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客套什么。
他看看头顶,月亮微微有些西斜,还是深夜时分。
我说:师兄歇会儿吧,我替你守夜。
他一笑:不要紧,我也不太悃。
话虽然这样说,他靠着树,慢慢的阖上眼,似乎在安静的养神。
一线月光从头顶枝叶间漏下,照在他的脸上,显得
有些清冷,有些凉意。
师兄好象比在山上告别的时候,又瘦了。
他有什么心事?
还是
我摇摇头不去想。
人人心中都揣着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就是苏和,大概也有许多事没有如实的告诉我。而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在隐瞒着他。
师兄的心事虽然我不了解,不过应该也是无法诉诸于口的吧?不然的话,怎么会将身体一天天的消瘦了呢?
我坐了一会儿,山林里幽暗安静,慢慢的睡意又涌上来,我也歪下身又眯了一会儿,似乎刚闭上眼不久天就亮了,我听到师兄走动的声音,揉揉眼,懒懒的一时不想爬起来。
行了懒猪,虽然不是在山上,可也不能赖着睡到太阳晒到身上吧?师兄用脚尖触触我,好气又好笑的说:你不饿了?不赶路了?
我懒洋洋的坐起来,眨眨眼。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林间弥漫着一层白雾,我身上盖着一件外衣,上面被露水打的潮漉漉的。我哎呀一声:师兄,你的衣裳
他说:不要紧的,反正有风的话,吹吹就干了。
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可是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身上带着干粮,面饼和肉干什么的,就着水袋里的水啃啃咽下去。好吃是谈不上的,但是填饱肚子是没问题。师兄吃的不多。等我把水袋塞子再塞好的时候,他问我:上路么?
我点头。
不过,师兄他是什么打算呢?
我想的时候也问出来了:师兄打算去哪里呢?
他说:我没有什么地方去
我的嘴比脑子动的快,还没想到呢已经说出来了:那不如我们同路吧
吧字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得,苏和这家伙最见不得的就是蓝师兄和我在一块儿,怎么解释他都不听。现在可好,我跑去看他,还是跟蓝师兄同行同路,他会怎么想?而且蓝师兄未必就是真的没什么地方去,可能只是随口说说,我这句话真是
结果蓝师兄居然点头说:好,我和你同去吧,路上也互相有照应。
呃,怎么,怎么这样了?
我懊恼的直想咬舌头,可是又不能再改口说师兄你别和我去了,不然恐怕有麻烦的事情
蓝师兄问:怎么了?
我只好说:没事,没什么事。
他说:走吧。
真是
我原来上路的时候脚步轻快,现在却觉得沉滞的很。
期待见到苏和的心情一下子变成了有些诚惶诚恐,感觉自己不象是千里迢迢去探望情人,倒象是千里流放被发配的犯人,越走越觉得大难即将临头。
再说,蓝师兄和苏和不是很不对路么?两个人说话相处的时间又短,又不算和气很不和气。那蓝师兄为什么还愿意陪我一起去找苏和呢?
我真是越想越不明白。
不过好在蓝师兄这个人就是个象春风温水似的人,和他相处不会让人难受。他说起沿途的风景,说起蜀山上自从我们下山后的一些琐碎事情,甚至可以说起在极北之地,可以钻冰钓鱼这天下可能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师傅虽然也爱看些杂书,喜欢游历,但是知识也没有这么渊博。
真不知道他懂得的这些都是哪里知道,哪里学来的。
苏和这家伙动不动就吃蓝师兄的醋,说不定一大半是因为觉得自己懂得没人家多,因而嫉妒。
再加上,也有我的原因
蓝师兄对我,实在是和对别人不同。
以前我没有想过这些,后来等我和苏和的关系到了这一步之后,我有时候也想着,蓝师兄他会不会也
只是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就被我掐灭了。
得,这世上的人,象苏和这样生冷不忌的可不多,蓝师兄怎么会那么巧也喜欢男子呢?就算他喜欢,我又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一无才二无貌,本事不济人品也一般。就算他要喜欢一个男子,也肯定得找一个更上佳的人选吧?
就这么一边打哈哈一边瞎琢磨一边赶路,路上我们还顺手铲掉了一伙儿没成气候的小精怪。其实不见得所有的精怪就都是坏胎,但是它们在坟地里出没以尸肉为食,眼睛里都是红澄澄的光,再发展一下就可以改吃活人肉了,这可是万万不能姑息的事。
中午我们停在一个小村镇边上,虽然这里吃的东西不大合口味,但是能吃上顿现做的饭,有热茶热汤热菜,也就没什么好挑的了。
蓝师兄把炒菜里的素的那部分都挑了吃,我看看他,他一笑:这腊肉我吃不惯。
希望是这样
也应该是这样吧?总不会是,是他觉得我吃这肉挺香所以都省给我吃的吧?
