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如满月（修改版）————椰子椰子掉下来

又有诗经硕人篇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指像细草般柔软灵活，雪白的皮肤像凝脂一般光洁平滑，脖子像天牛的幼虫那样既白且长，牙齿像瓜子儿一样扁而整齐；她额头丰满眉毛弯弯，浅笑盈盈，还有两个酒窝，眼睛黑白分明顾盼生波。
而又有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老夫子唠唠叨叨掉了一通书袋，讲得畅快淋漓，睁眼一看底下众人已经睡了一半，另外没睡的已经忍无可忍拔了刀要冲上来了。
"好了好了。"形势比人强，老夫子抱着惊堂木就跑："今日就到此，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一干人看着这酸夫子哈哈大笑。一个人道："听他发那呆气，女人要都长成那样，还有人敢要？"
"这也不奇怪，这老夫子读一辈子死书，结果也不过是来茶楼说小说度日，你说这读书还真是百无一用。那些都老得生虫的调调，自然比不上寄月楼的姑娘生鲜。"
话说了一轮，又转回到原来那里。说书人都走掉了，没什么好逗留下去，众人也纷纷作鸟兽散，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洛小虎这才发现适才那个挑起这一场热闹的少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人了。小虎眼睛上下转了转，就对着秦碧梧笑微微露出两颗小虎牙。
"秦大哥......"
秦碧梧眼也不眨地道："寄香楼就别想了，咱们出来好一阵子，该回去了。"算时间小五也该回到山庄了，若是找不到他人，恐怕整个山庄都能给小五翻倒过来。
洛小虎没想那么多，只是既然秦碧梧说不行了，也就扁了嘴跟着出了茶楼，一边走一边道："那秦大哥，咱们下回还来的罢？我可还想着听完那个下回分解呢。"
他倒还真是认真，秦碧梧看那双溜溜转的黑眼睛盯着自己，也就说不出拒绝，只是淡淡说道："你要喜欢，平时也可以自己出来，你和阿景不是素来要好？"倒是自己碍于身份，还有婚期将近，这么老是跟着小虎玩闹总不大好。自己这边还不觉得什么，谢管家大概就要背地里愁出不少白发。
洛小虎挥一挥手，不在意地道："阿景天天被谢管家叫去帮忙，哪里有空，现在整个山庄上下，也就是秦大哥你跟我最悠闲了。"
秦碧梧不由失笑，这小子说话还真不客气。一下子自己这个一庄之主，被他这么一说就成了个闲人。
"等这一阵婚事完了，我再陪你玩吧。"
洛小虎听了，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想的什么，只是笑眯眯。
两人出了茶楼到了街上，洛小虎兴致高昂地四下里张望，拉着秦碧梧在各种小摊前走走停停。秦碧梧既然不自觉地对他格外多一分纵容，自然也任着他高兴，看他开心自己不由也有淡淡笑意挂上唇角。
"哎？"一声轻呼，跟在洛小虎身后的秦碧梧只见打斜里一道蓝影撞出来，洛小虎轻巧一闪，那蓝影已经扑了他而来，秦碧梧下意识地将那冒失人扶稳了，才发现那人身后紧跟过来的几个打手模样的男人，还有慢悠悠八字步晃过来的一个小肚子腆出来富家公子相貌的人物。
秦碧梧再看看被自己扶住的人，虽是长发散乱一脸惊慌仍然掩不住清秀丽容，这时眼带恳求，身躯抖抖颤颤往自己怀里愈钻愈深。
原来这就是强抢民女，以及英雄救美，秦碧梧有点惭愧地看明白了，说起来当了这些年江湖人，居然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他再看向洛小虎，这时候他倒是跑得远远的，完全打算作壁上观，被秦碧梧这么一看才慢吞吞走了过来。
