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就著半跪的姿势端详了一下陈越,觉得这张脸的确长得很英俊。正在这麽想著,陈越动了一下,把平安吓得赶快尽量将身子後仰,以拉开与他的距离。可陈越只是翻了下身,换了个姿势,蜷缩著睡了。平安拖过毛巾毯搭在他身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平安回到客厅从刚才那个医药箱里又找出一张创可贴把伤口包起来,走进浴室继续洗衣服。这些衣物入手既轻又软,凭手感就知道质量上乘。他把衣服洗好,脱了水,一件件地晾起来。再蹑手蹑脚地到卧室门口探了个头,见陈越还睡著,又回到客厅收拾了碗筷。等这些都弄好,平安向房门走去。他已经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想想又退回来,找张纸写了几个字放在餐桌上,又左右端详一下,才离开了。
第二天陈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穿著T恤长裤睡觉,感到很奇怪。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时间。他闭上眼准备再睡一会儿,忽然就记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昨晚平安来了,前所未有地跟自己说了很多话,後来自己好像也把那件事情告诉他了,他叫自己跟他坐在一起。再後来,再後来......就不记得了。
陈越猛然起身,瞬间的脑部供血不足迫使他又倒回床上。不知为何,他只感觉到心里很慌乱。来不及仔细分辨这股情绪的由来,他已经大声喊起来:平安!平安!
没有动静。陈越跳下床,拉开卧室门冲进客厅,被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逼得退了几步。等他适应了光线後,看见客厅里干干净净的,墙上的挂锺指针指在接近10点的地方,哪里有人在?
他的视线瞟到餐桌上有张什麽白乎乎的东西,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平安给自己留的字条:起来後把衣服晾到阳台外面去。不要吃饭,去医院检查。──平安即日10FCBD699:)授权转载惘然
陈越拿著字条,咧开嘴笑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别人手写的东西了,陈越细细端详。俗话说书画不分家。他自幼学画,对书法的眼光自然也不错。──平安的字体圆润,线条流畅,飘逸中又带著几分遒劲,真是一手好字呢。
他放下字条,晃到阳台上,看见自己的几件衣服正在阳台上随风摇晃。他哼著不成调的歌曲把它们晾到外面的架子上,眯起眼睛看著,心里想:你们倒是比我福气好,一件一件地都被平安的手摸过了。
正在不著边际地胡思乱想,突然想起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去医院检查。想到这事,再想到昨晚自己对平安交待的事情起因,陈越象被截了一下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平安是好,可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个命跟他在一起。即使自己没中标,他听见自己亲口说出随便跟男人上床的事,心里不定多鄙视呢。
陈越的心情就这样跟著他的念头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翻来覆去地盘算了好一会儿,最後陈越决定眼下还是先去医院吧。他想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平安。
平安接到陈越的电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连忙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去:陈越,你检查好了?虽然是疑问句,却更多是陈述的语气。
没有,我刚起来。
哦。
那头的陈越就有些慌张,赶快说:我已经把衣服晾出去了。
哦。你没吃东西吧?
没有没有。陈越连忙声明。
水也不要喝。肯定要验血的。
平安,你陪我一起去吧。
什麽?显然这个要求出乎平安的预想。
你陪我去呀。陈越倒显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在上班。平安的口气象安慰小孩子。
那我等你休息的时候再去检查就是了。陈越表现得很乖巧。
这个,不合适吧。其实平安想的是这跟我休不休息有关系吗?
反正我一个人肯定不去。
要不你看看郑郝有没有时间?平安在心里默念,郑郝啊,不要怪我出卖你。
我不要郑郝陪。他都有老婆了。
......平安张口结舌,实在不知道说什麽好了。他终於明白什麽好心有好报,帮人就是帮自己之类的根本就是P话。
见平安不说话,那头已经很轻松地准备挂电话。说好了,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去。那我去找东西吃了,饿死了。
哎,等一等!平安不得不提高些嗓门。他转头看看周围,还好,没有人注意这边。於是压低了嗓门:我去看看能不能请到假,你等我消息。
好的。这次陈越扮乖小孩。然後又补充一句:你快点啊,我真的饿了。
平安收了线後去找领导告假。平安向来表现好,出差多,加班加点也是常有的事。领导半点也没有为难他,还笑眯眯地说,没事,你放心去就是了。
平安走出单位大门才给陈越打电话:我请好假了,到哪家医院?我去那儿等你。
陈越倒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赶快说了家医院的名称。平安打的到那儿的时候,没看见陈越。他站在大门口朝外看,突然背後被人拍了一记。他头都懒得回,只说了一句:别闹了,快去吧。
陈越很泄气地说:真没劲。平安也没理他。
走进大厅,平安往旁边的候诊椅子上一坐: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陈越这下不高兴了:说好陪我去检查的。他特意地把检查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平安一幅不为之所动的样子:我不去,就在这儿等你。你实在不愿意检查就算了,随便你。
陈越朝平安的脸上看看,感觉没有什麽继续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只好说:那好吧。你一定要等我啊。
平安说:知道了,去吧。不是饿了吗?早查完早吃饭。
陈越又开心起来:好啊,查好咱们一起去吃饭。
平安未置可否。陈越走了几步,平安又追过去,小声地说:好好配合医生,不要耍脾气。
这次陈越只是很认真地嗯了一声。平安坐回座位上,抬头看见陈越还站在刚才那个地方,就向他挥手,示意他赶快进去。陈越想说什麽,却还是什麽都没说,就去看大厅里悬挂的就诊导向图了。
平安先看到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抬起头来意外地发现陈越脸上居然是一幅喜形於色的表情。见平安怪异地瞪著自己,陈越伸手就想去拉他,被平安轻巧地避开了。
检查好了?
