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番外——仿佛深秋

“王上回来了！”一大群莺莺燕燕迎了出来，一时间后宫门外像炸开了锅。“王上，怎么去了这么久，想死我了！”“人家不依啦，下次行军我也要跟了去啦！”“王上今晚到琼琅阁来啦，人家备了好酒好菜。”我站在王身后，视若无睹。这北国之地自生成一种奇寒，衣衫虽已换过，但仍不能使长居暖地的我适应。可是我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苦苦忍耐。

“哎哟，这个美女是谁？怪不得王上不要我们同去，原来是另有佳人陪伴呵！”闻言王狠狠拽住我拉到前面，“这是我从霁玉国带回的战利品，我封了他为珞妃，以后大家就是姐妹了。”然后他更压住我的头逼我向妃嫔们行礼，我深深吸气，露出尽量自然的笑容略福了福，“向各位姐姐请安，希望各位姐姐以后多照应。”

一个高挑的女子端详着我，“莫非他就是传说中那个妖后，好像听说是个男儿身呵！”“不会吧，是个男人，男人怎么能入住后宫呢？”王轻描淡写道，“冷心殿不是可以吗？”“哦，冷宫呵，那我们就安心了。”一个长相甜美、眉心有颗朱砂痣的女子笑嘻嘻地插嘴，故意把“冷宫”这个词拖得特别长，还轻蔑的瞥了我一眼。那高挑女子更上前一步，“听说‘妹妹’身负异能，可否让我们姐妹见识一下呢。”没想到我还真是臭名昭著哪！我硬吞下心中的熊熊怒火，甜甜笑道，“劳烦姐姐头簪一用。”接过她狐疑间递上的簪子，我毫不犹豫往胸前插入，“哇！”妃子们大叫着四下逃窜，我屏住一口气，将簪子拔出，“还没完呢！”见伤口血开始渐渐止住，我直起身淡笑轻言，“天冷愈合可能要慢一点了。请各位姐姐慢慢……”“啪”又是一个耳光，朦胧间看到天粲国主一脸怒容站在我面前，“方死！你想对我的妃子作什么？你这个……”后面的听不见了，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恍惚中，我只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愤懑和不甘心。

3
冷，好冷！这感觉仿佛很多的小虫子，执拗的慢慢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是心底深处。这儿，就是失宠了的王妃们饮恨度过残生的地方——冷心殿。今天是我住进来后的第九天。服侍我的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宫女，常常一天都想不起要替我送饭。不过饿倒是没什么，最难以忍受的，还是冷。偌大的宫殿空落落的，只在一个角落里铺满稻草就算是床了。我总是只能整夜抱着床薄被，咬紧牙关枯坐到天亮，希望等到有阳光的时候，能感觉有一丝温暖。

天已经黑了，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宫中侍卫走了进来，“王上请珞妃前往一叙！”难道在冷宫里的人也会受到王的传唤吗？我不由冷笑起来。
我换上侍卫们带来的罗衫，随他们来到皇宫偏厅——映月亭，原来是王让我来参加晚宴。想来只是要再羞辱我一番罢了，我一念至此，不禁又冷哼了一声。
“爱妃，过来拜见流沙国和溥辽国两位国主！”王状似亲热地拉住我的手，但别人看不到的眼睛里却藏着深刻的鄙夷。我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绕过他，向两位国主盈盈拜倒。“有幸得见两位国主，妾不胜惶恐！”“果然是倾国……倾城呵！”两位王交换着眼色。

我顿时心下明了三分，原来自霁玉国亡后，流沙国和溥辽国唇亡齿寒，此番必是来套交情的。而天粲国王把我叫出，一则可以示威，二又能以有关我的传闻来安两位国君的心。真是思虑周详呵！

“请珞妃入席！”我被安置在紧挨王的位置坐下。“今日皓月当空，莫负此良辰美景，我们不醉不归，来来来！”我毫不客气，兀自一饮而尽。“珞妃真是好酒量！”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从前为霁玉国王后之时，我常被王上强灌，确是练出了一点千杯不倒的本事，不过也没什么可炫耀的。美酒入喉，体内缓缓升上来一股暖意，令我如沐春风。我忙又斟满一杯饮尽，细细体会这种暖意扩散到全身的快感，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福王驾到！”我从朦胧中猛然惊醒过来。只见王上抢先一步，上前拜倒，“大哥身体不适，为何深夜还到此映月亭来！”一位身着月白宫袍的男子缓缓步入，“听说两位国主大驾光临，为兄也想与两位王叙谈叙谈！”我尽力使头脑清醒，向他望去。瞬间，我几乎停止了呼吸，我一向自负于容貌，谁知不过井底之蛙。世上竟还有如此风神绝代美得纤尘不染的人。与他相比，我只是俗艳的玫瑰，他却如同盛开在月色下清雅的百合。我情不自禁低下头，为自己和他站在同一个地方都深觉无地自容。

