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拿不准。
是回去,是在这里继续等,还是去找?
蓝师兄说:天黑了,先回去看一看吧。
下意识里觉得他说的对。
不过下山的一路上,我频频回头。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了,却总是抱着一点奇怪的希冀。希望苏和其实就在附近,只是因为生了气,暂时躲起来不现身。也许一回头的时候就能看见他瞪着眼睛偷偷跟在后面。
但是证明我是想多了,一路上我回了不下十次头,什么也没有看见。
蓝师兄安慰我几句,然后看我好象也听不进去,后来他也不说什么了。
我们速度很快,回去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有炊烟淡淡的升起来,正好是晚饭时分。
可是院子里,屋子里,没有人。
苏和师兄吗?小道僮摇头:没有啊,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没有见他回来过。
我哦了一声,心下一片茫然。
他去哪儿了?
他,会不会遇到什么难事?遇到什么危险?
这么一想,我的心就象被高高的揪着悬了起来。
蓝师兄轻声安慰:不用担心,蜀山没有什么危险。就是有些蛇虫也无碍的。哪怕他跑到后面山里去,以他的身手,也不会有什么野兽能伤得了他。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其他人都不当一回事,弟子们虽然要恪守门规,但是一夜不回来在外面练轻功练剑法寻什么草药也是常有的事,没道理为这个去禀报师傅然后发动大小同门一起去寻找。
可是我就是放心不下。
蓝师兄说道:你也一天没吃了,我到灶间去拿点干的你垫垫肚子,歇一歇。等下我陪你出去找人。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用了,不麻烦师兄,我自己出去找吧。
他问:你知道去哪里找他?
我茫然的摇摇头。
虽然我也不清楚,但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用处些。他说:你且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远远近近的窗子里,有的暗沉一片,有的已经透出烛光。蜀山派依山而建,院落一重套着一重,一重接着一重,越向上去灯火越少,树木郁郁秀秀,白日看来苍翠,晚上却觉得太黑太沉暗了一些。
我心里的焦躁一点没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指扭在一起,心里只是不停的在琢磨,他去哪里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身后有脚步声响,我急忙回头。
来的既不是蓝师兄,更不是苏和,而是唐霜。
我虽然心里有事,还是觉得奇怪。他们住的地方跟我们师傅的院子一个东一个西,平时不大到这边来。算起来,我除了上个月在练武场边上和他点头招呼了一声,这些天来一面也没有见过。
唐师兄,你
他站住脚,说:有人托我带个口信给你。
我心里一动,马上问:是苏和么?他说什么?
唐霜摇了摇头:不是他,是莫叔叔让我来的。
莫叔叔?我马上反应过来:莫还真?
他点下头:他说苏和有事要和他一起离开数日,事情很急来不及和你道别,请你不要担心。另外,也和你师傅那里代为讲一声。
我心里一松,可是马上又想起来问:是什么事情?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
如果不是麻烦的事情,苏和怎么可能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而只能托人转个口信呢?
唐霜说:我没见苏和,不太清楚这里面的事,想来没有什么,莫叔叔看起来也不显得急慌他停了一下,和我说:你也太不够客气,莫叔叔怎么说也是长辈,你就直呼其名吗?
我摸摸头,唐霜这家伙真是,这时候还顾得上讲究这个。他平时人挺好,我们也不算合不来,但是他这个脾气跟个小大人似的,太一板一眼了。他妹倒好,整一个小疯丫头,兄妹俩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相像。
我就是觉得他呃,人不是太严肃中,也不象个长辈的样子啊,嘿,你家和他家以前就认识的吧?我倒没想起来问过你这个。
唐霜点点头:你和苏和拜同一个师傅学武,他父亲你应该尊重的。
我愣一下:姜前辈吗?我很敬重他的,他一看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苏和有这样的父亲,这小子倒是很会投胎啊。
唐霜不赞同的说:我没说姜伯伯,我说的莫叔叔。
怎么又扯到莫还真了,我都快绕晕了。
唐霜说:莫叔叔也是苏和的爹啊,怎么你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我的嘴啊一声张开,就这么愣在那里。连唐霜和我告别,说有空再来,我都没顾上和他点头客气一句。
这个,莫还真也算是苏和的爹?那姜明前辈又往哪里摆呢?当然了,我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呃,不寻常,可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爹吧?这再怎么着
好吧,也许唐霜的意思是,莫还真是后爹?
我打个哆嗦,这想法真让人恶寒。
蓝师兄端着一盘胡饼回来,看我的样了,有些意外::怎么有消息了?
