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渥丹

作者:渥丹  录入:02-21

  谢明朗觉得自己被拖下了漩涡,孤身一人。
  言采的消失最初让他觉得手足无措,几天之後,也就放弃了,不愤怒是假的,但更多还是事到临头不由他不看清的冷漠。朋友举办的派对还是去了,席间知道内情的很多是从来不看娱乐版的,而看到娱乐版的大多不知道真相,出於礼貌也不会贸然去问,结果就是弄得气氛说不出的别扭古怪。数次之後谢明朗也觉得索然寡味,一些常去的地方也不肯去了。

  直到卫可打电话来找他。

  卫可近年来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蹿红著,除了不唱歌,几乎什麽活动都看得见他的身影,人红,曝光度高,就越红。他两个礼拜之前出外景,看到新闻的那一瞬间,几年来一直都没想明白的事情一下子通了,一回来,立刻找到谢明朗,约他出去喝酒。
  宴无好宴。谢明朗甩开依然守在他公寓外的记者,来到和卫可约好的酒吧,看见笑眯眯的卫可和一桌子的酒,第一句话就已经足够冷淡。
  卫可却不以为意,招呼他坐下,说:我估计别人不是已经知道了,就是不敢问你,所以我这个什麽也不知道的就老著脸皮来请你喝酒,等把你灌醉了,看你酒後吐真言。
  谢明朗听他还是一贯的口气,觉得实在冷淡不起来。点了点头,坐下来:难为你费心。不过你既然都开口了,肯定是都猜到了。
  看到照片我就知道是言采了,但是你嘛,还是报纸上登出来才反应过来的。当时听说言采有一个圈子外的年轻男朋友,我从来没想到是你。卫可一边倒酒一边说,事情出来再想,不知道是你们藏得太好,还是我太蠢。
  酒过数巡,酒精的力量开始发作。卫可的话渐渐多起来:和女人在一起,那是绯闻,如果男未婚女未嫁,经济公司再撮合,那就是金童玉女;但和男人,不管怎麽看,都是丑闻。去玩没什麽,怎麽会不小心到让人拍到这种照片......不过就算小心也没用,看了照片,要说没有人在後面拉言采下水,我都不信。你不要太担心,这件事情要踩的是他,你是牵连进去的,慢慢焦点就会转移了。
  谢明朗本来不想提言采和自己的这件事情,但等到卫可也这样说,才知道阴谋论之说并不只是自己的多心。酒仿佛在一瞬间变得难喝起来。他皱眉:那就等事情过去。
  卫可忽然大笑,好像看神奇生物一样看著他:过去?明朗啊明朗,你到底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人家真的动手了,你觉得会这麽轻易过去?劝言采干脆认了,以攻为守,总比现在要好。
  谢明朗没有作声。卫可想了一想,又说:哦,对,他还是不要作声的好。
  出柜不是买衣服,不满意可以退回去。谢明朗轻声说。
  错,出柜给大众不是买衣服。在知道这件鬼事之前,我一直以为言采不是同性恋,他只是不讨厌男人而已。现在嘛......他本来还想笑著调侃一句,但看见谢明朗一脸严肃後,口无遮拦的毛病总算刹了车,我听说他出门了,等回来之後,你们可能是需要谈一下。看是置之死地,还是拖著......
  谢明朗勉强一笑,抬眼说:卫可,你扮演起知心姐姐的角色,倒也不错。
  你这就是在骂我了。话虽如此,他并不生气,还举起杯子来笑著向谢明朗致意一番。
  他们起身离开之前,卫可说:我打赌,门口肯定有相机候著。
  谢明朗走得东倒西歪:不稀奇。
  他就笑了,凑过来,动作亲昵地勾肩搭背:不如这样吧,我们这样走出去,也许明天娱乐版的风就刮转向了。
  谢明朗由他搂了一会儿,才笑著推开他:你确定不会写成诸如三角谜团之类更恶俗的,你也搅进来,只会让娱乐版更热闹而已。彩衣娱众这种事,是你的职业,我不奉陪。
  卫可本来已经变了脸色,後来想到谢明朗是醉了,又笑回来:你是真的醉了,你开车来的?
  嗯,反正不能开回去了,打车一样的。
  他们出门,果然被守在外面的记者逮个正著。记者们事先不知道卫可也在,一时间有点激动,但基本上还是冲著谢明朗来,
  ──谢明朗,那张照片上和言采拥吻的人是你吗?
  ──我们拿到了言采出境那班飞机的旅客名录,你也在上面,你们是不是早就约好了一起去埃及?