他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微笑着说，“好像还有一位佳客在！”王支支吾吾，“只是随便叫来的一个妃子。”他却向我走来，“莫非是你新纳的珞妃？还请王弟引见一下。”王不甘不愿地过来，领他到了我面前。福王摸索着执起我的手，微笑道：“抱歉，我自幼眼不能视，虽久闻珞妃丽质天生，终不可得一见。”我大为震惊，自己污秽的身体完好无损，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却竟然有此残缺，慌忙拜倒，“妾尚不及王爷十分之一，且是妖孽之身……”福王忙将我扶起，沉吟了半晌，向王上耳语了一阵。“来来，本王先敬两位国主一杯，望我三国世代交好！”福王入座，轻松的招呼着，我却再不敢妄为一步了。

酒酣饭饱之后，两位国主起驾回自己的行宫。王则对欲离开的我说道，“别走，福王尚有话要对你说。”我甚为惶恐，忙又坐倒。福王微笑着把脸转向我，“方才无意碰触，发觉珞妃身上触手一片火烫，敢问可觉有何不适？”我不由重又拜倒，“妾觉很好，多谢王爷挂心！”他招招手，“你过来。”我忙移至他的身边。见他抬手欲碰我，我连连躲闪，“不敢污了王爷金手。”一旁王不耐烦地叫起来，“我大哥要做什么，你顺从就是！”我只好端坐不动，任由他将我揽入怀中，以手试额。“好象是受了风寒，已有多日了。你现今住哪里？”“冷心……殿。”我离他如此之近，脸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他怀抱着我，责怪地看向王，“你怎能让他住在哪里？他本久居南方，对此处严寒难以适应，更何况冷心殿……”幽幽叹了口气，“算了，看你对他似乎甚为不喜。我倒看这孩子甚为乖巧，就把他放在我那里吧！”“那怎么可以？！”我和王同时叫了出来。王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则心虚地低下了头。福王看向王，“你怕我对你的妃子不利吗？你该知道我身有隐疾，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我急得泪如雨下，“我怎么配……？”福王正轻抚着我的脸颊，感觉到我的眼泪忙温柔地为我拂去，“你生就骨格清奇，绝非一般凡夫俗子。本王只想好好打造你这块璞玉。”又转向王，“如何？”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大哥看着办吧！”福王扶起我，褪下外衣为我裹上，然后执我之手步向亭外。“福王回宫！”

我仰望着这个容姿清如水美如画的人，禁不住心里暗暗起誓，一辈子定敬他如父兄，为他赴汤蹈火不惜一切！他也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附耳轻言道，“你以后就回复男儿打扮，别再像个女儿家一样了。大哥痴长了几岁，叫你一声弟弟如何？”我的眼泪又扑簌而下，哽咽道，“大哥不嫌弃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不由庆幸着自己总算活到了今天，能够体会到如此的幸福。

4
院子里，我和大哥坐在梅树下，下棋取乐。因大哥目不能视，只能在脑中构画棋局，再靠将棋步说出以对弈，称为“默棋”。我静静地看着大哥。只见他微仰着头，美得仿佛要随风融入那晶莹剔透的满树梅花似的。他就是天粲国当今王上的亲大哥，福王沐云，半年多前我被他收容在了福王府。他既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老师，不仅对我呵护倍至，关怀有加，更教给了我天道伦常、周算对弈甚至五行八卦等等许多东西。

大哥缓缓低下头，“我输了。”“咦，大哥你又让我。”大哥抚着我的头，“你天资过人，我输的也是心服口服呵！”我霎那脸上火一般热，虽然相处日久，可每次大哥碰我的时候，我终还是自惭形秽的难以释怀。大哥面朝宫门的方向，“这样我就放心了。”他幽幽继续，“珞弟，问你一个问题如何？”“嗯？”“如果你们霁玉国重与天粲国交战，你帮哪一边？”见他似乎不愿面对我，我有些生气地走到他的面前，“兰珞当然一定帮大哥的！”虽说我是出生在霁玉国，但那儿的所有人都只把我当成怪物，让我饱尝心酸，更别提那个王上待我的种种；只有来了天粲国，遇见了沐云大哥，我才第一次体会到温暖。我管他什么叛不叛国，何况国人也不过把我看成个祸国的妖媚罢了。