我点个头:嗯,他托人给捎了信儿,说有事要离开一下,还让我和师傅讲一声呢。
蓝师兄点了点头,把盘子放下:那你可先放下心吧,别担忧了,快吃点东西。
我唔了一声,拿了个饼,也管不了手脏不脏了,先咬了一大口,里面是芝麻糖的,一层层铺压得柔韧筋道,外面烤的焦脆,更显得里面甜香。
蓝师兄也掰了半个,他吃的很慢,好象胃口不大好一样。我塞了三个饼,喝了大半壶的凉茶,觉得肚里饱了,他才刚把那半个饼吃完。
师兄,你下午说的那个我才又想起这件事来。
他微微一笑,好象心情比下午那时好得多了,但却说:有空再说吧,那都是些荒村野谈,也没什么好听的。你早些休息,我们明天再好好说话。
我站起身来送他出去,等回来之后,看到蓝师兄把那柄青锋剑放在了桌上,剑柄上拴着那个玉石坠。
一桌,一灯,一剑,显得很沉静。
不过,我却觉得心里有一点乱。
还有
下午说起的那很久之前的哪
还有,我已经早就忘掉的,在我的记忆中被抹掉的
一些,记忆
我呆呆的在桌边坐下来,手指摩挲着青锋剑的剑鞘。
快活的日子过得长了,我竟然把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全都淡忘了。
可是,不管我是有意的不去想,还是无意的去遗忘
那些事,却不是不存在的。
烛芯结了个花,轻轻的卟一声爆开来。
我看着不停流泪的蜡烛,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乱过,什么头绪也捉不出来。
56
有些事就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发生。
当时你不会想到,这件事会让你以后的命运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比如,我和苏和的这次分离。
我以为或许是三天五天,也许,十天半个月。
但是等到我已经将御剑术练到第三重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回来。
我还是每天去峰顶练剑,期望着或许忽然有一天,苏和就会归来,象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每次还是一个人上去,一个人回来。
蓝师兄说:你最近瘦了不少。
我摸摸脸:是吗?可能最近睡的少了点。
我的心情说复杂也很复杂。又是担忧,又是牵挂,又是想念,还有点怨气
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期待他早点平安无事的回来。
可是,还有心事,是我自己也不愿意去想,更不能对蓝师兄说出来的。
对谁也没办法说。
那场怪梦,从苏和走了之后,再也没有来纠缠过我。有的时候我自己反而觉得奇怪,仔细的回想梦中的情景,但是也想不出个名堂来。
有时候被师傅夸奖,我的心神却早跑到十万里外。其实我自己是块什么料,自己心里最清楚。在苏和没给我服易筋丹之前,我只是不蠢不笨,但绝对称不上聪慧机伶。而且,从那次那次我们在峰顶亲热之后,我越来越觉得
自己身上的改变,正一天天的显现出来。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他。
想想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的情形,两个人说话藏一半留一半的互相试探,都没有向对方交底。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人会成为在我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一年的中秋比武我也进了最后一轮里,虽然最后遇到一位应师兄拜下阵来,但是自己也赢了一把青锋剑。中秋之后,也如其他师兄的惯例一样,被派遣下山去历练。
我留了一封给苏和的信在唐霜那里,不知道他几时可以归来,信上也只是寥寥数语。其实想说的话有许多,可是真提起笔来的时候,看着白纸却只是发呆。
我最想说的是,我想念他,我放心不下他。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想告诉他我的寂寞,我的烦恼,我的
可是这些最后都没有写,纸上最终写上的不疼不痒的那几句话自己看着都觉得没意思,但是写也写了,就折了起来装进封袋,交给了唐霜。
若是苏和回来,给苏和就好。若是他迟迟没回来,有机会交给莫还真,或是姜明前辈也都可以。唐霜一口答应。
说了两句闲话,我问他:怎么你这次不下山?
他笑:我才刚要开始学符法呢,干嘛下山?
也是啊。
我们这些人主要是学剑的,下山游历两年,增长见识,也精进钻研了剑法,再回山上来的时候也会再习一些符法,不过和他们这样据说灵力很强天生就要学法术的,还是不能相比。
你一路上要多当心,自己保重。他叮咛:在外头不比在山上,什么事情都可能会遇上的。
我点点头:你也保重。
我收拾包裹下山的时候,辞别师傅和各位师兄,大家都有嘱咐的话。最后去见的蓝师兄。他对我亲切照顾一如从前,只是我觉得,我已经变了。
或者说,我们都变了。
虽然还是觉得他很温和亲切,值得信赖依靠,有事的时候我第一个告诉的人,想商量询问的人,却是苏和。
蓝师兄给了我一些盘缠,我推辞了一下。
他说:在外面不比待在山上,喝口水都不方便,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大不了你将来再还我。
我把银子收起来,虽然这几年都在山上,但是山下面的米价还是知道的。蓝师兄怎么攒下的这些私蓄呢?难道他在山下还做了什么买卖营生不成?