肯定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只是这么总猜疑着,实在闷的不好过。可我又不能直接的问蓝师兄请问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不是师兄弟那种喜欢,是想和我当情人那种喜欢我又不是傻子肯定是不会问的。
只是,只是
唉,以前没想过,有人对你挺好挺关照,原来是一件这么让人坐立不安郁闷不解的事情。
在这小饭铺吃饭的人不少,又听人提起那位高风亮节,英伟不凡的蜀山派殷少侠。蓝师兄眼神一动,筷子停了下来。
我低声问:师兄,你在山上时,听说过这个厉害的殷师兄吗?
蓝师兄想了一想,缓缓的摇了摇头。
得,这我就纳闷了。
我上山时日短,资历浅,认识人少也就罢了,怎么蓝师兄也没听说过呢?
我们想再多听些这位殷少侠的英雄事迹,结果那几人又不说了,改而谈起了别的。我们也吃完了东西,只好付账上路。
不过下半天我们的话题就围绕着这个殷少侠打转了,蓝师兄没我这么好奇,但是也说这人这么有名望,实在难得。要有机会该见一见,同门之间互相学习切磋一二也是美事。
蓝师兄说的坦荡大方,可见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这份气度就比我强,我还觉得有些不忿和眼红呢。
晚上我们没有露宿,在一户山民家中借住的。人家是夫妻两个,倒是有间空房和一张床招待我们。我看看那床,摸摸头说:师兄你睡床吧,我在地下铺铺草就行了。
他摇头不肯:挤一挤好了,我们也都不胖,床上也能睡得下。
我摇头不肯。笑话,要让苏和知道我和蓝师兄睡一张床,不活吃了我才怪呢。
我们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意让步,就在床前僵持上了。
62
你看我,我看你。
蓝师兄这个人虽然表面温和可是骨子里却很固执,我们要是这么僵持下去,能在床前站一夜我半点也不怀疑这一点,这个人的韧性可足着呢。
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我睡地,蓝师兄睡床,他肯定不乐意。二是我睡床,让他睡地,这我觉得太不合适,哪能让他睡地下。三就是我们一起挤床上睡,这样的苏和将来要是知道了就轮到他不乐意了。当然还有个选择是我们都睡地下空着床没人睡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儿。
我们这么大眼瞪小眼的,愣了好一会儿,我干笑着说:那什么,我还不悃,师兄你先睡,我出去转转。
蓝师兄也笑笑:好,一块儿去吧,我现在也不想睡。
呃这样?
我只好摸摸头向外走,蓝师兄跟在身后,脚步轻缓,不紧不慢。
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山中的夜特别寂静,今晚的月亮倒是很不错,高悬空中。将近十五,月亮快要变成一个完整的圆盘,山静林空,更显得圆月皎洁。蓝师兄的头发没象白天束的那么整齐,有点散乱的披在肩膀上,在月光下,有点象一把流动的水一样在肩膀上闪着光。
我们就在屋后随便转一转,没走多远就是一片密林,这会儿也犯不着钻进林子里去散步,于是转回头来绕着林子边缘慢慢踱步。我顺口问:师兄,你定然看过不少的书,我觉得这世上好象没有什么事儿你不懂得。
他停了一下才说:我时常觉得,读书也没有什么用处。
怎么会?我诧异:人常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再说,不读书识字就不会明理,许多事情不知道不懂得,书中自有一番天地我还是喜欢读书人。
他轻声笑:是么?
我突然觉得,好象这话有点歧意,赶紧补充一句:嗯,因为我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到现在识的字也就那么些个,所以一直特别佩服读书多的人,比如师傅,还有师兄你。
他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你倒一直没变,还是这样性格。
还是这样?
嗯,我的确一直是这样的,一开始蓝师兄教我识字的时候,我就一副诚惶诚恐的架式,比学剑还要用功下本钱,刚上来连笔都不会握,一把满攥在手里,还紧张的直打哆嗦,恨不能把笔杆都握断那么使劲儿,写几个字,一头汗就下来了,而且握笔的手也被硌的通红生疼。
那会儿蓝师兄耐心的很,也不急躁,也不恼火,一直温和的告诉我,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
对我来说,蓝师兄就象半个师傅一样。
可是苏和偏偏把他当成宿世仇人似的,弄得我卡在中间好不为难。虽然虽然我和苏和,关系是更近一点,可是要我和蓝师兄泾渭分明划出界限来不说话不同行当陌生人,我也着实办不到啊。
苏和这家伙有时候是太任性了一点,我也不能总顺着他的意思来,对吧?
蓝师兄低声问:你想什么呢?
嗯?啊,没什么
我看看他的侧面,在月光底下,蓝师兄也没有什么表情,显得有点清冷的感觉。但是一双眼却还是象静静的水面一样,让人探不着底。
唔,打比方的话,蓝师兄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如水的感觉。苏和就不是,他象一把烈烈的燃烧的火,鲜艳耀眼,烤的身旁的人也不由自主的跟他一起发昏发热。
每个人都有心事,蓝师兄的心事也藏的很深。
其实我的心事更加不能够被人知道,紧紧的掖着捂着,象是在掩藏一个不知道何时会暴露的毒瘤。我一面在逃避自己的秘密,一面又很想弄清楚,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到底魔宫的人有没有在我身上做什么手脚。如果他们真有什么邪法控制我,那么我在蜀山上出出进进待了这么久,师长同门长老包括掌门我都见过,没有一个人发觉有什么异样的吗?我自己也感觉不到我有什么地方被控制住了啊?
