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倾国——尘印

作者:尘印  录入:02-20

  「噗─」斟茶的小丫鬟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憋不住,喷笑出来。
  贺兰听雪啼笑皆非。他喜欢上的,究竟是什么怪人?
  接连放了数天晴,守备府琉璃瓦檐垂落的冰挂已消融得无影无踪,换而挂起了朱红绢纱大灯笼。仆人正忙碌着到处掸尘打扫迎除夕。
  苏倾国就捧着碟豌豆椰丝马蹄糕,悠闲地从院子东头荡到西头,边吃边逛,时不时跟照面的仆人寒暄两句。
  「鲁三婶,你洗衣服呐..」
  「赵伯,你浇花啊..」
  诸如此类的废话,教跟在他身后的苏璇和苏矶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不过被苏倾国招呼到的仆人们都十分高兴,纷纷回谢苏小公子关心。
  这个客居府中的小公子,听说是守备大人的贵宾的贵宾,难得长相俊秀脾气又好,整天笑咪咪的,他们想不喜欢都难。
  这就是苏倾国的魅力所在,尽管他整天游荡什么活都不干,尽管他所过之处糕点碎屑掉得满地都是,可偏偏没有一个仆人会觉得他讨厌。
  不高兴的只有苏璇。她很无奈地拿着手帕,跟在苏倾国脚后捡饼屑。
  「公子,我们已经住了四天,什么时候启程去剑门关?」她装作看不见苏矶在给她打眼色,不客气地提醒苏倾国。都怪守备府的厨子手艺太好,喂到苏倾国乐不思蜀地想长住下去。
  「急什么?千音堂还没传来谈笑的消息,我们正好以逸待劳,慢慢等。」苏倾国轻松地耸耸肩,回头望了两人一眼,「况且就算他到了剑门关,也不见得就能轻易借到兵马。」
  「他不是手握兵符么?」苏璇和苏矶都愣了下,正想追问,看见走廊那头迎面走近的人影,便收了声。
  贺兰听雪一身银白箭袖猎装,外罩桃红锻面长披风,神采奕奕地走来,笑道:「小苏你可起床了。今儿大早我本来想带你一块去城外打猎,苏璇他们说你还在睡觉,就没叫醒你。睡得可好?」
  「很好。」苏倾国点头,却斜眼瞪苏璇。
  打猎这么好玩的事情,苏璇居然不叫醒他。
  那是不想让外人看到小祖宗你小猪般乱没形象的睡姿。苏璇委屈地不吱声,当然又把这笔帐算到了贺兰听雪头上。
  贺兰听雪半点也没留意苏璇眼里放的小飞刀,只打量苏倾国,见他穿得单薄,便把自己的长披风替苏倾国裹上。「我倒疏忽了你没带多少衣服,明天我让城里最好的裁缝来府里给你赶几件过年的新衣。小苏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
  「随便,反正我又不冷。」苏倾国漫不经心地敷衍。
  虽然站在眼前帮他穿衣服的是当朝权贵显赫,但自幼被人服侍惯了的苏倾国,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心安理得地让贺兰听雪为他系上披风丝扣。那神情,彷佛将贺兰听雪也当成了仆人中的一员,教贺兰听雪好笑又无奈。
  以他的显贵身分和堂堂仪表,从来只有被人讨好奉承,他自己也从未曾想过会去替人穿衣,操起下人的贱役。可惜遇到这个小家伙,就叫他神差鬼使地转了性子,还唯恐伺候得不够周到,把这好不容易才从苏璇、苏矶手里抢来的美差搞砸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生一物降一物罢!只是看情势,他是被降的那一物..贺兰听雪在心里苦笑。
  他不是没问过自己究竟喜欢苏倾国哪一点。论容貌,苏倾国固然俊美,却毫无他府里乐姬的娇媚风情;论才情,这段日子以来,他也没发现苏倾国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倒是吃起东西狼吞虎咽的样子,令他时常忍俊不禁。
  或许这恰巧是苏倾国吸引他的地方。
  性如赤子,天然去雕饰,让他只想好好保护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家伙,勿被尘世浊气污了苏倾国的灵气。
  不过,这几天旁敲侧击下来,苏倾国对他的兴趣明显比食物低得多,甚至至今也没把姓名告诉他。贺兰听雪不得不未雨绸缪,盘算起等苏倾国尝遍各厨子手艺后,他该拿什么来引诱苏倾国继续留在守备府。
  「小苏,我已经派手下在凤叶城到处寻访,暂时还没有你那远房亲戚的消息。眼下又近年尾,小苏你不如在府里过年如何?」
  他牵着苏倾国边走边问,神情诚恳,心里却另有番打算。
  替苏倾国寻亲不过是个障眼法,他巴不得苏倾国找不到亲戚,从此在他身边长住下去。只是看苏璇和苏矶这两个仆人颇为精明,为了做足表面功夫,他这几天才派出几名黄衣随从在城里闲逛,好让苏倾国主仆信以为真。
  苏倾国三人暗笑,如果贺兰听雪真能找到苏璇随口胡诌的亲戚,倒是奇事了。
  「那会不会太麻烦贺兰大哥了?」苏倾国幻想着过年时的丰盛筵席,哪还有拒绝的念头?
