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番外——仿佛深秋

“兰珞，朕已知错，你不要再说了！”王上长叹一声，懊恼之情溢于言表，“朕只是一面对你的事，就特别容易心浮气躁……”我心中一动，忍不住抬眼看他，却看到他眼中隐约可见的血丝，和过分苍白的面容。渐渐地，一个念头从我心中浮起，越来越清晰。血液几乎倒流，手足也瞬间冰冷……不会，不可能，不应该是那样的！“朕本来是想过，这样就好，这么一直守着你，看着你就好……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却变得越来越贪心，加上你又总是对我这般若即若离，我忍不住把过错推到你身上，对你起了各种各样的猜忌，就算是自己知道荒唐，也无法控制……”王上侧身坐在床沿，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我完全明白了，内心这刹那泛起的温柔，让我差一点就要反身拥抱上这个男人。不过，幸好我还足够清醒……

这，不过是永远缠绕我的罪吧？身为男子却有对男人异常的吸引力，果然是天生该被憎恨的如妖物一般的存在，也许唯有放逐于人群之外才是适合我的归宿。好吧，再一次为自己的将来做出安排吧，就当是给这个罪孽深重的身体，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王上再不必自责，王无法信任臣，其实正是臣的错。”我恭恭敬敬出声回答，“反倒是臣，只因被王上误会，就如此轻狂放肆，对上不敬，才是罪该万死……”王上身子一震，忽的转过头来。“加之又假托失忆，愚弄王上，臣思前想后，实在惶恐，还请王上责罚。”“你……你何必说这样的话？”王上似乎全未料到我会如此应对，一时间又气又急，我不禁暗自叹息。“臣不敢……只因既为臣子，身体发肤，皆属于君主，自然……”

“够了够了……”王上猛地站起，挥动袍袖，“你又是这样，我说的还不清楚吗？你就非要在我的面前说这些话来掩饰什么吗？我不想再和你这样下去了，现在我只想听你真心的话，哪怕一句也好！”他再次逼近，将我牢牢地按靠在床栏，重大的压迫感让我暗地倒抽一口冷气。

我咬紧牙关，却露出轻松的微笑，“王上你，只是想听自己要听的话而已吧。”王上吃了一惊，渐渐地手下已放松，“兰珞一直就是这个兰珞而已，只不过身为珞妃可以恃宠而骄，身为臣子却该恪守臣子的本分。王上到底希望兰珞是什么样，兰珞实在不得而知。”“该死，”王上脸色大变，脱口低低咒骂了一句，“……朕又错了，朕究竟是，怎么了……”再次放开我的王上，眉眼和口吻都带了挫败的气息。

“王爷好好静养吧，朕先告辞了。”王上说出这样的话，我猜他已懂得了我的意思。

28

我仔仔细细地洗净双手，挑了两枝开得最为热闹的梅，插在了美人耸肩瓶中，让侍女怀抱着随我一同入宫。因为今天，王上宴请群臣，共庆新春之喜。

王上授意我坐在他的下首，将我送来的梅摆在面前的几案之上，“福王府中的梅，果是极品！”我但笑不语。突然之间一片莺声燕语随风而来，还夹杂着串串银铃般的轻笑。“王上！”“臣妾来晚了，王上可千万别恼！”“王上，您瞧您赏的金簪儿，臣妾戴了可好？”“王上……”

环绕在王上身边的嫔妃们，自然也都与我近在咫尺，那些曾经熟识的容颜，令我不觉尴尬万分。“小王见过诸位娘娘！”“原来是王爷……”“是王爷啊……”在在都是敷衍冷淡的语气。

“久仰福王乃少有的人中龙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话的这名女子分明面生，但其容颜娇艳明媚，却与死去的丽妃有几分神似。与其她嫔妃不同，她似乎对我颇有兴趣，似笑非笑地紧紧盯住我，眼神里则满是不屑，如此倨傲的态度竟也与丽妃颇为相似呢！我不禁笑了，“哪里哪里，娘娘过奖！”

