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煞费苦心为的就是一个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亦霏的眸子便如这夜的苍穹同,平静而无澜,浑不似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淡淡的道:"只因为,我要你在临死之前知道,你是为何而死。"
胤顼微微一怔,不怒反笑,望着手无寸铁的亦霏缓缓道:"丫头,你武功的确高强,但你不会真的以为徒手就能要了朕的命吧。好吧,今天的夜色委实不错,美人当前,朕也不想焚琴煮鹤辜负了这轮圆月,且让朕先听听看,你所为究竟何事?"
亦霏略一抬眸,便瞧见胤顼那双乌黑的瞳仁,目光深邃,竟没有一丝惧意正不动声色的凝神望着她。便点了点头道:"很好,身为一国之君你果然气度不凡,若你要大呼小叫起来,我虽不想让你死得糊涂,但为了不连累弘啸、弘远和恒家人却也不得不下手了。杀人,我是从来不用兵器的。"
胤顼的瞳孔倏得紧缩,沉声道:"朕知道你是谁了,亦霏格格--何亦霏,你是骆开元手下的三堂主!你这可是为他报仇来了?!"
好!好!好个弘远!这个孽子明明知道何亦霏的身份,居然还胆大包天将她娶进宫来!这才是朕教养出来的好儿子呢!!胤顼气得快要吐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从眼中喷薄而出。
"没错!冤有头,债有主,我今天就要代骆开元了结他一生的心愿。"亦霏的眼中燃起二团熊熊的烈火,缠绞着仇恨与悲痛,好似血一般的颜色,让周围的一切都暗然无光。扣住胤顼咽喉要害的纤纤素手暴然发力,修练十几年的素女心经那纯阳至刚的功力源源不断地从指尖迸出欲捏碎胤顼的喉骨。
猝不及防的胤顼只觉眼前一黑,喉头紧得透不过气来,想要张口唤侍卫救驾,然而被紧锁的喉舌之间却发不出半个音符。
正在何亦霏即将得手之际,突然感觉浑身乏力内力不继,还未等她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胤顼已是趁她手突然放松的机会一掌击向她的胸口,亦霏伸手格挡却被胤顼轻易的扣住了脉门。
这一惊非同小可,亦霏忙屏息调气,却发现体内居然一丝内力也运不上来,心下顿时万念俱灰。胤顼也万没料到居然轻易便制住了武功高强的何亦霏,不由得冷哼一声道:"怎么不敢动手了?害怕了?"
何亦霏眼中闪一丝绝望的神色,凄然一笑,双唇微张便欲咬舌自尽。胤顼瞧她眼色便知她心意,哪能容她从容自尽,单手成刃往她后颈重重一击,无力抵挡的亦霏轻哼一声便昏了过去。
胤顼扬声唤来了候在殿外的几个侍卫,领头的一等侍卫拜英格哩.阿砺见软绵绵的躺在皇上怀中的居然不是汀贵人,而是十一福晋,不由愕然。
"阿砺,去取一段结实一点的绳子来。"胤顼低头望了怀中双眼紧闭不醒人事的亦霏一眼,镇静的道:"刚才十一福晋突发癫风之症,已是神智不清,朕先带她回去,你派人宣弘远立刻过来乾清宫。另,汀贵人可能受了一些伤,传一个太医来永福宫为她诊治。"
说罢冷森森的目光扫了几个侍卫一眼,缓缓的道:"今晚之事若有只字片语在宫里头流传开来,我唯你们是问!"
众人心下一凛,忙齐齐应了一声,便抬着十一福晋,簇拥着皇上离了永福宫往乾清宫而去。
犯上谋逆
乾清宫。
已准备安置的弘远突得皇上传召,不由得满头雾水,不知皇阿玛这半夜三更的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宣他过去,只得穿戴齐整别过弘啸匆匆赶往乾清宫。
乾清宫的西暖阁内烛火通明,弘远进了殿,却见若大的殿堂内居然连一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没有,只有胤顼一人脸色阴沉在殿内来回踱着步,不由心中惊疑,忙跪叩道:"儿臣弘远给皇阿玛请安。"
胤顼见他到来便站住了身子,也不叫起,居高临下凝视了弘远半晌,这才淡淡的道:"自你新婚以来,因国事烦忙,朕还未曾过问你夫妻间事,不知你们夫妻之间现在可还和穆?"
弘远微微一愣,没想到皇上特特的把他叫过来却是问他夫妻之事,一时也不知皇上究竟意图为何,只得道:"福晋性情娴雅,颇为贤惠,儿臣得她为妻正是喜不自禁,自然与她感情甚好。"
"哦?"胤顼浓眉一挑,冷笑道:"那为何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弘远闻得此言心头大震,百思不解皇上如何得知此隐秘之事,情急之下却也找不出什么借口,只得沉默不语。
"怎么,无话可说了?"胤顼鹰隼般的目光无声而犀利地从弘远的面颊上刮过,直刺得他心头发毛,又冷冷的道:"不过,这还不算是最稀奇的事,最令朕奇怪的是一个江湖匪帮的女子,怎么就能摇身一变成了恒尚书府中的格格,居然还能光明正大的嫁进宫来,成了十一福晋,弘远,你这手段可谓是偷天换日啊。"
弘远直听得浑身发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低声道:"阿玛,你千万不要误听小人谣言,这都是没影子的事儿......"
