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傳(沙漠君主)——姜夕

作者:姜夕  录入:03-01

      意识有另一个主人。我无能为力。

      我沉默了很久,还是只能平静地对他说,“这是不可能的。”

      我和他,我们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发呆似地静静坐着,在我身边极近的地方。他的眼神,有点茫然地定在空间里的某一点。

      我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会做什么,我完全无从揣测,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但是很奇怪,辛沙很快恢复了他一贯的神态,好像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冷着眼睛问我,“那个人是什么来历?”

      我知道他指的是阿布,淡淡答道,“我不知道。你感兴趣,可以教人去问他。”

      他似乎有点被我的不敬态度刺激了,怒道,“不知道?谁给的你权力收留来历不清的人在我的军队里!”

      我懒得和他争辩他就在现场的事实,我只说,“你可以赶走他,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多事。”辛沙被噎得没有话说,只能怒气冲冲地看着我;我心中其实只是想着,我能做的都做了,人各有命,看阿布造化了。


      其实辛沙是不屑于对阿布如何的,他只是命令我今后这三天扎营的时候,都在他的帐篷里休息。他近乎冷笑着说,“这种来历不清楚的人,救了就算了,不要靠得太近。”我知道他的潜台词,他不相信我,这是当然,要是相信才有鬼。


      他当然也不相信阿布,其实不用到他吩咐,除了我和帮助我照顾阿布的劳朗,整支队伍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接近过他。

      不过阿布到底是年纪轻,看得出从前身体也很好,所以伤势恢复得相当快,几乎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我们到达阿布里的时候,他已经可以自己拖着腿走路了。

      * * *

      “阿布,阿布,”我又在王宫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不得不追在他身后叫着。“你又一个人跑出来……怎么不好好休息,把伤彻底养好?”我真的有点生气了,我们回到阿布里以后,他告诉我,他在这里无处可去,当时他的伤未曾痊愈,我于是让他跟我回了王宫;哪知道,他从没有一天肯好好养伤,总是拖着条伤腿走来走去。我实在有点后悔当初救了他,弄得自己整天在偌大的王宫里以找人为业。


      “殿下,有什么能为您效劳吗?”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王宫总管洛里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

      我淡淡一摆手,道,“不必,你退下吧。”

      洛里闻言,恭敬地弯腰鞠躬,退后。

      我转过头,对还窘窘地站在那里的阿布说,“马上回来。”话说完,看也不再看他,转身朝来路走回。

      我一边走一边揉着自己的眉头。像阿布这样的小孩子果然不能宠惯。离开时我眼角看到他委屈的表情,又一副不敢争辩的样子。呵,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跑!我在心里忍不住对自己笑了,看来孩子气是很容易传染的。


      我推开房门回到自己房内,在窗前坐下。这栋房子在宫里是独立出来的,周围有很严密的院墙。在王宫内,没有任何人能无故靠近这里,阿布虽然是以我的侍从身份留在宫中的,但他也不能住在这里。


      院子里有一个不大的水池,旁边种着几株高大的椰枣树。

      椰枣树,是沙漠里的人们钟爱的植物。衣吉塔有很多很多棵椰枣树,每年十月时候,椰枣成熟,树上挂满了成串的火红的果实。

      人们会把它摘下来,当作食物储存,或者贩卖给他人。有很多人家以此维生。

      几颗椰枣,一点驼乳,就可以维持一个沙漠人一天的生命。

      沙漠里的男孩子在小的时候,都曾经爬上椰枣树,采摘摘成熟的果实,我也一样。那时我和苏摩尔每年都比赛谁摘得更快。

      童年的回忆总是美好明亮的,我不禁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 * *

      傍晚时分,王宫总管洛里前来请我参加宫宴。自辛沙回宫后,这几日王宫中一直花样不断,我也已经几天没有见到过他的影子,今晚他突然叫洛里来请我去,不知是何缘故。


      阿布里的王宫是一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老宫殿,它几经战火,又曾多次重建,在这个沙漠里的美丽与著名程度,仅次于塔哈干沙漠一统时期国都泰内瑞的木丹宫。

