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记忆——百弓

作者:百弓  录入:02-25


拿著便利商店加热过的便当走在街上,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虽然他在睡饱後就出门买饭了,但还是只能买到别人选剩的又小、菜色又单调的便当,因为现在离午饭时间已经有两三个小时了。
这就是他目前的生活方式。
他两眼无神还目露凶光、衣著邋遢而且一头乱发。他的妈妈说过,别人那个样子像无赖,他那个样子则叫性格,就算他那样走在街上,也能吸引无知少女的芳心。
他承认她给他的基因很棒,事实上他的母亲就是个美人胚子,国中时要是跟母亲走在一起,总要被误会交了女朋友,就连现在出了社会,跟母亲住在一起也常被误会成吃软饭,而这就是他坚持搬出来自己住的原因。
他叫亚久津仁,拥有美好的外表,内在却尚待加强。目前失业中,原因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他不想做。之前试过的几个工作,老板都让他不太满意,所以被他开除了,而因为他认为接下去的几个也不可能是什麽好货色,索性待在家里游手好閒。
千万不要问他满不满意目前的生活。有些事就是这样,我们应该把它放在一边避免讨论,才不会感到难堪。更何况让亚久津难堪可是会被教训的。
没有工作那麽吃完饭後该做什麽呢?
他可以在街上到处找碴,或是到柏青哥去混一整天之类的。社会常识中的用语,这叫「不务正业」,然而对亚久津来说这才是正常状态下的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只是啊先声明,这跟知不知足可没关系这些事已经无法满足他了。就拿飙车来做说明好了,一开始的时候的确刺激有趣,好玩得没话说,但是时间一久,久到你慢慢发现再往前飙去也不会看到任何终点时,你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然後才猛然发现自己忘了设下目的地。
亚久津的狂飙岁月已经持续了好多好多年,现在的他已经觉得往前或往後都没什麽差别了。也许真正需要的是某种改变吧。
心不在焉地走著,突然有人撞到了亚久津的肩膀,亚久津很习惯地回头怒视就算街道再怎麽拥挤,你都不该选本大爷的肩膀来撞!
亚久津不需要开口,因为他自知眼神就够用来恐吓一般小老百姓了。
「抱歉。」某个人非常有礼貌地说。
然後是目瞪口呆。唔嗯不是别人,就是亚久津,他目瞪口呆。
亚久津之所以会呆住,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一个见不见得到面都无所谓的陌生阿猫阿狗,相反的,站在他眼前的是拥有「亚久津最不想见到」与「某种意义上亚久津最想见到」这两种极端特质与条件的人。
「你没事吧?」看著被自己撞到後就呈现硬化状态的亚久津,那个人问。
怎麽回事?看这家伙的眼神,好像我变成了那种他见不见得到面都无所谓的陌生阿猫阿狗一样。
「你」
「没事。」亚久津迅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其实人在情绪最激动复杂的时候的表情,是面无表情。亚久津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不用哭,老实说干嘛要哭?他又不难过。也不用笑,因为虽然不开心也不用硬要逞强。不用皱眉头,他没有什麽不满,他只是一时之间无法习惯被忘得一乾二净的感觉而已。
「先生。」後头那个人在叫他。
先生?你叫我「喂」我还习惯点。亚久津不想自讨没趣,所以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往前走。
「先生。」想不到那个人追了上来,还抓住了亚久津的手臂。
是故意开玩笑的是吧?都追上来了还「先生先生」地叫个不停。亚久津在心里烦躁地想著。
「先生,你的皮夹掉了。」那个人拿著一个黑色皮夹要递给亚久津。
那是一个非常好看的人,就像以前一样好看。柔顺的头发、丰润的嘴唇、光滑的皮肤连那认真庄重的表情都一模一样,但是为什麽那眼神如此陌生?
你看到了什麽?为什麽我觉得你看到的不是我亚久津仁?