好了。
不会这麽快就有结果了吧?
当然没有。不过医生说象我这种情况被感染的可能性很小。
哦,那就好。
哎,你还别说,这边医生的素质真的不错呢,和颜悦色,轻言细语的。陈越边走边兴高采烈地向平安汇报。
是吧。
陈越这时才觉得平安好像有些没精打采的,赶快停下脚步问:平安你怎麽了?是不是不高兴了?
平安说:我有什麽不高兴的?难道你不饿吗?
陈越这才想起两人都没吃饭呢,赶快说:哎呀,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那咱们找个好点的地方吃饭吧,说好我请客的。
平安说:饥时糠都比蜜甜。随便找个地方,能填饱肚子就行。
陈越说:别呀,我是诚心的呢。
平安看著他:我又没说你不是诚心的。早点吃好下午我还得上班呢。
陈越又看看平安的脸色,好像没有什麽不开心,但也肯定谈不上开心。於是他只好闭了嘴,惴惴不安地跟在平安後面。
过了几天,陈越打电话给平安:检查结果出来了,我没事。
平安声调中也透出几分高兴:太好了。想想又加了一句:那你以後自己要注意点。
陈越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嗯。你放心,我不会了。
陈越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平安听得倒明明白白。不过他假装没听懂,心里想:这种事情,你跟我保证什麽保证得著麽?
21
平安发现,自从发生了疑似AIDS事件之後,自己与陈越在大家的眼里俨然就成了一对。──这个大家,自然就是指郑郝夫妇和陈越本人。
跟陈越认识久了,平安对他的自恋已经有了很好的适应。象什麽长得像我这麽帅的人这样的话根本就已经引不起平安的注意了,即使陈越哪天挂块上书天下第一帅的牌子上街,平安也最多不过多花三秒锺看清到底写的是哪几个字。
至於赵薇,不知是不是老师当久了,开始奉行成功教育的理念,成天致力於在陈越身上发现闪光点,居然还真的就被她发现了不少。──例如:外形好,会照顾人,脾气爽直,心地善良......等等等等。就连以前她最讨厌的花心这一特质,现在也能被说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
平安暗暗咋舌:难怪有哲人说,女人真是奇妙的动物。
这二位那些夸张的言行举止平安倒也是见惯不惊了,他没想到的是,竟然连郑郝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开始摇旗呐喊。郑郝在平安心目中一直是沈稳可靠的大哥型人物,属於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种。没想到跳入战壕冲锋陷阵起来还真了得。
当郑郝向平安问起关於陈越的情况时,平安想既然只是虚惊一场,就没必要原原本本地告知他实情了,也少些担心和後怕。於是他便说陈越的确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情绪不稳,休息了几天,自己再开导了几句就好了。郑郝听了果然很高兴,对平安连声称谢。
没料想後来是陈越自己说出了实情,大约还加油添醋地描述了平安帮他煮饭洗衣服的事。结果就是平安再见到郑郝时,感觉自己好像金珠玛米,而郑郝就是那久受土司压迫的藏民同胞。面对著郑郝无比感激的眼神和紧握的双手,平安差点就作出毛主席当年在天安门城楼上的经典造型,再加上一句爱卿平身。──虽然他极力忍住了,但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肌,终於笑出了声来。
後来平安实在忍无可忍了,对郑郝说了句大实话:你们干嘛对我这麽感激涕零呢?真要谢,也要谢谢老天爷才对。──剩下的半句他实在没好意思说出来:如果陈越真的是感染上了AIDS,别说自己,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郑郝当然不会听不出平安没说出来的意思。他拼命点著头说:嗯,他已经跟我保证过,再也不会了。
平安的眉毛一挑:敢情陈越这人四处作这种保证的啊。
陈越更是嘻皮笑脸地跑到平安面前,作出极其暧昧的姿势和表情,将嘴附到平安耳朵边说:上次我去取报告的时候,医生还发了一盒保险套给我呢。你说这是什麽意思啊?