"你才是满嘴胡言!你福晋都已经全然招认了,你这畜牲还想瞒朕到几时?!"说罢,胤顼冷笑一声掀开了身后的帷幕,全身被缚昏迷不醒的何亦霏赫然躺在帘后。
弘远忍不住惊呼出声,"亦霏,她怎么会在这儿?难道......"说罢弘远不由得心头一颤,喃喃道:"......难道她是意图对阿玛有所不利之举......"
"她不是意图,而是已经这么做了!"胤顼一想起在永福宫那一幕的凶险,不由得心有余悸。
弘远毕竟与胤顼父子骨肉亲情,一想到何亦霏武功高强忙膝行两步,跪近胤顼身边脱口问道:"阿玛,那你有没有受伤?"那份惶急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见弘远真情流露,胤顼心中稍感安慰,却仍板着脸道:"虽未受伤,也已被你这孽子气得半死。说,为何要瞒天过海娶这有犯上谋逆之心的女子为妻?给我从实招来!"
正在这时,亦霏嘤咛一声悠悠转醒了过来,听到皇上逼问弘远,冷笑道:"在我嫁进宫之前,弘远他压根也不知道恒府的亦霏格格就是我何亦霏,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一心要杀你,与其他人何干?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嗯?!"胤顼突然眉头紧蹙,何亦霏蒙混过关嫁进宫之事难道弘远不知情......胤顼迅速瞟了两人一眼,跨步走到垂花门前,唤过候在门外的执事太监戴无良,沉声问道:"简郡王和恒明哲进宫了没?"
戴无良哈着腰回道:"回皇上的话,郡王爷和恒大人已经到了,在大殿候着呢,要奴才宣两位大人过来?"
"不用,先让允柬在书房候着,朕先见恒明哲。"说罢胤顼转身唤过守卫在旁的侍卫阿砺,吩咐道:"你们几个大侍卫给我看着西暖阁,弘远和他的福晋一个都不许出此门,有什么岔子,朕唯你是问!"
书房内,简郡王允柬正随意翻着一本书架子上的《左传》,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半晌,却是心神不宁,翻了半天的书,愣是一个字儿都没有看进去。摸出镀金的怀表一看,已是快到子时初刻,也不知皇上这时分还特特的宣他和户部的恒大人进宫有什么要急之事?
宫里头和户部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呀?莫不是内务府有什么岔子?还是旗务整顿方面的事儿?......正没头绪间,胤顼黑沉着脸已经踱步进来。
允柬觑着皇上脸色忙请了安,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皇上这时辰宣臣进宫可有什么紧急要务?"
胤顼已是在恒明哲那儿知道了何亦霏代嫁之事全是弘啸的主意,此刻强忍着怒火,那阴沉的面色便象暴雨前的天空,阴森的目光更是让允柬不寒而栗。
此时胤顼便单刀直入,向允柬丢出来了这个让他脸色瞬间发白的问题,"老十一的福晋、恒府的亦霏格格,她的抬籍文书是不是你给办的?可是老十三的主意?!你给我从实道来!"冷冰冰的话在这六月的天气简直像结成了寒冰,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允柬唬了一跳,知道必是恒明哲已然将真相全数招了,这回再也瞒不过去,忙双膝跪地低声道:"皇上息怒,此事确然是弘啸求臣弟给办的,他说弘远爱上了一个汉族女子,想要将她抬了旗籍好娶进门,臣弟原想弘远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又有恒大人做保,不好回绝,便帮她抬了旗。不过臣弟也万没料到恒大人居然将她嫁进宫作了弘远的福晋,此时生米已是煮成熟饭,臣自知欺君有罪......"
"瞧来你也是不知此女的真正身份了?"胤顼两相里一印证允柬和恒明哲的话,知道此事实乃出自弘啸一人之手,当下气得浑身发颤,紫黑的脸,抽搐得仿佛要滴出黑血来,向书房外厉声喝道:"戴无良,速将弘啸宣来见朕!"
奇缘巧合
弘啸自弘远被皇上传唤过去已过了一时辰,还不见他回来,已是有些个不安,待侍女小艾儿又来禀告说十一福晋一晚上都不见人影,更是心下烦乱,知道必是有事发生,却也没有头绪,只在房中焦急。
见戴无良来宣,弘啸立即跟着他去匆匆前往乾清宫。待进了西暖阁,见弘远跪在地上,亦霏被五花大绑在一边弘啸立知大事不妙,当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给皇上请安。
胤顼望向弘啸的眼神复杂难言,缓缓问道:"弘啸,让何亦霏嫁进宫来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弘远的主意?她的抬旗文书是你让简郡王给做的还是弘远让简郡王给做的?从实道来!"