"哎，这位姑娘，莫不就是刚才的那位小兄弟？"洛小虎打量一眼女子，有点惊讶。才说他去了哪里呢，原来是出来被人追了。看她现在一身狼狈，当真我见犹怜。
他这边还打算悠闲聊天的模样，而追兵已然气势汹汹赶了上来，当下摆开阵势将三人团团围住。那富家公子模样的冷笑一声道："小丫头，装什么清高，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你们两位，识相的就赶快走人，不要打搅了少爷我的兴致。少爷也还可以放你们一条路走。"
秦碧梧一笑，将女子往身后推，对上这一圈打手，淡然道："这话好说，这条路这么大，大家不如各让一步，都能走得宽敞。你不再纠缠这位姑娘，我们也自然也不多生事端。"
他说得云淡风清，只换来对方嗤笑一声，看他们两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跟自家的打手一对比 单薄得不堪一击，遂放胆扬声道："看来你是不给少爷我这个面子，少爷也不用给你们脸了。"向左右一使眼色，自己倒是向后退得迅速。
但这一如意算盘没打好，眼前一花，两个人里看来较软绵绵的青年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前，笑眯眯向他道："这位大哥话说得不对哪，所谓脸是自己挣的，面子是人家给的。你这一说，我都不好不为自己挣一回脸面了。"这笑容着实是动人，晃得这少爷心一跳，但这手也是快如闪电，一伸就将他提了起来，轻轻松松丢过去。正好被自家飞来的打手压在最下面。
一片鬼哭狼嚎里，秦碧梧轻轻顺了下袖子，倒也觉得好笑。眉尖微挑望向犹自笑得天真的洛小虎："小虎啊，这一趟出来，还真是收获不小呢。"听了一场鸳鸯蝴蝶梦不说，自己也英雄救美了一把。
"这个意外莫非也怪我？"洛小虎好生无辜。
"那是自然，你刚刚闪得真是快。"若不是这样，被扑中的人也就不会是他了。
不提还忘记了有个被救了的美人还在他身后，秦碧梧看过去，那女子显然被情势迅速急转看得发怔，还未稳下心来，这时方才上前来款款行礼道："多谢两位公子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若不是有二位，小女子今日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女子说着美目恨恨地望向地上一堆人肉叠罗汉，好容易挣扎出个上半身的富家少爷这就大不忿了，怒道："你个小贱人，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贵体？不过就是寄香楼里出来卖笑的婊子--"狠话说得没气势，尤其在说到一半的时候被人再不轻不重地踏一只脚，只能丢脸地痛呼失声。
那只脚的主人，洛小虎还是好好的一付笑模样，私塾先生训徒弟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欺负不成还出口成脏，这种没品的事情万万做不得。"看他装模做样叫得如同杀猪，才摇摇头做朽木不可雕状。转过头又向秦碧梧笑嘻嘻，在秦碧梧看来那就叫不知死活。
"你啊。"这么微叹气的口吻，却是淡笑的表情。
洛小虎就愈发笑得开心。"我知道，我浪费了好多时间，咱们还是快回去，不要再耽误了。"不着痕迹地拉着秦碧梧，就把人家一边眼巴巴等着报英雄恩的美人当作透明甩到身后去。
"两位公子......"美人当然不习惯自己这么被忽视，软软出声唤道，引来两人一个不耐烦一个无情绪的回顾，心里一个小战抖，还是说道："两位出手相助，小女子无以为谢，不如相往寄香楼一坐，让小女子略表心意......"
