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渥丹

作者:渥丹  录入:02-21

  谢明朗不好多看,重新把注意力收回到舞台上,这一夜之後的两个人相处时难免尴尬,却又多出了之前没有的温情脉脉。故事还在进行,谜团慢慢解开,年轻的革命者依然是个囚徒,被当作棋子的同性恋者却被幕後那看不见的当权者下出另外一步,假释。
  最後那一个故事还没有说到结局,两个人就要分开,告别前彼此忽然想到他们做过了情人间一切应该做的事情,唯独没有亲吻。
  於是他们用力拥抱,瑟瑟发抖,然後热吻。
  很奇怪的,从谢明朗的位置上能够看清楚舞台上两个人亲吻时的神态。作为表演,这个舌吻过於逼真了,对於谢明朗而言,简直到了令他不安的地步。他看见郑晓专注而投入的神情,也看见了言采最初微微的畏惧,和稍後那让他不解的近於无动於衷的冷漠。
  他莫名尴尬,不是因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舌吻,倒更像是忽然闯进某种亲昵私密的气氛,因而使得他更加坐立难安。
  故事是这样结尾的:
  莫利纳的死讯以画外音的方式给出,同时瓦伦蒂一脸痛苦地在床上挣扎。四周的背景都黯下去,只有他躺著的这张床给了灯光,他身边是医生,说,他们在折磨你。我给你一针吗啡,你就能忘记这些折磨,好好地睡一觉了。
  所有的灯光再次熄灭,瓦伦蒂的声音同时响起,平静而安详,飘忽得仿佛梦境一般。
  那也的确是幻觉了。
  他眼前浮现起女友的容颜,她似乎在看著他,与他交谈,带给他勇气与力量。他就告诉她蜘蛛女的故事,她蒙著银色的面罩,蛛网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她在哭泣。
  最後他听见女友说了句什麽,他无意识地重复出来,这梦虽然短,却是幸福的。
  一切归於黑暗沈寂。
  几秒锺彻底的沈默之後,零星的掌声响起,很快掌声汇成一片,其中夹杂著女人激动的欢呼声,很快整个剧院灯光全亮,先一步离开舞台的言采不知何时回到台上,和郑晓两个人一起向观众谢幕。他们一脸都是汗,明亮的灯光下,额头一块亮晶晶的;无数细小的灰尘纷纷扬扬聚向他们,好像某种不知名的魔法。
  很多人站了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谢幕时候的言采又变成了大家都熟悉的那个,阴柔的女子气一扫而空,干脆地朝各个方向的观众鞠躬致谢,直起腰来的时候,笑容中的朝气,让整个人一下子灿烂起来。
  潘霏霏一边死命拍掌一边抹眼泪,谢明朗过一会儿就朝她看一眼,想问她是因为见到言采太激动,还是真的被戏剧本身感动了。这样的动作让他又不免看到隔了个座位的那个年轻男人,也在用力的鼓掌,目光同样专注热切。
  言采和郑晓返场一次之後,不管观众是多麽热切地鼓掌想再见他们一次,还是没有再出现在舞台上。年纪大的观众已经开始陆续散了,仍然疯狂地鼓掌欢呼的大多是言采的影迷们。潘霏霏也不肯走,最後索性也站起来,踮起脚往後台的方向死命张望。
  谢明朗叹了口气,拉著她说:他一周演六天,要是每次谢幕谢个七八回,那就累死了。好了,我们走吧,我请你吃饭。
  潘霏霏还是不死心,谢明朗几乎是用拽的了:你再这样,下次还有票我怎麽敢带你来?你妈知道了,又要说我带坏你了。
  牵扯到父母身上,潘霏霏也没了计较,乖乖跟著谢明朗出了剧院。剧院外面也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兴高采烈地说著刚才的那出戏。
  你想吃什麽?
  我太兴奋了,所以一点也不饿。
  我是真的饿了。中午在赶稿子,一下了班又去接你......
