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人味儿?什么意思?难道还有熟人味儿?
他看我一眼:就是活人的味。
我睁大了眼看他,然后又瞄瞄井口,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见,而且我也什么味道都没闻出来。顶多,顶多闻到了一点水井边都会有的潮味。
但是井底下明明有水,他闻到的味儿又是打哪来的?
莫还真把手里的火把晃晃:你这么琢磨没用,不如下去瞧瞧。
跳井?
他指指一边的井绳:这绳只有半截了,那半截想是已经有人先用了保不齐就是你那位先进来探路的师兄。说起来,这样也就讲得通了,他要是在井底下发现了什么地底下当然听不见哨声消息。
是啊,刚才哨声响过之后不见师兄回来,刚才猜着是走远了,现在一想,若是井底下真象莫还真说的别有玄机,地底可也听不见哨音的。
我取了半截井绳来,慢慢的顺着井壁抓着绳向下缒。莫还真在头顶招呼一声:当心些。
我回了句:知道。
声音在井壁上回荡,沉闷的让人心里发慌。井很窄,而且让人觉得喘气不畅,胸口象压了块石头,说不上来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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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算不是个胆小的人,现在也难免觉得心里打鼓。头顶传来莫还真的声音,听起来也已经变了调:瞧见什么了?
我扬声喊:没有。
声音在井里回旋,听起来怪异而沉闷。我晃晃头,把那种有点晕眩的感觉甩开,扯着绳子继续向下滑。
头顶的人继续喊:看见什么没?
我有点儿心烦,正想顶他一句,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发凉,似乎有股子阴恻恻的风不知道从哪儿吹过来,吹得人寒毛直竖。
这井里哪来的风?
我回过头,虽然井底比上头更黑,但是蜀山的心法不是白练的,我的眼力也绝对不差。我身后的井壁上居然有个两尺见宽的黑黢黢的大洞,风就是从那里吹出来的。
喂,怎么样啊
我定定神,一手扯着绳子,一手横过剑来挡在胸前,才喊出声:这里有个洞
上头喊:什么洞?
我又还没钻进去,我哪知道是什么洞?可是看这情形绝对是可以进人的洞。师兄他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蹊跷的事,他就在里头吗?
我先猫着腰,剑探在前面,将身钻了进去。里面并不象看起来那么狭窄,是一条挖空的甬道,猫着腰能站着,身体还有点转圜余地。细细的冷风就从前头吹过来。
莫还真手脚倒快,没两下也下了井,跟在我后头也钻身进来。
喂,听见什么动静了没有?
我摇摇头。
除了井底回荡的轻轻水响,还有我们自己呼吸喘气说话的声音,这里面安静的很。
我擎高火把,当先往里走。这甬道挖在地底,其实也不算多稀罕。荒年战乱的时候,也常有百姓在家中挖地窖收藏粮食躲避兵祸匪患。不过这样挖在水井里的,我倒是头次见。
莫还真问我琢磨什么,我顺口说了。他嘿的一笑,说:这有什么,你是没看过地道战哪
我一头雾水:什么地道战?
他呵呵笑了两声:这个说来话长,总之这井里打地道是算不得什么新鲜事的。我少年的时候经过扬州,那时候有个有名的女飞贼姬三娘就在那儿开张发财,她家的地道修的也算不错,一端就开口在水井底。
我点头:怪不得你这么快就觉出水井不对头,原来你倒是熟门熟路。
他笑:知道一点门道是真的,熟倒也谈不上。你当我天天没事儿钻地道玩吗?我说,你倒是当心点儿,一般来说,地道里总得有点古怪,不然还叫什么地道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经验真管用,还是他的嘴巴直追乌鸦,好的不灵坏的灵。他的话音还没落,忽然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飞扑出来直打向我的面门。我退了半步,剑鞘一挥。那东西被打个正着,翻了个圈儿落在地下。我拿火把往下一照,原来是只蝙蝠。
但意外的是,这一只显然是我打落的。可是身前两尺远的地下,还有两只一动不动的蝙蝠趴那里,那肯定不会是我干的了。
我用脚尖顶了一下,那只倒霉的蝙蝠显然也是刚咽气没一会儿,还没有变硬。
有人刚才经过这里吧?我估摸着说。
莫还真说:八成就是你那位师兄。他比我们先进来。
我也是这样想,只是没有他说的这么直接明白。师兄八成就在前头,我心里却一点儿也没轻松。
这地道里到底有什么?前面通向哪里呢?
我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地道向前走,越走越是宽阔了。我记得是转了三个弯子之后,地道已经可以并排走两个人,也可以直起腰来。这里很潮湿,头顶的洞壁全是水气,冷不防就会有滴水落下来,滴在脖子里,害我浑身一激灵,差点就把剑拔了出来。莫还真在一边儿瞧着我的动作,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可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让我脸上一阵发热。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没历过惊险。但是但是突然有冷水滴在身上,这感觉是怪碜人的,也怨不得我紧张啊。
他说:我走前头吧。
这什么意思?我瞪了他一眼:不必了!我应付得来。
他笑笑:是么?那你可加倍当心点,要是你有什么损了伤了的,我可对人不好交差。
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来。我哼一声,加快了步子。
又是一个弯拐过来,前面的路分成了两条,我停了下来。左右两条路看起来没有分别。那,应该走哪条?
