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了几秒之后,他才终于能开口:"你这是准备搬家来陪宿?"
"陪宿?"许宁籁费了好大劲终于把身上的东西都卸干净,猛得转身对着病床上的人,"陪宿!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一只手抚上额头,一手叉腰,满脸懊恼好像真是忘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楚天暮也学他一手抚上额头,心中哀呼头痛头痛,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看那副样子怕他真会一时冲动回去搬铺盖,立马发话稳住他:"不用不用,我很快就出院了。"然后指着地上那坨东西,"这是什么?现在流行送狗尾巴草给病人么?"
许宁籁无辜地笑笑,"我知道你对花很有研究,所以就送点有新意的。何况你是男人,送草更贴切。"那双眸子里亮晶晶的东西,正是楚天暮不久前渴望过的。
"好吧,算是个好理由。那,那些又是什么?"
许宁籁顿时又兴奋得忙活起来,一样样献宝似的往外搬,"我怕你没事干,给你带了很多东西啊!PSP,你要是闷了的时候可以玩;便携式DVD,还有二十几张碟,都是你喜欢的,这几张是新片;这些是图文游记,都是你感兴趣的国家哦;还有就是摄影方面的书,有些可能你已经有了,我没办法调查那么确切,不过大多数应该是你没看过的......"
后面的话楚天暮没听清,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许宁籁刚才不经意间漏出的"调查"两个字上;也是,医院离公司和他家都不近,这样想来,他到这里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而且也不知道从哪弄来这么一堆东西......可见他根本早就知道自己住院了,也很清楚他人在哪里。难道他昨天晚上在冰激淋里下药?不可能啊!楚天暮为自己过分的想象力苦笑。
许宁籁已经成功肃清了他那个登山包,"......最后这个大家伙,是空气清新器,负离子的,你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吧!"
确实,楚天暮从小就不喜欢医院。不论是器械药水的气味、还是人们脸上的痛苦表情,都让他觉得不能忍受。慢着,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调查"?
许宁籁当然不会知道楚天暮现在动得什么念头,替他把空气清新器搬到桌上,接通电源。大功告成!搓着双手,给了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楚天暮看得有些呆了 。
"噢,差点忘记了。还有这里。"他还没回过神来,许宁籁已经几步跨到那些个塑料袋边上,"这是仿酒精类的软饮料,你胃炎不能喝酒吧,要是嘴馋了可以喝这个;这个是‘假烟',不含尼古丁的,当然抽烟这习惯,戒了更好,所以......"他奋力在袋子里摸来摸去,终于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他想要的东西,对着病床的方向晃啊晃,"我给你带了戒烟糖!"
楚天暮的脑袋越来越沉,这样的场景,他应该觉得莫名其妙,然后请医院的工作人员进来告诉他们这里有个疯子请把他赶出去;可现在的他却是满心的感动,从小到大生病恐怕连他父母都没对他这么好过。
他决定先让这个家伙慢慢安静下来:"咳!你不知道到医院探望应该先问病人是否安好,然后保持安静,让病人好好休息么。"
这句话效果出奇的好,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顿时变身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不知道。"
先是惊讶,很快表示谅解的点头。也对,这些有钱人都有专门的私人医生。
许宁籁不甘心地要求:"再拿最后两样!"见楚天暮没反对,迅速踢开几个袋子,翻出两件东西,一手一个,对着左边:"熏香。"转头,"香精油。按摩用、肉桂香、宁神、缓解头痛。"再转头,"这个要不要点起来?"
楚天暮无力地摇摇头。
"你头痛吧?那我用这个帮你按摩?"仍不死心。
还是摇头。"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什么?"许宁籁还在为他手里的东西可惜,头也没抬,遗憾地放到桌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许宁籁听到这句明显存有敌意的话满肚子委屈--
却只是转身、摊手、眉梢眼角堆满笑意:"古语总是有道理的!"他顿了顿,顺势坐到椅子上,淘气的笑容看起来很是诡异:"而人人都知道我并不缺钱。所以,意图很明显......"
若不是现在身上挂着点滴,楚天暮绝对会扑倒他。
扑倒他,狠狠地打上一顿。
才对得起自己脆弱的心脏。
没出息!他居然会为了这么句戏谑的话心跳不已。
是阴谋!这绝对是个阴谋!
他转身想要发作,这才注意到过了那阵兴奋劲,坐在椅子上的许宁籁难掩倦容。
"你......没回过家?"
"回去过。"
还好。
"后来加班到什么时候回去的?"
"就是刚才啊,回去拿东西。"许宁籁用指尖蹭着座位边上的狗尾巴草。
什么!
"没睡觉?"
"嗯。"停了手里的动作,对他笑笑,"我不困。而且加班了一晚上,居然连感冒都好了。"
妖怪!
