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西伯利亚雪原[下]

作者:西伯利亚雪原[下]  录入:01-31

"是真疯了。"罗源垂手而立:"不是装的。兰陵王本身练的乱雪纷飞就是邪功,再加上多年身中几种剧毒侵蚀了心神,不疯是不可能的。"
"那......有希望治好吗?"
罗源静默半晌,道:"没有。"
"那最终......"昭乾予悯微微皱眉。
"简单地说,就是活活变成干尸一样的东西,然后窒息而死。"罗源回道:"原本不至于此,只是不知何人为了给他续命用了一种很歹毒的手段在他身上加了禁制,一旦禁制被打开,他将死得异常凄惨。"
"这下......麻烦了啊。"邵阳帝依旧不紧不慢。萧瀚山庄的大型商号在大楚就将近五十个,小型的不计其数,其中王都瞭京就是二十多所。兰陵王这几年强取豪夺,阴谋诡计的手段能用的全用了,趁着他内反无暇顾及死死抓牢了大楚的粮食布匹的贩运。现在他把"朝"收拾地差不多了,就该是收拾"野"的时候了。兰陵王的确是个天才,懂得如何运用时机。大凛的日子也不好过,和大楚情形很像。歌舒威远那小子阴着呢,就等他来当这个出头鸟。谁让兰陵王实在是太深藏不露?蘩焉的就是个教训。而且他那个爹--尉迟云扬,可是当年的十三少将军。其实几年之前他逼宫成功很是暗自得意了一下。当时子远对着他冷笑一声:"什么好得意的?你应该庆幸你的兄弟里没有尉迟雷焕或者歌舒威宁,而这些武将里又没有十三少将军。否则,哪里会这样顺利?"
子远是对的。多亏了他的提醒。
昭乾予悯转动修长的手指,镇纸转了起来。他关节的灵活度很好,是学武的料子,可惜,小时候怎么可能有人教他。这乱世中的英雄豪杰们就他和歌舒威远不会功夫。他还算幸运,只是耽误了时间,歌舒威远却是被戕害了几年身子的基底彻底毁了。算来算去自己看得上的就是这三个人,结果两个短命的。或许自己能活到一统中原的那一天......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一种胜利?
兰陵王疯了,没人能接管他的生意。到时候乱起来,几国都得完。有人说他的"十方图"是宝藏图,其实不然。"十方图"实际上是他在各国的商号人脉的花名册。如果能拿到那图,清理萧瀚山庄的势力就会轻而易举。当然--这个被传说的神乎其神的图,一般人拿到是没有用处的。
"我要得到十方图......你和广兴去一趟吧。"
更有意思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柔儿推门进来。门扉合页透着锈意的吱噶声在冷硬的空气里特别地突兀。他轻轻关上门,冬天里阴郁的阳光统统被挡在了门外。
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体惊人地畸形,紧紧地佝偻着团成一团。皮肤僵硬,泛着乌紫。全身痉挛一般地微微颤动着,嘴张得很大,岸上的鱼似的拼命想呼吸空气。当真是,苟延残喘。
柔儿坐在床边,怜爱地抚着那人的脸。"福儿,今天也不舒服么?这可怎么办......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娘还从没和你过过年呢......"他往里靠了靠,轻轻抱住雷焕。"福儿,难受就睡一会儿,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会难受,不会痛苦,多好......"
雷焕张不开嘴,口中咦咦地叫着。柔儿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无限地慈爱:"乖宝宝,不要担心,没事的......"柔儿亲亲雷焕的脸,柔声道:"娘给宝宝唱歌听,好不好?"雷焕直勾勾地看着柔儿,不知道听懂没听懂。柔儿抱着雷焕,轻轻拍着他,轻轻哼着哄幼儿睡觉的歌曲。柔软甜腻的嗓音丝丝缕缕地缠绕着,雷焕的脸上浮现出奇特的安逸。十几年恍如白驹过隙,在娘亲的歌声中缓缓地荡漾,静静地沉淀。雷焕可能听懂了,也可能没有。冬日的午后阴郁地让人害怕,总感觉好像轻微的空气的颤动都可能化作巨浪迎面打来,然后万劫不复。一切不安定的因素瞬间汇集。
雷焕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这种症状发作得越来越密集,雷焕的胸肌完全僵化,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自己活活憋死。柔儿整个身子扑到他身上,疯狂地亲吻着雷焕的脸颊,头发,鼻梁,眼睛,这是他创造出来的,他一脚踏在鬼门关那里生下的孩子,他历尽艰辛生下的却不能相认的孩子!月柔搂紧他,喃喃道:"宝宝不怕,宝宝不怕,娘在这里,宝宝不要怕......"雷焕的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嘎嘎声,眼神涣散了,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月柔看。雷焕翻滚着,月柔的胳膊越收越紧,脸闷在被子里发出闷钝的哭声。他突然一抬头,微笑着,急促地说:"好孩子,娘没本事救你,别怪娘......"他从袖中抽出匕首,咬着下唇骤然往下一捅--结束吧,都结束吧,不要再痛苦,也用不着亏欠,好孩子,娘这就和你爹去找你......