  贺兰听雪喜道:「不麻烦,不麻烦。对了,小苏你喜不喜欢看杂耍?春节里我让涂守备把城里最好的杂耍班子请回府来表演..」
  苏倾国嘴里塞着最后一块马蹄糕,一路点头,跟着贺兰听雪走到马房前。
  里面几个仆役正替数匹骏马刷洗打点,见小侯爷来到,忙过来行礼。
  「小苏,今天我有样好东西送给你。」贺兰听雪朝马夫班头挥手道:「快把它拿来。」
  那人忙应着进了马房。
  「是什么好东西?」苏倾国精神一振,正猜贺兰听雪会不会送头汗血、赤骝之类的名驹给他,却见班头已捧了个小铁笼返回。
  笼里锁着只肥胖的小兔子,前爪抓了棵青菜啃得正欢,两颗红宝石般的眼睛骨碌碌望着笼外诸人。
  「我还以为会是匹马呢!」苏倾国有点失望。
  贺兰听雪忙赔笑道:「马又大又臭,有什么好玩的。这兔子是我今早打猎抓到的,给你逗着玩。你看这小兔儿模样憨憨的,又贪吃,可有些像你,哈哈..」
  「小侯爷是觉得我家小公子像兔子么?」苏矶跟在最后面,一直都没说话,此刻听贺兰听雪居然将这兔子跟府宗相提并论,不觉变了脸色,冷笑道:「我家小公子虽然性子温和,却也不会像这兔子一样,随便给人玩的。」
  「啊?」贺兰听雪料不到自己无心一句话,竟让苏矶反应如此激烈,大为尴尬,呐呐道:「我只是见这兔子可爱,才捉回来给小苏玩的,绝没有其它意思。」
  见苏矶仍面色不愉,知道他怀疑自己是特意拿兔子来羞辱苏倾国,贺兰听雪便叫那班头将小兔子拿去杀了。
  苏倾国过意不去,抢过笼子说要带回去当宠物养。苏矶也不敢再多言。
  几人回到苏倾国客房,贺兰听雪又陪他逗了一阵兔子,一名黄衣随从匆匆来见,正是那天在水云斋驱逐韩东之人,说朝中有人求见。
  贺兰听雪笑道:「想不到我游荡到这边远地方,还有人来找。」
  跟苏倾国道了别出得客舍,他脸上原先的温柔笑容顿时散去,冷然问道:「陈六合,是他来了吗?」
  「是,人正在小花厅等着。」陈六合跟到花厅外,躬身告退。
  小花厅里,一个高&男人头戴竹笠,正负着手站在幅雄鹰图前,似在欣赏字画。听到脚步声,男人转身,摘下了竹笠,露出张平淡无奇的面孔。
  「小侯爷,幸不辱命,劳你在此等候多日。」
  一个小沉香木盒递到贺兰听雪面前,黑色的丝绸衬底上,半块莹绿的龙形玉玦发出青冷光芒。「小侯爷,你要的东西谈某已经为你取到了。」
  贺兰听雪举高玉玦,就着射进花厅的光线,仔细审视玉玦里隐约的纹路,看清里面镌刻着米粒大小的「金盛」两字,确是货真价实的兵符,眼里忍不住腾起喜色。
  他将兵符贴身收起,示意谈笑坐下,微笑道:「慕容九州岛为人向来多疑,想不到谈先生如此轻易就取到兵符,本侯爷果然没有看错人。只是,他没有起疑吧?」
  「小侯爷这么问,莫非还不相信谈某的本事?」谈笑言词恭敬,还带着笑意,语气却十分强硬。
  贺兰听雪面色微变,还没说什么,谈笑已起身,戴起了斗笠。
  「既然兵符已送到小侯爷手上,谈某就此告辞。」
  贺兰听雪愕然,眼看谈笑走到了花厅门口才反应过来,急忙放下刚拿起的茶杯叫住他。「谈先生,你不留下来襄助本侯爷共举大事么?」
  谈笑淡然道:「谈某为小侯爷谋取兵符,是为了报当年老侯爷的救命之恩,对小侯爷的大计可没兴趣。」
  「谈先生身为奇门当家,难道不想将奇门发扬光大?只要谈先生助本侯爷打得天下,本侯爷必将奇门封为天下第一大派,让谈先生号令江湖,名扬四海。」深知奇门的实力,贺兰听雪仍不放弃将谈笑收罗己用。
  「哈哈,谈某是个实在人,要那些虚名做什么?不过嘛..」谈笑瞧了瞧贺兰听雪沉下来的俊脸,扬眉一笑,「若日后小侯爷遇到什么性命攸关的凶险,谈某看在老侯爷的分上,还是会救小侯爷一命的。」略一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贺兰听雪向来颐指气使惯了,哪曾见过人在他面前如此嚣张,竟气得半天动弹不得。用力深吐纳了几口气,才将怒火压将下去。