“这位是朕新纳的怡妃，入宫不久，还不是很懂规矩，让福王见笑了。”王上不知何时已站在我面前，他伸手一勾怡妃的纤腰，将那盈盈一握带入自己的怀抱。“臣不敢！怡妃明媚可人，与王上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双！”如此妍丽的女子，自是我所不能比了。可是王上，却因了这句话，当下松开了原本紧环住怡妃的手，眉宇间亦闪过一丝懊恼，我看在眼中，只觉心头浓雾密密缭绕……

我吃得不多，也不曾把心思放在场中翩翩起舞的舞姬们身上。夜艳已于前日回了天粲，她带来的消息证明我的担心有部分成了事实，其中最令人不安的是，这满朝文武群臣当中，竟也有人并不象他表面上那般忠诚。可是，会是谁呢？荣彪等几位将军，都是沙场首屈一指的勇士，自当不会如此小人；莫大夫，平日里稳重寡言，管的又是文书，并无兵权在手；端木丞相，骨子里最为阴滑老道，但听闻他府中有四世同堂，应该不敢太过胆大妄为；还有带些书生呆气的蒙骅，好色的祁遇……

要怎样做？怎么去分辨？人心是如此的难测……偏偏还有王上那总是纠缠住我不放的视线，这般灼热火烫，我再也掩饰不住难言的焦躁，手指压上太阳穴。王上他到底是从何时起，开始用这样的眼光这样地瞪视着我的呢？我惊异于自己竟然一直都未能发现，即使是在龙九崇再三提醒我之后。可是，无论如何，王上不能爱我，他是这样难得的明君，若与我这种人纠缠不清，恐怕众口铄金之下，必将拖累了一世英名。所以，我必得将此事尽快解决，然后从王上身边永远消失。否则，不要说泉下的大哥，就连我自己也将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今晚，不见星月。

“又将是场大风雪了吧！”我望着窗外，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很想大醉一场，奈何却是越喝越清醒。“过了新春，就快转暖了！”夜大哥笑着，这样安慰我，“珞兄弟总是不太习惯这么冷吧？”

冷吗？我早就对此毫无知觉了，但我却未反驳他的话。我转回头，叉开了话题，“夜大哥这几日在朝中活动，可有什么眉目了？”“这个……”见夜忍面露难色，我也不再追问，只幽幽叹了一声，“小弟也是同样一筹莫展，不过连日来多走动了一下，同僚之间的关系倒是略好了些。”

“有艳儿在宫中守在圣上身边，暂时也不必太担心。更何况，王上如此圣明，若真有何风吹草动，想来也未必逃得过他的眼睛。”“夜大哥说得有理。来，干完这一整壶，小弟亲自送大哥出门。”“请。”

一杯已尽，我抬手又替夜忍斟满。“倒是珞弟，为兄见你近日来奔波劳碌，日渐消瘦，心中着实放心不下。为兄以为，你不妨就将尚未失忆之事对王上和盘托出，王乃通情达理之人，必不会太过为难于你……”我心头一震，险些将酒洒出，定了定神，我笑了，“是小弟疏忽了，忘了向大哥提及，其实此事王上已然知晓了。”“啊？当真？”夜忍倏地站起，“那王上可说了什么？”

我懒懒一笑，“王什么也没说。”“那岂不是好？如此今次溥辽之乱也尽可告知王上，珞弟还有何可顾虑的？”夜忍呵呵而笑，重又坐下。我苦笑着摇头，“不可说。夜大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上他，对兰珞……唔，”夜大哥闻言果然脸色骤变，“总之，兰珞如今对王上是躲之唯恐不及。”

“啪”正想为自己的酒杯也斟满，执壶的手却被夜忍狠狠一把覆住，“珞弟，我只想问你，你心里对王……是如何想的？”看着他如此紧张的神色，我心头浮起异样的滋味，“兰珞能怎么想？”我茫然看向无尽的虚空，“如果可以，自然是离王上越远越好……”

“……夜大哥！”夜忍板紧了脸，沉默地向我走来，下一秒，我竟被他大力拥紧。“既然如此，你还要留在这里，为王上这般苦心经营吗？我不能再让你这样委曲自己了，你跟夜大哥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夜……大哥……”我反射般地挣扎，他环住我的双臂却越收越紧。