洛小虎好奇地一歪头，才要开口，秦碧梧已经先他一步，淡淡道："姑娘盛情，我们心领了。在下与这位小兄弟还有要紧事，先走一步，姑娘自己也保重。"
"我还想看那......"洛小虎颇有异议，但秦碧梧扫他一眼，轻飘飘没一点痕迹，却把洛小虎看得心一跳，马上又改了口，"我说，这位姑娘，你也知道这世界不那么太平，不是每天都有人来等着帮你的忙，不想被别人追来追去，最好就呆在家里不要出来。"话说完了，秦碧梧也等烦了，不等女子出声便匆匆走人。
女子呆呆望着他们毫不迟疑离开的背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满脸莫名喃喃道："怎么回事？"不是她不明白，怎么这世上的男人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奇怪，不是上一刻还有人追着抢着要她，怎么马上她又是被当成麻烦一般被推之不及？
疑惑不解的目光从远处消失的两人落回了地上那一堆人肉叠罗汉，还是摇了摇头。若要这样的货色，她还是继续被人嫌弃好了。
对于自己将秦碧梧拐骗出门不务正业去玩一整天这件事--虽然洛小虎压根不觉得秦碧梧有正业--洛小虎也一早就深刻地认识到，这实在很难说是一件好事。小孩子玩一天还要被大人训，何况他们是两个大男人，更别提他没想到的是小五会把整个山庄都掀个底朝天，众人忙乱成一团，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开开心心地从后门走进来。
洛小虎一瞬间就后悔了。
第一桩后悔的是，不该走后门，谁说后门就是安全的，爬墙才是真正万无一失。
第二桩后悔的是，不该买那个冰糖葫芦，更不应该一路吃回来，连进门时都没有吃完就是不该中的不该。
当他咬着一颗糖葫芦另一手抓着秦碧梧的袖子走进众人目光里的那一瞬间，洛小虎敢担保，若不是秦碧梧还在他面前，他已经被小五一剑给分成碎块，即便是娘亲亲临，恐怕也不能从一堆肉块里将他认出来。
秦碧梧自然是比他更明白这一点，不然就不会一直挡在他前面。
秦碧梧说："抱歉了小五，我一时放纵，忘记了时辰。"
小五道："小五不敢，少爷要做什么，自然有少爷的道理。"
秦碧梧便笑，笑得在场所有的丫鬟都脸颊绯红，笑得洛小虎也盯着他挪不开眼睛。小五却是将头更加执意地低下去，低得几乎让人怀疑她再也不想将它抬起来。
"小五，你辛苦了。"秦碧梧这样说。
"小五不敢。"
明明是宜人的傍晚，凉风拂面如丝，洛小虎怎么却觉得这一寸角落的空气生生就凝结住了。他转着眼珠子看其他人，旁边的大汉是他见过的，阿景的大师兄，还有几位白衣侍剑，此时却都是一样难看的脸色，如同眼前站的人不是他们庄主和庄主的侍从，而是极端麻烦的敌人。
洛小虎的疑惑便一层层像水一样泛开。他要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嘴里还鼓鼓地塞着一颗甜丝丝的糖葫芦，想着悄悄用手遮掩着吐掉，又发现自己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却还抓在秦碧梧袖子上。
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过。洛小虎难免就呆了呆，不知道该先把自己的哪一部分料理好。
秦碧梧回头看他，不免又是一笑。这一笑比方才要温和平淡得多，他伸手取过他手里的糖葫芦，给了一边的小丫鬟。
"吃了一路还不够，迟些你可吃不下晚餐了。"秦碧梧这么道，洛小虎想也是，只是还鼓着腮，秦碧梧将手抬到他眼前，就握住他的脸颊，轻轻一挤，洛小虎不由自主张嘴，在一边丫鬟们的窃笑声中一颗红色果子跳出来，落到秦碧梧手上。他照旧是浅笑不变，转手给了丫鬟。
旁边一干人等已经全部怔愣住了。洛小虎却是获得了张嘴的自由，立即就向着他嘻嘻一笑 。又张望向一边不知为何更加僵硬了身形的小五。
"五姑娘，今天我偷了秦大哥一天，这可就还回来了。你可别跟我生气啊。小虎下次也不敢了。"他这样讨饶，这个碧梧山庄上下，他谁也不怕，连秦碧梧都可以玩闹，单单就对小五有七分敬畏。
小五还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秦碧梧轻轻出声唤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了头。
"小五不敢。"仍是这样无表情无情绪的回答。这一声应答过后，便又是僵冷下来。