平安完全忽略陈越嘴里的热气呼呼地把把自己的耳朵吹得又麻又痒,更自动过滤掉他话语里的暧昧之意,目不斜视地回答:这就是所谓防患於未然的意思了。
陈越站直身子,用很奇怪的眼神瞪著平安半天,然後哈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他还越笑越起劲,直到最後蹲到地上叫唤我的肚子,哎哟,我的肚子。
平安看著他这幅样子,摇摇头叹口气:疯了,大家都疯了。
还好,过了没几天,平安就又出差了,不用陪著这几个人一起疯。
这次平安是到洛阳为客户做定期检修,事情不多。洛阳是历史名城,更有天下闻名的牡丹。可惜时值7月,繁花已经落尽,天气又甚是炎热干燥。平安本是好静的人,闲下来时就呆在宾馆里。陈越的电话打来时,平安刚刚打开电脑,准备把一些相关数据记录到表格里。
陈越一上来就是一句:你跑哪儿去了?平安答他:我在洛阳。陈越说:怎麽又跑洛阳去了?成天跑来跑去的累不累?
平安听著陈越的语气中颇有愤愤之意,就觉得有些好笑:如果我们公司的市场只做到本市,我倒也不用跑来跑去了──只要等著喝西北风好了。
你干嘛呢在?陈越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也没干嘛,刚准备把数据记一记。
怎麽没出去玩儿啊?
有什麽好玩的?天气太热了,就在房间里呆著舒服点。
嗯,我也是,呆家呢。
是嘛。平安感觉陈越就是个夜夜笙歌的人,这会儿居然呆在家里,倒真是新鲜。
是啊,你不信打我家座机。
我又没说不信。平安觉得陈越有时孩子气得厉害。
哎,平安,你说这会儿我要是就在你房间外面呢?
什麽?平安没听明白。
我的意思就是说,此时你的门铃响起来,然後你一边去开门一边对著电话里说等一下,我去开门;,结果门一开,看见我拿著电话就站在你面前。你说这样好不好?
不可能。嘴里坚决地反驳著,平安的眼睛还是朝房门那边瞟瞟。
我是说如果嘛,如果这样就好了。
有什麽好的?你当是在演电视呢。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现在交通这麽发达,我说不定真心血来潮就跑洛阳去了呢。
理论上有现实的可能,但到现实中可能性就为零。平安象在劝说一个任性的孩子。
平安,你为什麽老是活得那麽现实呢?偶尔做做梦多好,有益身心健康。
呵呵,是麽?平安感觉陈越的语气有点象做传销的。
当然了。其实我们做广告创意的也算是专职造梦者了。──成天绞尽脑汁地为消费者勾画各种美妙场景,让大家相信喝了某种饮料、穿了某款衣物、用了某件用品或者买了某处房子,他们就可以过上广告中所描述的那种生活。
既然如此,现在广告铺天盖地,那我还用得著自己做梦麽?平安觉得陈越这种论调倒挺有趣。
可是有些梦还是要自己做才行。例如,此时此刻我就在想,如果能和平安在一起就好了。这就是我的梦,只能我自己做的一个梦。陈越的声音透过电波穿越千里到达平安的耳朵里,听起来还真的有点象梦呓。
呵呵。平安有些发懵,只得干笑。
平安,你猜猜我现在在干嘛?陈越继续呓语著。
陈越,我......平安急急地想说什麽,却被陈越迅速打断了。平安,你就听我说说,好麽?就当陪我一起做个梦。
我说了我不做梦的,你找别人陪你做吧。平安硬起声音说。52CAB间:)授权转载惘然
平安,你为什麽总是那样狡猾呢?你总是能猜到我要说什麽,然後轻而易举地打断我,让我说不下去。你在担心什麽呢?还是在害怕?
我有什麽好害怕的?陈越,你是不是喝多了?平安声音里隐隐有了责备的意味。
如果你希望我是喝多了,那我就是喝多了吧。刚才我到过你家了,冲上去敲门,没有人。我知道你又出差了。有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可是你一直不给我机会。如果不能当面讲,那就在电话里说吧。
如果我真的不想听,挂断电话不是更容易?平安微笑著说,声音中却殊无半分笑意。
会吗?向平安应该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吧?
平安冷哼两声,不语。
我关掉了所有的灯,只开了那盏地灯。我坐在那天和你一起坐过的地方,闭上眼睛和你讲电话,想像你就在我身旁。平安,我後来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答应你去检查身体,你会不会因为担心多陪我几天?因为我实在太怀念那天的你,对我那样温柔。
可是,我又怕,怕你生气,怕你不耐烦,怕你不再理我。小时候,我父母很少在我身边。有一次我发高烧,他们得到消息回来陪我。虽然据说那次我烧到痉挛,但还是特别开心。後来我就故意赤著脚在地上走,或者玩冷水弄湿衣服,或者穿很少的衣服跑到户外,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生病。大约灵验了两三次之後,就被大人发现了我的把戏。最後一次被我爸打了一顿,骂我不慬事。打那之後,我就明白了,任何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即使是父母对儿子。所以,我不敢冒险。可是,平安,你知道吗,我再看见你对我不冷不热的样子,就特别希望自己能再有点什麽事情,你就会再来陪我,温柔地对我说话,温柔地陪我。
平安听陈越絮絮地说著,心里有个声音在叫著不要听!不要听!,可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对陈越说你不要再讲了,我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