山上的青草被脚步踩的簌簌的响,很轻微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淡淡的白,缭绕在山间林间。
静的心里有点发紧,我找个话头:师兄,那次在山顶废墟那里,你吹的是什么曲儿?挺好听的。而且我以前还不知道你能拿草叶子就吹的这么好听,得空也教教我吧。
他说:这也没有什么难的这还是,以前旁人教给我的,不过我当时没想学,后来觉得吹得不好,但是又没有人教了。
他的语调稍稍有点不稳,我看他一眼,没有接着问。
然后他说:不早了,回去吧。
进了屋,我抢先把柴草铺在地下,一条薄被往身上一裹,席地一卧,嘿嘿笑着说:不早了,师兄你也早点儿睡吧。
他被我无比迅速的动作弄得一时没回过神来,等到他一头雾水的看明白我在干嘛之后,我已经抢了先躺下了。他的表情象是有些啼笑皆非,站那里看着我,摇摇头说:你啊
不过他也没有再和我抢,笑了笑说:这脾气真是
然后这句话后面他却没再说什么,脱了外衣,吹灯上床。
赶了一天的路,躺下了却又睡不着了。听着蓝师兄轻轻的在床上翻身的动静,似乎也没有睡着。
山里的晚上有点凉,暮春的白天很暖和,晚上却不一样,山居猎户的房子也就是石垒木搭的,可以感觉着凉意象水一样,丝丝缕缕的从墙缝门缝里渗进来。
蓝师兄声音不高不低,听起来也象水一样平和:冷么?
我说:不冷。
然后又静了一会儿,我还是没睡着,我想他也肯定醒着。
虽然蓝师兄总是面带微笑,不过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快乐。
只不过面带笑容似乎是他的习惯,就好象苏和那家伙总没个正经,但是也不见得句句都是玩笑话,大部分的话还是很正经认真的,就是配上他的笑容之后,让人觉得总象在开玩笑。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蓝师兄问:你和苏和在一起觉得开心吗?
蓝师兄对我与苏和的关系肯定是猜得出想得到,不过,这样明白的说出来,还是头一次。
我愣了一下,然后坦白的说:很好啊,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时光。
蓝师兄停了一下,说:那就好。
幸福在手边的时候,要记得牢牢的去抓住别错失机会,等到失去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嗯了一声。
我也很想牢牢的抓住。
但是我能不能做得到呢?
我与苏和之间立着的障碍,别的都可以忽略不算。
我的秘密就是一个最大的隐患。
我甚至不敢去想,若是苏和知道了,会如何反应,会如何对我。
不过,师兄这两句话,虽然声音很平淡,意思却很沉重。
我心里一动,一句话就在嘴边打转,不过没有问出口来。
师兄他,难道曾经错失过珍贵的,得到幸福的机会吗?
如果没有话,为什么他乍一听很平淡的声音里,却有这么沉深的感慨
还有,怀念。
63
我们已经踏入了南诏边境,打听了路径,从这里到苏和所住的地方,还有十一二天的路程。当然,那是指,对普通人而言。我和蓝师兄的脚程,大概也就是两天左右。
知道离得近了,心里反而不象一路上那样踏实,变得有些虚落落的,没着没落的。我就象是坐在一口深井里,眼前垂下了一条绳子,攀上去,就可以看到太阳亮光。但是,我的卑劣的秘密,也就会暴露在强光之下,无所遁形。
继续隐瞒他吗?
还是,告诉他?
我不知道。
蓝师兄显然看出我心里有事,他安慰我,苏和这人十分精灵聪明,肯定不会有什么事,让我不要担心。
我只好笑笑,没什么话说。我能说什么?说我其实不是担心苏和,我的心事完全是另一样的。不,我没法说,所以我只能笑,然后打起精神来和他一起继续赶路。
蓝师兄真的很渊博,有些我看着特别美丽的花朵,他也知道那花朵的名字,知道它们几月到几月开花,甚至知道那花的根叶什么的可以当做药材来治一些小毛病。还有掠过眼前的鸟儿,偶然会见到的路人的奇异打扮他都能一一的解说来历,我真觉得,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丰富渊博的知识和阅历?
晚上我们歇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子实在小,只有十来户人家,稀稀落落的散布在山脚底下。我们拿了钱给人,这里的人很是热情好客,钱不肯收,给做了热的汤,还端了一些糙米粉做的耙糕来招待我们。不过到了要睡的时候我又傻了眼
难道这些人都是商量好的吗?要没有床就没有床呗,为什么还非要腾出一张空床来?
蓝师兄只是一笑,让我很意外的,他没有再和我争着要睡地上,我说过山里风凉,睡地下更舒服的时候,他只是笑笑,然后就脱了外衫躺到床上去了。我本来已经预备着再打一场睡地板的争夺战,可是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要和我争抢的意思,一下子存满了劲儿却没了地方使,那感觉又郁闷又奇怪,胸口反正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