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渥丹

作者:渥丹  录入:02-21

  我是。
  对方递还票,笑说:一直没见到这几张票,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言采托我们转话给你,请你和同伴下了戏去後台。
  谢明朗稍稍意外,先是看了一眼潘霏霏,这是顶灯熄了,只有壁灯,暗得看不出来她的表情,单从站姿上来看明显有些僵硬。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完就拉著潘霏霏一道进场去了。
  剧院里面灯都灭了,他们前脚落座,後脚周蓝拎著菜篮缓步走上舞台。因为换了剧院,布景有了不小的变化,整个舞台的色彩感似乎比初演浓烈一些。
  言采出场之後谢明朗觉得他的目光飞快地朝这边偏了一下,接著自己的余光则瞄到本来还心不在焉窝在椅子上的潘霏霏坐直了;谢明朗顺势转过脸去,她正盯著舞台目不转睛,丝毫没有留意到有人在看她。
  谢明朗就想起过来的路上他问潘霏霏是不是看过这出戏,後者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说:你车祸之前想去没时间,後来也一直没看。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重新把目光转回舞台上。
  这出戏已经演了四个月,又到了演出季的最後,如何在保证演技的同时,且不流露出随著演出周期拉长而变得难以避免的那种因为重复和圆熟而起的疲惫感,对任何一个演员都是考验。谢明朗重看这出戏,心里不是没带著一点考量的意味,但从始至终再看一遍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三个主演的哪一个,都没有陷入那麻木的熟练之中。
  散戏之後谢明朗发现潘霏霏又一次热泪盈眶,就不做声地递过纸巾去。潘霏霏接过之後有点窘,勉强笑一个:我倒是希望玉纹和志忱两个就这麽远走高飞算了。
  谢明朗不由笑了:这话呢,是像潘霏霏小姐说的,却也不像眼看就要结婚的潘霏霏小姐说的。
  潘霏霏狠狠拍他一下:你又在扯嘴皮子。
  本来留给梁启文的那个位置中场时候也有人来坐,只是这次等到谢幕时候谢明朗才看清对方的长相。这不由得让他想起当年认得卫可的往事来,就在兀自出身的当口,潘霏霏说:明朗,走吧,人都在往外走了。
  谢明朗回过神来,说:我看著你身边的位子,想起当年我们看蜘蛛女之後,你和卫可大吵的事情了。
  潘霏霏愣住,接著竟然脸都热了:这事尤其丢脸,你想旧事就不能想点别的麽。
  说完就推著谢明朗往外面走。出了剧院之後潘霏霏立刻说要走,谢明朗一把拉住他:後台的入口不是这个方向。
  我不去。
  戏既然看得,人有什麽见不得。
  潘霏霏语结,谢明朗见她犹豫,二话不说拉著她,绕到另一条街上,往後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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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他们走的门是演职人员的出入通道。後台那边言采想来也是关照过,见到陌生人推开门後门房只是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就再不问,倒是谢明朗不知道言采的化妆间在哪里,专程去问,搞得对方这次倒是反复打量了几次,终於忍不住问你是谢明朗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後,又再次上下打量一遍,才忍笑指路,楼梯上去左拐,左边第三间,门口贴了名字的就是。
  散戏之後,这後台反而忙碌起来,人流穿梭,每个人都在忙,也个个都走得又快又急,无暇他顾;谢明朗出入後台也是常事,但对於潘霏霏来说,後台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进来之後她也收起之前那不情愿的难堪表情,情不自禁地左顾右盼起来。
  谢明朗走出几步发现潘霏霏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见她定在角落里看工作人员搬著道具从舞台上下来。谢明朗就走回去叫她:霏霏,这边。
  潘霏霏一边上楼一边说:我还是第一次进到後台来,有点像工厂。
  听到她的比喻,走在前面的谢明朗回头,正要接话,不料楼梯拐角转过一个人,急匆匆正和他撞上。双方都没提防,彼此退了一大步,尤其是谢明朗是上楼那个,正好被撞了个满怀,差点栽下去,慌得潘霏霏一把拉住他,也不管是谁,当即皱起眉头说:怎麽走路......
