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如满月（修改版）————椰子椰子掉下来

天才之所以是寂寞的，只是天才跟凡人太不相同罢了。像秦碧梧这样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他执著的东西，这个人的生活，不可能不清淡如水。
天下纷纷扰扰，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场已经玩腻了的游戏。
欧阳景当下不再言语，小五也自然地等着庄主的指示。满室幽兰馨香，只有清脆的落子声。秦碧梧轻轻笑了。
"小虎，你下在这里，三步之内这一片就全变成我的了。"他笑着指点一脸茫茫然的洛小虎，修长的手指在黑木棋盘上反衬出愈发如白玉一般的，真正由玉石磨造的棋子都哑然无光。洛小虎抬眼看他，大大黑眼睛溜溜地转动。认真聆听的神气像个孩子。
"你这样，永远不出三步的算计，下不好棋的。"秦碧梧无视他期待，这么直接地说道。洛小虎叹气。
"今天便到这里吧。时候不早，小七，你送小虎回去，可不要再迷路了。"
这迷路的一节欧阳景倒没听说过，惊讶之余应声，洛小虎自然而然地起身，笑眯眯向秦碧梧身后的小五道辞，又向秦碧梧约了明日，方款款出来。一出门口，就被欧阳迫不及待地揪住一问究竟了。
"你居然能够进入无竹居？你什么时候认识庄主的，还有你几时学会下棋了，还敢去跟庄主下棋，你可知道庄主做什么事情可从来没有输给别人的。"
洛小虎依旧是招牌笑容，天真烂漫。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就不能跟他下棋？"
欧阳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没听明白自己说的话。"跟他一比，永远都处于下风，那还有什么比的意思。"
洛小虎摸摸头，极度的疑惑。
"为什么一定会输，就一定没有意思呢？阿景，你说这话多奇怪哪。"
你的想法才奇怪呢，欧阳郁闷，"那你跟他下了一整个晚上，除了输还是输，莫非你还能自得其乐不成？"
洛小虎居然真的点头："跟秦大哥下棋确实很有趣哪。不管我怎么笨，他也不会骂人，要换了我娘，早就一个凿栗打过来了。而且秦大哥人那么好，就算只是看着他也是很有意思......"他话没说完欧阳脸色就变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洛小虎不明就里地瞪着他，欧阳四下张望无人，这才放开手，低声道："你刚刚那话，对我说说还好，可不要被别人听到了，尤其是庄主。他要是知道你有那种念头，可就不会再是你以为的那个秦大哥了--说回来，你不会是真的有那种念头了吧？"
欧阳的表情像是自己被谁指着说"兄台，你只剩下三天好活了"，简单点大概叫做如丧考妣。洛小虎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一时间自己也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反问："我有什么念头？"
"你不明白？"
"我要明白些什么？"洛小虎愈发疑惑不解。
他这一问，却也把欧阳给问住了。两个人这么定定互看着，直到欧阳哈哈大笑。
"好，不明白就好，最好你一辈子也别明白。这样最好。"这么说着，欧阳真的极开心的模样，也不避嫌地揽住洛小虎肩膀，拖着人家就走，根本不管人家意愿。
"来来来，跟哥哥回去睡觉，咱们好久没有碰到一起了，今天非得跟你说到天亮不可。"
洛小虎力气不如人，只能苦笑着被带走，看欧阳心情这么畅快，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欧阳也不愿意多解释的样子，他也只能把疑问先压下来。
虽然嘴里叫嚷着要说到天亮，待两人真回了欧阳的房里，他却又抢先就跳到床上去了，洛小虎才把自己床铺打开，就听见那边他已经发出一连串平缓的鼾声。
