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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自我强奸。
汤小沫在没有遇到周谨年之前,一直用这句话做BBS的签名档。他是个普通的高校生,比起毕业等于失业的同窗们,他似乎要幸运一些,一离开学校,就被一家合资企业聘入做销售部经理助理。起初的工作就是打杂,不断熟悉环境,在与人相处时慢慢圆滑自己,等待机会。一份不高的薪水,刚好应付每月日常开销,对现状他已十分满足。
周谨年三十开外,在一家知名海运公司工作,有一间像水族箱一样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鸟瞰全市,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这是明的。朝九晚五之外,他在市科技情报局身居要职,这个,连与他交往了快两年的女朋友都不知道。
这两个人无论从社会地位、兴趣爱好、世俗观念等等哪一方面看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上班的地方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风马牛不相及。
当然,也有许多途径让他们自然相遇。一场小车祸?一次电话串线?图书馆偶遇?公厕奇缘?其实,也可以是网友。
网络的奇妙就在于它天马行空没有什么不可能。汤小沫经常在一个圈内闻名的同志网站厮混,正巧,周谨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GAY不要问他为什么会有女朋友有一定社会地位的GAY最经不起世俗舆论压力。这大概是他们俩唯一的交集点,注定要一段孽缘的两个人,勾搭上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BBS因为某一个观点一致,于是互相留了QQ和MSN,一聊就是一年多,聊到汤小沫大学毕业,终于约定了见面。这是周谨年近五年来,第一次和网友见面,这种无聊的事情似乎只有十几二十的小年轻才会去做。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中了哪门子邪。
约会的地点是在学士路XX大学后门口。这是汤小沫定的位置,他身平从未与网友见过面,有些紧张,母校门口熟悉的环境让他有安全感。
夜色正浓,四周安静,学士路如它的名字一样幽雅有品,街两边是茂盛的香樟树,仲夏夜散发着淡淡薰香。汤小沫尽量使自己步履轻松的徘徊。
周谨年在街角拐弯处停了车,遥遥望向约定的地点,路灯下的身影年轻匀称,颈背部挺成一直线,精神很足。太远看不清长相,但模糊感觉应该过得去。他靠在车门看了快有十分钟,最终还是甩上门走了过去。
汤小沫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周谨年走近,轮廓慢慢清晰,30出头的男人,穿了一件短袖T恤,浅色休闲裤,五官俊朗,气质沉稳,粗略感觉修养良好。
四目相对。周谨年先给了一个微笑,还不错,他心里想,如果只是419的对象,算得上是中上品。
汤小沫还是紧张,闪烁看向别处,路灯下看不出来他其实已经面色苍白。
二道贩子?周谨年已经确定,但还是例行公事般叫汤小沫的网名。
汤小沫扯了个不算好看的笑,说:你你是枫丹白露?
周谨年点头,问:我让你胃疼么?
汤小沫茫然。
周谨年说:你笑得很苦。
汤小沫尴尬极了,慌忙否认:没有没有
周谨年温和的笑了,望了望街两头,说:我听说X大附近有个茶馆环境还好,你能带路吗?
汤小沫连忙点头,迈开步子走在前面,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使自己能够稍微平静一点,以免丢更大的脸。
周谨年略思索,没有取车,直接跟了上去。
茶馆的包厢一派古典气息,吊灯是纸糊的灯笼,墙上悬挂一副郑燮的春竹图,自然是赝品。篾片编织的窗帘,缝隙里隐约可见窗外万家灯火。
汤小沫在X大念了五年书,从来没有进过这个茶馆。他的老家在江南农村,属沿海一带比较富裕的县市,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多余的生活费供他到这种高消费场合消遣。何况他还有个妹妹在S大念大一,每月都要诈他一笔零花钱。
他带周谨年到茶馆门口,之后便由周谨年把他带入包厢,同样是第一次来,习惯出入此类场所的周谨年则从容得多。
服务生在旁恭敬等着客人点茶。汤小沫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老道一些,草草翻了翻单子,说:龙井。
周谨年将单子递给服务生,说:那就上一壶西湖龙井吧。
门被带上后,周谨年随意地问:暑假都过了一半了,你不回家?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汤小沫对自己催眠眼前这个不过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总算有些放松下来。
周谨年挑眉,笑着说:哦?那很不简单嘛,如今大学生就业难可是普遍现象。
汤小沫腼腆地笑了笑,说:哎,我比较走运。
是哪家单位?