大哥绽开了一丝笑意，看得我也禁不住松开紧皱的眉头。“今天天气很好，我精神也觉得不错，咱们出去玩玩好吗？”我顿时又惊又喜，我还从没出过门呢，可是，“大哥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沐云大哥身体一直不好，从未断过医药。大哥的笑容和煦如春风，“大哥怎么会骗你呢？就这么办，咱们偷偷的出去，玩了很快就回来。你看你来了天粲国这么久，还没到街市去看过呢！”我还是有些担心，“就我们两个吗？”大哥向屋内唤道，“小四，找两套寻常衣服来。”然后对我说，“叫上小四，应该没事了。否则一大群人出门多不好玩！”

从前小时有出去逛过街市吗？我好像不记得，因为总是有干不完的活，而且人们也总是自动远离我的身边。我就像是个瘟疫，让人躲之惟恐不及。应该没有这样自由自在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吧。我忍不住开心得一会儿去摆弄摊上的风筝，一会儿摇摇小贩手里的拨浪鼓。我觉得天气很好，大家都很可爱，而自己是这样的幸福……幸福得仿佛抑制不住眼里的泪。

我和大哥坐在面摊前面，忽然听得那边敲锣打鼓，一群人拥了过去。我好奇的伸长了脖子，大哥在旁“哧”的一笑，“想看你就去吧！”大哥虽然眼盲，却每次都能把我的心看得清清楚楚。我笑开了眼，“那大哥你和小四先去那边巷口等，我看完就过去。”一边招呼小四，“好好照看王爷！”然后往人多的地方冲过去。是因为太幸福让我变得愚蠢了吗？我不得而知。

我挤进人群，兴冲冲地问道，“什么呀？”“说书的。”有人随口回答。但见一个脸上涂着白粉的艺人，一拍响板，“话说这个霁玉国君，本是千年不遇的一代明君。在他治下，霁玉国年年国泰民安，人人称羡。谁知由此竟遭来了祸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我的笑容僵住了，一时愣在当场，“这个狐狸精呵，长得是柳叶掉梢眉，桃花三角眼，惯会摄人心魄，迷人心志。可怜一代明君为了这个妖孽，渐渐地国事不理，朝政不闻，硬是把个好好的江山活活葬送。然后你猜又怎么……”下面的人起哄，“那个狐狸精又缠上了灭了霁玉国的我们的王上。”艺人又一打响板，“对了，谁知晓我们这个王上呵，自幼就修炼了上乘法术，对付那妖孽的微末小计，又有何难？如今那妖孽更被王上镇在皇宫内的冷心殿，再不能出来害人了。”“真道是……”艺人唱了起来，而我则脑中一片混沌，适才的兴奋早已化为乌有，茫茫然的钻出了人群，往回走去。

走回面摊，大哥不在。“噢，我们约好在巷口等……”我喃喃的自言自语，向巷口走去。

走入深巷，一切变得异常安静，似乎刚才的喧闹全不存在似的。我正兀自失魂落魄，突然听到有细微的叫喊，“救命……”我猛然惊醒，那不是我和大哥约的地方吗？我连忙赶去，落入眼中的景象让我立时大惊失色。大哥被几个彪形大汉按倒在墙上，小四在一边，已被打得昏了过去。“你们干什么？”我大声怒喝。

