出世就断了气,而我,被拉出来的时候脖子上紧缠着脐带,脸色铁青已没有了呼吸。每回说到此处,诉者总忍不住捶胸顿足,可惜呵,我们只为了将他好好安葬,把缠着的脐带解了开来,谁知电光一闪,他竟然猛地睁开眼睛,哇的大哭起来,这妖孽硬是活了。人人都明白了这会是个不祥的东西,他父亲更当下决定亲自动手,把他再结果了。谁知刀划过他的身,那伤口自己就愈合了,砍一刀没用,再来一刀还是没用。最后无计可施,只好把他养到今天。说完之后,便是诉者听者一起无奈地大摇其头。于是当然,我从懂事开始就知道了自己是个异类,别人投在我身上的眼光总是带着恐惧、厌恶和憎恨。
我的存在使父亲总是如坐针毡。我一出生,就被甩到家中最破败的角落,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吃穿也比最低等的下人还不如。旁人都把我当成怪物,甚至没人敢踏入我周围三尺的范围。父亲更是锲而不舍地用各种方法达成弄死我的目标,在吃的里面放点有毒的作料,每日不需要理由的持续鞭打,或是干脆把我的身体拿来伺候各式刀剑。可令他遗憾的,我还是安安稳稳的活着。
当我长到十三岁时,我变得更像一个妖魔了,因为我罕见的容貌。哪怕我只是静静的垂着头,也会有令男人疯狂的本领。“真是妖孽,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美!”首先落入我的“魔爪”的就是我那时刻想置我于死地的父亲,他对我的仇恨不知何时却转化成了不可思议的迷恋。他总是狠狠的鞭打我,再难以抑制地拥抱住我浴血的身体。
我也巧妙的运用着自己的身体,最后我更用这个从父亲的掌控中脱身了出来。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大了我十天的异母姐姐兰琦过十六岁生日。我国尊贵的王风闻兰琦过人的美貌,有意纳她为妃。我用身体讨好了一个下人,穿着他的衣服去给王上汤。我将汤洒在了王的面前,当然是故意的。然后我抬头给了王楚楚可怜的一瞥,我很清楚自己的魅力。王如我所料地失了神,完全忘了我那也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兰琦姐姐。很快就收到了王召我入宫的圣喻,他甚至答应了我无理的要求,让我,一个男人,入住东宫。
得知这个情况时,兰琦发了疯似的冲进了我的破屋,尽管从前她连正眼都不屑看我。然后,她骂我妖孽,用剪刀在我脸上划了一条又一条。而我只是坐着一动不动,虽然能感觉到疼痛,但是我深知这些对我一点用也没有。很快的,我又恢复成她所望尘莫及的绝美容颜,而她则疯狂地哭着飞奔而去。
可是,我处心积虑的计划,最后证明了我只是从一个地狱走进了另一个地狱而已。这个昏庸的王,一个十足的虐待狂,不止一次让我为做了姐姐的替死鬼而深深懊悔。而自从知道我的特殊体质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地让我生不如死。
后来有过那么一次,他问我,该怎样逼抓到的叛贼招供,我这样回答他,“找一把锋利的小刀,再烤热七七四十九块石头,在他身上划开一道口子,把热的石头填进去,如果他还不招,就依样画葫芦再来一次。”说得面不改色的我,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你怎能如此残忍?”我残忍?如果他知道我在床上就被这样对待过,不知道他会有什么表情。
是的,这个变态的王上,就曾这样在我身上填满了四十九块石头,延长我的痛苦,看我满头大汗地在床上翻滚、扭动、呻吟。还有其他形形色色,出人意料,专门针对我的酷刑。我就象是他最好的永不破损的玩具,他总是不断地在我身上充分发挥他恐怖的想象力。
王的醉生梦死带来了帝国的幻灭,北边的敌国很快攻陷了大部分的城池。
现在,只剩下一个上将军作为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出兵前王为他举办了盛大的晚宴。宴席上,他轻松的开口,“听说王后是个能令王上疯狂的绝色,不知我有否这个荣幸见一面呢。”毫不过分的要求,我穿着王准备的女人的罗裙,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他眼中迸发出野兽的光芒,然后当着王和众大臣的面,激烈地拥抱了我。更令人吃惊的是所有人都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全无疑义。那个所谓的将军还兴奋地在大殿上不断叫嚷,“太棒了,就像还是第一次一样!”是了,拜这奇怪的体质之赐,让我和男人交合之后亦可以完全恢复。这一点让男人更为我疯狂,也让我自己更为痛苦。我这个妖孽,自问没能害过任何人,却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害自己吃尽了苦头,最想杀死自己的其实该是我自己吧。
