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的美味仆人——椹野道流

　　「嗯，后来呢？」
　　「我假装因为地震的关系而失去记忆，他们便把我当作自己的亲人，照料我的生活起居，常常说要把我当成他们死的儿子来照顾我。多亏有了他们出面当我的保证人，虽然我是个妖魔，却可以人的身分取得了新户籍。」
　　「咦？这么说你跟一般人一样也有户籍啰！」
　　「怎样？是不是很耐人寻味？没多久他们决定舍弃古董店，要回到丈夫的故乡隐居，所以就把那家店转让给我。后来店面经过重建，如今由我经营。」
　　听完我只能震惊地张大嘴巴，看着他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对一个妖魔来说，经营古董店还真是个稳健踏实的买卖。」
　　「还算不错！不过客人不多就是了。虽然这个时代比起我以前待过的年代先进许多，不过，有这些老古董陪在我身边，心情倒也满踏实平静的；要
　　司野一边说一边环顾屋里四周。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这间公寓处处都是老旧的古董家俱，还有昨晚屋里给我的那种不搭调的奇妙感。话虽如此......
　　「但是经营古董店有这么好赚吗？居然能住在如此高级的公寓里......」
　　听了我的疑问，司野得意地嘴角一扬。
　　「如果是一般古董店当然没那么容易。也好，反正以后你也要在那里工作，我就先带你去看看吧。」
　　说完以后，他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慌忙地把用过的食器集中在托盘上面，想说至少把桌面清理干净，他看我匆匆忙忙的样子，便态度高傲地开口。
　　「这些食器全都是上好的古董，你可别当作是居酒屋的餐盘来对待它们。」
　　「......对不起。」
　　仔细一看，这些食器的确都是年代久远的上级品，刚才我只顾着填饱肚子，没留意到这一点，想想真是丢脸极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食器拿到厨房的流理台，开始准备清洗，这时，司野也走进厨房里。
　　「我的房间对面有间西式房，里面放了些要给你穿的衣服。样式你喜不喜欢我不知道，总之你先凑合着穿吧。」
　　听到这个，我猛然想起放在淋浴间里的衣服。
　　「啊！对了，我的衣服......」
　　「被我丢了。」
　　我还没问完就被他简洁的回答给打断，看来他习惯用这种粗鲁的方式跟别人说话。
　　「丢了......」
　　「我在浴室看到了堆衣物，于是就把它们摊开来看看，没想到每一件都破破烂烂的，上头还有骯脏的血渍。反正都是些便宜货，丢了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他说得直接了当、毫不留情面。事实虽然如此，但他的话却使得我反驳的立场也变得薄弱。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
　　「既然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仆人，就要注意自己的仪容、打扮得干净些，别让我因为你而丢脸。」
　　「唔......」
　　「看你这副穷酸样，肯定也没什么好衣服可穿。放心！这是主人该尽的义务，我会买给你的。」
　　「你、你不用那么做......」
　　「动作快点，再三十分钟就出门了。」
　　「好、好。」
　　司野二话不说走出厨房以后，我赶紧清洗食器将它们收拾整齐，再到洗脸台洗完脸，便遵从他的指示，走进和室对面的西式房间。
　　这间房间是约有十六坪的宽敞空间，里面摆有床、衣橱、桌椅等家俱，似乎是间用来款待客人的客房。从里面的所有摆设都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来推断，肯定尚未有人使用过这间房间。
　　在全新的淡蓝色床套上面，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衣服。
　　米黄色的衬衫、橄榄色的长裤，还有一件黑色皮衣外套。衣服上那些标示着品牌的卷标，全都是我曾经听闻过却没有能力购买的高级名牌。
　　「穿这么好的衣服呀......虽说是旧的，心情还是很紧张。」
　　但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了。我急忙把衣服穿好，虽然以我的身材而言，衬衫和长裤好象有点大，幸好还不到把袖子和裤管折起来的程度。
　　把外套挂在手上走出房间，刚好司野也从和室房走了出来。他没再换其它衣服，只是把昨天的外套披在肩上而已。
　　连鞋子也是跟司野借来的（我的运动鞋不仅沾满了血，而且还破了个大洞，所以当然也逃不过被司野丢掉的命运），穿好后关上公寓大门，接着反方向沿着昨晚无心注意的走廊和电梯，然后来到户外。
　　拜充足的睡眠和进食所赐，身体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昨晚濒临死亡边缘的那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已。
　　「先去百货公司好了。今天没有客户预约，古董店那里傍晚再去就好了。」
　　说完后，司野开始往目的地前进，我走在他的旁边，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才好。
　　「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放缓前进的脚步，司野板着一张臭脸转过来看我。
　　「刚才你说的那些，全都是真的吗？」
　　他瞪了我一眼，吓得我缩起脖子。不过他还是用无聊平淡的语气回答我的问题。
　　「说谎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经过了昨晚的事情，你还怀疑我说的话吗？」
　　「不是的，我没有不相信你。虽然那场经历令我很难相信，甚至还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梦......这么说来，你真的活了千年以上了？」
　　「没错。」
　　我偷偷打量他那冷漠工整的脸庞，接着问道：
　　「那、那么......我该怎么叫你才好？我们之间的岁数差这么多，昨天的......该怎么说？按照契约来说，我是仆人，而你是......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想我不应该这么没礼貌跟你说话，而且也该叫你主人才对，还有很多事情也都得注意才行......」