  摸着衣内的兵符,一丝冷笑泛上嘴角。
  他算记住这男人了,谈笑!
  「公子,你说谈笑已经到凤叶城了?」
  苏璇原本在摆弄着窗前那几盆水仙,此时疑惑地转头,看着正悠哉悠哉躺在暖榻上喝茶的苏倾国。「公子怎么知道的?」
  「就是啊,公子,这消息可不可靠?」半蹲榻前替苏倾国捶腿的苏矶,也忍不住插上一句。
  毕竟自贺兰听雪离去后,苏倾国除了中间出去方便,一直都跟他们两个待在房内。莫说千音堂的弟子或是传书飞鸽,连鸽毛也没见半根。难不成千音堂的手段已厉害到可以让茅坑里的石头传话?
  「消息当然千真万确。」苏倾国懒洋洋地放下茶杯,逗着趴在他胸口取暖的小兔子,捏住兔子的耳朵玩了一阵,才对满脸好奇的苏璇、苏矶眨眨眼。「至于我怎么知道的,你们就不用管啦,嘿嘿..」
  说起来还就是巧。他从茅厕出来的时候,一条人影正飘然跃上墙头。
  电光石火的那瞬间,他依然看清了男人斗笠下的面容。
  苏倾国的记性非常好,不论对人对物都过目不忘,当他想要回忆某样东西时,绝不会失误。所以,他几乎就在同时想起了这面容的主人─谈笑。
  不过,苏倾国清眸渐亮─谈笑来守备府做什么?不是应该直接去边关调动兵马么?
  「不说就不说。」看小府宗满脸神秘故弄玄虚,苏璇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撇撇嘴把好奇压了下去。
  饭后,贺兰听雪又在苏倾国房里喝茶,天南地北地闲聊。
  聊着聊着,苏倾国就躺到了榻上,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那慵懒风情直似透到了骨子里。贺兰听雪看得目不转睛,听苏矶猛咳两声才惊醒,讪讪一笑,起身告辞。
  「不送了。」苏矶的脸从吃饭时一直黑到现在,没等苏倾国开口,就开大房门送客。
  贺兰听雪皱起眉,他当然早发现苏矶对他敌意浓浓,但碍着是苏倾国的仆从也不好发作,装作看不见苏矶的憎恶表情,对苏倾国笑道:「小苏,既然你嫌闷,我明天下午带你去城外打猎如何?」
  苏倾国正惋惜今早错过了打猎的机会,不由一迭声叫好。贺兰听雪宠溺地拍了拍他肩膀,微笑离去。
  目送贺兰听雪俊逸的身影出了门,对上苏矶黑脸,苏倾国蹙起了好看的眉毛。
  苏矶比他大两、、三岁,十几年前入玄天府后就被老府宗拨来伺候他生活起居。印象里总是沉默寡言,今天对贺兰听雪形之于外的怒气倒还是首次见到。
  「你今天怎么了?好大火气。」
  「公子,贺兰小侯爷对你没安什么好心,你不要太亲近他。」想到贺兰听雪临走还在府宗身上揩了把油,苏矶平实的脸皮一阵抽搐,满眼嫌恶。像贺兰听雪这种声色犬马的官宦子弟,接近府宗,无非是垂涎府宗美色,想玩男风罢了,休想!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直捏得骨节发白。「反正有我在,绝不容他染指公子。」
  「苏矶,你太杞人忧天了。」苏倾国满不在乎地摸着爬到他身边的小兔子。
  虽然在玄天崖一住二十年,接触的人并不多,但他对周围的人天生有种敏锐的直觉,正是觉得贺兰听雪对他全无邪意,才会在守备府逗留。
  苏矶急了。「公子,那小侯爷的眼神我绝不会看错,他分明是觊觎公子的姿容身体..」
  「咳咳!」苏璇暗地里猛踩了苏矶一脚,红了脸猛咳,提醒他屋里还有位女性存在,别把话说这么露骨。可看到苏倾国露出一脸好奇表情,顿觉无力。
  果然..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上我了?可我是男人,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会想跟个男人睡觉吧?」苏倾国一下就抓住了重点,还直奔核心。
  「噗─」苏矶和苏璇这回很有默契地差点同时喷血。谁说他们的小府宗除了练功和吃饭就不懂别的?
