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没人逼他。他确实是自愿来的这公司,就是喜欢做什么都拼命的感觉。
也罢也罢,今天要争取回去躺上两个小时;拿起纸巾拧了下鼻子,继续埋头苦干。
安静的夜里,疲惫心脏勉强跳动的频率本就让人心慌,已然混乱的脑波被刺耳铃声划过一阵心惊;电话上小小的液晶屏视窗里反复跳跃着的"Vincent
Chu"让许宁籁心跳的速度"更上一层楼"。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是谁,他太清楚了,只是没想到这个名字现在真在他的话机上面闪烁着。
小心翼翼地提起,想了想,终于稳住自己的声音开口,"楚天暮。"
Vincent是个好名字,许宁籁喜欢这个名字。可他总觉得公司里流通的英文信函就代表着专业、公事、业务;而英文名就跟那劳教所里囚犯的编号差不多一个用处;没一点人情味。
楚天暮没注意到自己开怀大笑的时候已经很自然地随手拨通了那个号码,他看着那个明显刻意乔装过的形象太过大意,居然忘了自己先前的犹豫。
直到耳边再次响起,"楚天暮?楚天暮!是你么?"
他这才开始慌神,"Nic......许宁籁,我只是想随便试试,没想到你真在公司加班。"
隔着话筒,许宁籁现在的听力已经不足以分辨楚天暮的"没想到"里有几分高兴,几分无奈,"怎么?这么快就打算实现诺言,请我吃夜宵了?"
干净的嗓音在办公室这样公式化的地方从没有人情味的话筒里穿行而至显得礼貌而清冷,虽是半开玩笑的口气,楚天暮却感觉不到一丝愉悦,笑声听起来也不那么纯粹,"嗯。就是不知道许少爷是否赏脸。"
许宁籁有些头痛,第二次用目光巡视过桌上堆满的文案,垂下眼皮,"当然。五分钟后楼下见。"
"一言为定。"
去洗手间用凉水冲了把脸,保养品、隔离霜、许宁籁自己对这样的男人都是鄙视的。
仔细察看着镜中完美的脸,直到确认没有一丝倦怠的痕迹。无奈的对自己叹口气:"算了,大不了今天还是不回去了。"随后精神焕发地直冲电梯房。
下去之后毫不客气地把楚天暮与他相比憔悴许多的容颜大大地奚落了一通,说"你们做审计的果然是不注重形象";楚天暮自然是毫不客气的挡回去"你们这帮作咨询的就知道天天搞得油头粉面骗人说大话";许宁籁依旧不依不饶、针锋相对"你这分明是妒嫉"。
知道是玩笑话,楚天暮还是没了声音。对,他确实是妒嫉。他倒没认为许宁籁能有现在的身份是因为他的家世背景,他相信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别问为什么,问了也给不出理由,全凭"感觉"两个字。可他就是不服气:大家一样是拼命为什么这小子还能看上去那么年轻张狂、精神焕发;自己却是头昏脑胀、面呈菜色。
更让楚天暮吃惊还在后头,明明是不算温暖的冬天,许宁籁居然小女生般的指明要吃哈根达斯当夜宵。这倒也算了,富家子弟的心性本来就跟别人不同他也可以接受;但是随后给了他冷饮他偏不安安分分地坐下来吃,硬是一路把他拖回公司楼下的人造湖,坐在湖边的阶梯上专心挖着他的冷饮;一伸脚随时可触平静到不起一丝涟漪的湖面。
楚天暮想骂人;或者喊"救命"也成。
"喂,你真的不要?"边上的人不知道第几次怡然自得地把那小勺伸到他面前,丝毫没有感觉到此时另外一个人正完全不在状态。
"不要!"他偏过头,圈起手臂抱紧自己,无处发泄的怨念只能通过视线全数传送到水面,严肃专注的神情好像那湖里随时会钻出妖怪来。
"你很冷么!"
