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火烧衙门是不是?」介子威替他说完接下来的话,唇边的笑容深不可测,眼中也隐约闪动着一抹猜不透的光芒,压低声音道:「你放心好了,就算本官想杀金丝燕,也一定等到三天后你无法找到真凶时,光明正大地杀了他,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喂,狐狸……」水清寒听他们一口一个「杀」字,越来越害怕,「你到底有几成把握找到真凶?我……我还不想死呀。」
「放心好了。」银玉狐在水清寒耳边低声道:「我有一半把握。」
说罢一掌把水清寒推入介子威怀中。
介子威立刻命人把水清寒捆绑起来。
水清寒也不挣扎,也不乱喊,他的冷静令银玉狐都有些吃惊。
但其实他不是过度冷静,而是过度思考。
一半把握……一半把握?一半把握究竟是多少把握?
难道自己只有一半可能活下来,另一半可能就是死?
天呀……只有一半把握的事,银玉狐居然敢用他当人质?
「二爹!」
正在水清寒担心得魂不附体的时候,忽然听见小兔子的声音。
「二爹,你不能让大爹去当人质!大爹是我们秀水寨最重要的人,也是找出真凶最可靠的人选!二爹,如果你真想找出真凶,就不能让大爹被衙门关起来……」
这一席话令水清寒格外感动,心想这秀水寨中,只有小兔子最好,等哪天自己重登皇位,一定要好好表彰一下这只小兔子。
「二爹!」
小兔子的话还在继续。
「如果……如果你们真的需要一个人质的话,就……就让我去当人质吧!」
第七章
小兔子说罢大义凛然地扬头盯着比他高出半截的介子威,气势足足地说:「我保证不会偷跑,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相信大爹和二爹可以在三天之内找出犯人。」
他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反应最快的是介子威,他冷笑起来:「我要一个小孩做什么?」
「正因为是小孩,所以应该比金丝燕好看管,不是吗?」
银玉狐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轻轻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介子威的面前,垂下一只手摸了摸小兔子的头,目光阴寒地盯着介子威的脸不放,仿佛这两个人正在用眼神进行一场较量。
「大人,难道你真有信心把我们秀水寨的大当家在衙门里面关三天吗?」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介子威,他低头沉默着。
「小兔子……」水清寒这时还被绳索捆着,但却非常感动地望着小兔子,两眼都闪动出晶莹的泪光,「小兔子,你对我真好。」
「当然。」小兔子两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怎么说大爹你都是我的初恋情人。上次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山寨兄弟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就要陪他睡觉,但我却被大爹踹下了床;后来我又去问二爹,他告诉我,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不惜为他付出生命。大爹,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个表现的机会了,你……你就成全我吧!」
「小兔子……」水清寒和小兔子深情凝望,背景仿佛浮现出一片粉红的玫瑰花海。
「咳咳。」银玉狐实在看不下去,咳嗽打断。
这时,介子威的考虑也已结束,把五花大绑的水清寒推回银玉狐怀中,一把拎走小兔子道:「好,这次我就答应你。三天之后,如果你们交不出真凶,就用你们的人头来换这只兔子。」
「自当如此。」银玉狐依旧笑脸盈盈。
「哼。」介子威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那些衙差有的留下来收集证据,有的跟他下山。
「小兔子……」水清寒望着小兔子的背影,忽然好舍不得。
「大爹,你好好破案吧,不用担心我。」小兔子回头向水清寒挥手告别。
「小兔子……」水清寒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泪。
真是患难见真情,没想到小兔子对自己这么好……不,不对……水清寒忽然醒悟过来,小兔子不是对自己好,而是对金丝燕好。
小兔子想救的人,小兔子不惜用自己去做人质都想救的人……
不是自己,而是金丝燕。
想到这里,原来被感动得热呼呼的心忽然变得冰凉,就好像一桶冷水陡然从头顶泼了下来,水清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自己是谁?
自己不是金丝燕……不是金丝燕……
自己不过是金丝燕的一个替身。
让秀水寨的山贼爱戴、尊敬、拼命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金丝燕。
就连银玉狐……他保护自己也不过只是为了完成金丝燕交代的任务而已。
这是水清寒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空壳。
「喂。」见水清寒两眼无光,银玉狐有些担心,低唤道:「你怎么了?」
「我……」水清寒脑中一片混乱,很多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全都次第浮现。
自己是什么?自己不是金丝燕,但却得到了金丝燕的位置。明明没有金丝燕的能力,但却顶替了金丝燕。自己真的有这个资格吗?有什么资格被叫做金丝燕,就像……
自己有什么资格被叫做皇上一样。
从离开皇宫的那一天,就试图不断对别人说明自己是皇帝,试图得到别人的信任和帮助,但是……却没有任何人相信自己。一开始,水清寒只以为那是自己倒霉,但是现在,他忽然懂了,醒悟了,那不是自己倒霉,而是自己没有拿出证明。
拿出可以证明自己是皇上的证据和实力。
在没有证明自己拥有成为皇帝的能力之前,有什么资格让别人相信自己是皇帝?