  ──有影迷在言采公寓前试图割腕,说是不能接受言采是同性恋的事实,你怎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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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起先还有点诱导性,後来见到谢明朗虽然脸色不善却一直不作声,就干脆越来越直接了,只差没直接拉过人来串供再按手印画押。

  卫可也没料到会闹得这麽难堪,正要低声和谢明朗说不要理会,手已经碰到出租车门把的谢明朗却忽然站住。他喝了酒,脸色却惨白,眉头紧缩,眼中满是濒临爆发的怒气:我统统不知道。

  甩下这一句,他把卫可也拽上车,报了自家地址,车子驶出,把那亮起一片的闪光灯彻底甩在身後。
  卫可摇头:你那句话不该说。
  谢明朗太阳穴发涨:我知道。但是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大众的窥私癖。
  我知道,但是没有奉陪的义务。
  看著他手上暴出的青筋,卫可隐约猜到谢明朗经过这几天,估计也是到了极限。他叹了口气:等你习惯了,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
  无数人等待的第三张照片还没有出来,言采已经回来了。他这次出门是为贫困儿童筹款,下到最穷困的山区,回来之後人瘦了不少,就连裹著冬衣也看得出来。照片的丑闻至少在表面上没有影响到他,笑得波澜不动,无论怎麽被问起,都是充耳不闻。

  但总还是有什麽不同了。他的曝光量增多,好像又回到当年最红的时候,身边总有不同的女伴,镜头下面眼角眉梢都是迷人笑意,照亮了女伴,也照亮自己。不久林瑾口中透出言采会在第二年年初订婚的消息,对象却不肯透露,只说是圈外人。
  他和谢明朗还是没有联系,就连一些平时能碰到的活动也有意无意避开,好像彻底成了陌路人。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谢明朗碰见季展名。

  这才是过去几年来彼此间极力避开有交集的人。
  某场摄影展的闭幕酒会上,当两个人的目光对上,谢明朗笑了一笑,很自然地要走开,却第一次被季展名追上。在一个人少的角落站定,季展名一时没有开口,只是看著他,谢明朗这段时间来诸事缠身,如今又碰上这麽个人,有点不耐烦,还是笑了:怎麽了,忽然想起来要叙旧吗。
  季展名的笑容倒是有点勉强:倒也没有。我们都讨厌叙旧,不想在临走之前还犯嫌。
  谢明朗本身已经转开目光,听到他这句话又转回来。季展名迟疑了一下,说:我拿到一个工作机会,新年之後要去非洲一段时间,大概半年。但是如果待得愉快,可能会待久一点。
  觉得有点好笑,谢明朗反问:你抛下知名时尚摄影师的头衔不要,去非洲拍什麽?钻石吗?还是中非的土著?这都不是你的风格。
  先去南非,然後坦桑尼亚,肯尼亚,乌干达,苏丹。我不是一直说想去吗,这是个好机会,可能还会把北非也顺便去了。