“我喜欢你！”良久，夜忍才在我耳边，闷闷地说出这一句，“原本我打算永远都不说，但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这么痛苦了！”他放开我，深黑的眸子直望进我心深处，“兰珞，让我娶你，以后就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我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可，可我是男人！”“只要你肯，这些我根本不会在乎，男人又怎样？如果只是要传宗接代，还有艳儿呢！”我下意识地摇头，叹息着转过身，“我会对你好的，只要能让你开开心心的，什么事我都会去做。”

那又怎样，我全不需要！我感到背叛的强烈痛楚，一直以来，我都把夜忍当成我唯一信任可以倾诉的朋友！是的，朋友，以前的我从没想过会需要朋友，也从没奢望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朋友。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竟已不能缺少这样的支柱。可现在，却发现他对我原来也是有目的的。

几乎喷薄而出的暴怒，却在一瞬间因夜忍明显失落的眼神而平复，纵使他早就对我抱有这种情愫，但却从未冒犯过我，而且就象他亲口说的，他也不过只是希望我快乐！面对这样的他，我有什么资格，去责备？

沉默了很久，我轻轻抬起头，面对他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夜大哥，我想你真心喜欢的，其实并不是我吧？”他满面错愕，不解地看着我，“呃？”“我听夜艳提过，夜大哥打小就和沐云大哥相交匪浅，夜大哥你其实心里爱着的，一直都是沐云大哥吧？只不过兰珞蒙沐云大哥收养，多少沾染了大哥的些许气息，夜大哥才会移情而至我的身上。”夜忍显是吃了一惊，低头不语，我趁势又加了一句，“夜大哥，你仔细回想，是否总在兰珞身上寻着我沐云大哥的影子？”夜忍的眼神飘忽不定了很久，最后无奈地苦笑，“你这么说，也象有点道理似的。只是……”我急急打断他的犹豫，“那就是了……大哥，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些了，何况王上对我……其实并没什么，我也许只是太过多心罢了。以后，还是要有劳夜大哥，与小弟一同并肩驭敌，为王上分忧，为天粲鞠躬尽瘁！”

“来，夜大哥！我再敬你！多谢你长久来如此照顾！”我畅饮杯中苦酒，直到倾尽壶中最后一滴。

29
大雪初晴，今天正是围猎的好日子。于是王上率了群臣，自然也包括我，一同前往城郊。
看起来，我的一番努力倒也未白费，和同僚之间的关系显然亲近了很多，不过，至于他们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听说今日围猎，王上把怡妃也带上了。喏，就是前面那辆马车……”“携带嫔妃一同前往，倒是很少见啊！”“可不是，想不到怡妃比她姐姐还要受宠呵！”“哈哈，你不知道吧，这怡妃打小在家是被当男孩儿养的，文韬武略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论胸襟、见识都比她姐姐强多了……”“哦，被当成男孩养过？……”“怪不得尤其招王上喜欢……”说话的几个人偷眼瞄我，笑得不无得意。见我面似无动于衷，又窃窃的加了一句，“我说呢，……他，怎么最近老实多了？”……

我暗自冷笑，拉了下马嚼远离这起小人，“你没事吧？”跟上来的是一脸关切的夜忍。我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他们那样的话，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懒怠去听罢了。倒是夜大哥，今次龙蛇混杂，你须得好好留心王上身边才是！”夜忍皱了皱眉，还是点了头。

我心里其实很清楚他们说的有些事是真的，昨天晚上，夜艳才到过我房里，告诉了我这一切，“说起来真奇怪，这怡妃入宫才不过月余，王上对她呵，就象爱到心坎里还不够似的，几乎每晚都在怡箫宫留宿。可我横看竖看，就是不觉得这个怡妃有什么特别呵……”“小艳！”如果不是被我打断，小艳还不知要跟着说多久，“你只管时刻留心王上身边的异动，王上的这些风流事你何必多操心！”“人家……只是好奇嘛……”小艳虽满面委曲，总算住口不再提了。