居然连烛火都不灭，洛小虎摇头，叫了几声不见回应，想是睡死了。洛小虎也拉开被子，先将半个身埋进去，另一手屈指，一道劲风，打灭了烛火。
他毫无半点嫌隙地躺下身，却不知道就在那烛火熄灭一瞬间，背对着他的欧阳，在烛火的光里眼睫迅速地跳动了一下。仅仅是那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的鼻息。
七、
一夜无话，洛小虎一觉到天亮，醒过来已不见欧阳人影，想来是又有事情忙去了。洛小虎自己收拾一番，出来前厅共众人一同用了早餐，念念不忘着秦碧梧那边，竟又再一次走到了无竹居。
其实要照一般人的想法，听了昨夜欧阳对他说的一番话，断断是不会贸贸然再闯禁区，可惜洛小虎天生就少一点世俗人的玲珑剔透心眼，那一番话也只听得一半迷糊一半不懂，他索性就抛到一边去，只想着秦碧梧是如何如何的好，恨不能早点再见到人家。
相见恨晚这一个词，当真是为了此时的他而有的。
无竹居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门面，洛小虎张望不见人，径自推门而入，穿过院子到小厅，便看见秦碧梧冷冷一道白的身影，他快步走近了，才察觉不大一样。
"秦大哥。"他出声叫道，秦碧梧似乎正凝神思虑着什么，猛然回头，微诧异地望着他，倒还是一笑。
"你来了。"随手将案上什么一手扫开，让他坐下。
"五姑娘怎么不在？"看惯了小五随侍在侧，仿佛那也是属于秦碧梧的一部分，忽然不见人，反而不自在起来。
秦碧梧淡然道："我让她出去办点事。怎么了？"看洛小虎忽然一笑，左唇角上一个顽皮的酒窝，像是计划着什么坏主意。
"平时都有五姑娘在，虽然她不说话，我总觉得她是在看着我，那感觉好像被我娘盯着似的，不让我做错事。"
秦碧梧一愣，随即失笑。"你可不要当着小五这么说。她可不会轻易绕了你。"将一个妙龄少女比作他娘，也只有洛小虎这么一个心里半点弯弯绕都没有的人才能说着这么理直气壮。
洛小虎皱着脸，似乎也想到小五责罚他的场面。但马上又精神一振，笑眯眯道："秦大哥，既然五姑娘不在......。"
"你又在转什么念头？"秦碧梧也不以为杵，反而是有点纵容地看着他。
秦碧梧说这话不是没有缘由的，自从在花园和洛小虎意外相识，从而相熟。洛小虎几乎天天来他这无竹居......玩耍，将两个男子的相处定义为玩耍，秦碧梧自己也要失笑，何况其中之一还是自己。
他年少成名，淡出江湖自守于这碧梧山庄也不过是少年，人人都道他高不可及，天人一般的存在。却都没人知道，这一个处处刀光剑影的江湖，在他眼中实在是乏味无比，年少时莫名就入了这江湖，及至今日，明明还是还在青年气盛的年纪，却看任何事都了无兴趣，说是清心寡欲也不像。只确确实实对着身外的世界没了投入的热情。
而洛小虎，却是意外里的意外。秦碧梧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人，从头到脚都是天然，任何国色天香在面前自己都能毫不动容，唯独对那无邪笑容有了暖意。洛小虎就像是他自己一个不曾拥有的少年梦，这么生生就跑到面前来。
洛小虎虽然年纪是有了，那心境却还是孩子一个，说来这个江湖看热闹，还真天天开开心心没心没肺，饶是这样，对任何人都是诚心一片，就连小五都拉不下脸来对他。
所以这几日洛小虎天天来，跟着他前后左右，缠着他闲坐谈天，明明是从没拿过棋，却不怕死地还一试再试，输得不亦乐乎。不说小五拿他这一片坦荡荡没办法，自己也没办法拒绝这人的接近。
现在他又拿着自己一张童叟无欺的笑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眼里明明白白跳出来有所图谋这四个字。
"秦大哥......"呵呵笑着的青年就被人用扇子敲了一记。对方有些无奈地摇头，承认自己拿他没办法。
"你又想干什么？"
碧梧山庄往东行不到百里，有个叫清街的地方。
清街是一个三教九流混杂之地，即便江湖中人，提起清街也不得不三分忌惮。跟碧梧山庄即便自守一方也不失凛然大气不一样，清街是个明目张胆做生意的地方，打出来的招牌就是买卖。
清街有三种买卖最红火，青楼，赌坊，还有茶楼。