"月爹爹!"雷耀突然撞进来,双手生生握住匕首的刀锋。"谁说大哥没得治的?我不信!总之只要没死,就还有希望!"
"你放开!"月柔红着眼睛,眼泪疯狂地往外涌:"你放开!"
雷耀咬住下唇死活不放,指缝之间渗出了鲜血:"我不放!大哥不会死,他怎么会死!"
"说的好。"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雷耀一愣,然后一把推开月柔,床另一侧的木壁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大洞。今天云扬爹爹点兵不在,但是飞云铁骑不至于连两个大活人潜进来了都不知道!另一个大高个子长枪一挥,赞道:"好小子!是块材料!"
雷耀看着月柔没事,转过脸来一声冷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轮不到你来称赞!"
罗源不恼,一脸玩味,没有说话。祁涵广兴纤足一点,飞到床边,伸手就要拎起雷焕的领子。雷耀挥拳砸去,祁涵广兴一挥手,立即把他甩到了床下。雷耀翻身抽剑就砍,罗源的长枪即到了眼前。
"你们放了我大哥!"雷耀嘶吼,"王八蛋!"
祁涵广兴懒得和小鬼啰嗦,转身就要走,没提防,雷耀的剑气堪堪划过他的脸。雷焕被祁涵广兴拎着领子吊在半空,一脸的无知无觉。月柔站起来,一字一句地对着那两人说:"把孩子还给我!"罗源没想到雷耀是个不要命的难缠的主,一心不想伤人就抽不开身。月柔一急,扯下幔帐往罗源身上一抛,幔帐软绵绵地落了地。
他早没了功夫,怎么就忘了。月柔愣了,雷耀就着幔帐一剑挑起,祁涵广兴已经到了门外,罗源挽了的枪花挑碎了幔帐,漫天的碎布顿时纷纷扬扬。枪尾一下子点到了雷耀,雷耀手背一蹭嘴角的血迹,怒兽一般挣扎着要爬起来:"混蛋!放下我大哥!"
待他爬到门口,飞云铁骑绕了过来,一脸的不知所以。雷耀怒吼:"一群废物!怎么两个大活人进来都看不见?"
飞云铁骑着实冤枉,这小庄园外面围得像个桶,莫说是两个大活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月柔趴在地上,凄厉地失声痛哭--"谁来救救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谁能来救救我?天啊--!"
远远看见一个人立在桥当中。
祁涵广兴一看,竟然是凌静又。静静立着,也不吭声。祁涵广兴冷笑,"这不是凌大盟主么!"说着也没在意,继续驱马向前。罗源一伸手拦下了他,皱着眉望向前方。
"好大的煞气。"罗源握紧长枪,面色更为凝重。凌静又半晌没动,罗源长枪往前一送,扑面而来一股强大的气流差点把他震下马。凌静又抬起头,诡异地微笑着。
祁涵广兴顿时愣了,这人到底是谁?
左侧脸颊上飞舞着几只火色的舞蝶。长眉细眼,妖娆魅惑。身体周围散发着隐隐的火色,煞气凛然。
罗源提枪护住身后的马车,向祁涵广兴使了个眼色。祁涵广兴会意,娇笑道:"难为凌盟主来迎接在下了。可是皇上又有什么新的吩咐?"