“既来了此处，今日必要玩个尽兴！众卿可别又在朕面前耍花腔，故意让着朕，都给朕拿出你们全部的本事来！谁在今儿能赢了朕的，朕就让他连升三级，加赏黄金千两！君无戏言啊，哈哈！”王上朗声大笑，一旁怡妃则盈盈浅笑，偎在他怀中。王果然爱她如珍宝，亲手搀扶了她坐下，在她耳边细细喟语，引得佳人娇笑连连，羞答答轻点膻首，二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而自始至终，王对我，都是视若无睹，仿佛我与其他的臣子根本上就全无不同。

“众卿，就到湖那边去如何？”王上大笑着说完，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他人也都在相视而笑之后，随一声长啸，策马在原野上奔腾起来。漫不经心的我，则也在其中占了一席之地。

与其说是来围猎的，还不如说我是为了出门散心。我口中嚼了一根青草，慢吞吞地牵了马儿在林中穿行。听得见湖水的声音了，只是茂密的树丛却挡着去路，我索性挑了块干净的地方躺了下来。好久没有这样自在悠闲了呢，倒还是以前被叫做珞妃的时候，镇日里总在御花园中无所事事……不过，现在的我，和那时的我，已经大不相同了。那时所持的对王上满心的愤懑之情，不知何时，已完全消失殆尽了，剩下的，就是忠诚，信任，还有……过了度的悬心。

“我只不过，是想不到王上的兴趣转移得那么快，所以有些不甘心吧！”我吐出胸中的一口郁卒之气，伸展手脚仰望蓝天，自嘲一般地笑了。别的，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喂，小心！”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吸引了我的注意。“怎么了？”“那可碰不得！”“为何？”“这个叫做驭龙丹，意思是哪怕天上的龙神吃了也会死，乃是无药可救的剧毒！对于你我一样的常人，别说吃下肚，连沾也沾不得。”“这么厉害？”“不过也有不怕死的拿布包着手采了去，放在家里可以用来收妖祛邪呵！”“收妖？不知道对那个妖孽……有没有用？”“啊，你怎么还想着这些？他都已失了势了，你瞧他那精气神，跟从前不能比了，王上如今都懒怠看他一眼。我看你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哼，就是因为他现在失了势，我正可以出出心中这口鸟气！”“其实我看他倒还好，数月前莫大夫和我提过，端木谷曾暗中派人守在王府门口，想给他吃点教训，且据回来的人说事果真办成了，我当时心里就捏着把汗……可这么长久以来，他竟连吭都没吭一声，可见也是少有的血性，否则这事若闹到王上耳朵里，我看，恐怕大家都要吃不了都着走！”“蒙骅啊蒙骅，你这么帮着他说话，莫非……也看上他了？”“岂有此理！”“小弟说笑而已，蒙兄别见怪……时候不早，咱们也别耽搁了，走吧！”

听得马蹄声远去，我悄悄走出来，找到方才他们站的地方。就是……这个吧？一丸火红的果实，傲然立于枯草之中，那与四围格格不入的艳丽，令它格外显得妖异而诡媚。与我很相合呢，我笑了，随手撕下衣衫的一块，轻轻的将它摘下。也许某一天，这个会用得上……

“王爷去了这么久，竟然也是一无所获啊？”“小王的骑术不精，箭术更是不过尔尔，自然难有所获了……”忽地一阵大声喧哗，“好大一头鹿啊，不愧是王上！”“提起王上方才……”我心里一阵发闷，独自远远走了开去。

“昭怡见过福王！”香风拂过，美人已盈盈立于面前。“不敢！该当小王向娘娘请安才是。”我受宠若惊，笑着回了一礼。“王爷莫谦，谁不知王爷是出了名的受王上宠爱，邵怡岂敢不对王爷讨好？”她粉面含笑，说不出的妩媚温柔，可这些话语分明带了伤人的尖刺。“娘娘……真会开玩笑……”我干笑敷衍，心中只想快快离去。

“啊对了，有样东西送给王爷，请靠近点好吗？”我不觉满腹狐疑，但还是依言走近。她突然身子一倒，跌入我的怀中，我吃了一吓刚想撒手，她已反手啪啪两掌打在我的脸颊。同时一句话飘过我的耳边，“一掌为我姐姐，一掌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