  半天,苏矶才镇定下来,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公子,男人跟男人也是一样可以做夫妻间的事情的,所以你要提防小侯爷。」
  话音刚落,就被苏倾国惊人一句激得头顶冒烟。
  「哦?原来男人跟男人真的可以做啊?哈哈,我还以为下山前仇若痕和楚信那两家伙跟我说的是开玩笑呢!来,苏矶,看你这么了解,你一定知道两个男人怎么做的,说来听听。」
  苏倾国一脸兴致勃勃不耻下问,教苏矶和苏璇几乎吐血三升。
  仇大爷,楚大爷,你们究竟是怎么提醒小府宗的?
  结果磨了半天,苏倾国还是没能从苏矶闭得死紧的嘴里再撬出半个字来,兴味索然地叹口气,说不如等以后去问贺兰听雪知不知道,自然又给苏矶瞪了几眼。
  一宿无话到天明。苏倾国记挂着要去打猎,早早梳洗起床,贺兰听雪却记着他贪睡,将近中午才派侍从来请。用完饭,一早被召进守备府候命的凤叶城里最好的裁缝铺子「锦绣堂」,几个老师傅围了上来替苏倾国度身量衣,又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出了府。
  涂锦山本要像昨天那样,派队侍卫随行守护小候爷,却被贺兰听雪回绝。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跟苏倾国亲近,贺兰听雪哪乐意被大队人马跟着。他只带了自己的黄衣亲信随侍,牵过坐骑青云骢,抱起苏倾国一跃上马。
  数骑绝尘,溅起黑泥残雪,直往城南的小松坡而去。
  苏倾国还是生平第一次骑马,座下又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那种腾云驾雾般的感觉,直叫他欢喜得大呼小叫。
  贺兰听雪见他如此高兴,越发卖弄起骑术,将陈六合几人远远抛在身后,率先策马上了小松坡。
  山中路途崎岖,积雪颇深,他放松了缰绳,任坐骑在林间踏雪而行。低头看胸前苏倾国,全身被裹在他特意准备的厚皮裘里,只露出张俊秀非凡的脸庞。
  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瞳,正笑咪咪地追逐着枝头乱窜的松鼠,跟着上跃下跳的松鼠转来转去,灵动得叫他不舍得移开目光。
  「小苏..」心脏处有种柔软的令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感觉缓缓升起。自打出娘胎,他就是世袭的侯门世子,言行举动都被教导要循规蹈矩,不可越雷池半步。
  钟鸣鼎食的豪门生活,在寻常百姓眼里固然令人艳羡,人在其中才知道空虚无聊。成日见惯了阿谀奉承之徒,而今怀里这个无意邂逅的苏倾国,天真率性犹如赤子,叫他爱不释手。
  「小苏..小苏..」他沉浸在那双清澈得毫无杂质的眼睛里,凑在苏倾国耳边,轻声呢喃。
  热气喷在耳朵后,苏倾国嘻嘻一笑缩起了脖子,回头道:「好痒,啊─」
  两人的脸本已靠得极近,这一回头,苏倾国的嘴唇不偏不倚从贺兰听雪唇上划过。
  两个人,都怔住。
  然而也就怔住刹那光阴。贺兰听雪猛地捧住苏倾国的脸,用力将嘴唇印了上去。
推书 20234-02-21 :红——婆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