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你叫我什麽?」上官雨挨近病床,遮去了大半的阳光。
「雨啊,当年我们初见面,你就是这样让我叫你的呀。」
当年?那一定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你就照以前叫吧,那我以前都怎麽叫你呢?」
苍白的向绿意掩嘴笑了出来,「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你都直接叫我绿儿啊。」向绿意直感到疑惑,只不过十年的光景,真能让人忘了这麽多的事情吗?
绿儿......上官雨在脑中搜寻这个名字,却有一团雾挡著他,让他看不真切。
向家老爷的尸体运回乡了,却不摆在大厅中,反倒潦草地摆在柴房中,就连灵堂也没设上。
上官雨拧眉,这是什麽情况?
「这是谁下的旨意?」
一旁绿园的老管家上前答话。
「表少爷,这是老爷生前的旨意,他说人死了不过就是一副臭皮囊,没必要大肆铺张的举办丧事,也没必要在大厅摆灵堂,只要把遗体摆在柴房,让家人祭吊即可,遗体也不用摆上七七四十九天,只需摆上七天就要下葬,免得生臭生虫。」
哪有人这样交待自己身後事的?为什麽要这样草率?
「老爷有没有说什麽原因?」
「没有,老爷只让我们照吩咐办,说是任何人当家作主都不可以改变他的遗嘱。」老管家继续回答表少爷的话,老脸却忍不住偷偷觑了眼这青年才俊,唉,真像啊。
怪不得老爷要这样安排。
上官雨的手抚上那早在第一时间就让官府贴上封条的棺盖,听说凡是猝死他乡的都要这麽做,就是怕盗匪连尸体也给盗了。这年头,什麽事都可能发生。
「什麽时候下葬?」
「就是明天了,地点就在夫人的墓旁。」
连地点都选好了?
「你们都下去吧,今晚我来代替表弟守夜。」
老管家闻言一惊,却没敢把疑问说出口来,他吞了口唾沫,「表少爷,需要老身留下来吗?」
「我方才说了,让你们都下去休息,老管家,你也累了,就不用再陪著我了。」
上官雨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任何的进言。
他倒要看看,今晚会发生些什麽怪事。
等不到还魂的姨父,反倒等到了要来偷尸体的盗贼?
上官雨闭上眼,假装已被迷香给迷晕了,实则眯上一条缝看那些人要做些什麽。
「快点,把老爷的遗体给换了,别惊醒了表少爷。」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不是那老管家还是谁?
那老管家准是料想他没有武功,能够轻易地就给迷晕了。谁又知道他的武功虽不算好,可是十年前老爷子让他服了那千年人蔘,早就百毒不侵了。
官府贴上的封条被拆了,棺盖也移开了,就在老管家叫人把尸体给换过时,上官雨「正好」醒了。
「老管家,你在做什麽呀?」上官雨笑著一张脸,看著眼前那些脸一张张发绿。
「老身、老身......」老管家的眼睛骨碌碌的转著,突然一亮,「老身是在给老爷擦身换衣服,您知道的,官府那些人在处理尸首时有多马虎,要是让老爷不乾不净就入了土,那多不敬。」
「喔?那你身後那一具尸首又是什麽呢?」
老管家遣退身後那一帮家丁,来不及假尸体也给带出去。
「喔,那是纸人,是要烧给老爷当仆人用的,不过现在不烧了,留著明天烧。」老管家陪笑著一张脸,他心里明白这表少爷嘴上虽不说,但是一定早已看透他的小把戏。老爷也真是的,生的孩子都那麽聪慧,偏生他的头脑又不太灵光,怎麽骗得过那些古灵精怪的孩子呢?
「老管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了,我知道你想换掉姨父的尸体,为什麽要换掉呢?是因为我来了所以才要换吗?」
「......」老管家哑口无言,真相都已经让上官雨说出一半了,另外一半就算他不说,上官雨也会自个儿察觉的。早知道是知道,晚知道也是知道,反正都是要掀底儿的,不如就趁现在掀吧!
