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缭乱公子

　　小杰！小杰！你跑哪里去了？每天晚上都这麽闹，你要妈妈的命啊！？刚出了电梯，一个女人就扑了过来，看上去已经找了半天了，满脸的焦急和汗水，我一层一层的找楼梯间，都没找到你，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任著女人从自己的手里把孩子抱过去，丘风等她念叨完才出声：我在20楼的走廊上看到他的。
　　啊，丘先生，这孩子，以前就老是藏在楼梯间里。真是麻烦你了。把孩子抱起来，女人对著他连连道歉，不知道怎麽了，老是半夜往外跑，每天晚上弄得我都到处找，这孩子......这孩子......
　　说著说著，女人的眼睛有点红，她的眼镜下面也有深重的眼圈，看来跟小杰一样，一直没有睡好。
　　没什麽，大姐，我有点事情要问你。丘风摇摇头，打住她的话，白天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来找我的朋友？他发生了什麽事情，你知道吗？
　　白天的？啊，那个高高的大眼睛的男人？女人稍微回想一下，他跟小杰在说话，然後问我房东在哪里，说要进你屋去......接著她好像想到了什麽，脸色猛得刷白，就......就这样，我......我带小杰回去睡觉......说著，抱著孩子转身就要走，丘风早她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麽睡？小杰一直听到有人哭，一直睡不著才会躲到别的楼层去，你一直不想相信也没办法。这样下去是没完的。心里认定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什麽，丘风话语里也下了重药，你想这样弄得你们两个人都神经衰弱麽？今天他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我们总得想办法解决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女人慌张想从丘风的左右过去，但是一直被丘风挡住，情绪渐渐又激动起来，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什麽都不知道，丘先生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大姐！你振作点！你想要小杰就一直这样下去？！丘风的声音提高了，他想抓住女人的手臂固定住她的身体。那女人就单手抱著孩子伸手来挡。
　　大姐......？你的手？这一挡，丘风的动作停了下来，女人伸到他面前的手掌，手心里留著曾经被灼烧的痕迹，新的肉和肌肤生长著，形成一个长条的突起，从麽指的根开始横过整个手掌。除了一个在左手一个在右手，这个痕迹和骆叶手上的伤非常相似。
　　啊......女人惊恐的抬起头来，她也发现了自己把什麽东西表露在丘风的面前，她颤抖的收回手，紧紧的抱住小杰，身体瘫软了下来，跪坐到地上哭出了声音，不要再来了，不要再闹了......为什麽是我，为什麽是我家小杰......天啊......那麽多人在那间房子附近，为什麽是我们啊......
　　到底......那间房子出过什麽事？丘风从刚才的诧异中回过神来，也蹲下身子放低声音，咬著牙认真的问那女人。
　　那间房子......
　　丘先生！！你怎麽在这里！你家著火了啊！！就在女人要说什麽的时候，苍老而慌张的声音猛得传来，丘风不由的回头，看到张老太太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第六章?火场
　　丘先生！你房里还有人啊！！怎麽办？怎麽办？张老太太跌跌撞撞扑过来抓住丘风前後摇晃。
　　什麽？？！丘风也是一慌神，越过她疾步跑到自己的门口。但是灰色的金属门板还是安静的在那里，他趴在门板上把耳朵贴在上面听，里面听不到任何的人声，门板也没有上升的温度。又趴在地上靠近门缝仔细看，也没有火灾的烟溢出。
　　......没有著火......站起身子，丘风迟疑的看著面前的门，冰冷的质感从扶在上面的手掌上传来。视线从门转到门把上，那里没有清理过，银色的金属上粘连著一些东西，那是骆叶手上的皮肤，扯得他心里一疼。思考了一下，慢慢的把手伸过去，在要碰到的时候又停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闭上眼一把握上。
　　著火了！著火了！大家快起来啊！！张老太太跟著他跑过来，看到他在门前定住了，慌乱又不知道该怎麽办。只能转过身去挨著楼道的敲著各家各户的门，老太太的声音已经吼的有点沙哑，手上的力气也大不到哪里去。但是著火两个字还是有著很强的威力的，不多时已经有不少衣衫不整的住户开了门跑出来。