　　「你就像平常一样跟我说话就行了，反正你说话的方式并不会让我有不愉快的感觉。至于称呼......叫我的名字司野就可以了。辰巳是为了方便行事向主人借用的姓氏罢了。」
　　「叫司野......先生可以吗？」
　　「不需要加上先生两个字，我叫自己的主人也都是直接叫名字而已。所谓的主人，意思就是以力量向属下显示自己的威严，你不必刻意改变态度来阿谀奉承我。」
　　「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当过仆人的经验，不懂有哪些规矩该遵守......」
　　我正经八百说出自己的歉意，但是司野却好象听了一则笑话般，轻笑出声。
　　「你这家伙真有趣。」
　　我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有哪一点让他觉得有趣，只知道他没有在生我的气。感觉松了口气的我抚了抚胸口。
　　我们来到位于车站前面的大型百货公司。司野拉着我直接朝男仕服饰部门走去。
　　走进服饰店里，马上就被司野押进更衣室里面，试穿一件又一件他拿过来的衣服，我连走出更衣室的机会也没有。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当做芭比娃娃般对待。
　　「不管什么衣服穿在你身上就是不起眼，我再怎么挑也是白挑。」
　　每当我一打开更衣室的窗帘，司野就一边抱怨一边皱起眉头。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都是标准的衣架子吗......）
　　虽然我这么想，却很聪明不敢轻说出口。
　　不知道试穿过多少衣服后，我不经意地瞄了附在衬衫袖口上的标价一看，大吃一惊。一件衬衫竟然要价一万圆以上，在这之前我连摸都没摸过。
　　我稍微打开窗帘往外面看，便看到司野站在更衣室附近，把衣服一件件拿起又放下。
　　「司野，你来一下。」
　　「干嘛？」
　　「这里的衣服太贵了！不行啦，我不能穿这些衣服。」
　　「为什么不能穿？无论价钱再怎么贵，衣服还是衣服。不用担心，我不会叫你付钱，主人本来就应该负责仆人的食衣住行。」
　　本来讲得无关痛痒，我上半身赤裸，一脸困扰地望着他。
　　「可是......这么贵的衣服让我穿实在是太浪费了。既然是要买给我穿的话，买些便宜货就好了。更何况你实在不用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说过吗？你那副穷酸样不整理一下，到时候丢脸的可是我。虽然你先天不足，不过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只要你穿著得体，我想应该不会难看到哪去。别再跟我说些有的没的，快去给我换上这些衣服！」
　　尽管他的话听起来令人火冒三丈，不过从一开始他就很认真的在为我挑选衣服，所以我也只好乖乖地缩回更衣室。
　　经过一小时的奋斗后，我终于从狭小的更衣室中获得解放。
　　「很好，下一家。」
　　说完后，司野毫不犹豫地快速迈开脚步离开服饰部门，我两手分别提着装有衣服的大纸袋，赶忙追了上去。
　　「下、下一家......」
　　「我们还要买你的鞋子跟内衣裤，还得顺便去美容院，把你头上那堆乱得像杂草一样的头发修剪一下。」
　　「什么？」
　　「丑人也要有个丑样，不对，应该说丑人更需要努力磨练自己。」
　　「你......你说得对......」
　　搭上手扶梯的司野对自己说的话没有一丝愧疚。我拿着沉重的纸袋，全身汗如雨下，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然后......在那之后又过了约三个小时。
　　当我们走出百货公司大门时，太阳已经西沉。
　　双手的纸袋从两个变成四个，我提着采购的成果，仰望天空。晚风徐徐吹衣，拂过我稍微剪短的头发。
　　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后，我没有多余的钱上美容院修剪头发，一直都是自己剪的。隔了好久，才有这个机会让专业的发型设计师帮我修剪整齐，心情也随之焕然一新。
　　在美容院的时候，司野和发型设计师仔细地商量该怎么修剪我的头发，完全不理会我的意见，现在我的头发被剪短约至耳朵上方。
　　「司野......」
　　在前往司野经营的古董店途中，我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而他两手分别插在外套两侧的口袋里，一边以惯有的快速步调往前走，一边用眼神斜视着我。
　　迟疑了一下，我轻轻地向他点头。
　　「今天......谢谢你！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我实际算了一下，司野为我花的钱少说也有超过十万圆，这对我而言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更何况自从小学毕业以来，我再也没有让他人为我负担费用的经验，因此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然而司野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膀，把我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一遍后，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回去好好照个镜子吧！你会明白什么叫做再怎么难以下咽的食材，只要有技巧高明的厨师，依然能做出一道美食来。」
　　意思就是说，我是难以下咽的食材，而技巧高明的他把我变成了一道美食。换句话说，他帮做了完美的造型。
　　无视于我的哑口无言，他继续他的毒舌攻势。
　　「你最好快点给我从原来的住处搬过来！不过你的家俱、衣服之类的东西要全部丢掉，想也知道那些东西一定跟你一样穷酸破旧。」
　　「......随便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不过，我真的可以住在你家......」
　　「这样我才能随时差使你做事、供应我食物！」
　　「原......原来如此......」
　　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全跌落谷底。纸袋的吊绳因为重量而陷入手掌心，振作起精神，我重新提好手中沉重的行李......