「谢谢。」亚久津拿了皮夹随意道过谢,转身就走。
如果你曾经自作多情地认为会在某人的记忆里占下一席之地,那个人却用最残酷的陌生态度对待你,最好不要争辩什麽,也不需要提醒他什麽,只管做出一副「我也认不出你」的样子,转头走开就对了

知道这个世界并不美好的原因吗?
好吧,亚久津承认世界有时候会很美好,比如说赌马赢了钱的那一瞬间或是高潮的那一瞬间,但是那毕竟只是一小段时间,平均一天会不会出现十分钟都不知道。觉得世界并不美好才是心情上的常态。
那麽现在开始谈谈世界并不美好的原因。
举个例子来说好了,对一个并不满意自己目前生活的人来说,以下两句话他比较有可能说出哪句?第一句是:「我的一切都太糟了,根本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有所改变,如果可以让我换上更好的脸、更好的灵魂、更好的际遇,再重新来过就好了。」第二句是:「我的一切不算太好,但其实也不是最糟,只要我珍惜现在所有、继续坚持努力,最後一定可以看见幸福。」
基本上,应该是第二句和「美好」那一边比较靠近,这麽说没错吧?但是在这世上所有的对生活不满意的人之中,有哪一种想法的人会比较多呢?
别装死啊,单纯就想法来说,当然是前一种嘛,而且说不定比率是一千万比一。
所以说罗,明明有一种比较靠近美好的想法在那里,大家却都想选择不美好的想法,那这个世界怎麽会美好?
对亚久津来说,他不太可能说第一句话,因为他的所有条件都够完美了,没有需要换的;他也不太可能说第二句,事实上他对类似的狗屁过敏,通常一过敏就会发火。我们也说过了别问他满不满意目前的生活的,所以就暂且不谈吧。
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人,的确是和亚久津好久不曾见面了。他的名字叫海堂薰,曾和亚久津参加过同一家网球俱乐部,当时亚久津才十岁,海堂九岁。
会认为自己条件完美不是没有原因的,亚久津外型一流、头脑灵光、运动方面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这世上大部分都是只知道「天才」的定义而无法感受身为天才的感觉的人,所以才会有竞争心、企图心、上进心、努力、挣扎、安分等等等,所以才会产生有意义的忙碌。亚久津一直都是格格不入的。
十岁那年,亚久津因为一时兴起加入某家网球俱乐部,一加入就成为大家排斥的对象不能怪他们,单纯的网球上的输赢不能让他们有优越感,他们只好把焦点放到其他琐碎的事情身上,态度啦礼貌啦啵啦啵啦啵啦。总之大家讨厌他到极点,但他其实并不在意,因为他刚好也不太喜欢那堆人形狗屎。
有个叫白玉还是黑玉的?总之有个人跑来找他挑战,很耍帅地说如果亚久津被打败了,就得退出俱乐部。亚久津欣然答应,毕竟有机会的话,他就该教育一下无知大众面对他这种人时应有的礼节。
很理所当然的,那个人输了,才刚开始打就很明显地要输了,亚久津为了让他体验现实的残酷,还特地把球往他脸上打去。那个叫什麽玉的,比赛都还没结束就哇哇叫地逃走了。
呸!