青楼卖的款款柔情，风情万种，赌坊招的就是带银子的大爷，至于茶楼，则是卖嘴的地方。
什么叫卖嘴，说书是也。
清街三大茶楼，听风楼专说江湖恩怨，刀光剑影。祥瑞楼则是官场是非，朝代兴亡。而最后一个待月楼专说公子佳人，月下西厢。
按说茶楼本就是清淡经营的生意，更何况还是在人迹纷杂的清街，哪怕加上几个说书的，又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清街最火的生意，却正是这茶楼。每每只见满楼人挨人，挤得水泄不通，连门口都还等着长队，要等着往里走。
可单看这个就说生意好，其实也还是有待考证的。只见看台上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其实却没几个人是在盯着他看。到了最精彩的地方，也不见来一声喝彩，敢见被忽略得彻底。
好在这么多年了，说书的也早就看开了，管他听不听，咱自己也还是照样讲下去。只要下面坐的一颗颗不是白菜，他就不计较其他那么多。
三百六十行，虽说行行出状元。可每一行的个中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人生在世，不过尔尔，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他人烦恼惟心照，多担待着点总还是应该的。
说书的想自己也算是对这帮爷们仁至义尽了。
"......话说这秀才思想着佳人，整一夜竟翻来覆去，身底下那软卧也犹如石头冷硬，怎么也安睡不着......"娓娓说着这一段自己昨夜编的段子，说书先生眼睛往下溜一圈，大多人双目炯炯，却不是看着他，而是东张西望似有所待。也为难了这些汉子，天天强撑着来听自己的白日梦。那些威猛大汉若真的有心听这种风月事他还真的要跌一交，这种缠绵闺情，大概也只有识情识趣的公子哥儿或者想着吃天鹅肉的酸秀才才会感兴趣。
说书先生的目光再一次投向整个大厅正中，那一桌上坐的两个青年公子，正好是符合了他最佳听众的条件。别的不说，单是这么聚精会神的凝望，就让这些年饱受忽视的说书先生几乎要流两行热泪。只有看着那一桌，他也才有激情让他的秀才跟小姐继续缠绵悱恻下去。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你说这秀才念念不忘的佳人是何许人也......"
"秦大哥，"被说书先生热情回望的青年之一，向着他稍显年长的同伴稍顷过身，低声道："你说这些人好奇怪，为什么听别人说故事不停地东张西望的。"害他也好奇地看过去，结果被人家瞪了好几眼。
"咳，"他口中的秦大哥是个面如冠玉的温文公子，闻言一笑，牵扯开唇角的瞬间仿佛晨曦初照，周围几个人顿时看花了眼。听了半天说书里的秀才遇上美小姐，猛然就知道怎么个叫做心荡神怡。
而先说话的青年，气度上也许稍逊风采，但一幅唇红齿白的长相，左盼右顾间一双眼睛好似黑玉灼灼光华，却在灵动生嫩上胜了秦姓青年三分。
若当真是佳人在场，也不知会选取那一位？听多了公子佳人潜移默化的莽汉们不由自主地顺着猜测。猛回神又叹息，相形之下自己就好比两个宝玉旁边的小石头，怎样也没有出头之日。
当真是那个什么，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由就拽了句听习惯的文了，却又觉得怎么那么别扭。看来说嘴的功夫，还是要让给台上的老夫子。
台上的老夫子哪知道这一瞬间自己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就提升了不止一点，继续抓着扇子神游："秀才这辈子只知道寒窗苦读，端的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也不过是自家白日里做梦。一朝得见了这佳人，才知道颜如玉是怎生的妙不可言，人家还不待怎地，他这边生生就将一股脑子的心肠都勾搭进去了，哪里还看得下圣人书，天天是日思夜想，索性连衣食都颠三倒四了......"