　　哪里？哪里著火了？人们慌做一团，有人想要往楼梯冲，有人互相问著，刚才还安静的楼道现在一片混乱。
　　张老太太，张老太太。丘风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放开握著门把的手，回过头去拉住老太太，没有著火，您弄错了，没有著火。
　　怎麽没有！咳咳，好大的烟！！老太太的脸都急红了，她好像被烟呛到一样的咳嗽了几声，弯下了腰去。
　　没有著火，真的！扶住她的身体，丘风极力的保持自己的镇静，也试图让她镇静。
　　丘先生，你快去救孩子啊，你房间里......老太太的声音虚弱了些，年纪大了，刚才的激动和咳嗽都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有孩子在里面哭啊，快去救快去救，天啊，造孽啊！！
　　她颤抖的手指著丘风的门，另一只手紧紧的抓著丘风的衣服，焦急的对著他喊著。
　　不由自主的，丘风顺著她的手指再次看向自己的门。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太多的事情压迫著他的神经产生了幻觉了，那里刚才还是灰色的防盗门，现在却是上了红漆的老旧木门，门把是那种两头接上的弯的，铁制的，上面还有著被长期摸过的平滑锈班。
　　这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呼吸。浓烈的烟从门缝里冒出来，耳边充斥著人们惊恐的叫声，身边似乎有人在慌张的奔走。房间的门猛的震动了下，似乎是里面有人想要撞门出来，如同撞在他的心口，让他差点甩掉老太太站起来。他听见有人双手捶著门板，大声的哭叫著，那是个孩子的声音，哭得那麽的凄惨，然後哭声离开了门边，似乎是往屋里跑去。救人啊，有孩子还在里面，耳朵边上不知道是哪些人们的声音，慌张的，絮乱的。脚步声，哭泣声，咳嗽声，有人在找著家人的声音。
　　看见的，和听见的，就在那一瞬间充斥了他的眼睛和心，丘风觉得自己几乎能感觉到滚滚的热浪卷袭著自己的皮肤。
　　就是这一瞬间，身陷火场。
　　丘先生！女人的声音忽的拉了他一把，丘风猛得回过神来。回头看清楚担心的拉著自己的中年女人，那是小杰的母亲。这个时候他才记起来还要呼吸，几乎把自己呛到。
　　没事......我没事......点点头对女人勉强的笑了一下，丘风这才发现走廊上寂静的诡异。刚才那些因为张老太太的呼叫而慌忙的冲出房间的人，除去动作快已经跑下了楼梯的，零散的站在走廊上。他们依然衣冠不整，有的和身边的亲人紧紧的依偎著。丘风诧异的看著他们，他们的目光都顺著老太太手指的方向看著丘风的房门，面孔上全是淋漓的恐惧。
　　丘风的心在颤抖著，精神似乎有点退缩，下意识的，不愿意再顺著他们的目光看向那扇门。
　　阿风，这里不能住人的，跟我回家！骆叶的话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当时的骆叶，惨白著脸凌乱了头发，用受伤的手抓著自己不肯放。
　　他到底遇到了什麽？骆叶的伤口渗出的血水仿佛渗在丘风心口的伤痕上，刺刺的疼。不管是什麽，一定是比自己看到的，遇到的还要可怕的事情，才会把那个自信而骄傲的男人弄成那样。但是他却不肯离去，一直坐在这个门口，就只为了等自己回来，把自己拉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狠咬嘴唇，尝到铁锈的味道，丘风把头慢慢的转向门的方向，目光移动。冷冷的灰色门印入眼帘，依然那麽的安静，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事情。
　　一直站在妈妈身边的小杰忽然的动了，他偏著头，走到了那扇门口，在周围大人们大气不敢出的气氛里，他好像感觉不到有什麽不对，只是如同平常一样的走到那扇门口。他站了一下，慢慢的抬起了手，目标是门把。
　　小杰！中年女人大叫了一声，发现了儿子想要做的事情，她似乎被电到般的跳起来，几步冲过去，把孩子大力拉回怀里，你想干什麽！想干什麽啊？！小杰啊！！
　　她用力太大，孩子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扑到了她怀里，也让她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但是她没有理会那麽多，抱著孩子蹬著腿拼命的往後移动，想要离那扇门越元越好，仿佛那门是地狱的入口，会喷出把人烧到骨头都没有的烈焰。
　　你们都站著干什麽？救人啊，那孩子还在里面啊！抓著丘风的衣服的张老太太缓过气来，发现周围的人呆呆的站著没动，不由得大叫起来，她站直了身子，摇晃著丘风的身体，快！快啊！还有......对了......火警，报火警......
