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流宵 下 ——蓝旗左衽

作者:蓝旗左衽  录入:02-21

  吐蕃的使者团,在萨律尔庆春之祭的前三天到来。来访的面孔多半熟悉,只是人数少了些。
  溯澜尽地主之谊,热诚的招待诃卢娜一行人。他发现诃卢娜的父亲,占巫喀布松并未同行。
  问及此事,诃卢娜那豔红的嘴唇勾起了一抹深远的笑容,淡淡的解释:父亲有要事,所以留在吐蕃。
  久违异乡的友人,溯澜热络的和诃卢娜聚在一起,热切的询问对方返乡後的状况,询问对方在萨律尔学到的知识是否有派上用场,并且热心的领著她去见那还在襁褓中的小弟,带她到萨律尔的各处去游赏。
  这是溯澜分散心思的方法,要是整日待在屋里,看著斛连那死鸭子嘴硬的臭脸,他迟早会闷出病;迟早会克制不住自己,抓两只狼犬到屋里修理那只笨猫。
  诃卢娜总是笑著任溯澜带她东奔西跑,笑著回答溯澜的问题。
  但是她的心思却挂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斛琏先生呢?』这是她最常问的一句话。
  『他呀。』溯澜没好气的哼了哼。『别理那个别扭鬼!最近风和日丽,他八成又窝在某个角落边晒太阳边睡觉吧。』
  『呵呵,溯澜少爷真爱说笑。』诃卢娜掩嘴轻笑,媚态万千。『那麽,斛琏先生何时有空呢?』她有些话想要对那挺拔而又强悍的猫妖说......
  『他每天都閒的很!』溯澜轻嗤,『他只是假装自己很忙罢了。』
  这两日他想约斛琏一同出游,但总是被拒绝。
  溯澜闷闷的喝著茶,度思著种种可能。
  是他做错了什麽吗?会不会是他强硬的态度惹得斛琏不高兴了?
  溯澜不知道,斛琏距绝同行的原因是诃卢娜。他也不知道诃卢娜看出了斛琏的身份。
  斛琏讨厌溯澜和诃卢娜在一起,虽然想跟随,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掩饰不了自己厌恶的脸色,这会使溯澜困扰,会令胤禅府难堪。於是,他再次选择了消极退让的做法。
  虽然心里不快,但至少斛琏可以确定,溯澜对诃卢娜没有情爱的念头。
  虽然心里明白,但斛琏仍然无法克制内心的妒意。
  『今天是萨律尔的庆春之祭,祭典会在傍晚时举行。』溯澜喝了口茶,转移话题。
  『真令人期待。』诃卢娜言不由衷的笑著开口。
  『你知道吗,萨律尔有个传说;在庆春之祭当天,到天神庙的西面後山上,把自己的愿望写下,接著把石头堆叠在写著愿望的纸上,叠得越高越好。据说只要石塔没有倒掉,愿望就会实现。』
  诃卢娜故作惊奇的笑了几声,『喔,听起来很神奇呢!』呿,愚蠢...
  与其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说,不如自己下咒,和鬼神交易来得实际...
  溯澜也跟著笑了笑,然後低下头,啜了口冷掉的茶水。
  『那个...』他迟疑而犹豫的开口,『诃卢娜,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诃卢娜挑眉,『什麽事呢?』她在心里冷冷的蔑视著溯澜,对方尚未说出请求,她便直觉的感到厌恶。
  溯澜捏著掌中的杯子,吞吞吐吐的开口,『晚上我有点事要办...但是我不想让斛琏知道...呃嗯,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斛琏因为关心所以麻烦到他......』
  『所以呢?』
  『所以,希望你可能帮我绊住斛琏......呃喔,不对。我是说,希望你可以陪斛琏观赏祭典,让他别关切我的事。』溯澜犹豫的皱了皱眉,略微退怯的开口,『可以吗?』
  诃卢娜愣了愣,接著,诚心的漾起了灿澜而娇媚的笑容。
  『当然可以。』这是她来到萨律尔後,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

  夜晚,庆春之祭在祭司沉稳的吟祝声中揭幕。当严肃的始式结束後,喧闹欢腾的庆典由是展开。
  斛琏在溯澜的再三请求下,勉为其难的参与了庆典。一路上,他始终站在溯澜和诃卢娜的中央,阻隔著两人的互动。虽然不愿,但是他仍然勉强自己露出友善的神色,将充满妒意和敌意的臭脸隐藏起来。
  斛琏掩饰的非常好,让人看不出他的不悦。
  直到溯澜以尿遁的方式,偷偷离开他们之後,硬撑起的伪装,瞬间崩解。
  『溯澜呢?』斛琏冷冷的开口。
  『我不知道。』诃卢娜娇弱的回答,『他刚才说要去小解。』
  『那家伙是溺死在粪坑里了是吧!』混帐!竟然用这麽烂的招数离开!而他竟然被这样烂的招数所骗!