我们要找的原因在哪个方向?师兄他也经过了这里吧?他又选了哪方向?
怎么莫还真的声音顿住了,他左右看看,笑了笑:哦,分岔了。
我听见他还低声又说了句:到处都是迷宫,真是真是下面就听不清又说了什么,总之肯定是句抱怨之类。
他抱怨什么倒不要紧,眼下的问题是,到底走哪一条路?左边?右边?
莫还真低下头去看看,指指左边的岔路:走这边吧。
我看他一眼:为什么?
他没答,先迈步从我身边走过去:你爱来不来,反正我是要走这边的。
我没办法,赶紧快走两步跟上去,有点不确定的问:喂,走错路怎么办?
他说:走错了就再折回来好了,有什么大不了。在那里发呆,呆上个一年也没结果。
这个人说起话来总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可是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没走多远,他从地下踢起又一只蝙蝠来,笑笑说:看来是没有走错,在我们前头进来的人大概也是选了这个方向。
我点点头,又有点狐疑:这地道到底是什么人修的?到底这里藏着什么啊?
这我可不知道,不然我们还进来做什么?他把蝙蝠踢开,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人生啊,就是不停的发现疑问,寻找答案的过程对了,你和苏和这么久没见,就不想早点儿见到他吗?
我说:想是当然想的
他忽然回过手来做个噤声的手势,脸上一副仔细倾听的表情。
我闭上嘴,也集中精神,前面隐隐传来剑刃破空的风声,我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师兄在和人动手吗?他是不是有危险?
我抢着上前,莫还真说:喂,当心
我充耳不闻,脚下速度加快。越向前声音越是清晰,又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一亮,地道已经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间颇大的石砌的厅堂,剑光飞旋,壁上地上被削砍的石屑四溅。我一眼望过去,惊喜的睁大眼。师兄他贴墙而立,一柄剑被驭使的如意灵动,和他对阵的那人站在另一侧的墙边,乱草似的头发披在脸上遮住了脸容,但是从破碎的衣裳底下露出的肤色看,绝对不是活人活人的皮肤怎么也不会是这种青的发蓝的颜色。显而易见,不是鬼怪就是僵尸。
师兄!我拔出来剑来,袖子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省省力,你师兄比那家伙道行高多了,用不着你帮手。
我也看得出师兄的架式是从容不迫的,他还向我转过脸来,点了一下头。看到莫还真的时候,似乎微微一怔,很快就把脸转了回去。一瞬间石室中剑光大盛,我只觉得满眼都是耀眼的雪光,神驰魂移,师兄的万剑诀练得绝对是炉火纯青,莫还真也脱口赞了一声:好剑法。
我有点得意,我师兄自然非同一般。结果莫还真看我一眼,又说了一句:同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怎么差别会这么大呢
这话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发火,他抬起下巴示意我转头看,淡淡的说:你师兄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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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师兄还剑入鞘,动作俐落又显得轻灵。虽然大家都是同门,学的也是一样的剑法,可是每个人的气质和剑路就是显得不一样。所以同门较技的时候,有人就可以驭使飞剑,有的人却拿着剑好象握着烧火棍一样别扭又蹩脚。
我愣了一下,赶紧迎上去:师兄,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
我看看对面已经倒在地下不会动弹的家伙,心里满是疑团。师兄的目光越过我往我身后看,颔首招呼:莫公子。
莫公子?师兄这样称呼,有点托大吧?再怎么说,客气点也得称呼一声莫前辈吧?毕竟这家伙怎么说也还顶个前辈的名头儿
莫还真倒好象一点不在乎师兄怎么称呼,点个头就走到另一边去仔细查看那面墙。
师兄,我刚才还一直纳闷呢,不知道你怎么就没了踪影讯息了,你没事就好。对了,你怎么发现这井不对的?要不是莫前辈指点,我就一点也看不出来。
师兄点了一下头,却没说什么原因,只说:你们一路来没遇到什么怪异之处吗?
我摇头说:只遇到几只小蝙蝠,别的什么也没见着。
我很疑惑,胸口堆着大把的问题,但是师兄好象并不打算告诉我什么,而且这里也确实不是叙话的地方。
咱们上去再说吧。
莫还真不知道看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伸手在墙上一处按了下去。就听见轧轧的难听刺耳的声响,好象石片和铁片互刮互擦,尖厉沉闷,让人的牙根都酸了起来。
我回头去看,一下子瞪大了眼。
刚才那边的石墙已经缩不见了一半,墙后面也是一间石室,比我们现在待的这间还要阔大,但是里面却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姿势各异,都是晕迷不醒的。
莫还真松了口气:我说呢,光闻到气味,却始终没找着见人。他踏前几步,仔细看过脚边的一个老者,说:看起来这屋里的恐怕就是上面这镇子里的人了。
我眨眨眼:他们是被僵尸掳到地下来的?