凌静又挑眼,勾起唇角,轻轻微笑,声音飘渺而虚无。"皇上?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祁涵广兴愣了愣,甜甜笑道:"也对,他不是个东西。"说着手中的剑蹭地半截出鞘,寒光乍现。
"把尉迟雷焕给我留下。"凌静又歪歪头,一派妩媚的风情。罗源心下计较,这家伙该不会是练了什么邪功吧!祁涵广兴格格一笑:"怕是不行呢。"凌静又也是柔柔地笑:"那我们就不要废话了,好不好?"祁涵广兴点点头:"好啊好啊,那你就去死吧。"凌静又翩跹一跃,逆着光的影子犹如惊鸿掠起,剑气凛冽,破空而来。罗源听得那声剑啸龙吟,大惊:"迫夜!你怎么会用迫夜剑!"祁涵广兴挡了这剑气去,噶当一声震得他向后一仰,摔下马去。罗源大怒,火旋枪横扫一片,带起的气流卷起了细小的砂石尖利地划破了凌静又的脸。凌静又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抹,见指尖一缕血丝,接着刚才砍祁涵广兴的力道,罗源身前的马头突然飞了出去。马身子一倒,罗源猝不及防也摔了下去。凌静又跳进马车,抱起尉迟雷焕,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该死的!"罗源上前查看祁涵广兴,虽然有内伤,不过万幸没伤到要害,而且很轻。

刑架上吊着两个人。幽暗的石室腐臭的腥气浓郁地堆在空气里,重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说,尉迟雷焕在哪里?"妖异地笑着,飞云铁骑惊愕地发现,他们好像一直都搞错了。尉迟云扬亦是瞠目结舌。这个陪伴自己走过半生的娇俏人儿,好像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楚他。月柔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尖刀,点着其中一个犯人的下巴,用结着寒霜的声音冷冷清清地问:"再问一遍,尉迟雷焕到底在哪里?"
沉默。
柔儿挑眉笑了。"宁死不说?好!有骨气,我喜欢!"他伸手抓过另一个囚犯的头,媚眼轻抛,柔柔地说:"看好了哟......这可不是容易见到的哟......"粉嫩的小舌伸出,轻轻舔了舔寒光朔冽的刀尖。那个囚犯知觉的眼前被刺得一晕,就看见那刀上下飞舞,如流星点点,银丝笼天。须臾之间,一股厚厚的血腥味儿铺面冲过来,柔儿手上的小刀上兀自淌着血,另一只手上拎着一层什么东西,长长的白色裙襟底浸满了血色--
"啊!!!!!--"
惨绝人寰的撕心裂肺的叫声冲出了石室,魔鬼,魔鬼!他竟然把那人的皮活活剥下来了!那人在刑架上"嗬嗬"哀嚎着,全身红色的血肉,脂肪筋肉调理分明,甚至还有绷在身上的血管,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在跳动的生肉。当场就有飞云铁骑熬不住冲口吐了出来,就算是奸细,也是朝夕相处过的同伴!
柔儿轻轻盈盈地走到那快晕过去的囚犯跟前,冰凉纤细的手指在他的皮肤上划着。樱唇微张,妩媚地笑着:"怎么样......就你还是完整的了......要不要说?当年洗砚阁里的刑罚我可是最上手的......这还是最轻的那......相信我呀,我手脚很快的......扒皮的时候一点也不痛,就像,嗯......像脱衣服一样呢......但是扒下来之后会怎么样呢......"
那奸细张着嘴,瞳孔缩得极小,脸色白得发硬。眼看着另一个奸细一身的血肉接触到空气之后发黑变硬,四肢蜷曲,倒像是一团剩菜一般渐渐脱水,然后......
"啊!我说,我说,我都说,让我死得痛快些吧--!"
柔儿把人皮往地上一扔。
怎么就都忘了,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出身洗砚阁。洗砚阁,当年的人间地狱......本不想再提及。那时候师父说什么,他就去做。没觉得杀人不好。后来云扬说随便杀人不好,那他就不杀人,也没觉得怎样。就算当年被千夫所指后来游街示众他都没起过杀意。
可是,现在他想杀人了。
他是不男不女的妖物。他是魅惑男人的贱畜。他是杀人嗜血的恶魔。他是个错误。
可是,这些堂堂正正的君子们又都在干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争权夺利。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计其数。他是个杀手,那是杀人都是江湖仇杀,技不如人就得死,没有别的事情。他也只是为了生存。好像没有人指责过这些所谓的明君名将。什么兰陵王和邵阳的,不都是一路货?为了一己之私,而已。这些老百姓歌颂他们的时候,可曾想过也许明天这些家伙就会把他们卷入战火,推向万劫不复?