  『或许溯澜少爷有事要处理,所以先离开了。』她娴静的站在原地,看著准备转身离去的斛琏,淡淡的开口『溯澜少爷他晚上有要事,但是不想麻烦你。』
  斛琏的脚步立即停下,他恶狠狠的转过头,瞪了诃卢娜一眼,『为什麽你知道?』为什麽他不知道!
  『溯澜少爷说的。他要我看住你,让你不去打扰他。』
  『所以说你是帮凶?』
  『我只是照溯澜少爷的吩咐行事,』她苦笑,『我也不知道他打算做些什麽,溯澜少爷不肯告诉我。』
  得知诃卢娜的立场和自己相同,斛琏的怒意减去了些。
  『我去找他...』
  『您这样会让我为难的...斛琏先生。』
  干他屁事!『溯澜他不会对你怎样的。』语毕,转身便要离开。
  诃卢娜赶紧开口,『溯澜少爷有话要我转告你。』
  『什麽话?』
  『在这儿不方便说。』诃卢娜微微一笑,『我们到安静一点的地方谈谈吧。跟我来。』
  斛琏盯著诃卢娜几秒,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轻哼了声。接著跟在诃卢娜的身後,来到了昏暗无人的牧地边缘。
  『溯澜要你转告什麽。』斛琏的口气非常差,就和他的心情一样。
  『溯澜少爷没有话要我转告。是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诃卢娜温婉的浅笑,笑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添柔媚。
  『嗯哼?』斛琏的眉毛挑到高点,『你骗了我。』
  『是的,我很抱歉。』她一点也不犹豫,刚直而认真的开口,『但是不用这个藉口,您似乎对我不屑一顾。』清丽的秀眉不解的颦起,『我做了什麽惹您不高兴的事吗?』
  情绪被看穿,斛琏一点也不以为意。反倒是诃卢娜的语气和态度,隐隐的挑起了他一丝丝的歉疚感。
  『你要说什麽。』他不否认自己对诃卢娜的敌意,也不回应诃卢娜的疑问,只接切入主题。

  诃卢娜蹙眉,露出个凄楚的苦笑,『斛琏先生真无情呀...』勾人的杏眼戏剧性的泛起了氤氲,『我和我爹为了萨律尔的和平而面临生命危险,您却用这样的态度待,教我情何以堪...』
  斛琏挑眉,他对诃卢娜楚丽的容姿没兴趣,但却对她所说的话感到好奇。
  『什麽意思?』
  『我和爹回吐蕃之後,禀报太子萨律尔并无并吞我族的意图,溯澜少爷是个善良的人,并不会滥用占测之力,挑起战争。』她轻叹了声,沉默了几秒,接著非常困难的再度启齿,『但是太子不信,以为我们从中得到好处,便命人把我爹关入牢里......』
  这是部分事实。
  真实的情况是,身为虔诚佛教徒的吐蕃的皇后,发现太子和巫觋来往,怒不可扼。诃卢娜一行人一回到吐蕃,立即被囚禁。虽然事後被释放,但身为占巫领导者的喀布松却依然被关在地牢里。
  『喔。』听起来颇悲惨的。『那你为何没被囚禁?』
  『太子要我出使别有目的......他要我拉拢溯澜少爷,把溯澜少爷带回吐蕃,为他效命...』诃卢娜撒了个婉转而不伤和气的谎,把自己置於一个似乎有著狭窄退路的处竟。一方面展现自己的委屈,一方面也不至於引起斛琏的敌意与戒心。
  此次的出使,其实是皇后恩赐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她的任务是铲除萨律尔的知命者溯澜,以绝後患。
  若是成功,喀布松将会被释放。占巫一族也能继续留在吐蕃国境内生活。
  呵...好大的恩典啊......自以为是似乎是皇族的通病...