  那好那好,这顿我请你。潘霏霏打断他,一脸讨好的笑容,我听说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演员们散了戏常常去吃饭喝酒。我们去那家吃吧。
  谢明朗哪里不知道她那一点心思,并不戳破:那好,我们去吧。
  明明将近十一点,这家餐厅里竟然还是人头攒动。去前台一问,正好还剩最後一张桌子。
  落座之後点完菜,看著服务员走远了,谢明朗往後一靠,开始打趣潘霏霏:你看这个热闹劲,要是我是言采,都不敢进来。
  潘霏霏也没想到这麽多人,自觉无趣,又嘴硬:这个时候还这麽多人,说明生意好。而且这顿我请你,哪里有做客人还这麽说话的?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潘霏霏就笑:明朗,就你这张嘴,难怪追不到女生。一开口全被吓走了。
  没事,我爸和你妈商量好了,反正你也嫁不出去的,我们凑合凑合正好。
  胡说八道什麽。她骂完这句,脑子里还在搜索其他的词汇更猛烈地反击回去,却因为忽然出现的某个人,一下子失了言语。
  谢明朗回头去找她视线的落点:你在看什麽?
  这一回头他也立刻发现了目标:毕竟一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总是很显眼的。
  正在想这个人怎麽有些眼熟,对方也发现了他们,朝他们一笑,走了过来。这短暂的间隙潘霏霏赶快说:这个人看戏时候坐在我旁边。你不是认得他吧。
  只来得及说一句我哪里认得,那个人已经来到他们桌前,保持著微笑的神情,客气地说:看《蜘蛛女之吻》的时候我坐在你们旁边。现在餐厅没位子了,这又是张四人的桌子,介意分一个座位给我吗?
  谢明朗还没开口,潘霏霏已经抢先一步说:没问题,你坐吧。
  那人道了声谢,大大方方坐下来。出於礼貌,他坐在谢明朗身边,面对著潘霏霏。谢明朗不好意思总是盯著陌生人看,就转去看潘霏霏,谁知道看著看著,忽然就发现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她的双颊已经红透了。
  那个男人点的是套餐,所以比他们的晚饭来的还更早些。最初的气氛有点拘谨,潘霏霏动了筷子就没有抬头,埋头傻吃。谢明朗看著好笑,悄悄踢她,却被更凶狠地踢回来。如此这番好几次他才没再去闹她,收起看好戏的心态,老实开始吃饭了。
  不料这时那个年轻男人却开了口,还是一例的微笑神色,让人转不开目光。他捡了个很平常的主题开头:你们觉得今晚的戏怎麽样?
  不错。事先我不知道剧情,所以看到下半场挺意外的。演员都很不错,我没想到郑晓演得这麽好。
  他的笑容不变:看来你不是剧院的常客,至少没怎麽看最近的剧评。
  只要是从没看过的新戏,看前我都不读剧评。不然还有什麽意思。怎麽?
  没什麽。郑晓一直是两个人里面演得更好的那一个。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来看言采,没什麽人留心他罢了。
  谢明朗就说:我觉得他演得很好。当然不是说言采不好,而是,怎麽说呢,这出戏的主心骨其实应该在言采身上,他的角色明明也应该是更容易赢得喝彩的,但是因为郑晓的演出太耀眼,言采反而被压住了,所以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失败了吧。
  对方表示赞许地点点头:虽然你说你没看过任何剧评,但是很多评论家也有类似的观点。言采是非常优秀的电影演员,但是作为戏剧演员来说,就不见得那麽出色了。
  说到这里他来了兴致,放下筷子,稍稍侧过身子,对著谢明朗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剧场特别小?一般来说像这样的阵容,投资方是会放到更大的剧场公演的。眼下这个场面,要不然是言采不适应对著太多的观众演戏──这对他来说显然不可能;要不然,就是他的舞台发声训练不够,他这麽个要强处处追求完美的人,恐怕是宁可选个小点的场地,也不肯去无法驾驭的地方吧。
  说完之後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得到回应,他发觉谢明朗盯著他,问:我说了什麽冒犯你的话吗?
  谢明朗一震:没有,只是在想你是做什麽的。是我失礼了。
  他不由加深笑容:我只是多看了几次这场戏,今天又喝了点酒,过於兴奋了。胡说了一些话,你别介意。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明朗摇头,你刚才说你多看了几次戏,今天不是你第一次看这出吗?