「少爷,我老实告诉你了,其实要换尸体也是老爷的主意,他说不能让您看到他的脸,即使死也不能,至於隐藏的真相嘛,老身想,您只要看到老爷的真面目就会晓得了......」
「真面目?」上官雨讶道,「难道说你们老爷还易容不成?」
老管家没有答话,上官雨只好自己寻求答应,他走近棺木,入鼻的是一股淡淡的腐肉味,找了一会儿,才终於发现脸部旁边有一小块皮掀起来。
上官雨顺势一掀──
呆若木鸡。
因为那藏在假脸下的真脸皮,竟和上官雨的脸长得一模一样!
29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溃堤而出。上官雨跌坐在地上,想起了十年前那段不堪的往事,想起父亲那雄浑的一掌、母亲的背叛。
全都不见了,爲什麽存在他记忆里头的那些人都不见了?
上官雨苦笑,泪水从眼眶中奔逃而出,从他十四岁成为水慕天之後,他一直汲汲营营想找回的记忆原来是如此的不堪......当初爲什麽会忘?是因为他想忘记?还是因为外公想要他忘记?他不是上官家的孩子......他只是母亲与绿园之主所生的野种......那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已经告诉他所有的事实。
还有那个人,那个对他推心置腹又三番两次救他的男人......他居然忘了他,一忘就忘了十年......
『雨,早点回来啊,可别忘了我在等你喔!』熟悉的声音从脑中传来,那是他小时候最常从东方傲口中听到的对话,然而现在却恍如隔世。
上官雨终於明白爲什麽第一次见到向绿意时会觉得特别面熟,小时後他没看出来,但是现在向绿意那张长大的脸与他的母亲居然有七分相似,虽然他们是不同母所出,但是他们的脸已经告诉世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有多浓厚。
他和向绿意是兄弟。
而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是赐给他骨血的人......
外公要他来到这里,究竟有什麽用意?
老天爷没有给上官雨多馀的时间细思,一群黑衣人趁著夜色悄悄潜入绿园,在上官雨陷入痛苦的记忆时,黑衣人早已破窗而入。
他们的目标是上官雨。
因为上官雨感觉到了杀意。
面对那绵如剑网般的攻势,上官雨危急之间及时抽出腰间的九铃剑格挡开直逼他颜面的长剑。
十年前上官凌风的那一掌废了上官雨的武功,当时他不仅内力全失,就连想要重新修习内力也不可能,至今也只能学一些花拳绣腿来防身,一点反抗的内力也没有,如今面对这群夺命杀手,如果没有奇迹出现,他也只能坐以待毙。
黑衣杀手层层包围而来,上官雨反覆思索著这是哪一个门路派来的,爲什麽会知道他在这里,他来到绿园的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而已。眼见其中一人的刀剑就要往上官雨的身上招呼,立时又有一人从暗处出来替上官雨挡掉夺命的攻势。
「傲?」仔细一看,居然是前几日才刚分手的东方傲,上官雨一分神,背上立时吃了一刀。
「小心!」东方傲使出全力逼退所有的黑衣人,用软剑卷走上官雨,下一刻,柴房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东方傲背著上官雨奔出绿园十数里才停下,他将上官雨安置在自己暂时安身的草屋中。上官雨背上的伤血流不止,看得东方傲心惊胆跳。
「怎麽这麽不小心?」东方傲忙著处理伤口,拨开衣服看见血肉翻开的伤口,惨不忍睹。
「你忘了吗?十年前那一掌早就将我的内力轰得荡然无存,单靠那一些花拳绣腿是怎样也无法小心的。」
听出上官雨话中的痛苦与无奈,东方傲感到怀疑。
「雨,你想起来了?」对了,方才跟刺客对峙时就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当时他还在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竟是真的!