这样的将军能有什么用,在我入宫的两年后,国家果然被击溃了。王和我在床第做了最后一次漫长而又痛苦的爱,然后他拿起镶满宝石的利剑,“让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吧!”可是,他再怎么不断将利剑插入我的身体,伤口也会瞬间愈合。他徒劳无功的刺了我一剑又一剑,整个床上,我和他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我的鲜血。他像个任性的孩子,似乎已完全忘了他这么做的原因。或者是他因为我的血而兴奋,有了最后再把我这个就要丢了的玩具好好玩一次的兴致。可惜,将我们俩团团围住的敌国士兵很不友好地终止了他的游戏。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将哭丧着脸的王从床上拉下拽了出去,自己则若无其事地扯下床单围住了下体。身上的伤渐渐消失了,但过度失血还是让我浑身无力,但我仍然一声不吭地站着。“他就是那个传说里媚惑王上祸国殃民的妖后吗?听说是个不死的怪物。”“虽然是个男人,但是真的美艳惊人哪。”“你们看哪,刚才他还满身是伤,现在什么痕迹也没了。”“听说他是个已修炼千年的狐猸,专门迷惑君主,享受荣华富贵,然后再……”“那我们的王上也……”“怎么办,绝不能让我们尊贵的王上看见他。”我静静的站着,仿佛他们说的话于我毫无干系。
“听说你的江山是断送在一个男宠手上,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倾国倾城法。”“王!”士兵们慌乱起来,有几个情急地挡在了我的面前。“这可是个修炼成精的妖怪呵,你会死在他手里的。”“我活了二十三年,什么风沙没有经历过,会怕一个小小男宠吗?”真是个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忍不住在心里嘲笑了起来,不过是个嗜血的枭雄罢了。分开围住我的士兵,他向我走来。虽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不得不承认,他非常英俊,气宇轩昂天生有王者的架势。我看着他,他也深深地审度着我。“果然绝色非寻常人可比。”“可惜是个祸根,王你可不要被我迷惑殃及江山。”我冷冷的回答。“嚓”士兵对我举起了剑,他却示意他们放下,“听说你有不死之身,
那我该怎么处置你才好呢?”
我浅笑着缓缓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我的脖子、手腕、脚踝都用铁蹽锁住,然后持续浸泡在腐水里,兴许时间久了就能全身溃烂而死也说不定。”我说话的口气就像上街买什么菜一样自然,一时间周围的人却都变了脸色,甚至有人开始偷偷地呕吐起来。他脸色一变,“有胆色,果然不是个普通人,这下我对你更有兴趣了。”
一扬手臂,“把他带走!”“可是……”“有异议吗?”“遵命!”他们不甘愿地将我拖了出去,眼里却还带着杀气。哦?他们对这个王上倒是挺忠心啊!
2
辽阔的大陆上,存在着四个富饶的国家,西边流沙国,乃是一望无垠沙漠中的一片美丽的绿洲;东边是溥辽国,靠近海洋,民风质朴;我国霁玉国位于南方,温暖宜人,物产丰富,是大陆最属于居住的地方;北边的天粲国,则是天寒地冻,虽有着肥沃的土地,仍然比较贫穷。可是,就因为我国生活富足,君臣日夜醉生梦死,军队毫无战斗力;相反天粲国的人民却由于恶劣的天气磨练出最强韧的体魄和品格,所以一旦开战,胜负立分。可惜我们的王,却只一味把过错推到我的头上,以成全他自己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一段“佳话”。
朝堂上,正站着手被反扭于身后的王上和众大臣。一看见我随着天粲国王从内殿走出,王立刻歇斯底里地叫着我的名,“兰珞,跟朕走,死我们也要死在一块!”我双手紧握成拳,却带着最明媚的微笑走到了天粲国王的身旁,“王上,你的披风能借给兰珞一用吗?”他惊异地瞪着我,似乎不能相信我竟然当众向他挑逗,但他很快做出反应,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风替我围在了身上,“多谢王上!”