  今天是第五场。其实我的位置在二楼,上半场的时候瞄到你们身边的位子没人,趁著场歇冲过来占位。
  听了这句话,谢明朗心中一叹,想著又是个疯狂的戏迷。这时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潘霏霏开了口,她皱著眉,显然是不满的,口气果然不善:言采怎麽演得不好。这个角色本身就难,这又是他第一次演舞台剧,能把这麽复杂的角色驾驭到引人落泪的程度,难道还不是好演员?
  霏霏。谢明朗轻声提醒她。
  对方却不介意,转向潘霏霏,略略抬起双手:小姐,我对言采并无任何成见。只是你我对好;的标准要求不同而已。而且我又没说他不是个好的电影演员......
  演戏不都是一样的?我也没听说戏剧舞台就这麽神奇,金像奖的影帝往上面一站,就不会演戏了?
  气势已经变得有点咄咄逼人,餐桌上的气氛也为之一变。谢明朗知道这是忠实影迷在捍卫多年偶像,自己要是插话肯定是没有好下场,但是心里还是多少认同那个陌生人的。
  只听他说:如果有更多的演员在舞台上会好一些,当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就不免要对比了。不过就言采选郑晓而不是比他自己差的演员来配戏这点来看,他还是决意要演好这个角色的。
  他本身就演得很好。
  年轻男人倒也不急不辩,笑著说:他投入的感情太多了,演得太投入,这对一出一周六场,一连三个月的戏剧来说,是种无必要的浪费。当然,这都是我随口胡说,个人观点而已。
  潘霏霏冷哼一声,谢明朗先一步接过话:太投入?我倒是觉得有的地方过於拘束了。
  回复乍一听起来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牵扯太多。他的角色要是和郑晓的换一换就好了。
  年纪上不合适吧?谢明朗想想他的提议,忽然觉得有趣,言采虽然并不显老,但是用三十多岁的人去演二十多岁的革命者,还是有点别扭。
  他耸肩:反正也不可能了。
  过了午夜,客们人陆续离开,除了他们这一桌,就只剩餐厅另一个角落的一大桌了。
  眼看著潘霏霏的脸色越来越差。那个年轻男人终於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今晚谈的很愉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见。我叫卫可。
  谢明朗伸出手来:谢明朗。这是我妹妹潘霏霏。
  潘霏霏勉强点了点头,卫可也不介意,等著结帐的短短几分锺里继续和谢明朗闲聊著。他们聊得投机,没怎麽注意到窝在一边生著闷气的霏霏,自然更不会注意这时传来的开门声。
  说人人到。

  3
  进来的人不止言采一个。他进门之後先环视了一圈餐厅,对著除了谢明朗之外唯一的那一桌客人扬了扬手,看来是认得的;再接下来目光对上也正朝他这边看的谢明朗,竟也微笑著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才与结伴而来的女伴拣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了。
  卫可拿到找零,很潇洒地道别离开。谢明朗站起来送他,回到座位上後,看见潘霏霏脸上一片绯红,就问:你怎麽了?
  她端茶杯的手抖得厉害,满脸不可置信,神神秘秘地压低嗓子:刚才进来的人,真的真的是言采吗?他在向你打招呼啊。
  怎麽不是他。哦,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晚上的票,还是他送的呢。
  潘霏霏啪地一声从位子上弹起来:你说什麽?声音之大,惹得服务员特地过来问出了什麽事。
  等服务员走开,谢明朗忍笑说:早知道你会这个样子。你看,这顿饭让你请客不冤枉吧。
  潘霏霏莫名其妙脸红起来,抬起眼问:明朗,你有没有带纸笔......
  谢明朗摇头:我两手空空出来,哪里有这些东西。不过嘛,你要是想要签名的话,不是没办法......
  他故意说得慢条斯理,不管潘霏霏期盼万分的目光。好半天她终於反应过来谢明朗是在拿她打趣,不由得柳眉倒竖:你到底说不说!