楚天暮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终于看出来了。
许宁籁并没有如他所愿的打算回去,起身抱歉的笑笑,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披到他肩上,坐下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喷嚏惊得湖面一阵微漾。
拜托!自己体质这么弱就不要逞强,还把衣服脱给别人,简直不要命了。楚天暮想要把衣服还他却被他按住,"没关系的啦,我本来就感冒了,处境再烂也不过是感冒;要是连累你就伤及无辜了。"
身上的衣服盖得心里暖暖的,楚天暮忘了按他以往的脾气应该跳起来说"把衣服拿回去,我又不是女人。"
真是倔强。可要楚天暮婆婆妈妈地规劝他快点回去、说什么当心身体之类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又着实不忍。
想要一把搂过他,好好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平静的湖面划过几条浅浅的痕迹,又是一阵初冬不算刺骨然清冽的风。
"给我一口。"楚天暮不甘愿的出声。
"什么?"
"给我吃一口啦!"
"刚才不是不要么?"许宁籁心里暗暗高兴,却故意逗他。
"现在想要了。"
过于严肃的口气让许宁籁瞬间明白过来什么,眼神里的笑意被满溢的温情取代,"不用勉强的。"
"谁跟你说勉强了。"楚天暮一把夺过冷饮,几口就见底了,胃里一阵冰凉叫他差点受不住。
干这行的生活没规律,多少都有些胃病。
胸口却是火热的。
"暴殄天物。"孩子气的别过头。
楚天暮没吭声,把玩着手里的冷饮盒子。
边上的人忽然低低笑出声,楚天暮循声望去,那晶亮的眸子里盛满得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少臭美了!"
"抵赖也没用!我知道就是!"
楚天暮不再接话,皱眉看着几丝冷风钻进他的领口里;伸手替他竖起衬衫领子,拢紧。
身边的人也不闹了,很快便站起来,轻快的语调,"我们回去吧。"
楚天暮也随他站了起来;真是善变的少爷,不知道怎么样的人才能跟得上他的节奏。
恍神间,许宁籁迅速地抓过他的手,"走啦!"不管不顾身后人的表情,大步向公司大楼迈去。
快得楚天暮都来不及细想已经是第几次让这小子占便宜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6点多了,依瑶起得很早,正在准备早餐,向来备受无数人推崇的手艺此时都无法引起他一丁点的食欲。
依瑶向来聪明体贴,此时也不跟他说什么要先填点东西之类的大道理,倒是利索地替他除掉领带、挂好西装、放好洗澡水,之后又静静的替楚天暮把睡衣送到浴室。
真是如同哲名所形容的,不吵不闹;他总是觉得这样的女孩子跟着自己是委屈了。
尹依瑶从来没问他要过什么东西、或者因为他花在她身上的时间不够而闹情绪。平常两人在家也是各自安静地忙着自己的事情,偶尔一同回家探望长辈;每年国内外各一次的例行旅游、平时空闲的时候出门看个电影......至于逛街这种事情,她是从来不喜欢拖他去的,理由很简单--你一个大男人,碍手碍脚。
这样的女人,让人想要讨厌都很难。
楚天暮忍不住叹息,呼出的气没入淋在脸上的水幕。只可惜,他虽然不讨厌女人,但始终是对另一种性别更有好感。
他知道在有些人身上发生这种事情是纯属意外,比如在寻找爱人的时候没有想到性别的问题,先是喜欢上一个人,然后才意识到那个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可他不同,跟大多数男人喜欢曲线毕露的身体一样,他也是天生的;但是与同为"天生的"其它同类相比,他又幸运很多,他并不抗拒女人;这样也为他变得"尤为可恶"创造了条件。
昨天晚上那么一折腾,胃里还隐隐有些不适。
脑袋开始发晕,直落落倒下去亲吻浴缸的时候有看到许宁籁映在平静湖面里的干净面孔。
他一定是欠了他的。
醒来的时候居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意识,楚天暮绝对不会同意伊瑶把他弄来医院,所以一醒来就嚷嚷着要出院,医生就没见过这么大个人闹腾着害怕医院,被他吵得烦了,答应打完这两天的点滴就放他回去。
闹得也有些乏了,他这才安静下来,开始听依瑶一句句关照,"医生说了没什么大事。可你本来就有胃炎,一劳累就容易发作,要靠慢慢调理。忌精神紧张、压力太大,忌操劳过度,忌浓茶咖啡、不可以碰阿司匹林、氯化钾之类的药物、不许熬夜加班、不许吃饭不规律、不许碰生冷辣烫、不许抽烟喝酒......"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执着水果刀、左手不紧不慢的旋着一只苹果。
"依瑶?"