  一个人?听起来都不是特别安全的地方。他无动於衷地说。
  嗯,一个人......季展名犹豫了一下,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摸上了左手的戒指,她不肯去,我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来,吵怕了,正在协议离婚。
  是吗。谢明朗还是冷漠地低头看著自己的酒杯,能去非洲是好事,总之祝你一切顺利。
  说完把酒杯换到左手,要和季展名握手告别。季展名盯著他,忽然说:明朗,我听说......
  你知道吗,除了娱乐记者,一般人都会刻意避开和我说起你即将要说起的话题。
  他的周旋已很熟练,只是脸上没有笑,让季展名愣了一下,也拿出社交场上的周旋本领,立刻抹开脸,只管若无其事说自己的:那好,我直接跳到主题。一个月了,这件事情已经向著和你无关的结局前进了,你想怎麽办。
  我不需要向你备报。谢明朗真的笑了,展名,这样可真没意思。不要让彼此难堪。
  那就说,这件事情是真的。
  也请不要用八卦记者的口气谈起这个话题。真的,我宁可现在和你拥抱道别,祝你一路顺风。谢明朗挂著笑,眼底却已经山雨欲来。
  闻言季展名不免脸色黯然:我很抱歉......我只是希望一切顺利过去。那就这样吧。
  最後他们客气地握手道别。谢明朗之前情绪有些失控,到了这时恢复了,握手的时候说:对不起。这一个月我已经受够了。非洲是个好地方,但是你可要活著回来啊。
  当年傻笑著说要左手一只火烈鸟,右手一只皇冠鹤,骑在河马上大肆炫耀的,究竟是谁。
  这句强打精神的玩笑话也只引来季展名勉强的一笑:那是,也许被酋长的女儿看中了,就不回来了。
  和言采的事情继续耗著,耗著,一开始还有所等待,再过了半个月,记者们慢慢撤离谢明朗的公寓,出门也没有奇怪的车子跟著,一夜之间,似乎一切又都恢复正轨,如果不是潘霏霏坚持不懈打电话来关心他的近况,就连谢明朗自己都觉得可以淡忘了。
  在某种程度上,大众也的确是没有耐心而懒惰的一群。
  言采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谢明朗正在剃须。
  他晚上约了人去看戏,一开始还以为是朋友催他准时的电话,接起来,却是熟悉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又是多少久违的。以至於谢明朗听到声音後就没出声,半天才应了一句:你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你晚上约了别人?
  谢明朗看一眼丢在沙发上的西装,说:没关系,我可以推掉。我也觉得不能再拖了。
  餐厅的主人是言采和谢明朗的朋友,替他们安排了楼上的包间,还不是吃饭的时候,整个二楼就他们一桌,带路的服务生脚步本身就轻,唯一的一点声音还被厚地毯吸收干净,真是静得只能听到布料摩擦声了。
  这一个月左右的分别并不是他们之间最长的一次,但再见面,两个人看了一眼对方,谁也没有动。一个坐在靠窗的位子吸烟,一个站在门边,半天,谢明朗淡淡地说:有点冷,把窗子关了吧。
  说完自己先过去关窗,把一地风雪拦在外面。接著去脱大衣,挂好了,坐下来,端起之前沏好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又一次正眼看向言采。言采本来也在看著他,这时只是微微一笑,把烟掐了,又点一支新的。
  最开始都是说些有的没的闲话,都知道言不由衷,但似乎这才能把这一个月莫名累积起的陌生感给打消掉。但这样的谈话让人疲惫不堪,谢明朗没办法,说:言采,你怎麽瘦成这样。
  我下乡一个礼拜,太久没吃苦,经不起这个折磨。言采倒是不在意,慢慢说,回来之後事又多,不过总算了结了。
  嗯,你辛苦了。
  言采抬眼一笑:彼此彼此。
  这个笑容总是熟悉,谢明朗看著,才觉得初进门那厚重的冰封感退去一些。他也跟著笑了一个:这一个月真是过得和打仗一样,从来没有这麽累过。不过想想也很有趣,这种事情,果然只有牵扯到女人才能让之风平浪静。
  言采没有理会这句话之中隐约的火药味,还是说自己的:那是林瑾从来没有出过的昏招,已经澄清了。
  但是毕竟救了你的急不是吗?反正你每个经纪人都有通天本事,这件事情自然会被淡忘的。谢明朗面对言采,忽然觉得这一个月里积压的一切情绪都可以爆发出来,但最开始,还是在尽力克制著。
  出柜是一回事,找女人订婚是另外一回事。我可能一辈子不干前一件事,但後一件,一辈子也不可能做。