楚天暮喷不出火了,倒是能生出水来。
想哭。
他摆出一副冰冷的嘴脸,硬生生别过头去,望向窗外。
外面是冬天里很不错的天气,阳光照得人心里暖暖的。
身后有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的轻微响声。大概是坐得很不舒服吧,医院的椅子都是这样,硬邦邦、冷冰冰的。他有些不忍心,回头看他一眼。
许宁籁正在专心地跟那只椅子"搏斗",注意到他的动静,抱歉的吐吐舌头,"我是不是很吵?"最后一次调整完姿势,端正地坐定,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楚天暮心想,这个真是有钱人家娇惯出来的孩子么?这般的乖巧体贴,难道全都是装的?不像......这样看来,他要么是天使,要么就是极品恶魔......只是他用现在那个姿势坐着,怎么看怎么累。
"回去吧!"狠心开口。
"我不要!"意料之中。
"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许宁籁急了,不再说话,只是摇头。
倔强的小孩。
楚天暮笑了,松了口气。刚才还真是怕他答应了呢。
往窗边挪挪身子,"许宁籁。"
只当他还是要撵人,当没听见,打算抗争到底。
"宁籁!"听着他用那么亲切温柔的声音念出自己的名字,许宁籁不情愿着将视线转了过去。
"过来躺会。"楚天暮拍拍身边为他腾出的位子,"椅子坐着很不舒服吧。"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温柔地裹着那人的轮廓,服帖自然。
"可以么?"真的很困,许宁籁孩子气地揉揉眼睛;又好像是为了确定刚才听到的不是一时精神恍惚。
"嗯!"楚天暮脸上是快乐的表情。
小心翼翼地弓起身子、面朝内偎在他边上躺下、分享着他一半的病床;不一会就有了均匀的呼吸声。
熟睡的脸庞,是初见时的恬淡清新;精致的身子,单薄到不占地方,轻巧得不着痕迹。
楚天暮想拥住他,多一点感受他。
只是,想。
轻轻撩拨着他的额发,想到这才不过是和他的第四次见面,不禁失笑。
朝着病房白花花的墙面叹了口气。
楚天暮,这次你完了。
第 4 章
这天中午,依瑶偷偷翘班赶来医院,唯恐惊扰到病床上熟睡的人,蹑手蹑脚推开房门--
确实有人在睡觉, 但显然不是楚天暮。病房里的满地狼藉让她顿时花容失色。
楚天暮把食指放到唇间,比出"嘘"的口型,示意她别出声。她踮着脚艰难地在满地杂物之间穿行,总算是移动到病床边,看看阳台,示意出去说话。
"那个......?"她指指还在床上躺着的那个。
"他是我公司同事,昨天晚上通宵加班,早上看到我请两个礼拜病假以为出什么大事就直接来看我了。"
"噢,你们公司也真是的,非要把所有人都逼走么。可是......"依瑶满脸困惑,"房间里怎么会搞成那个样子?"
"那些是同事们让他带回来的,其他人都有项目要出差走不开,看到有人过来自然就全都扔给他了。"
"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你们公司那么有人情味。"
"......"
许宁籁睡得很浅,依瑶到的时候他就醒了,也不难猜到她的身份。楚天暮在阳台上胡乱的跟依瑶解释的时候他脑子里也挣扎个没停。起来吧,要跟那个女人打招呼,多麻烦;要是装睡,他肯定会一直陪着人家,更加令人不爽。
翻了几次身后,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
尹依瑶正对着房间站着,拽拽楚天暮的胳膊,"喂,你同事醒了。"两人便回了病房。
楚天暮显然还没做好准备,看着他一脸尴尬地走在依瑶后面,许宁籁就想笑,决定好心拉他一把,"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都不给我介绍一下?"
被这么个标致的男孩子夸奖,连素来矜持的尹依瑶都忍不住真心笑了起来,回头对楚天暮说:"你带的这个小朋友还真是可爱。"
"呃......"楚天暮凑到依瑶耳边,"这个小朋友比我高一级,是经理。"她的瞳孔瞬时放大,满脸不可思议;他又轻轻补充,"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依瑶当即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许宁籁看着面前交头接耳的两人,恨得牙痒痒。
好在楚天暮及时开口:"这是尹依瑶,我女朋友。"声音特别轻,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向人家介绍依瑶的时候竟会觉得不好意思;"宁籁,公司同事,你都知道了。"笑容里的局促不安没能逃过对面男人的眼睛。
刚才进来的时候光顾着小心别发声音,没敢东张西望,这会儿尹依瑶不免好奇地打量起房间里的东西来。最引人注目的自然还是那堆狗尾巴草,忍不住眨巴着眼睛逗问许宁籁:"这是你们公司哪个女同事让你带的?"