　　张老太太，里面没人的，也没有著火。丘风努力的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伪装著平静的扶住老太太的肩膀，想要安抚她。但是如果她眼中的那扇门，一直都是刚才自己看到的样子，她感受到的，一直都是刚才自己感受到的，丘风也不觉得她能听得进去。就只有一直说，一直说，并尝试把她带离这个地方，我带您先出去，我们下楼下去，没事的，没事的。
　　你们......你们......咳咳......老太太整张脸都扭曲了，她又咳嗽了几下，挣脱了丘风的手，不可置信的看著丘风，也看著那些呆在走廊上的住户们，那孩子哭那麽凄惨，你们竟然......竟然......
　　什麽没事！这麽大的火！她猛得扭转身子扑向那扇门，用身体往上撞去，造孽啊！这造的什麽孽啊！！
　　张老太太！丘风看到她的动作，生怕她身体出什麽危险，那麽大的年纪的人，这样用力的撞上钢铁的门，能没事吗？慌忙的去拉她，但是她的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丘风一个人竟然拉不住。
　　你们还愣著干什麽？帮我把她拉开啊！对著周围站著的住户大吼一声，丘风努力的想要把张老太太从门口拉开，周围几个男人也好象忽然反应了过来，一起过来帮忙。
　　啊啊！！！！正在这个时候，张老太太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吓得丘风和来帮忙的人都松了下手。就看著老太太用左手握著自己的右手手腕蜷缩起了身子，不断的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叫。
　　张老太太！！丘风急忙伏下身子去扶住她，看到她的手的时候倒吸一口冷气。
　　灼伤，眼熟的灼伤。骆叶和小杰的母亲手上都有的灼伤，爬在老太太几乎可以看见骨节的干枯瘦小的手上，震得丘风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啊......啊......老太太本来是抓著自己的手的，却忽然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来，她短促的喘息起来，脸色变得苍白。丘风的手下一沈，她整个身体都往地上倒去，大睁著眼睛直直得看著前面，完全不顾手上的伤的用力的抓著自己胸前的衣服。
　　张老太太......张老太太！！丘风这才回过神来，跪扑到地上去扶老太太的身体，他不断大叫著她，老太太却好象听不到一样，只是倒在地上，身体微微的挣扎著。
　　混乱，头脑里只有混乱。昨天到今天，自己的感受，老太太的话，小杰听到的声音，还有骆叶的遭遇。灼烧的感觉，火场的幻觉，丘风来不及去整理思考，他的手抖动的几乎抱不起老太太的身体，只能下意识的叫著，惊动起周围更大的混乱。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第七章?关於保护
　　这是丘风今天第二次到医院，同一家医院。
　　那是离他租的公寓最近的一家医院。赶出来的值班医生也是他几个小时前见过的那个，那医生见到他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投入到抢救的工作中。
　　有跟老太太家比熟识的邻居通知了她的儿女，丘风站在人群外，看著匆匆忙忙赶来的人们满脸的焦急，忽然有点无所适从。面前的混乱很不真实，老太太的女儿年纪还很轻，她急出了眼泪，在急症室外坐著哭；她的儿子已年到中年，情绪有点暴躁，到处转悠著，一会儿抓著邻居问到底怎麽回事，一会儿又拉著从急症室出来的护士不放手，一直问怎麽样怎麽样。
　　护士们熟练的安慰著焦急的亲属，她们脚步匆忙又井然有续。一切都很忙碌，声音有点嘈杂，丘风静静的看著。他的心里很乱，乱到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头来思考，冷静只表现在他的面孔上，似乎让他隔离在那些激动的人群外面。