  你不要绕这种文字游戏。你是不可能找女人订婚,反正只要在必要的时候放个风声出来,就足够了,然後你继续演你的银幕情人,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这是没意思的负气话。言采皱眉。
  谢明朗别开脸:我知道。
  言采没作声,谢明朗之前发作了一通,心中郁结了数日的疲劳和无奈以及其他种种负面情绪这时缓和一些,他无奈地说:这种事情,既然有了第一次,就再也不会过去。
  我知道。所以等彼此都经历过一次,我来问你,你有什麽打算。
  见到言采之前,谢明朗设想过种种可能会涉及到的话题,唯独这个不敢多想,心头掠一掠就飞快地过去了。现如今直截了当被问到,谢明朗怔怔良久,才无力地说:你呢。
  言采对这样以退为进的托辞并不领情。笑容收起来,烟也不抽了,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在问你。
  他何曾见过这样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言采,直觉得招架不来,最初的迷茫之後,竟也慢慢地收起慌乱,一言不发地沈思起来。这时言采也不催促,转向窗口,等谢明朗的答复。
  雪渐渐大了,吹在窗户上,簌簌有声。寂静不知道维持了多久,谢明朗才说:这一个月,我非常难熬。也许你习惯了,但是我没办法,工作和生活全部都被打乱了,我这一个月几乎什麽都没有做。每一次出门都像逃荒......
  这的确需要应付。不过这还是不是重点,谢明朗,你还没有说到真正要说的。
  你不要催我。谢明朗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别处,我出柜没什麽,顶多父亲不认这个儿子,他老了,要打断我的腿之类的话估计只能说说,但是你......
  言采听到这里打断他:我为什麽要出柜。我这一辈子,都是靠演异性恋赚钱。
  谢明朗心口一凉,瞪大眼睛盯著言采,彻底说不出话来。言采也盯著他:我统统不知道;,这句话也是你说的。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言采又说:你看,你根本没准备好。出柜和向人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哪个对你更容易一些。现在只要我们手牵手走下楼,随便哪个记者看到拍一张照片,就行了。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容易的事情,问题是,之後你准备怎麽办。你连想不敢想之後的事情。
  这两者......他被说得毫无反驳的余地,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手心却凉了。
  这两者不是一回事。
  你不能......被逼得狠了,有些话想也不想跳出来,一开始还在嘴边犹豫了一下,後来真的说出来,竟异常顺畅,你不能一声不吭消失一个月,忽然出现,打个电话就坐在这里要我做决定。这不公平。口口声声说这是两个人的事的人是你,但是过去的一个月,你在哪里?你本事通天出面摆平这一切的时候,只是你一个人,你也只想到你一个人。
  言采还来不及表态,另一句话冒出来,也许在他说完之後会後悔,但至少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是不折不扣的真心话:言采,你不能因为当年你自己瞬间做了决定,如今对同样站在类似立场上的我也一样要求,不管这个决定是什麽。
  言采本来还在笑,听到这句话笑容顿时打住,就像被生生从面上刮去一层。两个人都住了嘴,或是停下手边所有的动作,两两对望,似乎要在这一句话之後在对方神情中找出一点什麽,或许是震惊,或许是後悔,亦或许往事散去後的不以为意。然而不过短短一刹那,两个人又都发现,根本没办法再次直视对方了。

  谢明朗听到言采平静地说:那好,你慢慢想,想好之後打电话告诉我。
  他起身,拿起外套,干脆地出门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从语气的激烈程度上来说,几乎不可以算作争执,但是结局,谁也不知道。
  谢明朗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回去之後冲了个澡,然後给潘霏霏挂电话。他心想如果能告诉潘霏霏,第二天他就回一次家。但是乱七八糟扯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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