正德电子。
哦。周谨年表示知道。他其实无所谓汤小沫是否如他本人所说那样是淳朴农民家庭出生努力学习考入X大毕业后在哪个公司上班,他知道知道这个男孩身体健康并且没有不良企图只为单纯过一个销魂夜就可以了。
在网上钓鱼有一定的风险,身边的朋友遇到圈套的机率不算低,因此周谨年始终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和这个男孩做进一步的交流和接触。本来他在网上与他聊上,也只是因为情报局的兼职太过无聊而已。更何况眼前的汤小沫老实木纳,与网上那个言语尖锐幽默的二道贩子畔若两人,是否真是本人都难说。
茶上了。周谨年熟练的烫紫砂杯,过第一道茶,又灌上开水,给汤小沫先倒了一杯。
汤小沫想说点什么,实际生活中他并不那么少言,只是面对陌生人,而且是的场景,他想不到话题。
那么,你是在哪里工作?汤小沫一问完就特后悔,听说网友见面最忌讳问现实身份。
周谨年抿了口茶,说:远洋海运。说完也怔了一下,诧异自己怎么如此坦白。
气氛微妙,一壶沸水在炉子上呼噜作响,周谨年在两厢沉默了一分多钟后再度开口,问:以前交过朋友吗?
汤小沫自然明白他说的朋友,结巴说:有,有一个。
哦?周谨年笑了,心里像有什么落了地,气氛也莫名松懈下来。不等对方开口问,他便自动交待,说:我也有一个女朋友。
汤小沫微微惊讶,马上就得到了一个解释。
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一样需要。
我不会。汤小沫口吻肯定。
周谨年不置予评,只是笑笑。
从茶馆出来,周谨年直接切入正题,问:你有去处吗?
汤小沫鼓起勇气说:我租的房子,虽然小了点
那去我那里吧。周谨年拦下一辆出租车。
汤小沫以为是去周谨年家里,下了车才知道是酒店,外面的装潢看起来不算太豪华,进门才觉别有洞天。周谨年熟门熟路,在总台拿了钥匙卡,回头对汤小沫示意电梯的位置,让他跟上。
房间号是八零六,很吉利的数字。
进门后周谨年先开了窗,然后打开电视,问汤小沫:要先洗吗?
汤小沫赶紧摇头:我洗过了!
周谨年忍不住又笑了,故意不理会汤小沫的大红脸,进了浴室。
汤小沫敲自己的头,小心观察房间摆设,他这还是第一次跟人开房。研究了一番床头柜,慢慢走到门口,看见了门边小槽里插着钥匙卡,于是好奇拔了出来,房间里顿时一下漆黑。
周谨年澡洗了一半,突然断电,不爽的围了浴巾开门出来,正撞上傻立在门边的汤小沫,两个人都差点摔倒,周谨年扶住了浴室门框,黑暗中汤小沫一把扯掉了他的浴巾,意识到后,慌忙扔掉,高举双手表示他什么也没干他是清白的。
借着窗外微弱的一点光线,周谨年看到汤小沫手里拿着的钥匙卡,皱眉问:你玩什么呢?
汤小沫紧张得快要昏倒了,说:停,停电了!
