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苏和。
梦里的人和事当然是不能较真的,只是总觉得这一幕不是第一次经历,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吗?
或者,在什么时候,曾经发生过这一幕?
在我努力去思索的时候,我醒了。
眼前一瞬间充满了刺眼的金红色,我眯起眼皱着眉,抬起手横在脸上,挡住倾泄在脸上的阳光。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辰光。
费力的揉了几下眼,我才发觉自己躺在一棵大树底下,头顶的枝叶交错,阳光从树叶的的缝隙中漏洒下来。我不知道自己在树下躺了多久,姿势可能也没有变一变,腰酸背软脖子发僵,难受的说不上来。
我晃晃头,想起昨晚的事情,猛然跳起身来,急急慌慌的喊了两声:师兄!师兄!
我在这里。
我回过头来,师兄站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脸色有些苍白,说话的时候好象有些中气不足。
师兄!我步子迈的有点猛,结果腿睡的还有点僵麻,几乎一脚踢到树上去。
师兄淡淡的说:不用急,我没事。
我扶着树,有点尴尬的笑笑。这会儿我总算想起前因后果来了,我们追一只可能是狐精的妖怪进了一片林子,然后被困在这里没走出去,后来我吸进了一些那红色的迷雾,就此人事不知
呃,说全不知也不对,最起码
我知道自己做了个很真实的春梦,真实的现在想起来还脸红心跳,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梦中人那光滑肌肤的触感。苏和的皮肤我当然是摸过的,只是事隔太久,想不到昨天晚上梦里还能有那么真实的感觉。
我摸一下头,不大好意思:我昨晚是不是着了狐精的道儿了?我记得好象是吸了几口那个迷雾
蓝师兄怔了一下,眼光从我脸上掠,头转到一边,淡淡的说:是,你被迷晕了,一直睡到现在才醒。
我已经猜到了,只是听他这么说还是惭愧的很。要不是我拖累,蓝师兄肯定早就脱身走出这片林子了。
那狐精把我们困在这里,打的什么主意呢?我看看四周,昨晚的红雾已经不见了,林间洒着点点金光,林间的道路也远不象昨晚看到的那样错综杂乱,满是分岔和小径,看起来完全是片普通的树林。
奇怪,怎么不是昨晚那个样子了?
师兄没回头,指指太阳升起来的方向:昨晚是狐精的惑乱之术在作怪,现在天一亮,它的花招儿也就不灵了。我们昨晚是从那里来的,再往那边去吧。
我跟在他身后,一边暗自运气来赶快缓解身上的僵麻,一边说:师兄,都是我拖累你,实在对不住很
他身形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说着:那也没什么,这件事不要提了。
唔?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平静的异样。
我眼珠转了转,想到可能是蓝师兄昨晚也被这林子困住,小小一个狐精的法术也不见昨多厉害,却让我们两个人果然在这里被困了一夜,提起来是有些丢脸。
我闭起嘴来。
好,不提就不提,不光彩的事情知道的人那自然是越少越好。要是传回山上去被师兄弟们知道,还不把他们的下巴都笑掉了。这么想来,没学法术的确是吃亏不小,等到事情办完了再回山上去,这个怎么破迷阵的法子,是一定要向师傅请教的。
可是,忽然想起昨晚做的春梦,我面红耳赤,虽然细节都不记得,但是,但是,我的确记着我是做了那样一个梦。
真丢人啊,不知道,不知道我当时发出什么声音或是做出什么动作来了没有,要是给蓝师兄看到知道
这这这,那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担心着这个,我几乎走成顺手顺脚。
不过蓝师兄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说什么话。
我自我安慰,我大概是想太多了,做梦嘛,应该不会被发觉内容的。
不过,蓝师兄他真的没什么吧?
为什么就看着他的背影,我胸口却涌起一点点的忧虑,连成一片,变成罩在心中的不安?