"颜如玉是什么东西？真的有这么好，不吃不喝也行？"青年听得入神，忍不住又来向秦姓青年咬耳朵，那人只还是笑。他这下就不依了，扬眉道："秦大哥，你只是笑，都笑了那么多回了，究竟是笑些什么？"
"可你不要我笑，要我怎样？"秦姓青年居然是有些赖皮地回答，逼得那青年一皱眉，娃娃脸气鼓鼓地反而愈发逗人，秦姓青年更加愉悦笑开。
这两个人，正是这一天因为小五不在而溜出碧梧山庄的洛小虎和秦碧梧，只是秦碧梧是绝不承认自己偷溜，怎么的也该是被诱拐--拐骗他的人自然就是洛小虎了。
秦大哥，你在这山庄了住了这么多年了，再怎么好玩也该腻了，这附近有没有你没去过的地方呢？他这样道，秦碧梧脑子里自然就浮起清街这一处。
然后呢，两个人就换了衣服，避开众人，悄悄从后门出来雇了马车，高高兴兴地来了。
这么说起来，也许就不算诱拐，只能算协同作案了。秦碧梧颇为正直而遗憾地发现这个真相。
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本看上去无聊的事，经洛小虎一说，却又不是那么无趣了，等到真的来到了，却发现着实是很有意思的。
大概只是因为洛小虎的原因吧。这个孩子也确实是他见过最有趣的人了，跟他一同做什么都不会厌烦。在洛小虎这里他也不再是碧梧山庄的庄主，而仅仅是一个叫秦碧梧的人，洛小虎口中的秦大哥。
"那你就不要打诨我，这颜如玉究竟是什么东西？"洛小虎还是那股不问清楚不罢休的精神。
秦碧梧忍着笑，答道："这颜如玉，指的就是这好女子。"看洛小虎怔愣神色，想来他一颗纯如赤子的心里哪里会有什么好女子的概念，有点作难地想了想，又道："便是说值得男子倾慕的好女子......"他也忘了自己是不曾有过什么风月情节的，试问想要只看过猪跑的人向一个人解释猪肉的好处，这怎么可能？饶是聪明如秦碧梧，一时还真的说不明白。
洛小虎偏偏还不放过他，这两人就大眼瞪小眼正尴尬，一声轻笑，旁边有个声音脆生生地扬起，道："这位公子，你想知道颜如玉，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二人转头看去，只见左边桌上一个蓝衣少年正含笑望过来，秦碧梧打量过去，少年也从容回看，洛小虎道："你要怎么告诉我？"
少年落落大方地道："你不过就是想知道颜如玉，好办。出了这待月楼，你直接上对面街上那座寄香楼，我保证出来以后你就知道什么叫做颜如玉，而且保证这辈子都不必再问别人了。"
他们这一方对话也引来周围注目，听得少年说出寄香楼，众人纷纷大笑，要知道这寄香楼是清街上最大的妓院，各色美女如云。少年身后一桌上的中年男子开口道："不错不错，那个寄香楼可是比这个待月楼好玩得多了，保证小兄弟你进去了就不想出来。"
这男子声音极大，一时间连台上说书先生都停了下来，众人目光齐齐投在正中的秦洛二人身上，秦碧梧只是伸手取了茶饮，丝毫不觉般，洛小虎则是笑眯眯道："当真这么好？"
他这乖巧样，加上长得讨喜。众人都大乐，纷纷附和者有，也有人说出其他妓院，甚至对红牌姑娘点名推荐的也有，这茶楼一时热闹非常。忽然啪一声惊堂木，众人一惊都静下来 ，原来是台上说书先生狠狠拍了一记放在手边几乎没用过的惊堂木，这时见众人停下来了，才平静道："这位公子既然是听老夫的书，对这颜如玉有所疑惑。老夫就为你解释一番。"
啪，惊堂木下，老夫子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连为数稀少的几根山羊胡子都翘起来了。众人还真的被他给镇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老夫子洋洋洒洒的开讲。
"《励学篇》 曰：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说得就是男儿一世，寒窗十载苦读圣贤书，所求不过功名身外荣华，还有个妻室。至于这个妻室自然是要极好的女子，既要入得厨房，出得厅堂，上要孝顺，下及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