以前自己被叫做皇帝,就像自己现在被叫做金丝燕一样,拥有的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虚浮的空壳。
空壳之中,一片空白。
无论把谁装入那个壳中,谁都可以被叫做皇帝,谁都可以被叫做金丝燕。
但是……不想这样……
水清寒不想这样。
「你到底怎么了?」银玉狐从未见过水清寒现在这副痛苦疑惑的表情。
「我,我……」水清寒慢慢抬起了头,他的眼中一片迷茫,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头,把那些几乎快把他脑袋挤爆的想法全都压住,低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发出,「我……我不配让小兔子牺牲自己来换……我、我不是金丝燕……也不是大当家,不是可以找出犯人的可靠人选……我、我根本……什么都不会,什么能力都没有,什么都办不到……我,我……」
「你、你、你,你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银玉狐学水清寒说话,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有时间思考这种问题,还不如想想谁是真凶。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只有三天。」
「但是,」水清寒没有一点自信,「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你遇见秋若草时,他说带你下山,你不是尾巴摇得比狗还乖吗?还有在荣华楼吃大餐的时候,你不是被压倒了还不忘啃鸡腿吗?」
「那,那……」
水清寒顿时面红耳赤,心想银玉狐怎么知道这些丢脸的事情,难道他一直跟踪自己,狡辩道:「那是因为本能。我跟他下山出于求生的本能,我吃东西也是出于填饱肚子的本能嘛。」
「这就对了。」银玉狐点点头道:「除了吃喝拉撒,人还有一种本能,就是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弱的本能。」
「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弱的本能?」水清寒听不懂。
银玉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认输了吗?承认自己不如金丝燕?」
「哼,朕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不如一个草寇!」水清寒瞪眼。
「但那个草寇却可以找出真凶,你行吗?」
「我、我、我……我当然行。」水清寒逞强说大话。
「哦?」银玉狐挑挑眉毛,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但……但是……」水清寒立刻心虚起来,刚才说大话时的神情全然不见,「但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是金丝燕,他会怎么办呀?」
「如果是金丝燕,他会深入虎穴,打探消息。」
「虎穴?虎穴在哪里?」
银玉狐笑了笑,拿出刚才从死者胸口拔出的那把凶器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把短刀应该是荣华楼主的收藏品。几代之前,荣华楼就喜欢收集各种珍奇物品,其中也包括刀剑之类……但收藏只是收藏,用来满足眼睛的观赏欲,往往没有什么实用价值。比如这把刀,刀刃虽然锋利,但装饰过于繁杂,比起杀人,更适合观赏。」
「这又怎么了?」水清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喜欢收集漂亮的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嘛。
」这不奇怪吗?」银玉狐压低声音道:「有谁会用一把根本不适合杀人的刀来杀人?」
「也许秋若草不知道这把刀不适合杀人呢?」
「如果荣华楼的老板是这种笨蛋,荣华楼早就关门了。」
「但是……」
「听好,任务一是……」银玉狐按住水清寒的肩膀,认真地说,「如果你想找出凶手,现在立刻就顺着这条唯一的线索,潜入荣华楼收集证据。」
「收集证据,什么证据?难道那个秋若草是凶手?」
虽然水清寒潜意识里不觉得秋若草是杀人犯,但忽然想起那天自己在荣华楼偷听到的对话。
秋若草说担心谭知县泄密,让谭知县拿了钱就永远消失在他面前。
这两人之间好像的确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秋若草为了封口而杀人?
但是……秋若草当时也说,如果他想灭口,早就灭了,谭知县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凶手真的是他吗?」水清寒垂下眼睫,忽然变得不安。
「是不是他,你去荣华楼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吗?」银玉狐也不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笑容越来越诡异。
「可是……」水清寒有些犹豫,心想那个秋若草好像对自己有企图。
上次就差点被吃,如果不是谭知县忽然到来,自己肯定早就被吃干抹净了吧?