胆小地逃走的哇哇叫,成群结队壮胆在我背後指指点点的哇哇叫,那些家伙打从娘胎出来後就没长进过,一直都只会哇哇叫。
虽然赢了球,亚久津还是坏了心情,本来已经想走的,却被一个矮自己半个头的小鬼挡住。那个小鬼就是海堂薰。
「干嘛?小鬼。你欠揍吗?」亚久津说。
「不欠。我想和你单挑。」
当时矮小、瘦弱的海堂开门见山就下战帖,这是种难得的现象,因为不是任何时候都有这麽有趣的事。
「单挑什麽?」亚久津决定陪他玩下去,算是打发时间。
「网球。」海堂把原本抱在胸前的球拍拿到手上,摆出坚定的姿态。
亚久津用手指戳了戳海堂的额头。「我说小鬼,你没看到刚刚那场比赛是吧?」
「有,所以才要单挑。」
「哦?想替那个大哥哥报仇啊?好乖哪。」虽然年纪和海堂差不了多少,但是亚久津运用那种骗小孩的语气还算流利。
「才不是。」
「唔,那是为什麽?」
「因为你很强。」
亚久津哈哈地笑了出来,并说:「喂,你该不会是以为你也打得出这种程度的球吧?我告诉你啦,小弟弟,十年,我等你十年啊,十年以後再来喔,我没时间陪每个自不量力的人耗,我也是很忙的耶。」说完,他迳自绕过海堂便要离去。
「欸,你骗人。」海堂在亚久津身後说。
「啊?」亚久津恶狠狠地回头。
「你根本就不忙。」
「啊?」因为完全是意料之外的话,所以这个啊的语气疑惑的成分反而比较多。
「我常看到你晃来晃去,你根本没事做。」
「我没事做碍到你啦?」亚久津转回身露出吓小孩的脸。
「没有,但是你可以和我单挑。」
「」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只关心他的单挑。
「服了你了。」亚久津走到网球场内,懒洋洋地说:「要就来吧。」
海堂一听,兴冲冲地抱著球拍跑进球场。这中间有旁人阻止他跟亚久津对打,担心他会被欺负,但是这场比赛是海堂自己要求的,而且不为任何事,他只是想打而已,所以他没有听大家的劝阻。
「先告诉你,我可不会放水喔。」亚久津说。
「没关系。」海堂拿著球拍在球网另一边作出准备动作。
「哼。」亚久津轻笑一声,「砰」地把球轻轻打了出去。海堂一瞬间出现受到侮辱的表情,但还是把球打了回来。亚久津就以玩游戏的心态陪海堂一来一往地打,海堂曾想攻击,但是完全没用。
「你不是说不会放水?」看到亚久津散漫的态度,海堂这样抗议。
「我没有放水啊,你拿到分数了吗?没有嘛。」
「可是你不做刚刚那个很像起跑的动作吗?」
「我说小弟弟,放水跟浪费水是不一样的喔,有的时候那招数用不上,这样你了了吧?」
很奇妙的,亚久津就是能刺到人家最敏感的地方,就连初次见面的人也不例外。就这样,海堂在无法反驳的情况下,被亚久津用不到三分的实力打得落花流水,难过地低头跑开了。这或许比把球打到他脸上还更为残忍。
亚久津并不後悔这样欺负了海堂,但不知是什麽原因,後来的几天里,他常会突然想起他,想一些「啊,对了,还没问他的名字呢」或是「那小鬼不知道网球打多久了」之类的事情。毕竟那是难得一见的奇怪小鬼嘛。
有个可以注意的人,生活真的会变得比较有色彩一点。这世上很多人对亚久津来说都不是人,而是葱,所以亚久津问候时不会说:「请问你哪位啊?」而是说:「你是哪根葱啊?」
试想,如果你的身边全都是葱,那不是很可怕的事吗?在众多的葱里面必须有些特别的东西才行,就算是一个奇怪的小鬼也可以,也许这就能解释海堂为什麽能让亚久津有不同於以往的心情起伏了。
当然,亚久津对当保母没有兴趣,但是看著别人追著他跑还挺有趣的。海堂似乎一直觉得超越亚久津会是一个里程碑,所以一直努力著。
小鬼,今天不单挑啊?
现在还不行。
为什麽?
要等我连续打一百下以後才行,你先等我。

被当成努力的目标,这感觉总是美好的,亚久津并没有发挥任何耐性或持久力什麽的,很自然的他就是会在海堂身边,也许是各取所需吧,大家都可以不无聊,何乐不为。
喂,你把拍子这样握会比较好。
不要,我都是这样握的。
所以我说你像我这样握会打得更好嘛!
我又不是你。
小鬼你欠揍是吧!
亚久津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海堂到底有没有进步,他并不是为了让他进步才陪他单挑的,他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你打这是什麽球?
这是曲球。
你刚打的那叫界外球。
我本来想打的是曲球。
曲球?你打得出曲球,我就不知道已经当几百年职业选手了!