"嗯?"
"今天怎么那么反常,说个不停的。"他笑着逗她,"还有,那个医生居然知道我抽烟?"
"我平时没机会说你啊,抓住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了。"嘟着嘴递过苹果,"......那个不算。"
反正躺着也不能动,楚天暮继续拿她打趣,咬下一口苹果放在嘴里鼓捣着,"真的都是医生说的?"
"前面真的真的都是啦!"声音里些微的异样没能逃过楚天暮的耳朵。
果然,不出半分钟,本来坐得端端正正的女孩子就半伏在他病床边,"你突然晕倒真的吓死我了,你一直乱七八糟我从来都不说你,可是谁让你那么不争气......"
"好啦,现在不是没事了么!"盖着纤直长发的后脑勺一颤一颤的,发尾末梢在床沿与细嫩的脖颈之间轻轻晃动。楚天暮伸轻抚着她柔软的发,转向窗外的目光渐渐柔和,也不是第一次起离开公司的念头,今天想到的时候不为何却平添了几分惆怅,"依瑶,"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你说我辞职好不好?"
手被抓过放到一边,尹依瑶听了这句话蹭得坐直,一双水淋淋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你是说真的?"
我这个女朋友还真的是很漂亮,楚天暮微微笑着,看着她眼里的兴奋与期待,平静的回答:"真的。"
尹依瑶是该期待的,这意味着他以后可以多出很多很多的时间陪她;不用再一天到晚出差在外;不会每天都累得一语不发;不会要等她睡了才刚到家,甚至是在她早上开门准备去上班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门口一脸倦容的掏钥匙......
"去上班吧!你都听到医生说我没什么事了。"作出这个决定之后如释重负。目送依瑶满脸幸福的离开,困意袭了上来,楚天暮重又躺下休息。
平时从来听不进去的那些"医生的关照"今天却记得特别清楚,他打算把这些去告诉许宁籁那个小子,要他牢牢记住以后不可以再这样毒害他。
楚天暮没敢深究要对他说这些究竟是为了对方还是自己。他只记得自己倒下的时候幸灾乐祸的想着不知道许宁籁那家伙怎么样了。
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没有人能靠着晕倒之前那点微薄的意识注意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尽是担忧。
即使是在清醒的状况下,也鲜少有人能收放自如的掌控自己的面皮。
这样的人当然也是有的,比如楚天暮最近认识的许宁籁。
这个人现在正绷紧了面部的每一块肌肉,并不打算掩饰他相当糟糕的情绪。
忙了个通宵,到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公司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上班了。许宁籁打开公司网,习惯性地想了解下楚天暮最近在做些什么项目,结果就看到从今天开始的两个礼拜整齐的排上了"sick
leave"。
他生病了?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
居然生病了!病到住院!病到要请两个礼拜病假!
为什么以前那些替他打探消息的笨蛋没有一个提过他的体质那么差!
