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傳(沙漠君主)——姜夕

作者:姜夕  录入:03-01

      俘虏营在城外,我一进去就呆住了,偌大的营区里面,几乎没有一个穿那什服色的俘虏。

      我在马背上四顾,然后问那个替我开营门的守卫,“这里的人呢?”

      那人很有点惊讶和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回答说,“王上迁他们去了城外的战场。”

      我有点惊疑,“在那里有劳役吗?”

      情况很不对,难道辛沙要这些人去清理战场吗?那样的地方只会激起这些同城兄弟的敌忾之心啊!而且就算是为了这个,辛沙也没必要和众将亲自前往啊!

      我不由严厉地看向那个守卫,他被我的目光逼视得有点不知所措,嗑嗑巴巴地道,“王,王上是要在那里坑埋这些俘虏的。”

      我一听,头上轰地一声。辛沙是疯了吗?他竟然在破城一夜之后,形势未稳的现在,做出了这样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今后城里的百姓还怎么肯相信阿布尔王说出的任何一句话?果真结下了这样的深仇大恨又如何化解?


      我猛地用左脚一踢马腹,冲了出去。

      第六章

      我在路上慢慢冷静下来。

      我不是为了苦尔,也不为阿布尔,我只为这数千条性命,不能这样白白丧失。

      在两军性命交搏的战场上,我无能为力,但是要我现在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我做不到。

      很快就到了眼前了,我曾经的战场,我差一点殒命的地方。

      我放缓速度,马儿开始进入狭道内,前面转过一个弯,我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场面震撼住了。

      成千上万的那什军人,被缚住手足,在战场上清理尸体,同时挖掘巨大的深坑。

      我就算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我举头向前方望去,辛沙果然就在我当时立足的山坡上。身后环簇着他的众将。他同时也看到了我,不知道他跟左右说了些什么,有两名侍卫上了马冲下山坡,朝我这里驰来。


      我一看见他就心头火起,一拍马迎了上去。

      那两名侍卫在马上远远地大叫,“王上请殿下回去休养!”

      我哪理他们,硬是一错身驰了过去,他们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明着违抗辛沙的意旨,弄了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停下时,我已经到了辛沙面前。

      奇就奇在,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先怒了,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我,“谁准你骑马的?”

      我简单答他,“我。”一边跳下马来,左脚先落在地上。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我迈上一步,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昨日破城之际,大军曾经言明,那什城内,不抵抗者只俘不杀;我敢问阿布尔王,现在如此举动,意欲何为?”

      我口气咄咄逼人,甚是不敬,他身后众将面面相觑,只有他还是面色不变,淡淡道,“穆殿大可不必多问,本王自有分数。”声音里隐隐有一股我不明白的抑郁烦闷。

      我简直感到不可置信,辛沙他为人虽然一贯无耻,但这样明显不利于己的事,他从前却是绝不会做的。我逼上一步,只问他,“君不可言而无信,此例一开,今后天下人谁肯信你?”据我所知,辛沙一向并不是这样无智的人。


      他今天实在奇怪。

      他却没有动,眼神飘过来,又收了回去。他用手轻轻梳理马颈上的鬃毛,一个人在那里微笑,“你在担心我的天下吗?”

      这无赖!我怒目以对,“我只担心那什城里上万居民群起反抗,那时阿布尔军立足未稳,形势实在堪忧罢了。”

      想也知道,用生命诚可贵是无法打动辛沙的,我只能以现实利害说服他。

      不知为何,他突然烦燥起来,脸一侧看向我,语气很僵硬,“你不必再管这里的事,我派人送你回衣吉塔。”

      说完竟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吩咐一直在他身旁的劳朗,“带一队人马送殿下回去。”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他独自一人大步向山坡更高处走去。

      我把手掌慢慢握紧,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长袍在山坡顶上的风里呼呼地响着。

      一下子变得寂寥。整个天地,变了半秒颜色。

      然后一切恢复正常,恍若从未变过。

      我慢慢转身,上马,感觉浑身都松下来,一点力气也无,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回去,我在心里打趣自己。

      我的马慢慢走了两步,我回过头看着劳朗,他却还立在地上,并没有要上马跟随我的意思。他脸上的神色很古怪,似是而非。

      只不过这一刻我早已无力气揣测他人,我只想,如果能这样离开,那么也未尝不好。

      慢慢离开这处战场。

      在面前展开的是一望无际的大地,荒芜的,空旷的,遥远地伸展着。我知道在它的尽头,那里连接着我的衣吉塔。

      带有一点血腥味道的风迎面吹来,马儿渐渐跑起来。

      我放开缰绳,让它尽情的奔跑吧,它能跑到哪里呢?天地就这么大,如果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宽阔,那实在只是因为我太渺小了。

      风从耳边呼呼地掠过,奔驰的快感麻痹了神经和感觉,就像在一片没有边际的混沌荒芜里,永不休止地奔跑着。

      就差一步,腾空而起。

      突然之间,我被一个怀抱从背后紧紧环住。

      那只就要腾空飞去的脚落回了地上。

      慢慢找回自己,慢慢睁开眼睛。

      不必回头看,这是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气味他的发梢。

      还有比这更悲哀的吗?我有一刻几乎感到痛不欲生,我的生命里最熟悉的、最深的刻进了骨头里的人,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我把眼睛闭上,听他在我耳边低低说着,“你不许走,你不可以走,我永远不会让你走。”