周谨年沉默了几秒钟,低低笑了,黑暗中慢慢靠近汤小沫,直到把他贴在墙壁上,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他以为这是汤小沫调情的手段,自己理当予以配合,所以他低头吻他,先是额头,再是脸颊、耳垂、嘴唇。
可怜的汤小沫心率跳到一百二了,僵在墙上一动不动。
张嘴。周谨年好笑地提醒他。
哦。汤小沫完全傻了,乖乖张嘴接受他。
于是一场华丽的情欲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事情就是这样。总得来说第一次亲密接触还不赖,至少对周谨年来说是这样,如果他第二天没有因为晚起而上班迟到的话,就更完美了。
他被秘书的电话吵醒,衣物整齐放在一边,房间里早已不见汤小沫的踪影。
祖宗您哪天不来都行可别今天不来啊!秘书在电话里嚎叫。
周谨年想起早上老总特意从T省赶来视察业绩,猛拍了一下额头,火速奔进浴室刷牙。
汤小沫大概是五点左右离开酒店。他没有早起的好习惯,只是一夜未睡。回到出租屋里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把BBS的签名档改了。自愿的都这么难消受,甭意淫强奸那档子事了。
洗了澡洗了衣服,坐公车上班去,有空座也宁可站着,因为尾巴断掉了。这只是个比喻,汤小沫觉得自己如果是只猴子,此刻的不适就如同昨夜被人揪掉了尾巴。
整一天上班都特别精神,拿报纸送资料复印文件叫外卖,忙得团团转,深怕闲站着被人看出异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的生活恢复平淡,谁也没有联络谁,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联络的方法,汤某人做贼心虚再不敢上线聊天。坦白讲周谨年倒是有想起过汤小沫几次,反应笨拙的男孩,像是第一次。但他并不强求缘分,只当艳遇一场。
周末他照例带着女友苏瑞回家看望父母。苏瑞是外科医生,不是本市人,年纪轻轻却坚韧地在本市最大的医院里站稳了脚根,周谨年非常欣赏她。倘若真被迫要有一场婚姻,依目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看,苏瑞是首选,她漂亮,独立,有头脑,从不过问周谨年的私事。
当然这样的婚姻很不道德,所以周谨年一直回避这个问题。
周父是高级工程师,退休后被反聘,依旧在原单位任职。老爷子平时少有爱好,只一样,是个标准臭棋篓子,除了苏瑞,谁都不爱搭理他。
周母大学教师,退休两年了,平时在街道居委会帮忙做义工,老太太对苏瑞这个未来儿媳妇很满意,想把毕生所学之厨艺倾囊相传,可苏瑞这双操刀子的手就是握不住锅铲,无奈,老太太只好自我安慰,有保姆呢饿不死这俩。
周谨年是独苗,打小调皮,没少给家长添堵。小时侯一犯错,周母就把他塞壁橱里关半天,再放出来就能老实一个多礼拜。直到升初中,壁橱关不下了,他的性格也逐渐稳重。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世故内敛,过了三十的坎,就活脱脱成一人精了。
吃了晚饭,苏瑞陪老爷子下棋,周谨年在厨房听老太太的训导。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周母开门见山。
周谨年说:您着什么急啊,这又不是配种,身体健康四肢健全凑一块儿不打架就能自己交配。
周母一听,四下找菜刀找不到,顺手拿起一捆西芹劈头就打,周谨年狼狈求饶:妈!妈您别!我错了我错了!哎哟疼啊!
苏瑞听见响动,回头看向厨房。周父笑着说:小苏,别看了,下棋下棋。
苏瑞于是不闻不问。
八九点从家里出来,周谨年的白衬衫已经变成绿衬衫了。
你又怎么惹老太太不高兴了?苏瑞摘掉他头发上一片芹菜叶子。
周谨年自然搂过她的腰,说:偷花生酱被她抓住了。
苏瑞似笑非笑,说:我不知道你还喜欢吃花生酱。
这足以证明我们还不够深入了解对方。周谨年绅士地拉开车门。
车子在苏瑞的单身公寓楼下熄火,两个人对视,苏瑞大方开口相邀:今晚别走了吧。
周谨年微笑,侧身还以一个温柔的舌吻。他绝对不能拒绝这种要求,否则会破坏目前完美的生活状态。
结果自然是留下过夜。周谨年可以与女人做爱,并且在假想中射精,他不是双性恋,可一般同性恋绝修炼不到他这个境界。
汤小沫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毕业后还兼两份家教的人。他尽可能的多赚钱寄给父母,并不是因为家里穷,而是他想让父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不赖。买了个四百块钱的手机只在打电话回家时用,除了父母,没人知道他的号码。
他身上还带着很浓的学生气,看人的目光单纯无害,可做事却很机灵,但是职场竞争光靠机灵是不够的,所以无论他怎么勤快乖巧任人差遣,始终没能得到经理的正视去做点正经事。
才两个月,来日方长。他这样安慰自己。
夏天很快过去。天气几乎没怎么凉爽过,冷空气南下,一下子过渡到冬天了。
汤小沫所有的冬衣都是很久前家里买了带来的,以前在学校时无所谓穿什么样,现在工作了,实在不好意思穿好几年前的旧棉袄去上班,于是头两天硬撑着,只穿了件厚的长袖T恤,到了第三天就感冒了。
送资料到经理室,刚把资料递到经理桌上,猛一个喷嚏,把经理吓了一跳。
汤小沫慌忙道歉:对不起经理!