  话没说话另一方抬起头来,眉头也皱著,不过想来是痛的。潘霏霏见到来人顿时愣在当地──原来是周蓝,妆没卸服装也没换,就裹了件大衣,扣子还没扣上,完全是匆忙要出门的样子。她站稳之後,也不管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连连道歉说对不起我赶时间,没看见你们,实在对不起,又在得到回复之前等不及似的风一样继续往外赶。
  莫名其妙碰见这一出,无论是谢明朗和潘霏霏都没搞明白究竟是出了什麽事。目送著周蓝冲出门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潘霏霏才恍然想起自己和谢明朗还站在楼梯上,她赶快回神,问:明朗,你没事吧,没有撞到哪里?
  谢明朗其实被撞狠了,又不愿意让潘霏霏知道,笑著摆摆手,扶著楼梯继续向上走,走了两步好一些,这才又说:我不要紧。
  潘霏霏猛地松了口气,赶上去走到谢明朗身边,继续抱怨:她这麽著急做什麽,又没有人在後面追。还有哪里有人道歉连个头都不回的?
  恐怕有急事。你看连妆都来不及卸。
  那也不能......
  说话间两个人上了楼,按之前门房的指点去找言采的化妆间,途中经过郑晓的,门虽然关著,音乐声却隐隐传出来,是普契尼的歌剧。潘霏霏噗哧笑了,压低声音说:原来化妆间里还有音响。
  谢明朗笑笑,没接腔。很快他们来到写著言采名字的化妆间外面,就在他伸手敲门的前一刻,潘霏霏抓住他的袖子:要不然我去向郑晓要个签名......晚一点过来。
  这话未免太底气不足,谢明朗就说:你人都上来了,现在逃,就说不过去了。霏霏,你真的这麽不愿意见言采?
  踌躇片刻,潘霏霏低下头,说:我觉得很尴尬......
  话说到一半,门开了,言采裹著浴袍,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掠过彻底呆住的潘霏霏,浮起惯常的笑容:我听见你们的声音。对不起,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进来吧。
  这化妆间里干净得吓人,镜子边贴著演出的日期表,演完的场次都被划去,桌面上除了必要的化妆品外几乎别无他物,收拾服帖的演出服挂在一边,再一张单独的茶几,上面放著点心和茶水,除此以外,就是一张沙发。谢明朗草草打量一圈,笑说:奇怪,一般化妆间里不是贴满影迷寄来的信和贺卡的吗?
  那你要去郑晓的房间看。言采领他们坐下後就去浴室换衣服,没几分锺人出来,已经换上浅色单衫和黑色的裤子,只有头发还是湿的。他看了眼局促地坐在沙发一角的潘霏霏,走近她身边,加深笑容的同时伸出手:我听谢明朗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
  这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真诚且不过分亲昵,潘霏霏却近於受惊一般从沙发上弹起来,迟疑了一会儿,才握住言采的手,一字一句回应:谢谢。
  言采笑一笑,等潘霏霏松开手,就转向谢明朗说:你手机没开,我就让他们转个消息给你。只你们两个?
  出门之後手机没电了。谢明朗这才明白为什麽是别人转话,启文出差去了,只我们两个,你这是做什麽?
  今年的演出季结束了,我本来想散戏之後请霏霏他们吃饭......他顿了顿,又看了看潘霏霏,才继续说,虽然只有三个人,也是一样。你们来剧院前吃过没有?
  没有。
  吃过了。
  後一句话让在场的剩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目光来。潘霏霏身子一僵,尽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开话题:......我在接明朗之前吃了东西......
  那就一起宵夜吧。
  谢明朗知道潘霏霏之前那句话不是真的,但言采在场,他也没有拆穿,就坐在一边看著他们,顺便反思两个人目前的别扭状况里,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但是他很快发现,言采是难以抗拒的。潘霏霏兀自负隅顽抗了片刻,目光左飘右闪,似乎都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坚定起来。
  就在沈默变得益发不自然的时刻,敲门声又响起,并在言采应答之前先一步开了。郑晓神采飞扬走进门来,对言采说:陆杰今晚来看戏了,现在人在我房间坐著,约我们一起去吃饭......呃,谢明朗,原来今晚你也来了。
  他说得兴起,说了一半才留意到房间里远不止自己和言采两个人。谢明朗当年跟过郑晓几出戏,彼此年纪相仿,私下也有些来往。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谢明朗站起来寒暄:是,带妹妹来看戏。
  看气色你恢复得很好嘛。郑晓看了看谢明朗,又去看言采,最後还是把目光转回谢明朗身上,既然你也在,那就一起去吧,也请这边这位小姐赏光。
  言采就笑:人家请你吃饭,为什麽拉上一群人?