　　空气变成透明的隔膜，他觉得耳朵里面似乎有东西，让他听什麽都听不清楚，眼睛里面也有东西，不管望向哪个方向，也是一片朦胧。
　　忽然的号哭声，让丘风的身体一颤，好像从梦中醒来。目线清楚，他看著老人的儿子抱著自己的妹妹，年轻的女子已经哭得站不直身子。医生取下口罩，轻轻的摇著头，眼神里有著遗憾和同情。
　　心脏病突发？怎麽可能，我妈妈从来没有心脏病啊！她一直那麽健康的......男子吼叫的声音里带著哭腔，他紧紧的抱著自己的妹妹，女子哭得气息不顺，她似乎有点脱力，几乎把身体的重量都挂在哥哥身上，所以我就说，就说让她来跟我们住，她不要......天啊，我真不该真答应她一个人住的......男子的声音微弱了下去，抱著妹妹颓唐的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单手抚著自己的额头。
　　终於，混合著女人的哭声，低低的男人的呜咽也传了出来，满满的自责和悲伤。
　　丘风觉得有点晕旋，几乎站立不住。他闭了下眼睛，深深的呼了口气，才上前拦住了走过来的医生。
　　医生，张老太太......？声音一出口，丘风自己都听得出里面的沙哑和艰难，面前的医生看著是他，也想到是他送老太太来的，也没有隐瞒什麽，轻轻的摇了头，回头看了在走廊的那边哭泣的亲属一眼，把他拉到旁边。
　　心脏病突发死亡，我们已经尽力了，年纪太大了，救不回来。医生的年纪大概3.40左右，他应该已经看惯了生死，情绪很平静，只是脸上也有被感染的些微哀伤。
　　她儿子不是说她没有心脏病麽？也看了那边的人们一眼，有邻居已经围上去安慰。似乎是老太太的儿媳妇的中年女人也领著孙子赶到了，陪在丈夫旁边抹著眼睛。
　　也许只是以前没查出来罢了，你知道，现在的人也不是都习惯每年做次大体检的。医生表现出对现实的无奈，这样到病发的时候才知道的，不在少数啊。
　　医生，老太太的手......问出这句话费了丘风很大的力气，老太太手上的伤和骆叶的重合了起来，让他必须要很努力才能压抑住莫明的恐惧让声音不会颤抖。
　　说来也奇怪，跟你早先送来的朋友一样，都有烧伤。医生似乎也对这个事情感到很不可思仪，很典型的在火灾的时候开门会留下的伤痕，但是刚才我也问和你一起送她来的人了，你们那里没有火灾啊......
　　说完了，医生示意他还有事情要做，拍拍丘风的肩膀，又安慰了几句，侧身从旁边走了，留下丘风一个人站在原地。
　　耳边老太太的亲人的哭泣声已经小了很多了，但是还是断断续续的不断传来。医院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在冷色的光照下微微反射著光，它们冰冷而沈默，丘风忽然有一种被它们冷冷的凝视的感觉。
　　张老太太死了。
　　搬家那天，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那麽的健康，虽然年纪大了，但自己一个人料理完所有的家务。看见自己搬来，还打著招呼说以後是邻居多多照顾。
　　昨天晚上，她敲著自己的门，说著不可以把人家女孩子关在外面。
　　今天，她为不存在的火灾和困在火场的孩子而激动，甚至想要去撞门救人。
　　她没有做错什麽事情，但是现在却死了。
　　带著手上的那道伤痕死了。
　　丘风呼的抬起头来，拔腿狂奔。
　　从急症室到观察室，距离并不远，都在一层楼，只是一个在这边尽头，一个在那边尽头。丘风用尽了力气的跑著，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一秒，不想在骆叶不在的地方再一秒。
　　撞进观察室的时候把里面被他电话叫来看护的宁林吓了一跳，看到是丘风才松了口气，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