「是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想起来了。」上官雨苦笑。
虽然上官雨的恢复了记忆,但是东方傲却没有时间高兴,现下最重要的,是替他疗伤。
「......疼吗?」东方傲想用清水洗清上官雨的伤口,在丝巾触及伤口时,他明显的感觉到上官雨在发抖。
「......很疼。」不管是身体,还是心。
东方傲误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粗鲁,连忙道歉。
「抱歉,你忍著点,很快就会结束的。」
知道东方傲误解了,可是上官雨并不想解释,他依照东方傲的指示趴著身子,眼角不意间看到了屋梁上停驻的大鸟。那大鸟原也没啥稀奇,可是那大鸟的羽毛吸引住了上官雨的注意力,那大鸟的尾巴长了一束美丽的蓝羽毛,那羽毛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每年他生辰之日,民信局都会送来一根那样的羽毛,风雨不断。
「傲,那大鸟是你养的?」浑然不觉背上的疼痛,上官雨的双眼紧紧盯著那俯瞰而下的大鸟。
「是啊,它是我在十年前捡到的,没人知道它是什麽品种,只知道它好像来自关外,裘裘给它取名叫英雄,怎麽了?」
「每年我生辰之日,都会有人送来一根蓝羽毛给我,那蓝羽毛是你送的吧?」
没想到,让自己摆上心头十年的人居然会是故人,更想不到居然是他......那个从来都是玩世不恭的男人居然也会那麽细心,倒是让他意想不到。
「......」东方傲停下手中的动作,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切,这十年,将他们划分成两个世界的人。
就算十年未曾谋面,他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出雨,因为他始终忘不了他。
「是我寄的。」当时的想法他也忘了,也许只是不想断了音讯,也许只是想留个纪念,不管是为了什麽,那几根羽毛成了他们这十年间唯一的联系。
「你还留著那些羽毛?」东方傲的视线也随著上官雨看向那只大鸟,那悠然自在的大鸟彷佛不觉窥探的视线,依然故我。
「你绝对想不到,我将那些羽毛串起来,请人做成了一把羽扇,现在那把羽扇还留在我的房中。」
上官雨回过头来望著东方傲,那眼神中的笑意恍如隔世。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珍惜那些羽毛,这十年来,唯一被我放在心上的,只有送羽毛给我的人......」
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会这般牵肠挂肚,也许就连失忆时,他的心也不想忘了十年前的事吧?毕竟,回忆里充斥的不只是痛苦而已。
方才危急时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浮出十年前他们相处的种种......
其中还包括了自己的百般逃避,记得当时他是很喜欢这个男人的,只是喜欢这种感情......是不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东方傲追得辛苦,他也躲得痛苦。
十年後的今天再忆起前尘往事时,他突然觉得过去的两人好傻,傻到去执著一些身外事。
有时候,人要失去过才会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麽。
就不知过了十年,他们对彼此的感觉是否依然如昔?
东方傲不知该说些什麽,但他心底是高兴的,毕竟得知心上人在乎自己这种事任谁都会高兴。
「傲,当年你若没走而我也没有失忆,其实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上官雨叹了口气,十年前的事对他而言虽然遥远,却又像是昨天才发生过。
那时他其实已经对以往的决定有所动摇,也许是想寻求安全感,也许只是想找个依靠,不管为什麽,他都不想再让东方傲离开自己。
只是,命运的捉弄往往让人错失太多,十年後的重逢情况又是大不相同。
「什麽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这个问题,其实没有问人的意思,因为答案早已在他心底。
当年的自己,总是自以为是的替两人想好未来、找好出路,每当难过不已时总会想著这对彼此都好......
真的好吗?十年後的今天,他却後悔当时做了那样的决定。
「你这个问题,晚了十年。」东方傲轻笑,却不回答。
若是十年前的他一定会说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例如请求雨嫁给他啦,或者是取笑雨不知羞等等。
可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历经风霜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爱玩爱笑的少年了。
可笑的是,时间改变了他的个性,却改变不了他的感情。
「那你的答案呢?是否没变?」
「你又知道我的答案了?」东方傲反问。
「我懂你,就如你当时早已猜中我心思一般。」只是他不确定十年後的答案是否一样。
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选择。
「看来我当年那一番心思也没白费,就这样吧。维持现况对你我比较好。」当年的多方隐忍,不也是为了所谓的「将来」吗?