  没有才能,没有智慧,靠著外貌和家世,不须任何努力便身处高位。而拥有实力者,却只能阿付於其下,摇尾乞怜,求得一丁点的恩惠......
  令人憎恨,令人作呕。
  晶莹的粉泪从姣好的面容上,潸然滚落,看起来清丽而较人怜惜。
  『这样啊...』斛琏冷冷的应了声。面对诃卢娜凄清可怜的容颜,他却产生不了半点同情。『那麽你打算怎麽做呢?』
  没有丝毫温度,没有丝毫兴趣。冷淡平直,宛如寒泉的音调。
  并不是诃卢娜的演技拙劣,而是修练了千年的猫妖,那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单纯。
  诃卢娜抿了抿唇,哽咽了声,『我当然不会对溯澜少爷做那种事!』她不屑。她不屑溯澜,不屑吐蕃皇后给的机会,当然,也不屑她爹。『在前往萨律尔的路途上,跟随的人偷偷告诉我,我爹在我离开吐蕃之後就被处死了。』她啜泣了声,刻意强忍泪水滚落,『我只是被太子利用,不管有没有达成任务,回国後都是死路一条......吐蕃对我而言已经毫无留恋的东西了......』
  这也是事实,因为她跟本不打算回吐蕃。所以她爹迟早会被处死。
  喀布松虽然被羁押在皇宫的地牢里,但并不构成威胁她的条件。
  『既然如此,你待在萨律尔做什麽?』斛琏冷语,『为何不逃走,为何跟在溯澜身边打转?你有什麽目的?』
  『我已是个没有亲人、没有故乡的人了...』她睁著秋水明眸,直勾勾的盯住斛琏,毫不隐藏的展露自己的爱意,『唯一令我挂心,让我对人世留有眷恋的,就只有你...斛琏先生...』她咬住下唇,像是忍受了极度的羞涩,缓缓的开口,『我为您倾心,希望和您在一起...』
  她重返萨律尔的目的只有一个──得到斛琏。
  她一点也不在意父亲的下场,皇后的命令,吐蕃的未来。她只想要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得到自己迷恋的男人。
  斛琏略微诧然的扬眉,诃卢娜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感到挫愕。
  诃卢娜喜欢的不是溯澜?!是他?
  他的嘴角隐隐勾起一抹笑容,一抹安心的笑容。
  幸好...溯澜那个蠢蛋,很容意对别人心软,要是诃卢娜开口,那家伙八成不会拒绝...
  诃卢娜发现斛琏的笑意,以为自己打动对方,便继续开口,『虽然您只是个汉学先生,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太过困难...』她仍装作自己不知道斛琏的真实身份,一方面假装忧心,一方面拐著弯吹捧斛琏,『不过,您愿意带我远走高飞,带我远离这纷争的红尘吗?』
  等她彻底掳获这只强大的猫妖之後,她会重返吐蕃,对皇族展开报复!
  她会要那些把她当成器具,任易使用糟蹋她的皇室付出代价!
  斛琏毫不考虑的回答,『当然不要。』
  诃卢娜的表情当场僵硬。
  『斛、斛琏先生?』她听错了吗?