一个大汉狞笑着，过来狠狠把我拽住，“哇，这个更年轻，更漂亮！今儿真是好运居然遇上两个宝贝。”其他人也开始淫笑起来。他们居然……想对大哥，“你们！”大哥却气喘吁吁地喊着，“珞弟，快逃，你身子轻灵，一定能逃掉！”不行，大哥珠玉一般的人物，怎么能让这些人给玷污？至于我……。我放弃了挣扎，操起我惯用的伎俩，像猫一样向大汉身上蹭去，甜腻腻地说，“几位哥哥，你们看他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有什么好玩啦？不如让小弟我好好服侍你们。”大汉顿时耐不住地一把抱住我，“天哪，怎么有这么个甜哥儿，腻得大爷我骨头架子都倒了。”其他大汉也都满眼放光，纷纷松开大哥，扑过来叠在了我身上，“就是，真受不了啦，我也要！”我冷笑着一动不动，任他们对我又掐又咬。悄然看一眼大哥，但见他眼角含泪。大哥，辜负你多日的教诲，对不起。我的确是天生的狐媚，唯一的本事就是向男人发浪罢了。可是大哥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久违了的痛苦让我无法忍受，眼泪成窜掉下，我狠狠咬着嘴唇把呻吟都吞进了肚里。突然，大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鲜血。“大哥！”其实我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这么叫，可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然叫出了声。大汉们见状惊慌起来，最后一个压着我的也匆匆结束，“他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快走吧！”我不顾自己衣衫不整，下体满是鲜血，勉力爬到大哥面前。“大哥，你怎么了？”只见沐云大哥泪流满面，“想不到我自以为本国太平盛世，却竟然尚有此等事情。真真叫人悲从心来。”“大哥。”我想抱住大哥，抹去大哥脸上的泪水，却又深觉自己污秽，手迟迟伸不出去。

过了一会，我的伤口已经愈合，虽仍全身无力，已无大妨。我推醒了小四，让他扶起大哥，一同返回了福王府。刚刚坐定，大哥吩咐小四，“去叫王上来吧！”我明白自己将被逐回冷心殿了，当下只是一声不吭。

大哥唤我，“扶我上床如何？”我本想说自己肮脏，但既然是最后一次和大哥相处，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大哥在床上躺好，拿出一块玉玦，塞进我手中。“这个给你。”我不禁泪盈于睫，大哥对我是如此情深意重，我……“你先换套衣服，待会出来，我有话要说。”还是逃不掉吧！

我换好衣衫，只觉举步维艰。回到大哥房中，王也已到来了。大哥听到声响，轻轻说，“是珞弟吗？候你多时了。”

我向王行礼，“臣妾叩见王上。”王置若罔闻，只紧紧盯着大哥。大哥则抓着他的手，“轩云，今日我叫你来，是要把珞弟正式交还给你。”我虽有准备，还是心中一痛。大哥接着说，“经这半年多我细心教导，珞弟终于学有所成，我现在把他交给你，望他能在国事上助你一臂之力。”我闻言吃了一惊，但见王亦是一脸惊愕。“国事不是已经有大哥助我？”沐云大哥浅笑盈盈，“可惜我身体孱弱，大限将至，时日无多了。”“大哥！”我和王双双跪倒在大哥床前，大哥闻声摸索着执起了我的手，“我本想今天乃是你在我府中最后一天，所以带你出外游玩，谁料却累你……”我不由泪眼婆娑，“大哥！”“大哥问你，你愿不愿帮轩云一同治理国家，了我心头大愿？”“可是……”“轩云生性鲁莽，兼之耳活心软，他一个人，我实在不能放心。幸好有你心思玲珑，外柔内刚，辅佐轩云我不作他选。”我忍住哽咽静静点头，“大哥的话，兰珞必牢记在心。”大哥又转头向他，“轩云，你呢？”王讪讪地说，“我听大哥的就是。”大哥闻言微笑，“那我就安心了。”突地大哥脸色一变，又是一阵猛咳，吐出一大口鲜血，“大哥！”“大哥！”听到我和王一迭连声的呼唤，大哥睁大了双眼，张嘴恍若欲再讲些什么，但却再也说不出话，就此向后仰倒。

重重的打击让我昏昏沉沉，几个时辰之前我还和大哥坐在梅树下，未料这么快竟已物是人非！只是大哥的话言犹在耳，心痛又能于事何补？见轩云七尺男儿哭倒在了大哥身上，我将他拉起，“王上，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王抬起泪眼，“你岂能如此冷血，妄费大哥对你一番心意。”我心中一酸，缓缓道，“我们应尽力实现大哥的心意才是，我必辅佐王上，王上也要有治国平天下的胸襟呵！”王上将我一推，“凭你一个众人口中的妖孽，能辅佐我何来？”我脸色一寒，“你想违背约定？”王一番踌躇，“这样，你还当你的珞妃，我让你移至新建的珀珞殿，以后国事我自会找你商量！反正大哥让你辅佐我，并没要你给我做丞相呵。”我不禁失笑，王上还颇有些孩子气，“我无所谓作什么，总之完成大哥的心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