「将来」又是什麽,也许,他们都不知道。
喜不喜欢,其实说不说出来,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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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的伤很疼,上官雨疼到睡不著觉。
「你睡了吗?」躺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高他半颗头的男人,一个从十年前就把他放在心上的男人。
「还没,你很疼?」
「嗯。」他已经很努力的闭上眼睛了,可是痛觉太明显,他睡不著。
「要我给你找大夫吗?我的医术不太好......」
「不用了,是我自己不中用,禁不起疼。」这十年来他努力替疾风山庄扩展势力及生意,身边多的是高手保护他,他已经很久没尝过疼的滋味了,没想到再次经历竟然这麽难熬。
唉,枉费他生为男子汉。
「要不,想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上官雨的眼珠子转啊转,想到两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想到两人暧昧的过去,想到两人过命的交情......十年前的他,其实是想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可能性的,只是,当他看过了那些猥亵不堪的小官野史後,心里那一份特殊的感情就遭到压抑,因为他害怕......害怕两个男人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一旦遭劫,就是两个人一起毁灭。
小小年纪的他,又哪来的勇气面对可能崎岖的未来呢?
「怎麽了?」上官雨突然静了下来,让东方傲吓了一跳。
「傲......你知道男人之间是怎麽行周公之礼的吗?」那些小官野史里头,清楚的记载著两个男人该如何在一起。不知道为什麽,他突然很想试一试那样的滋味。
「......」东方傲似乎给这个问题吓到了,沉默了半晌。
「周公之礼是用来形容男人跟女人的。」
「喔......那,男人和男人,是怎麽『睡』在一起的呢?」
「我们现在已经睡在一起了。」
「......你在害羞?」上官雨从太过正常的对话中发现这个事实,兴奋地起身,不料却牵动了伤口。
「啊......」
「别这麽激动,等一下伤口又裂了又有你好受!」东方傲一听到叫声,连忙爬起来帮上官雨检查伤口,却忘了检查伤口可是要宽衣的......
他这辈子第一次脸红,真够丢脸的!
东方傲生著闷气,以前吻上官雨时他的心跳也没这麽快过,谁知道如今上官雨一句无心的问话居然激得他脸红。
倒底谁才该脸红啊?
「下次别问这种怪问题,我答不出来!」闷闷地丢下一句话,连上官雨的衣服都还没拉好,东方傲倒头就装睡。
上官雨很痛,却不敢叫痛,只能偷偷抹眼泪。
这人,怎麽修养愈来愈不好啊?连脸皮都变薄了......
以前吻他的时候,才不是这种嘴脸呢!
「喂,你睡啦?真没意思......亏我还虚心求教......你不告诉我就算了,这种事问别人也是可以的!」所幸他还记得对付东方傲有一招百试百灵,就是激将法。
上官雨瞪著东风傲的背影喃喃自语,动作慢吞吞地把衣服拉好,当他正想躺下来时,却一把被人往身下带。
转得他头晕目眩。
「你真想知道男人跟男人是怎麽享受鱼水之欢的?」
等不及上官雨点头,东方傲趁著上官雨的头脑还处在天旋地转时落下他的吻。
「唔唔唔......」上官雨的嘴巴被唇封住,只能以叫声来表答他的不适。
「怎麽,反悔了?」东方傲放开上官雨的嘴唇,气喘如牛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他忍的好痛苦,无奈眼前这人却偏偏要玩火。
「没有......」明知自己的行为根本就是在玩火,上官雨却一点都不想停止。
何必那麽在乎世俗呢?让那世俗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他
最在乎的人都过世了,就算自己堕入无间地狱,也不会有人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