      风声很大,可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无法躲避。

      是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重复。

      把我紧紧箍住,不肯须臾放松的双臂。

      我看不见这双臂膀的主人,我也不想看见。他已经布满,我感觉的各处。

      * * *

      一路如狂般奔驰,身上各处的伤早已疼痛不堪,几乎令我在马背上一阵阵晕眩。

      转眼已经入城,他在街道上纵马狂奔。

      我挣扎着打起精神,试图叫他,“辛沙,你,你先放开我。”

      身后的他竟然毫无反应。

      我心下立时有点恼怒,想用自己的力气挣脱。他倒也不作声,也不阻止我,只是默默地收紧手臂。我被他越来越紧地抱在胸前,毫无挣扎余地。羞恼之下,估计我脸上早已烧得不能见人了。


      马刚一停下他已经跳了下去,伸手把还没反应的我抱了下去,我脚都没着地,就被阴沉着脸的他一路抱了进去。

      门外室内,侍卫甚多,我不由大窘。

      他把我放在床上,俯低身子望住我,额头几乎贴住我的。

      我初时坚持与他对视,但是终于还是闪开了。

      那双眼睛里面的热度和痛苦,我没有办法理解也没有办法忽视。

      他轻轻吻我,从脸颊到嘴唇,从眼睛到心口。

      那亲吻里流露出来的缠绵悱恻几乎令我惊呆了。

      我几时见过这样的辛沙?

      我不能不困惑,他真知道他此时此刻所亲吻所拥抱所抚摸的,就是那个名叫穆的一直被他折磨蹂躏的男子吗?

      只可惜彼时的我已经失去质疑他的力量。

      那时的我正在他饱含痛楚绝望的热情海洋里奄奄一息。在那波涛上随他起伏。

      我开始发觉随波逐流未尝不是一种极好的生活,放松,无求,偶尔还能得到暖流般的快感,这世上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偏要疲累至死,也要选择与众不同?

      我轻轻笑,在他怀里,在他的双臂中间。

      年轻的赤裸的身体,像开在世间永不会谢的花。

      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到处激起我不知是欢喜还是恼怒的反应。我渐渐对自己失去了判断,当我惊喘时,我甚至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还是恰好相反。他轻轻抚摩我的伤口,我听见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激情以后的慵懒,他说,“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在日间做出那么不合常理的事。只因为我在阵中受了这几处刀伤,他就恼恨到要坑埋活下来的全部那什军人。

      明了的那一刻我竟然觉得悲哀,我微笑着看他。

      到底是什么?竟让人伤害而不自知。

      而我只听见他一直在我耳边喃喃地说,“原谅我好吗?可以吗?可以原谅我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腔。那一夜他像初次酒醉的少年一样,一直把这几个词颠倒地重复着,而我完全懵住了。

      我终于明白他永远都不会放我走。我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的执念是如何的深邃入骨。

      哪怕我到底还不明白为何至于如此,但我已明白事实的真相。

      他一再地测试他自己,可是他终于还是无法做到放手。

      我相信他那时说的话,我相信他说,他会放我回衣吉塔,那时的诚意。因为我相信,他曾以为他可以让我重新回到自由的天地。

      我们都为此做出了努力。

      然后双双对彼此绝望。

      我闭上眼睛苦笑。

      拥抱吧,不去区分怀内的那人是谁。

      只此一夜。

      * * *

      我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后没多久,辛沙下了一道王命,因为在那什一役立有战功,我被他封为将军。

      我当然知道他早就想拉我下水,扯上那什的战功,不过免得授人口实。

      这段时间里,辛沙一直屯兵那什,准备下一步行动。而据我所知,在此期间,他在周围的苦尔族人中下了很多功夫。

      这未尝不是他的本事,那什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如果他轻率远征,到时那什不保,可就首尾不顾,要落得命丧黄泉的下场了。所以,辛沙一直极之慎重地处理此事。

      我们都清楚苦尔国亦绝非泛泛之辈,其国内,在那什以还的地区,也早已经纠结大量兵力。

      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在苦尔国与阿布尔绵延千里的边境上,其中之一段,与衣吉塔毗邻。我当然知道,他们对衣吉塔这片塔哈干的著名绿洲垂涎已久。

      因此,哪怕阿布尔王是个混蛋,是个骗子,哪怕他亲口承认,他永远都不会放我回衣吉塔,我还是只能接受他在军队里为我留下的位子。

      终于有一天,逼得我以保护阿布尔来保护衣吉塔。

      * * *

      在我休养的近半个月里,几乎没见到过辛沙几次。我住在离他的寝室最远的角落里。和在王宫里的时候差不多。

      也许,在更多时候里,他是不愿意看见我的吧。

      时常在夜里疼痛得从梦中醒来,这时总能看见窗外远远的,有一点灯光。我听没事贫嘴的女奴说,辛沙自从攻下了那什就常常彻夜不眠,整夜整夜地与人商讨国事。

      在这一点上,他大概与我一样,必要先有个庞大的计划,然后才肯动手。

      对付苦尔,他想来心中有数,所以且由得苦尔国内折腾去,他也不大在意。如我没有料错,他现在需要的是更全面的谋略与建国构想。

      有一夜,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被疼痛折磨得苦不堪言。清晨时分,我再度醒来时,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他那里的灯光已经熄灭。我正想叫御医过来,给我一点止痛的东西,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了。


      当时,外面的晨光正慢慢变得透明,他应是累了一夜,脸色略有些苍白地慢慢走过来。

      他在床边坐下,头微微垂着,很久没有说话。后来把手隔着被子,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右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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