  他是请我们三个人吃饭。周蓝不知道哪里去了,你刚才估计在洗澡,只有我坐在房间里。你看你听到陆杰的名字眼睛都亮了,真的不去吗?
  郑晓说话时自有种欢快而迷人的神色,这种神情一般只能在青年人身上看见,却奇异地在他身上保留下来。
  听到周蓝的名字,谢明朗顿时觉得之前被撞倒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了。这时言采转过脸来,问他:你说呢?
  谢明朗看了眼潘霏霏,发觉只要有外人在,她就再不那麽局促不安,於是也笑说:其实我也很想亲眼看看戏剧界已经成为符号的人物。

  8
  餐厅离剧院只两条街的距离,一群人索性步行过去。陆杰是长辈,就由言采和郑晓陪著;谢明朗和潘霏霏则走在稍後,听前方的笑语被夜风刮过来。
  这时已经晚了,走在偏僻的路上,笑声就格外响。谢明朗看他们三个人走在前面,背影被路灯拉得细长,又晃动不定,简直像是活物。言采在抽烟,一点红光就在他指尖时闪时现,陆杰抽烟斗,路灯下的侧影显得相当有趣,而最边上的郑晓不知道正说到什麽,兴致恰高,微微扬起手来,仿佛还在舞台上。
  他看得走了神,忽然潘霏霏的声音传过来:明朗,你在找什麽吗?
  谢明朗一个定神,转过脸来,看见潘霏霏关切的神情,一味微笑:没什麽。倒是你,冷不冷?
  的确有一点。
  潘霏霏挽著谢明朗,听见这样的问候就理直气壮往他身边靠过去。谢明朗忍不住笑:冬天只穿这麽一点,自找苦吃不是。
  潘霏霏朝他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事先可没有人告诉我半夜还要在冷清清的大马路上步行。
  谢明朗拍了拍潘霏霏的手:是我不该和女人讨论衣服和温度的关系。
  潘霏霏起先闷笑了一阵,但走了一段,再次地沈默起来。谢明朗觉得此时的她情绪有点低落,却不知道这低落感从何而来,索性不吭声,只当一无所察。这时前面的人已经转过街角,潘霏霏这才叹出一口气,闷闷说:明朗,我总觉得你一直没有变。时间在你身上,过得特别缓慢。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痕迹也格外浅。
  所以?
  不,我就是想到了,随口一说。她低下头去,半晌才不情愿地补上後面一句,你当我在胡说八道。
  谢明朗也跟著沈默了,而後微笑:会装也是成年人必要的社交能力。
  他答得这样干脆,反而叫潘霏霏一时无话可说了。好在转过街角,那依然亮灯的餐厅,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落座之後发现是西餐厅,陆杰是这里的常客,点单之後笑著摇了摇头:真是老了,什麽也克不动了。以前我下戏来这里吃饭,点这麽大一块牛排,还能再喝一品脱的啤酒。说完拿手比划一下,看得潘霏霏目瞪口呆。
  食物没来之前他们继续聊天。谢明朗之前还担心潘霏霏不自在,後来见她正兴致勃勃和郑晓说著什麽的样子也就放下一半心来,转而去听言才和陆杰之间的对话。而这两个人聊得也在兴头上,等食物上来之後也没有中止的意思。
  听到一半,谢明朗忍不住插话:你们从来没有合作过?