震惊与愤怒之下,顿时就异常清醒起来。
他打开公司网,核对了自己手机里存着的楚天暮的电话号码;那个曾被他咒骂过无数次的"将每个员工的手机号码公布在内部网上"这种不讲人权的政策第一次显得那么亲切可爱。他要搞到一个人的手机号码很容易,但是要让对方不觉得奇怪这个真是最好的理由了。
从地下车库出来之后开始连续播了几个电话,"喂,小陈么,马上帮我查一下楚天暮住在什么医院......昨天晚上十一点之后入院的......对,就是之前那个楚天暮,还有哪个!然后......呃......帮我订一打狗尾巴草。对!我就是要狗尾巴草,金边狗尾草。快点去办,搞定了送到我那里。"
许宁籁长那么大从来就没有去探望过病人,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东西,向他姐姐求助估计也没什么用处......
"喂,邵清么,我要去医院看朋友应该带些什么啊......我有紧张么......对啊,就是他啦,嗯,住院了......好的,我知道了。"
花?水果?补品?我才不要那么恶俗呢。幸好上午整个城市的人流都在往市中心涌,许宁籁一路还算顺利,到家的时候一打狗尾巴草已经躺在花圃里了,让园丁帮忙抱到车后座上,回房换了套休闲装,乌七八糟抓了一打东西塞到登山包里。佣人们才刚弯腰迎了他们的小少爷进来,那车就又出了大门。
兴冲冲地赶到医院楼下,打算开门下车;许宁籁想想还是不妥,掏出手机拨了那个电话。
楚天暮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手机偏偏不听话的嚷了起来。
迷迷糊糊的"喂"一声。
许宁籁小心翼翼的应着:"楚天暮?"
楚天暮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没有一点印象:"请问哪位?"
虽然知道他们还不算熟悉,许宁籁对于他手机里没存自己的号码还是有些介怀。
"我,许宁籁。"楚天暮心里"咯噔"了一下。
"听说你住院了?"消息那么快!难道自己在公司里已经出名到这种地步了?
"嗯。老毛病,没事。"
"胃炎?"
"你怎么知道?"
"呃......昨天拖着你去吃冷饮,对不起。我现在马上过来看你,你在哪家医院?"
"不用了,没事的。"
"你住院我也有责任的。"
"真的没事。"
"已经在路上了!"
"那调头开回去!"
许宁籁急了:"你就让我来看看你嘛!"
楚天暮之前就已经浑沌不清、头痛不已;听到他焦急的语调居然心慌错手挂断了电话。
耳根子倒是清静了,只是心跳的声音在医院空荡荡的病房显得太过清晰,叫人受不了。
睡意全无,索性坐了起来。
许宁籁想过他会拒绝,但是绝对没想到他会直接挂断电话。多少有些气馁,现在这个状况,回去不甘心、上去又不行;早知道就不打这个电话直接冲上去再随便找个借口得了。
转身跪坐在驾驶座上,伸手拨弄着后座上那捆几乎霸占了整个座椅的狗尾巴草。
这些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自娱自乐的,被拒绝个一两次也没那么容易受打击吧。
可总是有些难过的。
"狗尾巴草们,你们的新主人不肯开门验收啊,要不你们还是先跟我回家过吧!"
液晶屏幕闪亮起来,许宁籁一把抓过手机,调皮地对着后座做了个鬼脸:"嘘--有转机哦!"
摁下接听键。
"XX医院。"
"嗯?"
"不是说要来么?怎么,后悔了?"
"不是不是!幸福来得太突然, 哈哈......马上到!等我!"
幸福来得太突然!也亏他说得出口,楚天暮失笑。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想着他那灿烂的笑。
许宁籁兴奋地盖上电话,脑筋一转踩下油门,绕着医院所在街区绕了几圈聊以自慰,背包、一手圈着一捆狗尾巴草、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直冲病房。
于是楚天暮在注意到门开启的瞬间就彻底傻了--忽略那捆铺天盖地遮得人都看不见只有一根手臂勒在半腰的狗尾巴草不算,另一只手里的层层叠叠几只袋子也不知装的什么;看着许宁籁一寸寸艰难地挪进房间转身放下手里的东西才注意到背后还有一只容量60升以上的登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