　　司野经营的古董店「忘晓堂」的所在位置就在住宅行正中央，更叫人惊讶的是距离我昨晚被撞的事发地点相当接近。
　　似乎昨晚司野是在店打烊后的回家路上，借用他说的话，是被「美味的血的味道」所吸引才会发现当时奄奄一息的我。
　　这附近的住宅街因为五年前地震的缘故，几乎所有的住家都毁损了，所以现在排列在街道两旁的，不是改建过的就是重新建造的全新建筑物。
　　司野的店当然也不例外。房子本身仅有二层楼高，坪数不大而且屋龄也相当老旧，不过屋瓦还相当新，墙壁也有整修过的痕迹。门口旁向外凸出的窗户装饰着美丽的深蓝色玻璃花瓶，那应该也是「年代久远」的玻璃古董吧。
　　「这个花瓶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会不会太招摇了？」
　　听到我说的话，正拿出钥匙打开满后的司野，语气冷然地回答我。
　　「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有什么防盗措施，但是我已经施了法，只要有小偷胆敢尝试打破窗户，他的心脏立刻就会爆裂而死。」
　　「哇啊......」
　　来不及提起勇气确认司野所说的话是否属实，在不耐烦的催促下，我走进古董店里。
　　旧书和道具因潮湿而发霉的独特味道扑鼻而来，害我忍不住猛打喷嚏，立刻就被严厉警告别让鼻水弄脏了商品。
　　他打开电灯开关，点亮了垂挂于天花板上有着装饰艺术风格的小型吊灯。即使灯光微弱得可怜，却也一扫店内的昏暗，眼前原本只是一片物品成堆的模糊阴影，在一瞬间呈现出它们原来的样貌。
　　「呜哇！」
　　我不由得从口中发出惊讶的感叹。
　　店的主人漠视店内该有的井然有序，放眼望去尽是杂乱无章。
　　该说是日西合并，不对，是日西混杂。有的东西老旧得几乎叫人称奇，有的东西则看来一点也不像古董，而且摆放方式全然不区分相当随性。不光这样，这些东西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丝毫不考虑该如何维持平衡，仿佛只要用手指一推就会全垮下来。
　　「司、司野，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虽然勉强有路可走，但是这里一点也没有店的感觉，倒像是仓库或路障之类的......」
　　司野毫不迟疑地快步经过狭隘的道路，直接朝店的最里面，像似收款机柜台的地方走去。我也只好小心避开头上突出来的杂物，跟着走到最里面。光是走路前进而已，被层层堆高的老旧箱子和桌子便发出摇摇欲坠的声音，实在是家令人担颤心惊的店。
　　司野在一台历史满悠久的手打式古董收款机面前停下脚步，然后在一张古董椅上坐了下来，优雅翘起修长的脚，一脸满足的盯着我瞧。
　　「我不是说过这里不是一家普通的古董店吗？你过去坐在那里。」
　　他指着放在柜台一处的木制椅凳，不，或许那是登高用的脚凳也说不定。
　　我听从他的指示坐好，接着他当着我的面，从自己的脚下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柜台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箱。大概有四个火柴盒堆起来的大小，而且可以完全用手掌心将其包覆。木箱表面涂有白色颜料，而且还用画笔画上可爱的小花，不过它不是全新的，随处可见颜料斑驳脱落的痕迹。
　　「这是......什么？」
　　「拿着它，仔细观察看看。」
　　我轻轻拿起小木箱，发现箱子本身并没有盖子，箱外侧面的其中一面附有一根细小弯曲的摇杆。
　　「这个是什么？」
　　「手风琴。」
　　「手风琴......？啊！我知道了。」
　　灵机一动，我聚精会神转动附在箱侧上的摇杆，没一会儿，微弱的旋律缓缓倾泄而出。原来这是一个小巧可爱的手动音乐盒。陌生的曲子盘旋在我耳边不过数秒便又再从头开始相同的旋律。
　　「哇啊！好可爱的音乐盒，这个又怎么了？」
　　「我可不是为了讨好你才拿出来让你看的。现在开始，我要测试你是否有资格成为我的仆人，以证明自己的眼光没错。」
　　司野凝望着我，脸上再度浮出昨晚在我即将死去时那恐怖又绝美的笑容。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手臂，我小声提出心中的疑问。
　　「测......测试什么？」
　　「测试你的资质。给我认真做，仆人！可别让人失望。花了这么多钱替你整修门面，别让我有机会再把你变成一个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