片刻的犹豫之后,水清寒又重新握紧双拳,暗下决心道:哼,为了小兔子,朕这次就豁出去了!管他什么秋若草荣华楼,大不了就是贞操不保,反正留在山寨也是被狐狸吃霸王餐,还不如牺牲身体去换取情报,也许可以救出小兔子也说不定。
思及此,水清寒又露出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表情,对银玉狐道:「好,去就去!」
只身来到荣华楼下,水清寒才有些后悔。
但后悔已经晚了,因为楼上的秋若草已经注意到他,正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道:「公子原来还记得在下?」
当然记得,这副和银玉狐如出一辙的招牌奸笑,就算化成灰也认得出来。
「公子是来吃饭的?」
秋若草拿出老板的架势招待客人,把水清寒引向楼上安静的房间。
「我……我是来问话的。」水清寒跟在秋若草身后,他不懂怎么用语言设陷阱,就只好直接说道:「今天秀水山上出大事了,谭知县死在轿子里,而杀死他的凶器……听别人说,是你们荣华楼的收藏品……」
「哦?」秋若草挑了挑眉,虽然有意想装吃惊,但却一点也不像。
「你好像早就知道了?」水清寒从秋若草的表情上察觉出来。
秋若草淡而言之道:「这事早就满城皆知了,衙门的人正到处搜捕可疑人物呢。」
「没想到介子威办事倒挺利落。」水清寒自言自语,「这才不过半天,就满城皆知。」
秋若草道:「公子特意前来,就是为了告诉在下这个消息?」
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上次的房间。
水清寒还记得那张桌子和桌子后面的牡丹屏风,以及……屏风后面的那一张豪华软床。
这……这,这家伙居然又把自己带到这里来,难道他狗改不了吃屎,还想再吃一遍?
嗯,不对不对……朕怎么能把自己比喻成大便呢?
朕可是天之骄子,真龙转世,怎么能让他这个民间小老板想压就压。
虽然来荣华楼之前已经做好了被吃的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站在房间中后,水清寒才觉得后悔了。
「公子,谢谢你特来报信的好意,但是,」秋若草关上门,斟了杯茶递给水清寒,「这次的凶杀案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所谓真金不怕火炼,随便他们怎么查,也不会把白变黑吧?」
水清寒不知道秋若草哪儿来的这么大自信,这世上化清为浊的事情多了去了,他这个荣华楼大老板不应该不懂这个道理,但是……为什么一点不慌,一点不乱?好像早有应对方法。
秋若草越是冷静,水清寒就越觉得他很可疑。
因为往往只有凶手,才会事先计画好一切。
「你……」水清寒端着秋若草的茶,但却没有心情喝,「你真的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秋若草从容不迫地微笑道:「难道要我发誓吗?」
「不,不用。」水清寒摇了摇头,放下茶盏,忽然抬眼,认真地盯着秋若草,郑重道:「你只要告诉我,今天早上谭知县遇害时,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就行了。」
水清寒当皇帝时有过几次听审经验,所以稍微懂一点查案常识。
谁知秋若草听到这些问题后,刚才还信心满满的脸,忽然被一层淡淡的阴暗笼罩,什么话也没说。
「怎么了?」水清寒察觉到情况不妙。
如果秋若草真的与此案无关的话,他为什么不肯说出证词?
「你不敢说吗?还是根本说不出口……谭知县是你杀的。」
「荒唐。」秋若草有些动怒,拍了一下桌子。
水清寒吓一大跳,生怕秋若草会杀自己灭口,急忙安抚对方的情绪道:「你……你不用紧张,现在一切只是猜测……猜测而已。只要能证明案发当时你不在场,你就没有嫌疑了。秋老板,当时你究竟在什么地方?在荣华楼吗?和谁在一起?你再好好想想,这个很重要。」
「我不在荣华楼。」秋若草想也不想地说。
「那你在哪儿?」水清寒立刻追问。
「当然不能告诉你。」秋若草阴沉地笑了笑。
水清寒吓得急忙站了起来,本能地偷偷向门边靠去,随时做好准备,如果秋若草敢有任何动静,他就夺门而逃。
哼,那个银玉狐也真过分,居然让自己来找秋若草查线索。
这下倒好,线索没有,还害自己面临死亡的危险,任谁看到刚才秋若草嘴角浮起的那个笑容,都会不寒而栗。
水清寒可没有和这个杀人嫌犯独处的本领,紧张得就快晕厥过去,说话也结巴起来,「时……时候不早,我……我先告辞了……」
说罢正想脚底抹油,谁知冲到门口才发现门已经被锁上,怎么都打不开。
「完、完了……」
水清寒立即有种死亡的觉悟,转过身,背靠墙壁,回头望着正缓缓向自己走来的秋若草,害怕得连呼吸都快停止。
忽然瞥见桌上摆着筷子,立刻冲过去抓了一根在手里,一边发抖一边说:「你,你不要过来!」
「不过来怎么好好说话?」
看到水清寒居然用一根筷子自卫,秋若草不禁笑了起来。
他轻而易举地从水清寒手中把筷子夺走,半搂着他亲昵地说:「燕子,知不知道,你害怕得发抖的样子真好看,让我忍不住想要……」
说着说着,越靠越近,温热的呼吸都扑在水清寒脸上,水清寒吓得急忙低头,谁知下巴却被扣住,被迫抬起了头。
秋若草近在咫尺的脸上,明显带着一种戏谑和玩弄的表情,锐利又含笑的目光一直盯着水清寒的嘴唇。
水清寒下意识抿了抿嘴,心想:完了,看来今天自己难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