蓝师兄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我下山的时候盘缠带的不算多,还遇到盗匪来劫,结果反被我劫了他们。
我一笑。
还有,我也曾经出手除掉了两三个精怪。这些家伙喜欢晶亮的漂亮的东西,窝里巢里也存着些珍珠金锭什么的。这些东西不取也可惜啊。
我点头:很对很对,我得好好跟师兄学着,省得以后混的不成人样饿肚子。
他又拿了几张符纸给我,叮咛我用法,告诫我若是遇险,在紧急关头还可以抵挡一下争取点时间逃命或是反击。这几张符纸看起来都是师傅绘的,因为和刚才在师傅那里他让我带在身上的,纸和笔迹都一模一样。风符雷符什么的都有。这个可是护身法宝,蓝师兄再多给我一份,我自然也老实不客气的装进兜里。保命的东西我当然不会往外推。
领了什么任务没有?
我说:是,先去京城送一封信。
蓝师兄点头说:一路多加小心。
我说:师兄放心,我又不是从来没下过山出过门。以前没上山的时候,我也是到处游荡着讨生活的。
他说:小心行得万年船,什么时候也不能粗疏大意。
我点头答应。
苏和离开的那天,蓝师兄在山顶的废墟那里,和我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神情也很不寻常。我后来想起,有些好奇,却不敢多问。而且从那之后他就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待人亲善。那天的那些话,也再没提起过。
好了,天也不早了,我再和你啰嗦,今天你就下不了山了。蓝师兄的笑容多少有些离别的感伤:早去早回,记得自己多多保重,遇事别逞强斗狠,留得青山在,万事都好说。
他一直送我送到山门外。
我回头说:师兄不用送了。
他点一下头,站住了脚。
我大步的向外走。
远远的可以看到一架凌空的绳桥,因为不想被外面的人事惊扰,这绳桥只是两根铁索一牵,一般人无法逾越。过了桥,就真的离开蜀山派了。
我回过头,蓝师兄还远远的站在山门外的石碑旁边,衣衫被风吹的摇摆不定,面目已经看不清楚。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看了两眼,转过身来提气跃上了绳桥。
从深渊底下卷起来的风带着潮气,脚下的绳索摇摇晃晃,我往脚下面看,一片虚空,浮浮荡荡的不知道究竟有多深,茫茫然的,我不再向下看,换了两口气,才渡过绳桥。
再回头的时候云雾弥漫,已经看不清身后的情形。
不要总张望来时的路因为那些已经过去。
忘了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可是,向前看,也是一样的茫然。
前方,又通向哪里呢?
57
一个人上路的感觉,没什么说的。
在山上待久了,习惯了和师傅,师兄弟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学剑也好,打坐也好,听晚课诵经什么的也好,都有人作伴。现在看着投在地下的影子只有自己一条,靴子踏地的声响也只有这么单调的,自己发出来的一点声音。
觉得自己好象一只离群的鸟儿一样。
其实遇到苏和以前,我一直是一个人。但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那时候的心情心境来了。
一个人孤单惯了可以不觉得,可是过了这么久的安定热闹的日子,再一下子变成形单影只,却觉得一下子空落落的很不好受。
我听从师傅的劝告,一路乘船向东北方向去。入秋的时节,山上的树木一片烂漫,红黄青绿交织在一起,航船沿江而下走得很快,两岸飞快的掠过去的山岭就象斑斓的彩锦一样让人心动。
别人都说坐船闷,我却不觉得。站在船栏边发呆,什么也不想,一上午就匆匆流逝,船家喊我开饭的时候,脸上凝了一层的湿意,几乎可以滴下水来。
船上吃的简单,烫的青菜,调的萝卜干,一些小鱼,佐料不齐,味道平平。我就着菜吃了一碗饭,觉得胃口远没有在山上的时候好。
然后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打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有许多天的水路要走,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晚上有时醒来,听着外面哗哗的江水流淌的声音。怕不安泰,船是不夜航的。现在停泊的地方是个小渡口,今晚有风,江流也急,船身有些摇晃不稳。
苏和怎么样了呢?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久都不能来和我见面?
我托唐霜打听过,也没有消息。转弯抹角的问莫长老,他也没说什么。
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会想,不早不迟的,就在我们亲热过之后他就离开,连告别都没有,又一去没了音讯,典型的就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薄情负心表现
当然我知道他不是如此。
可是,人在没事做的时候就难免会胡思乱想,想出什么奇怪的可能性来都有可能的。
想起他的时候,心里难免热一阵,又凉一阵。有时候甜蜜,有时候又觉得气闷。
但是我没有办法肆无忌惮的去说他的不是。
我对他也有隐瞒
而且,是致命的隐瞒。
苏和不知道,蓝师兄不知道,师傅也不知道
我对谁也没有办法说出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