楚天暮忙上前两步搭上许宁籁的肩,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大声说:"宁籁,今天真是谢谢你,替大家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看我。"
许宁籁自然心领神会,于是就打哈哈说这是一帮男人随手在地上拔的,楚天暮忙附和是啊是啊他们故意送来奚落我的。尹依瑶也没在意,只是顺口回了句:"这都已经初冬了,早过了狗尾巴草的花期,能弄来这么一大捆也挺不容易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楚天暮视线扫过许宁籁;他却不避讳,烙满笑意的视线大大方方落在他身上;只那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就灼得他发烫。
尹依瑶还在自顾自说着,"我还以为是楚天暮的哪个爱慕者呢,狗尾巴草的花语可是‘暗恋'哦!"
身后的两个男人顿时一僵。许宁籁虽然平时说话没个正经,但是自己设计的暗语被人当场揭开多少还是会有些尴尬;至于楚天暮本来就有些做贼心虚、可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层含义、这会儿更是完全言语不能了。
依瑶察觉到空气里的异样,转身看见他们两个呆立着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想不到这么个路边不起眼的小东西还那么有意思。"
楚天暮已经懒得再去周旋应付,借口累了坐到床上闭目养神。倒是许宁籁笑吟吟地陪着依瑶,一一解释满足她的好奇心,若有所思的目光时不时掠过病床上那人的脸庞。
耳边是依瑶在不停"咯咯"笑着赞叹"楚天暮,你们公司的同事还真是有心",他干巴巴地笑着,倚在枕头上等那分针绕过一圈,总算是熬过了她的午休时间。两人连连抱歉说害她连饭也没吃成,她倒不介意,乐呵呵道别说晚上见。许宁籁忙扯扯床单,楚天幕也不明白自己究竟领会了什么意思,居然脱口而出:"晚上你就别过来了,公司里面有点关于项目的事情我和宁籁要讨论一下。"
依瑶止了步子,转过身的时候脸上没了笑意,困惑的目光望向楚天暮,又落到旁边依旧满脸堆笑的许宁籁身上,微微点头,走出几步又停下轻声问:"晚上要帮你从家里送电脑过来么?"
楚天暮忙说不用了,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我们只是要交流一下一个新客户的情况。"
依瑶顿了几秒应了一声"好",就急急离开了。
房间里的气氛舒缓片刻之后,反而令人更加烦躁起来。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你一直在调查我?"
"没。"绷紧的神经松弛开来,隐隐渗出些许失望。
许宁籁浑然不觉、正满脸无辜地继续说明,"没有一直,只是有时候。"
"我又不是国际新闻、当代科技,日新月异,需要天天更新。"楚天暮被气得脸色发青,几乎能看见自己的脑袋直冒烟。
"为什么?!"
想起先前的种种,楚天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当我没问。"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鸵鸟般闷闷地抱怨"也不知道现在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是怎么想的。"半晌都没人再发话,楚天暮也憋得慌,探出头来的时候许宁籁正坐在床沿专心看着他,倒把他吓个不轻。
"你......"许宁籁的目光忽然收敛了几分,低头小声地问:"你能不能在医院多住几天?"
楚天暮诧异地看着他。
"要是回去了的话,我就不能天天来看你了吧。"
楚天暮把被子拽到下巴抵住,封堵里头轰鸣作响的心跳声。翻身转了个方向,合眼假寐,不再理他。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香,有些粘人;病房祥和安静,只有墙上那尽责的挂钟仍不解风情地"嘀嗒"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宁籁估摸他睡着了,轻手轻脚下床、开始收拾房间。
楚天暮其实一直都很清醒,怕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一着急,心里的念头就蹦了出来:"你对我了解多少?"
许宁籁倒不觉得突兀,放下手里的东西,瞅瞅床上那团被子,脸上是率真的表情,"比你自己多一点。"
"开玩笑。"
"真的啊。"
"凭什么这么说?"翻身坐了起来。
"凭一个人看不到自己的背面喽!"
他答得顺畅轻巧,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楚天暮干瞪眼,一时没能想出反驳的话。
"那......尹依瑶对你了解多少?"
楚天暮没料他突然蹦出这一句,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后给了答案:"很多。"
"很多?"许宁籁扬眉,挑衅般逼问一句,"多到包括你的Bisexual?"
这次似乎是有所准备,楚天暮没有犹豫地点头。
"也对。"许宁籁顿了几秒似乎想明白了,自说自话般的,"毕竟她大学里先当了你四年的好朋友,后来才变成你的情人。"末了,还心悦诚服地点头:"是个好对手。"
"这个你也调查?"
许宁籁似乎一点也不尴尬,认真地对他说明:"跟你有关的人都属于调查范围。"
楚天暮哭笑不得。
"可惜她知道的还是不够多。"说话的人走到床边,摁住他的肩,满脸坏笑:"她一定不知道你不是一般的Bisexual,"又凑近他的脸几分,"你其实明明有偏好吧。"
楚天暮浑身一僵,下一秒钟,一只手已经在许宁籁脖子上:"你玩够了没有!"
两人的眸子里瞬间窜起火星--
他怨他调查自己到如此地步,让他竭力隐藏的东西这般轻易地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