  被问到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一齐笑了;陆杰指著言采说:没有,但是不是没有过机会。二十多年前我在物色一个年轻演员演我的儿子,有人向我推荐他,我也觉得他不错,结果他却不肯演。
  言采赶快说:当年不肯上舞台,是我太不懂事。现在再重头来过,希望不会太迟了。
  不迟不迟。陆杰笑著摆手,银发在灯光下闪著暗暗的金光,就是我太老了,没有机会再和你们年轻人演戏了。说来也巧,当年我第一次演主角,用的化妆间就是郑晓那一间。
  说话间他浮出追忆的神色。谢明朗就坐在他对面,不免想,老人露出这样的神色,总是迷人的。
  午夜刚过陆杰的家人来接他,这顿消夜就此散了。彼此告别的时候潘霏霏似乎不敢看两个人的眼睛,一味低著头,说:那我走了。
  看著她掉头大步离开,谢明朗瞄了一眼身边喝得眼睛都在闪闪发亮的言采,忍不住苦笑:你眼看是不能开车了,唯一能开的又跑掉了,那就我来开吧。
  或者我们打车回去。
  谢明朗看著空荡荡的街面,忍不住笑出声来,挽住言采:我保证我的手还不至於没用到不能开车,走吧。
  车发动之後两个人一时没有说话,谢明朗盯著路,言采就盯著谢明朗的手,这样开过几条街,言采才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莫名其妙地开口:你知道吗,传说中有点年岁的剧院都有鬼魂游荡在其中。守夜的人老是在凌晨时分听见化妆间里有人在背台词,但打开门一看,却什麽人也没有。於是他们就说是当年曾经在剧院登台的演员们,因为怀念此地,魂魄至今徘徊不去。
  嗯。谢明朗许久不开车,手有点绷著,听到言采的话虽然想回应点什麽,却不敢分神,只应了一声。
  言采反而笑了,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继续说:所以说不定若干年後,我的鬼魂也游荡在哪个剧院里。
  正好前面是个红灯,谢明朗一边减速,一边说:你确定不会游荡在摄影棚里?
  言采至少看起来是愣了一下,才加深笑容:就是不知道我抛弃的地方是不是还能让我回去。
  谢明朗暗自皱眉,说:你什麽意......
  话没说完,不妨言采凑过来,扶住他的脸开始亲吻。言采指尖弥漫著烟草的气息,口腔里则是淡淡的酒味,纠缠起来之後谢明朗有一刻短暂的失神,等意识到车子还停在路口,他忙推开言采,定了定神,说的却是:今晚住市里吧,我很想念那间老公寓。
  言采看著他微笑:也好,我们是很久没有回去过。
  谢明朗踩下油门,补充了一句:你可能不信,目前为止我有过的最好的回忆,有一部分就是在那里面。
  言采还是在笑:为什麽不信?我也一样。
  谢明朗看他一眼:那就希望彼此的回忆里都重叠的部分。
  言采只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今晚愉快吗?
  很愉快。戏很好,我都好奇你们几个人在演了小半年同一场戏之後,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的。不过这次有点可惜,你似乎没有打动霏霏,她倒是被郑晓和周蓝感动了。还有见到了陆杰,这更是意外之喜。他到底多大年纪了?好像自十多年前知道他起,他就是这个样子。
  恐怕八十都不止了。
  我以为他至多七十。谢明朗吃了一惊,尔後失笑,难道在舞台上的人,都比别人老得慢嘛。太不公平。
  言采一直在笑,他笑得久了,弄得谢明朗都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今晚是出了什麽事情。好在这时目的地已经近了,他也放松了点,也有余裕说闲话:你今晚真的兴奋得过了头。
  对此言采并不否认:想到这一年的工作终於结束了,放松一下也很正常。
  说完再次转过脸来,低声说:就是不知道对结束工作的人来说,有没有额外的奖励。
  正巧这时谢明朗也转过目光,正对上言采的眼睛,一瞬间只觉得要溺进去。谢明朗一转念,还是忍住笑,也不搭腔,绷著脸继续开车,直到车子停好,到了家门口,再看著言采拿钥匙开了门,他才忽然抓住言采没拿钥匙的那只手,两个人力道都没控制好,一起跌到门边的沙发上;言采本来喝了酒,一时间有点发懵,等意识过来,谢明朗正攀住他亲吻,吻过之後才玩笑一般说:下次讨礼物,请一定提早暗示。再说勤勉工作本是你的优点,无私的勤勉工作更是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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