  斛琏没兴趣的哼了哼。
  『你还有什麽话要说吗?』好了,故事听完了,该是去办正事的时候了。『没有的话,我要去找溯澜...』
  诃卢娜错愕,略为惊慌的追问,『您、您不关心我吗?』
  『为什麽我要关心你?』他是溯澜的役使妖,他只关心溯澜一个。
  『您明明知道我有难......为什麽...为什麽不帮助我呢?』她不懂,为什麽她的媚力会失效?『为什麽您可以对深爱著你的人这麽狠心?』
  斛琏静静的冷望著诃卢娜,沉默了片刻,『因为我并不在乎你。』会让他挂念的,让他心动,让他怜惜的,只有溯澜。他只爱溯澜一个。
  简单而轻缓的一句话,像是把刀,将诃卢娜从中劈开。
  她震惊的瞪大了眼,愤怒、羞耻、不解充满了她的内心。
  但她演饰的很好,没有将这些情绪展露。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要是直接展露她的怨恨,会有什麽样的下场。
  『您真狠心呢,一点都不像是教汉学的...』诃卢娜的脸上挂著浅浅的笑容,藏著恨意的笑容。
  斛琏不以为意,『我不想帮助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低下头,平视著诃卢娜,深沉的开口,『之前我一直觉得在你身上感觉到熟悉的气味,觉得你和我有些相似,现在我终於知道是什麽了......』
  『嗯?』
  『是黑暗。』斛琏轻蔑一笑,『你的身上散发出邪恶的味道。』和他尚未被勒尔玛收服,仍是只拥有人欲的野兽时一样。
  诃卢娜苦笑,扬了扬嘴角,『这麽说,你现在已经脱离黑暗了?』
  『不......』斛琏转过身,『我只是找到了属於我的光亮。』
  『是溯澜少爷吧...』诃卢娜幽幽开口。
  斛琏并不回应,继续著自己的脚步。
  『如果溯澜少爷不在了,你愿意眷顾我吗?』如果说,她把羁绊溯澜和斛琏的契约解除,结果是否会不同?
  斛琏停下脚步,冷冷的低语。
  『他不在了,我也不会存在。』语毕,头也不回的向前行,离开了幽暗的牧场。
  诃卢娜望著斛琏的背影,脑子里浮现出另一个想法。
  如果溯澜死了,那麽斛琏会不会忘了他?
  如果她把契约转移到她的身上,那麽斛琏会不会属於她?

  斛琏离开牧区後,立即隐住身形,回复成猫妖的模样。
  他在屋舍楼房的顶端,以高速跳跃奔驰,搜寻著溯澜的身影。
  随著气息,他一路追踪到了山区,进入了山林,越朝西面,溯澜的气味越浓。
  这小子在搞什麽鬼,半夜跑来这里做什麽?
  斛琏在心中暗忖,不知不觉间,天神庙暗红色的屋瓦,出现在眼前。
  他停在庙塔的尖端,向四方张望,吓然在山区西侧的小空地上,发现了溯澜鬼祟的身影。
  定眼细看,发现溯澜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一堆石块,正将石块层层叠起。在堆叠的过程中,倒塌了好几次,但他仍然锲而不舍的继续著堆叠的动作。
  斛琏挑眉。
  那家伙来许愿?
  呿!与其向喜怒无常的神祈求愿,不如直接开口向他要...他是溯澜的役使妖,他有能力达成主子的任何梦想。但是溯澜却选择深夜来到山林里,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许愿仪式...
  斛琏不动声色的继续观察,过了许久,一座高於其他石堆的巨塔终於完成。
  溯澜用衣袖擦了擦汗,满意的看著自己的作品,暗淡的月光,照出了他衣衫上的污痕和泥泞。
  斛琏的眉头越皱越深。
  那家伙倒底堆了多久?!是什麽样的愿望不愿意让他知道?是什麽样的愿望得背著他默默向神祈求?
  溯澜看著石塔,彷佛用意念和石塔对话,过了许久,才默默离去。
  等到溯澜走远,斛琏立即来到许愿的空地。
  空地上有著大大小小的石堆,那是别的许愿者所留下的,而溯澜叠的那座,最高,而又最巨大。
  展现出许愿者对愿望实现的渴切。
  斛琏盯著石塔,沉吟了一会儿,将石塔拨倒,接著,从石砾的底端,挖出了张折得小小的纸签。
  溯澜到底求了什麽?有什麽东西是修练千年的猫妖无法给的?
  他哼了哼,缓缓的将缠著纸签的布条拆开。
  沾著尘土著纸张上,只有一行端正的字体:希望斛琏能够坦率一点。
  斛琏皱了皱眉。
  蠢蛋,这种事和他讲就好,何必大费周张,脱裤子放屁...
  他轻笑了声,正要把纸签扔下时,发现傲纸张的背面还有写字。
  翻过来,只见纸张的背面被密密麻麻的小字给填满──
  愿斛琏心悦,愿斛琏体健,愿斛琏长命百岁,愿斛琏少作弄人一点,愿斛琏脾气温和一点.........
  纸上的每一个愿望,都是以斛琏的名字起首。都是为斛琏所求。
  在最末,纸张的尽头,那方正小巧却又坚定的字体,写出了震撼斛琏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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