66
回到我们昨晚借宿的人家才觉得好笑,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东西放在这里,就是两件衣服一个小包袱。取了东西,给主人家留了十几枚钱在桌上,我们告辞离开。
师兄一直没说什么话,和那家人告别的时候也就是点个头,短短的说了一句。我一直觉得师兄大概是为昨晚被狐精困住的事心情不好。按说我们俩都不是初出茅庐了,居然还被小小的狐精给下了绊子,实在没那个脸说出去。其实师兄不用这么介意,主要是我累事儿,他一个人话的准保没问题可以走得出去。但是我们一起被困了一夜是事实,他不开心,我也不敢跟他多说话,两个人沉默着上路,一直沉默。
说起来,这世上和我关系最近的人,应该是苏和。但是和我相处时间最长的,是蓝师兄。
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不踏实,心象是捆在小鸟的背上,在空中飞舞,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窜高一会急落,那样的飞翔让人快活,让人神往,那样的落差也让人觉得不安,觉得忐忑。和蓝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胸口总是很平稳,很踏实的。有什么问题也不用去担心,因为蓝师兄总会在你担心之前就把问题解决掉,或是告诉你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就象是一棵扎根很深的大树,让人觉得安定可靠。也象是一块安静沉默的山石,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动摇不担心。
如今这棵大树,这块山石比平时更沉默无语了,连中午停下来吃饭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我们两个坐在小饭铺靠边的桌子上,吃着这个地方的特色吃食。不知道是什么磨的粉面做的饼,有点甜还有点辣,蒸过了,切开泡在汤里,汤是咸的,吃起来舌头上什么味道都有一点,是不大吃得惯,但是也不算难吃,最起码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就饭的菜是一碟腌过的菜丝,还有一碟切的细碎的肉粒和火腿,这已经是这小饭铺能端得出的最好的一道菜了,虽然肉粒有点硬火腿有点咸,但是我还是吃的挺香的,怎么说也比啃干粮来得好。
师兄肯定还有心事,我想,大概不纯是昨晚的事。
师兄不是那么小心小性的人。他还有别的烦愁的事哪?两碟菜他几乎一筷也没有动,就把碗里的汤饼吃了一些,吃的还不算多。
我往他碗里挟些菜,小声说:师兄,多吃点,晚上可能还要啃干粮的。
他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没有什么表情,眼睛显得比平时要深,要黑的多。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漏跳了一拍,节奏一下子乱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虚,有点发慌,他又垂下眼去,沉默的吃着碗里的饭和菜。
我也赶紧低头扒了一口饭。
我挺想问,师兄你在烦恼什么?
可是我没问出来。
师兄他和苏和不一样。
苏和这家伙是有事儿没事儿都不少话说的人,师兄却是那种茶壶中煮饺子,肚里有东西,但是不倒出来给人听给人看的那样的人。
真正读得书多,懂得多见识多的人,就应该是蓝师兄这样的吧?那种天天狂话挂在嘴边,一副老子天下无敌样的狂生和蛮人,一眼就让人看出深浅来了。
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们到了一条江的边上。凭轻功过去是不大可能的,只能找渡船。沿着江岸找了一会儿,有个很小的渡口,那里也没渡船,只有一个撑竹筏的人。跟那人讲价钱的时候,又来了两个人也要过去,于是过江的价钱从十文降到了每人八文。南诏虽然自成一国,但是他们用的也是中原的钱币,文字也是和中原一样的,连中午那小饭铺的人的人也都可以说的一口带口音的官话,不看他们的打扮,真感觉不到是离开了中原。
我们上了筏子,缓缓离岸。
太阳缓缓的沉了下去,河上的风有些潮,有些冷,吹在脸上身上,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什么叫凄清。和我们同样过河的两个人似乎是行脚商,两个人坐在一边小声的在说话,口音都很重,说起什么盆儿锣儿之类的。
我低声说:师兄,你有烦心的事?
江上水流的哗哗的响,过了一会儿师兄才说:没有什么。
我被堵了一下,下面的话就没有再说。
本来我是想接着说,要是心里有事,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想想主意。就算想不出什么主意,烦心事说一说,大概心里也会轻松一些。
但是一种压抑的气氛,就象河上的暮色一样,有些沉滞的压在头顶,我也没有再开口。
太阳一落山,天空就可以看到弯弯的月牙,渐渐的从模糊变得清楚。一边也有一两颗星闪亮起来。
流水声灌满两只耳朵,江心的水流更急,筏子到这里前进的很慢,被风和水流推着有些偏了方向,撑筏子的人费了点力气,慢慢的调头,中间还有一点不稳,筏子差点象要翻掉似的。我虽然会水,但是也有点紧张,紧紧抓着筏子上的绳子,那两个行脚商也不再说话,大概也有些害怕。看着水翻着浪花从筏子边上淌过去,然后我忽然听到师兄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小,没怎么听清。我回过神来赶紧问:师兄,你说什么?
他却停了一下,说:没什么。
筏子虽然划的慢,但是对岸终于到了。这边的渡口比江对岸的要齐整一些,泊着几只不大的运货的船,但是四周很静,一个人也没有。
我稍稍觉得有些奇怪,站住脚四下看看,师兄先向前走,脚下的竹桥给踩的轻轻的吱呀吱呀响。
太安静了啊,不对劲。
抬头可以看见这片小镇虽然不大,百来户人家是有的。现在不过是晚饭时分,怎么可能这么安静,还有,那些泊在旁边的船上还有没卸完的货物,可是船主呢?货和船就扔在这里不管不要了?