  你不是带了口红吗,让他签在手绢或是干脆你裙子上好了。
  潘霏霏虽然明知道他还在打趣,还是忍不住因为这个提议浮想连翩。如此一来谢明朗忙话锋一转: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一个年轻女孩子,总要矜持一些。就算是作粉丝也要知道适可而止......
  既然是粉丝,怎麽还能适可而止。明朗......
  不要对我念粉丝经。时候不早了,明天你还有课,我们先走吧。
  我不走。我等一下去借了纸笔,至少要一张签名才走。
  谢明朗很知道她的固执程度,细想不免有点头痛。他妥协一步:这样。我带你去和他打个招呼,道声谢,你乖乖同我离开,好不好?
  这个提议显然很有诱惑力。潘霏霏仔细考虑了一下,问:那打完招呼之後能不能再向他要签名?
  ......
  虽然有先前那貌似相识的一笑,谢明朗并不十分确定事隔数月之後,言采是不是还记得他。他带著明显脚步虚浮的潘霏霏走向言采那一桌时心里多少还是带了一些忐忑,但是没想到在看见他之後,反而是言采先打的招呼:这不是谢记者吗。今晚过得还愉快吗?
  谢明朗稍微加快一些脚步,领著潘霏霏走过去,同时扬起笑容:谢谢你的票,我和我妹妹今天很愉快。这是一出很好的戏,你的表演很精彩。总之,非常感谢。
  言采先是看了眼他的女伴,很快微笑著说:愉快就好。
  呃,这是我妹妹霏霏,她一直很喜欢你。说完不动声色退後一步,把潘霏霏推到前面去。
  潘霏霏激动得耳朵都红了,却兀自强装镇定,看见言采笑吟吟望著她,一刹那觉得魂飞魄散,竟连正视他也不敢了,小声说:我,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戏。今天晚上的演出太感人了......最後我一直在哭......非常好,我很高兴我能亲眼看到你演戏......
  言采微笑不改:谢谢你。
  谢明朗完成了潘霏霏的心愿,就很知趣地客气道别。等到出了餐厅,潘霏霏才像忽然醒过来一样,紧紧抓住谢明朗的手臂,连声说:那是真的言采吧?
  觉得有些好笑,谢明朗就说:不然是什麽,僵尸吗?
  潘霏霏大梦初醒,然後看她神色,又像宁可长梦不起,言辞间颇见眷恋:没想到走近了看他是这个样子的。他这个名字,果然是取对了。
  霏霏,你既没有疯狂地索要签名,也没扑上去抱住他大腿流口水,我对你刮目相看。
  041DE默:)授权转载惘然【ann77.xilubbs.com】
  啊!我怎麽忘记要签名了!死明朗,你也不提醒我!
  潘霏霏对天长叹欲哭无泪悔不当初,谢明朗却笑得很开心。
  那晚月明星稀,暖风拂面,像足许多长篇故事的开场,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他倒是没想到会那麽快见到卫可。
  准确地说,是看见他的照片。
  谢明朗没有看娱乐杂志的爱好,每个月买的其实也就是国家地理一本而已,专门的人像摄影杂志反而不买。但是那天他和几个同事出去吃午饭,其中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实习美编酒足饭饱,拿著最爱的流行杂志翻看,一面感慨:现在有张漂亮脸蛋又不死板的平面模特越来越少了。个个呆著面孔,真没意思。
  不过她翻到某页之後,忽又注视良久:不过也还是有可造之才的。
  她身边的人听了她的话,凑过去顺便瞄了一眼,接话说:哦,卫可啊。他本身条件好,公司又捧他,最近一些硬照都不错。
  本来还昏昏欲睡的谢明朗听到这个名字猛一激灵,先是告诉自己不至於这麽巧,但那张面孔给他的印象过於深刻,在一半职业习惯一半好奇的驱使下,他站起来也去看了眼,杂志上的模特穿著深色大衣,站在四顾茫茫的旷野之上,是侧脸,但已足够让他认出来。
  同事还在絮絮说一些卫可的事,谢明朗没去听,一直在看那张广告照。卫可本身就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而这张照片的摄影师显然很了解他的魅力,黑白照片上那张脸显眼得要命,令人无法不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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