霁玉国王大惊失色。“你这个贱人,朕为了你连江山社稷都拱手让人,你居然这么快就背叛朕找上了新主。”他更号啕大哭起来,“可怜朕对你一片痴心!”连他身后的士兵也颇感不忍,放手让他拭泪,一个老大臣更挣脱了束缚,极为勇敢地冲过来给了我一个耳光。这个王上为了美人葬送江山,任谁都会为这款款深情一鞠同情之泪吧,而我所受王的种种虐待,百般折磨,却因未留一点痕迹,只落得个薄幸之名。
我早已习惯加诸我身上的不平,丝毫不加辩解,若无其事地开口,“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亡国之君臣呢?”似乎对我在这样的情况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感到很好奇,接口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下面的君臣霎时齐刷刷看向我,他们都以为我果真得到天粲国君宠爱,禁不住眼中皆流露出乞求之意。尤其那个刚才给我一巴掌的大臣,更是吓得瞬间面如土色。我笑厣如花,“我生平最羡慕死得掉的人,所以我觉得一下子死掉就太便宜他们了。”我轻扫了一眼我的亡国之君,“我的新宫殿希望能和这里的王后殿一样,你就把这些人带回去为我的宫殿作劳役吧。”“你的新宫殿?”天粲国王诮笑着发问,“是啊,”我回望向他,眼里没有丝毫怯意,“你要纳我为妃,不是吗?”
“贱人,贱人!”不待天粲国王回答,王上尖叫起来,“天粲国王,你要是纳了这个妖孽为妃,必会与朕一样遭到亡国之命!他乃是个不祥的怪物!”我充耳不闻,眼神不动,“不是吗?”天粲国王似乎感到我相当有趣,哈哈笑道,“是啊,朕果然是对你一见钟情,现在朕就封你为珞妃。”“王!”身旁士兵们不满的语声响起。他示意禁声,眼睛直盯着我说,“就依珞妃之意,让他们为你的宫殿服劳役。”
“冤孽呵,冤孽呵,王上千金龙体,我们这些作大臣的又都是古稀之人,现在竟然要为这个妖孽……唉,苍天啊!”一时间君臣哭成一团。我感受到报复的快感,不由心中一宽。谁知这却让支撑我到现在的力量一下子完全松懈,我眼前一阵发黑,身子软软向后倒去。被王上接住了的我却下意识地想笑,这样子显露自己的软弱,也可以被当成是种诱惑呢。
“得得”,一阵颠簸让我慢慢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正对上的是天粲国君的笑脸。我缓缓坐起,“敢问王上,是往哪里去?”他的手轻拂过我的脸,“当然是回天粲国罗,我的珞妃娘娘!”我转过头躲开他的手,“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只是我和你开玩笑。”“君无戏言呵!”我看着他,突然笑了,“你不怕我祸国殃民吗?跟我这个妖孽沾上了可没什么好事!”他冷笑一声,“我可不是昏庸的霁玉国王,不会把女人当成亡国的借口。”“我不是女人!”“哦?!”压抑着心里突然涌起的辛酸,我微笑道,“是呵!不是女人亦不是男人,我是个怪物罢了。”他沉默地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撤下了笑容,把眼光转向别处。他突然吁了一口气,“你还真不太好相处呵,这样子怎么能迷倒你们的王上呢?”原来他对这个感兴趣呵!我暗自冷笑,然后悄悄俯身向他靠近,媚眼如丝。“很简单哪,只要脱光了,叉开腿,躺在床上……”我在他耳边吹着气。“……王上想试试吗?”啪的一声我已挨了一耳光,跌倒在车内,“放尊重点,我可不是那个无道昏君!”惺惺作态!我一动不动,冷淡的开口,“看来王对我完全没有兴趣,不如就在此放我自由,于你于我都好!”我情不自禁地幻想起来,是呵,找个不会有人知道我是亡国祸水的地方,隐瞒自己异于常人的特质平凡地生存下去……多希望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小小幸福。
“不行!”他坚定的声音打碎了我的梦,“殿上所有人都亲口听到我封你为妃,况且我已视你为灭了霁玉国的战利品,如果将你放走,我颜面何存?”我抬头定定地看向他,预感自己将会又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深深懊悔。他突地用力抓住了我的下巴,森冷地言道,“不过你可别以为我是被你的美貌所惑,像你这种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我根本不屑碰你。还有,以后你既然是我的妃子,行为多少给我检点一些,不要看见男人就发骚!否则我决不饶你。”我一声不吭地回瞪着他,将自己因为他的话而感到的痛苦深深压在了心底。
“将士们劳累多日,回家歇息去吧。待月上九天之时,再与各位畅饮一番!”之后只余下这一辆车,驶向王宫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