镇子静的出奇,没有人声,没有别的动静,连鸡鸣狗吠也一声没有,死气沉沉的,简直不象个活人居住的地方,倒
很象来到了乱葬岗==。
那个行脚商起先走的很是起劲,背着货也不见得比我们慢。但是等到要进镇的时候,两个人大概也觉得不对了,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四个人站在镇边的路口停了下来。
我低声说:师兄,好象不太对劲。
师兄嗯了一声,没说话。
要不,我先进去看看。我往里瞅瞅,天已经全黑了下来,现在可以看出这镇子的确是有问题的这么大的镇,这么多间屋,竟然一点灯火也没有,家家的窗子都是黑的。
越看越象乱葬岗。
我嘴上说着要去探路,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以前斗过的精怪毕竟都是形单影只,就算来的多几个,也没成什么气候,明刀明枪上去刺刺刺,收拾完了事。可是现在却有点吃不准水有多深,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免有些惴惴。
那两个行脚商小声嘀咕,看起来更是畏缩,然后其中一个提议要不还是搭竹筏回去算了。但是没过一会儿那个去小渡口的人又丧气的回来了,小竹筏已经走了,回去的打算行不通。于是又把目光投到我们身上主要是投到我们腰间的两把配剑上,眼里重新露出希望的光芒,凑过来问:两位少侠
师兄好象有些不想搭理,把头转到一边。我一边奇怪为什么一向对人友善温和的师兄今天这么冷漠,一边简单的安慰:不用怕,应该
没事两个字,被一声尖啸打断。不知道是夜枭还是野猫之类的鸣叫声,总之十分的尖厉阴森,叫人背上一下子就冒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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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师兄低声说:你们留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先去看一看。他拿出两张符纸来递给那两个行脚商人:这镇上十分古怪,恐怕有妖物作祟。这两张符你们贴在胸口,不要乱动不要出声,应该可保今天夜里平安。
那两个人有点将信将疑,但是师兄说话行止就是有一种让人安心信服的气派,其中一个接过去,另一个也接了,声音哆哆嗦嗦的道了谢。
我嘴唇动了一下,可是眼下也没什么说的,最后只是干巴巴的说:师兄,你多当心。
他看我一眼,表情在暮色中看来有些深沉幽暗,我听见他说:你也多当心。
这句话也很平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惶惶的有些没有底气,前面这死气沉沉的,诡异的镇子里,说不准会有什么危险若是没有这两个行脚商跟着,我和师兄原可以不必分开的。但是多了这两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总不能将他们撇下不管,也不能就带着他们就向前直走去冒险,真遇到什么魑魅魍魉作怪,我们要是护不及,他们可没本事能逃出生天。
师兄的身形转眼就没入黑暗当中,我心里慢慢的发紧,象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了起来。
师兄的功力和阅历比我只高不低,但是
现在我心里这种莫名其妙的忧虑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
那两个行脚商人吓得象两只缩头鹌鹑,他们两个也实在运气不好,这个时候来到这个诡异的地方。看起来这镇子绝对有古怪,而且名堂一定不小。三两个小妖小怪绝对没有这般本事撑得这里鸡犬不闻,鸦雀没声,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要是有妖物,又会是什么妖物有这么大本事呢?师兄他是不是能应付得了?
这么想着更觉得心里煎熬的难受,象是老鼠爪子在不停的挠抓,又不能露在脸上让旁边两个人看了,他们肯定更惶恐害怕。
那个,少侠这个,吃点干粮垫垫肚吧。行脚商中的一个解下了背上的包袱,里面装着各色零碎小东西,针头线脑什么的都有,看起来是做小买卖的货郎,他拿出来的干粮应该是他贩卖的货物,糕饼在包里压的有点扁,也肯定不新鲜了,不过还能闻见桂花糖香。
不用了。我摸出自己的干粮来,坐在路边的方石上,啃了一口。面饼有点硬,里面夹的腌肉又有点太咸。不过没办法,不这么咸的话,可能早就坏掉了。
我心不在焉,啃了几口饼,又灌了两口水。不能老琢磨镇里到底有什么猫腻,越想越担忧,却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苏和跟我说的笑话。说坊间流行的剑侠传记等书里,我们这一等人都是天生地长没爹没娘的,而且一律是年少英俊天资聪明,这其实也都算不了什么。最厉害的是,我们根本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驭剑飞行,餐风饮露,跟神仙一样潇洒来去。他那时一边说一边笑,那会儿我们在山里挖了山药的和地薯出来烤着吃,滚烫的地薯揭了皮,又热又香
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我把一块干粮塞下肚,师兄没回来。
我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那两个行脚商也不说话,乖乖的如师兄嘱咐的一样缩在路边一动不动,大敢也不敢出。
师兄去打探到什么了没有?这镇子不过就这么大,他展开身法,就算绕镇子转圈也该转完了,怎么还没回来?
我频频往前张望,但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夜幕深沉,今天天气也显得不顺,无星无月,一点亮光也没有。这一整片地方象是被一口黑黑的锅子扣了个结实,除了身后不远处,江水还在哗哗的流淌,竟然一点别的声息也没有。
那个少侠两个行脚商里的一个有点可怜巴巴的说:你那同伴
我比他还担心呢,可是却不能象他一样露出来,只好含糊的说:大概是遇到什么事情绊住了,应该没危险的,不用害怕。
嘴上这么安慰别人,其实我自己心里却已经开始害怕了。
不是害怕危险,是害怕师兄有什么不测。
时间就象河水一样哗哗的流淌,不因为你心里焦急就停住不动。我心里越来越慌,连步也踱不下去了,那两个坐在一边的人都已经开始打哆嗦了,我要再转两圈,没准儿他们就能原地活活的吓晕过去。
越向东南走,好象遇到的妖怪就越多,比前些日子的路途上遇到的要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