柔儿转身,对着云扬。天降传奇。真奇怪,死在他手上的人又有多少?
"怕了吗?"柔儿轻笑。
云扬摇头:"没。"
"好。"柔儿袅袅娜娜地走出了石室。空气真新鲜。
这些蠢蛋。自以为是的蠢蛋。以为他月柔是个什么善角儿么?可笑。
他只是不愿意再想起。但是,鬼魅夜煞从未消失。他只是在沉睡。
玄天夜雨闻鬼哭,幽魅玲珑笑枯骨。
他回来了。

第 56 章
躺椅上,斜倚一个绝世罕见的美人。
所有的杀手静默不动,听着那美人清脆地娇笑着。美人儿没穿鞋子,一双玉一般的的小脚放在真丝覆纱,宽大的裙袍中,光洁的小腿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中时隐时现,诱人心神。极长的乌丝柔顺滑亮,顺着衣襟流淌到地面上,似水非水,荡漾如波。
"那死小子,果真不会训练杀手......他还以为洗砚阁得当军队来训练呢......小笨蛋......"美人低声笑笑,纤纤手指轻抚着唇边。"我不管尉迟雷焕到底怎么接收的洗砚阁,现在,我当家。明白么?"
一排死士低头,领命。
"五刑六律七罚八惩,都明白么?"美人把玩着自己的长发,漫不经心的问。
"回主上,属下们不敢忘。"
"一入洗砚阁,便不是人,懂?"
"无心无名,非人非鬼,天道不容,不得善终!"
美人咯咯地笑了。他轻盈地站起,下人递来一把琵琶。凤头丝弦,象牙音子,六相二十八品。他抱起琵琶,纤纤素指轻抬,葱白指甲一抹,氤氲行云流水般流泻而出。堂下众人一愣,柔儿怀抱琵琶,点着纤足跳下躺椅,夭夭而舞。
似是在舞,却只能看到流水般丝影纱云;似是在歌,却只能听到莺莺之声而不知所歌之词;似是在奏,却无法得知这亦雄亦幽之音从何而来......
大音希声大相无形大有似无......
众人神情一凛,只觉得心神不受控制,现实灵魂被什么拽着,往一处虚无而去,一切突然美好的就像是进一步万劫不复都在所不惜......
柔儿长甲一弹,当的一声可裂金石之音凌空劈来,众人竟是一个踉跄,空中隐隐翻上了血味儿。那美人依旧娇笑着,那纤丽身影上的衣带裙襟飞扬着,缓缓落地。
群魔乱舞。
当年洗砚阁主人自创的乐舞,不会武功没有内力仍可用来自保的制心魔音,但是绝难,非天赐英才根本无从习得。刚才主上若是一高兴挑了音弦,那他们很可能就会就地长眠至死,或者终生活死人一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可怕。
"好好地听话哦~不听话的话,会像他一样哦~"美人儿娇嫩嫩的嗓音慢悠悠地扬起,堂下众人立刻看到了一边摆着的,没了皮的,僵硬缩水作一团的尸体。
他是鬼魅夜煞,当年洗砚阁第一杀手。

凌静又驱着马车回来的时候,一个小小人影一颠一跛地跑了出来。凌静又轻蔑一笑:"还有脸出来?"小小的人影瑟缩了一下。一只小手揉着衣襟,低着头不知所措。
竟是以暖。
凌静又抱出雷焕,笑道:"看,这还是那个兰陵王么?这样难看。咱俩害得那!"
以暖瞠目结舌。他轻颤着,想要抚上那人的眉眼。却僵在了半空,放不下,也收不回。
"想摸就摸摸吧,死了就摸不到了。"
"他......会死么?"
"差不多了。反正也只差一口气了。"凌静又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愉悦。暗红火色的蝴蝶在月光下时隐时现。以暖莫名打了个寒战。凌静又亲了亲雷焕的额角:"多好,他只要一死,就什么都结束了!死也要死在我的身边,是不是?"凌静又低声呢喃,"你个混蛋,害得我一无所有了,但是我还有你的命......"

推书 20234-02-03 :情锁————初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