师兄摇了摇头,只说了句:恐怕未必。
莫还真赞同的点头:对。如果他们是被掳下来的,那怎么还会来得及携带干粮和喝的水?他把手里的火把往里晃着照亮,看了两眼,转过头来微笑着说:这位蓝少侠恐怕也看出来了吧?
师兄只简短的说:他们不是从刚才我们进来的水井那处下来的,这间石室另有出路。他们下来恐怕是为了躲避最近越闹越凶的鬼怪,但是想不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和僵尸躲藏的地方只隔着一道墙。
我啊了一声:居然这么巧!这些人可够悬的哪,要是我们不来,恐怕他们就要被僵尸一锅烩了。
莫还真瞅我一眼: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事?我看恐怕是有心人故意设计,把他们都引下来困在这里,方便了这僵尸练功行事。这家伙体青面紫,道行还浅,恐怕没吸过几个人的血。这些人就关在他的隔壁,他想什么时候吸就什么吸,练功倒方便的很啦。
蓝师兄说:前辈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想的。
莫还真直起腰来,把手里火把插在石壁上,眼睛在火光下有点跃动的水波,皮肤象是珍珠,丝缎那种东西一样细致光亮。我有点不大敢看他,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可是这个人身上就是有种让人心神动荡的奇异魄力。
他们中了迷香,还得多取些清水来把他们救醒了再说。他转头向我:这里几个人身上都有水囊,你去弄些水来。蓝少侠,你帮着我来看看这些人还有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别有什么其他的毒伤之类的,救治不及。
我答应一声,过去在那些镇民身上解下空水袋,沿着来时路回去,在我们下来的竖井那里汲满了水,一路匆匆回去。师兄和莫还真他们已经把石屋里的老弱妇孺从里面搬出来放在外面这间石屋的空旷之处。两个人都没出声,在这地底下寂静让人特别觉得鲜明,也觉得有些不安。
莫还真和蓝师兄不熟,他们当然也没什么话说,这事很自然,没什么奇怪。
可是,我却就是觉得他们之间有点奇怪。
苏和就很排斥蓝师兄,难道莫还真也和他一样?
可苏和排斥蓝师兄是因为他小心眼儿爱吃醋,莫还真可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我们先救醒了一个老者,他从迷惘到渐渐醒觉,看着我们的目光也由混沌到慢慢清醒,只是他口齿不清,对于他们怎么晕过去,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完全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他们为了躲避最近越来越多的怪异事情,挖地洞藏身时,掘到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地下石窖,可以容下大半个镇子的人藏身,果然和师兄他们猜的一样。可是他说的这些我们已经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他却也说不上来。问他知道不知道关于僵尸的事情,反倒把他吓得更加语无伦次。
莫还真不耐烦听他再翻来覆去的说话,又救醒一旁几个人,不等他们完全清醒,站起身来说:行了,咱们先走吧。既然已经有人醒了,让他们用水继续救醒其他人就好。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忽然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蓝师兄,慢慢的说:你是要跟你师兄继续同路,还是跟我一起去和苏和会和?
我愣了下,师兄在一旁声音不高不低的说了句:我们本是同路来的,也打算一起去探望苏师弟。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莫还真,他眼里带着疑问,我也不知道心里的底气为什么就亏了一截,点头都点的有点不大有自信,可是师兄说的原本也没错。
莫还真看看师兄又看看我,笑眯眯的说: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们师兄弟还挺要好的。
没等我再说话,他摆摆手:好吧,你们这些小辈的事情我也懒得问。这里既然已经没有什么事,那咱们这就走吧。
在地底下待着并不觉得特别憋闷,但是一回到地上,顿时觉得胸口一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
天还没有亮,我们先回镇边去接应那两个行脚商人。挺可怜见的,两个人抱成一团缩着头,靠在树下面。师兄过去的时候他们中有一个先惊觉,抬起头来就想要喊,结果一看到是认识的,就没喊出声来,空张着嘴愣在那里,显得很滑稽。
师兄温言安慰他们两句,说是已经没事了。问他们要到哪里去,那两人说要继续向东,和我们就不是同路了,道别的时候两个人千恩万谢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师兄只是笑,我对这样的事最没辙,就站在一边等着。莫还真有点懒洋洋的站在一边,眼晴半睁半闭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我看看他腰间的佩剑,剑鞘,护手,长短都那么眼熟,实在有些好奇。
莫前辈,你这剑
他看看我,淡淡的说:唔,看着眼熟是不是?这剑和你的一样,都是蜀山的青锋剑。
可是前辈你并不象是本门中人啊,起码,武功就一点儿也不象。下面的话我不说了。说话谈吐行事就更加不象。
和他打交道时间久了,我也知道这个人说话是不大喜欢绕圈子的,所以想什么就直接问了。
他一笑,有点怅然:可不是,一点也不象了。不过,当年我的功夫练的可比你现在强呢。不过后来遇到点事,功夫废了,没有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