直到谢管家匆匆赶来，轻轻地咳一声，将众人目光移过去。他向着秦碧梧行一礼，说道："庄主，婚礼事宜已安排妥当，还请庄主去过目，还有一些繁文缛节老夫还要向庄主说明。"
秦碧梧应一声，看洛小虎一眼。洛小虎还是笑眯眯，干脆地说道："秦大哥你先去做你的事情吧。我回自己房里了。"
"这样也好。"秦碧梧顺手指了一个丫鬟，道："你领着他回去，别叫他丢了。"
丫鬟笑着应了，洛小虎红了一下脸，倒也坦然。看众人走远，又向丫鬟笑。
"姐姐糖葫芦还是还我吧。"
这丫鬟十几岁年纪，被他叫姐姐也不气。反而大方调笑道："洛少爷不该难为我，这可是庄主给了我的。"俏生生黑葡萄大眼睛，就这样望着他。
洛小虎待和她软着磨一下，却看着她又没了声音。一会就笑了。
"我可知道了。"一双眼睛就只盯着人家小姑娘身上看。
丫鬟奇怪，举着他那个糖葫芦也不闪不避任他瞧个够。"你知道什么？"
"今天我去听人家说书，说到一个书中才有的颜如玉，我想怎么样才算着是颜如玉呢。现在就有些些儿明白了。"
丫鬟这一下却真是笑颜如花开。道："洛少爷果然是吃多了糖葫芦，嘴真甜。可你怎么说，我也不会还这糖葫芦给你。"
洛小虎好不容易学了个夸人的话，不想第一次就师出未捷，颓然跟着丫鬟往里走，一时间就也不言语了。
倒是丫鬟还来招惹他，一道走还一道说："洛少爷，这个颜如玉用在奴婢身上是浪费了。我可也听过说书，进这碧梧山庄之前，我跟的那个小姐也是爱听这些才子佳人的戏词。你要想知道这颜如玉，往这外边找可是没有的，还不如回你房里，架起镜子往里面一看哪......"
"怎么呢？"洛小虎给挑起了好奇，犹不知这丫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你往里这么边一看，颜如玉可不就是在里面了么。"眼见宾客住的东园在眼前了。丫鬟笑嘻嘻地跑开了，洛小虎还呆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
"这坏丫头。"他咧嘴一笑，也不计较，径自回房不提。

第 3 章
八
话分两头说，且说秦碧梧一行向着无竹居去，小五依旧是一言不发，谢管家倒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秦碧梧便道："谢管家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谢管家恭敬地答道："倒不是不能直说，只是老夫还有些觉得不妥。那孩子的来由，始终是不太清楚。也许是老夫多虑，但也还请庄主注意一二。"
秦碧梧一怔，醒悟到他说的是谁，淡淡道："管家的考虑自然是周到的。不过洛小虎应该不必多存疑虑。虽说他来路不明，不过像他这种剔透天然，也藏不了秘密。"看谢管家虽不反驳，也没有称是，他笑道："不论怎么看，他都是什么都不懂得，就连清街一行，他也完全不知就里。管家可以放心。"顺便安抚地望一眼身后的小五，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明眸，小五一瞬间因他的注目而一霎的失神，又匆匆垂下眼帘。秦碧梧便当全没这一插曲，又将头撇回去。
谢管家将两人这一来一往看在眼里，只做没看见。一径恭敬道："原来庄主去了清街，想来也是见了那人，既然那人也不说什么，看来是没问题了。--只是那位先生依旧是不来观礼么？"
"他的脾气说不就是不，谁能奈何得了他。"秦碧梧道，竟是不甚在意。只是从两人对话，这人居然是对盛名如秦碧梧也毫不顾及，不知是什么来头。
秦碧梧和谢管家两人闲话家常的慢行漫语，随行者即便如十剑之首的冯遇熙从适才便紧跟一侧，却如同哑了一般默默相随。小五此时也做回了她影子一般的无声无息。
谢管家听这么说，附和道："话是如此，不过他不来，也是一件缺憾。"
秦碧梧不知想了什么，淡淡一笑。"他的日子可比我们有趣多了，自然不会来趟我们这些无聊事。何况这一次婚事，做得别人都看到了也就罢了。有管家你操持我一切放心。"
谢管家只是笑，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
"也该办完了，这些天来，可把大家都弄得手忙脚乱的。江湖事跟这普通人家日常，可真是大不相同。老夫也没想到这么一把年纪了，碧梧山庄居然还有操办婚事的一天。"操办的还是如此不同寻常，一点小差池便非同小可的大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