销售部的经理年纪也不大,对汤小沫的印象很好,勤劳能吃苦,做事也稳当。若不是这个喷嚏,他倒是真把这小年轻给忘记了。
小汤你来了多久?他问。
汤小沫立即回答:两个月差九天经理。
经理从桌上抽了一分文件出来递给他,说:去总务领台电脑,把这个做了。
没想到喷嚏也能打出好运,汤小沫兴奋地瞪圆了眼睛。
下班后给自己庆功,他特意去了超市买了些火锅材料加一棵大白菜,准备炖上一锅。正是六点左右营业高峰时段,他拎着购物篮耐心排在队伍末尾。
周谨年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他了。几个月不见,他的头发长了许多,身形好象单薄了,但依然笔挺有精神。周谨年勾起一边嘴角笑了,大步走过去。原来只是来买些酸奶,不料收获非浅。
终于轮到汤小沫结帐了,他欢欢喜喜,可还没来得及把篮子放在收银台,就觉得脖子上一阵勒紧,硬是被拽出了队伍。
干嘛?!汤小沫怒,抬头瞪着眼前这个拉住他工作牌棉绳的男人。
周谨年低头翻手里的工作牌,然后抬头对他灿烂一笑,说:好久不见啊汤小沫。
吧嗒,汤小沫的篮子掉在地上了。
之前说,周谨年不强求缘分,但眼前的机会是一定不容错过的。结了帐,拉着呆瓜状的汤小沫离开超市,一上车就马上打开空调。汤小沫的手冰凉。
晚饭还没吃吧。周谨年一边自如的将车开离停车场,一边说,吃什么我请。
汤小沫的结巴又上来了,说:我,我自己吃,吃火锅
周谨年说:哦?方便请我吗?
汤小沫硬着头皮说:不是很方便。
周谨年在路边停下车,看着汤小沫的眼睛,用他生平最具诱惑的声调温柔地催眠:小沫,说你方便,说你很高兴见到我。
汤小沫哪里是对手,完全被蛊惑了,傻乎乎跟着就说:方便很高兴
谢谢。周谨年难得好心情,接着开车上路。
汤小沫的出租房不过就是个红灯区附近的小阁楼,几个平方大。满地的书,一张钢丝床,一张小书桌,桌上放着一个小炖锅。
周谨年高大的身躯站在里面极有压迫感。汤小沫于是招呼客人:你坐一下,坐,坐床上吧。
周谨年坐下来,屁股底下咯吱响,床好象随时要散架。
汤小沫胡乱把书扔到角落,打水洗锅,然后放了半锅水静等它开。
没有让汤小沫陷入尴尬地沉默,周谨年及时开口找话:贡丸很好吃啊。
啊?
你至少买了一斤。
哪有钱买那么多,只有十两而已
那我不是抢了你的口粮。
本来就是。汤小沫原是心里想想,却脱口而出了,顿时脸红。
周谨年突然伸手摸他的额头,说:你在发烧。怪不得刚才在超市里看他面色红润,原来是烧的。
走。去看医生。周谨年拉他往门外走。
汤小沫挣扎着:我的火锅我的火锅!
周谨年一把拉掉电炖锅的插头,说:我赔你火锅,赔你两斤贡丸。
汤小沫不想去医院,他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子弟,小病小痛一向任它自生自灭。他一路都在做无谓的挣扎,说到后来莫名激动,开始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周谨年听他胡言乱语,知道这是高烧谵妄,除了好笑,只能打着方向盘抄近路。车内空调温暖,到医院门口一下车,只觉得冷空气扑面而来,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