你说的喔。

渐渐的,每次到俱乐部去见到海堂变成太习惯的事,亚久津当时还不知道,这是失策,大大的失策。
「怎麽了?不打球啊?」亚久津看著抱著球拍靠在墙上默默不语的海堂说。
矮亚久津半个头的海堂忧郁的看了亚久津一眼,没有回答。
「你干嘛?肚子痛啊?」
误以为海堂不好意思去厕所便便,亚久津正想开口骂人,海堂却说话了:「我们要搬家了,以後不来了。」
他们不是哥儿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而他们在俱乐部里的互动,连「玩在一起」都算不上,本来不应该有任何反应的。
「是噢。」亚久津显然慢了几拍。
「哥哥」
亚久津被吓了一跳,心想海堂干嘛突然这麽叫时,海堂又说了:「谢谢你陪我打球。」
「我才谢谢你让我赢那麽多次呢。」亚久津用不以为然的口气说。
亚久津从没想过要恨海堂,否则他不会和他相处那麽久,但是现在亚久津有点改变主意了,他看著眼前有点愁眉苦脸的海堂,渐渐恨起他来。
「喂,小鬼,今天不要回家。」亚久津露出不善的目光。
海堂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著亚久津。
「你留下来和我继续打球,我就用全力和你打。怎麽样?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用什麽起跑的动作?你留下来我就做给你看。」
亚久津打算让海堂离家出走,也许他会让海堂的父母在事後找到他,也许不会,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现在恨海堂,所以他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想不出原因,大概就只是因为海堂说不再来了,他非常不开心而已,但是痛恨离开的人是被抛下的人的权利不是吗?他只是照这个思考模式行事而已。
「好啊。」本来一脸愁容的海堂脸上似乎有了生气。「那我先打电话回去跟妈妈说一声。」
海堂正想去打电话,却被亚久津一把抓住。「不行!打了电话就不算了,不能让别人知道!」
心里有一股讨厌的东西蔓延,亚久津紧紧咬住牙根,眼睛瞪得好大。他想伤害海堂,而他从来就没有觉得伤害一个人那麽正当过。亚久津使劲握紧海堂被自己抓住的手腕,一点都不留情你活该!你活该!!
「好痛」痛得皱起眉头的海堂想扳开亚久津的手。
「这是你自找的。」亚久津冷冷的说。
如果早知道和海堂相处的这段时间是浪费时间,到头来还是什麽都没有,他宁愿把时间像以前一样浪费掉,他宁愿无所事事过每一天,也不要有这种猛然剥离般的回忆。
「我不要留下来了」海堂仍是扒著亚久津的手,哽咽地说。手腕上像会被折断的疼痛让海堂几乎掉下眼泪。
看著海堂的红眼框,亚久津放开了手。「不要就算了,谁稀罕。」说完亚久津拿起球拍就要走,身後的海堂已经开始低声哭了起来。
这样正好,这样最好了,海堂在他记忆中出现的最後一幕就是被他欺负得哭了出来,总算像话一点了。
亚久津走得越远,海堂就哭得越大声,就像故意要让他听到的一样。终於,在海堂变成仰头大哭时,亚久津走回了海堂身边。
「哭什麽你!」亚久津对著海堂大声说。
即使如此,海堂还是没有停止的打算。根本不该回来的,看到海堂哭泣的脸,亚久津在心里想著。不看还好,看了以後竟开始有点舍不得。
「别哭了啦。」海堂是真的哭得很伤心,让亚久津开始反省起刚才的手劲。他拍了拍海堂的肩膀,想让他停止哭泣,但是没用。
「还是现在就去打球?最後一次决斗了,你不要吗?我可是想使出全力喔。」亚久津诱导性的说。
海堂的声音稍稍变小了,他擦著眼泪,没有回话。
「不要?那这次我真的走了。」亚久津说完,才一转身就被海堂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海堂还是哽咽著擦著眼泪,手里却紧紧抓著自己的衣角。
该死
「别哭了。」亚久津转身面对海堂,打算拉起他的衣领帮他擦眼泪,这时海堂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交给亚久津。
「」亚久津拿起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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