      而它确实堪称是一座辉煌的建筑,宫殿里铺满了花纹极之美丽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埃及的彩色亚麻织物,每一块都等值于织物本身同等重量的白银。宫中到处都是美貌的女奴,手中捧着精致的彩色玻璃器皿。我慢慢地走了进去,欢乐喧嚣着的人群渐渐静了下来,他们的王在台阶上高高地坐着,朝着众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在一片寂静中,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来,阿布尔族最著名的诗人开始在御前吟诵他作的短诗,众人的注意力被他美丽的诗句吸引了,纷纷转过头去。

      那是伯拉尔。

      我朝他看去,他穿着笔直的袍子,一直垂到脚面。这时那首短诗已经诵完,他正深深地弯下腰对着我走来的方向鞠躬致意。我径自转了一个弯,走到角落里坐下。

      在沙漠部族里,诗人有很高的地位,同时也有相当重要的作用。他们负责在部族间的敌对中夸耀自己的部族,凭吊战死者,以及攻击敌人。他们铿锵有力的诗句足以唤醒和激励整个部族,而诗人的才华则象征着部族的强盛,同时,部族的争斗也为诗人施展自己的才华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因为部族间相互的交锋绝不仅在于战场的厮杀,诗人之间唇枪舌剑的诅咒讥讽更是令人生畏的攻击形式。


      在这片沙漠上,所有的诗人都会在每年的七月泰内瑞集市期间举行诗歌竞赛,获胜的诗句被记述于泰内瑞城内克拉白神殿的墙壁上,称作悬诗。而不仅在阿布尔族内,就是整个塔哈干沙漠里,伯拉尔也是最杰出的诗人,阿布尔族人对他处处敬佩有加,他在王宫里也有很高的地位,他以他的才华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伯拉尔,讲个故事给我们听吧。”辛沙的兴致似乎很高。

      伯拉尔朝着王座鞠了一躬,开腔道,“那么今天就讲一个塔哈干沙漠的传说吧。”

      我坐在台阶下面的角落里面,看着这个年轻的,面容清秀的男人,他的眼睛透出智慧和自信的光芒。

      他一如既往的充满蛊惑力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塔哈干沙漠有一个传说,”伯拉尔说到这里,静静地望了我一眼,“从很久很久以前,在这片沙漠的深处,就有一个青春不老的绝代佳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子,沙漠里的人们把她叫做沙漠妖姬。她的真面目从不轻易示人,世人只知晓她有着一双举世无匹的明眸。传说中,如果沙漠妖姬遇见她的真爱,沙漠中会化出和她的双眸一样美丽的一泓清泉,而她会与她所爱的人在泉边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永不分离,直到地灭天荒。”


      故事很短,很快就讲完了。大厅里一片寂静。伯拉尔安静地站在当中,脸上一片温柔神色。

      在那一刻,我知道,诗人被他自己讲述的故事打动了。

      这个传说在塔哈干沙漠广为流传,我幼年时候就已听过数次,但从未像今天这般,心中在刹那之间,充满了若有所动的感觉。伯拉尔真的是那种,能以声音蛊惑人的诗人啊,越是这样世人皆知的故事,越能体现出他的杰出来。也许诗歌或者传说的美丽之处,也正在于此吧。就是在生命中的某一刻,发现一直平平无奇的某样事物,突然拥有了令你惊奇的魅力。


      这是生命里值得快乐的发现吧,我也在人群中微笑了。为了他的声音所带来的光明与美丽。

      然后我抬起眼睛,就看见了辛沙那双同样年轻的,但是充满威严的眼睛,在那天夜里的宴会上,就像被风吹动的湖水一样,漾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来。

      * * *

      宴会到夜色已经很深的时候才散去。

      我顺着回廊慢慢向回走。回廊边上那些高大而粗的柱子,在浓的夜色里,有几近神秘的视觉效果。

      不远处隐约传来人声笑语,回转头看去,宫内灯火辉煌,一片繁星般明亮。夜风轻凉,我穿得略薄了,不觉微微有点冷,一路轻咳着。

      我一边拉紧身上的衣服,一边加快脚步,想赶快回去休息。转过弯角,廊柱尽头静静地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愣了一下,随即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以说吗?其实我真的已经累了,我已经倦于整日与此人对峙。我心底难道不知道吗?每一次我站在他面前,要用尽全身力量控制我的恐惧,才能不让他从我的眼里看出退却,看出一点点可以被他掌控的破绽。


      我凭什么以为我可以对他做出的伤害视若不见?我在心里对自己摇头。

      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星空在廊柱间闪烁着,他还穿着宴会上的服饰,宽袍广袖,一派雍容沉着,含着一丝笑意,不言不语地从黑暗地那头,深深地望着我。

      深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

      我在两年之间,亲眼看见辛沙这个人,是如何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深沉,越来越无法捉摸、无法预测。

      就像现在。

      他朝我面前迈了一步,从身上脱下外袍,轻轻的披在我身上,两手顺着我的肩膀滑行了一段,然后慢慢松开了。

      夜风很凉,一阵阵地吹过,沉默弥漫在我们四周,衣袍拂动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清晰而柔软。我早已不愿花心思去揣摩他的反常,不只因为我今天实在很困倦,还因为在这世上,该来的总是要来,两年来,思之无益这四个字,我已经体会得很深。


      他忽然打破了沉默,低声问我,“今天伯拉尔讲的故事好听吗?”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有我耳边响着。

      我一怔,回答他,“故事很好。”这确实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他笑了,竟然在刹那间有很温柔灿烂的错觉。他伸手整理我额边散落的头发,对我的皱眉躲闪视若不见,自顾自说,“你有多久没看过自己的眼睛了?”我有点错愕,他抬起头直视着我,“你从不知道它像沙漠里的泉水一样美丽吗?就像传说中的……沙漠妖姬……”他以史无前例的温柔声音诉说着,可我的全身都在刹那之间僵住了,甚至对他俯身亲吻我的举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隔了半天,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来陛下喜欢这样的传说?”作为我所熟知的那个阿布尔王,他实在不应该是这样幼稚的人。

      他皱眉看着我,“什么意思?”

      他对我所说的话,一向都理解得很快的,我倒第一次见他这么愚蠢的样子,不禁挑着眉冷笑,“喜欢传说也便罢了,还喜欢硬拉扯在自己身上。”我越想越觉得可笑,不,简直是啼笑皆非,“我不是传说里的那个女人,爱情很美好,但是与我无关。”


      我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偏过脸打量他,“陛下不是爱上我了吧?”

      他的脸上表情风云变幻,我静静看着,等待着他的发作。

      那才是我熟悉的他。是我好不容易才熟悉了的他。老天保佑他不要突然改变对待我的方法,我承认我今天晚上确实被他的反常弄得无所适从、很是疲惫。

      几度变换脸色后,他的表情竟然平静了下来。

      他的手慢慢放在我胸口上,他问我,“这里,还会痛吗?”

      我皱眉,没有回答他。

      他在那里自语,“天凉的时候还是会发作,是吗?”

      这是当时他刺下的那一刀留下的后遗症。当时御医对他说的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在今夜说起这个。

      他的手慢慢垂下去。

      “回去睡吧,你很累了。”他轻声说着。

      我抬眼看向他,我想他一定从我眼中看出了不解。而他沉默不语,只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把我的双眼掩住。我在他的手心下无力地合上眼睛,心里希望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必再面对这个荒谬的夜晚。


      * * *

      回到自己的居室,我疲惫地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熟悉的沙漠景色,孤鹰展开美丽的翅膀在天空中飞翔,贝都因人的驼队在沙海中飞快地奔驰着。

      从很久很久以前,贝都因人就已经惯用鹰隼在沙漠里行猎。在沙漠中,食物是非常缺乏的,他们常常以这样的办法来得到一些补给。我见过贝都因人驯鹰,在我还年幼的时候就见过。我也见过辛沙的那只鹰,那双鹰眼炯炯有神,神态傲慢,总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辛沙肩上。


      几乎每个贝都因人都是驯鹰好手,他们会把鹰绑在悬在空中的竹篮里,在尾部佩上一个铜制的小铃,在鹰腿上系上一条柔软的皮条,整夜整夜不让鹰睡觉,在十天之内不喂鹰一点肉食,慢慢的鹰的野性就被磨掉了,人也就可以驾驭它了。在塔哈干沙漠上,鹰隼都是这样被“熬”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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