弘啸不作多想忙回道:"皇上,这都是我的主意,与弘远和亦霏无干,他是到了洞房时才知道的,要责罚的话罚我就是了。"
"啪!"胤顼几乎拼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一掌将弘啸打翻在地,弘啸的身子带到了旁边的珐琅架子,一声裂金碎玉般的声响,架上那具慧妃留下的月琴被摔成了两截,断了的琴弦散落一地,一本文册从琴中滚落出来被弘啸压在了身下。
胤顼发狂般的怒吼道:"那她今晚来行刺也全然是你的主意了?!畜牲!你就对朕这么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么!"
行刺?!弘啸脑中轰得一响转头用不敢相信的眼神望向亦霏,弑君!这可是会被凌迟的大罪啊!弘啸此时心中悔恨难言,全因他的为一已之私一意孤行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若亦霏或皇上出什么意外都是他的过失!
弘啸抬起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巍巍颤颤的站起身来,心却不断的下沉。待行到皇上向前,便双膝下跪,低声求道:"皇上要这么说,我无话可回,归根结底此事其错在我,恳请皇上恕了亦霏,所有的罪过都由我一人来承担。"
"十三!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么?!"弘远急得快要抓狂,上前一把拉住皇上的袍角急道:"阿玛,你误会弘啸了,他怎么可能存心害你呢,你也是他的皇阿玛啊!"
"你听听他喊朕什么?他心里还哪里将我看作是他的阿玛?!"胤顼怒极反笑,只是这笑在他那扭曲的脸上更显狰狞无比。偏偏是自己最爱的妃子和最寄希望的儿子都背叛了自己,这样的事让胤顼的脑海中满是愤怒的火焰,几乎烧毁了他心中残存的理智。
胤顼扬声道:"来人啊!"话音未落,阿砺便匆匆进来,应声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将十三阿哥弘啸,十一福晋先行关进内务府刑慎司,着简郡王严加看管!"胤顼冷冷的瞟了跪在地上的三个人一眼,又道:"将十一阿哥弘远押回天音阁,没有朕的口谕,不得放他出宫一步。"
阿砺略一犹豫,但看了胤顼的脸色不敢迟疑忙应了一声,向弘啸道了一声得罪,便吩咐几个侍卫将他和亦霏一起带了出去。弘远急红了眼,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翻身站了起来便转身去追弘啸。
"给朕拦住他!"皇上一声令下,阿砺等几个侍卫只得硬着头皮在垂花门外拦了弘远,阿砺苦着脸压低了声音道:"十一爷,你就别让小的们难做了,你这这闹起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还是听皇上的吩咐先行回宫吧,这会子皇上在气头上呢。内务府那边也有简郡王照应着,十三爷和福晋都暂时无碍的,明儿一早奴才就偷偷让几位阿哥爷和王爷们来向皇上求情,再送消息给你,可好?"
弘远心知阿砺的话是正理,这会儿就是自己硬要动手也绝讨不了好去,但眼睁睁的瞧着弘啸被带走,心中哪里还能按耐得下,才要动手早被一旁的阿砺和几个侍卫牢牢按住,弘远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一路喝斥着被扭送回了天音阁。
人都散去,胤顼便如同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般颓然坐在炕头上,他身边最得用的宫女周瑾蹑手蹑脚的端了一碗参汤进了殿,见暖阁子的地面儿上慧妃留下的那具月琴竟也被摔成两截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却不妨脚下踩着一物,低头瞧时却是一本半新不旧没有封皮的册子,忙捡了起来安置在炕头的书案上,又将手中参汤递到胤顼的手中,柔声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让奴婢先安置您就寝吧,还是唤哪位娘娘过来解解乏?"
胤顼只手支颌闭着眼挥了挥手,无力的道:"不用,朕现在没有睡意,你多点两支烛来,让朕看会儿折子。"
周瑾无话,她深知自个儿伺候的这位主子脾性就是如此,愈是心中烦乱愈是要整夜的看折子,用繁忙的公务来麻痹自己,只得点起烛,又向炕桌子上的猊金香炉内放上一把百合香,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胤顼用拇指按着自己头两侧的太阳穴,揉捏了一会子,这才缓缓睁开双眼,茫然望着一桌子的折子,两眼呆滞,只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册子翻了开来。
此时,夜已很深了,窗外,月色十分宁静,洒落了一地的碎碎光影,淡淡的月光从朱红镂空的窗花中无声无息的透进来,笼罩着一室纷飞的轻尘,静谧而寂寞。书案子上,一炉清烟袅袅升起,朦胧了胤顼那张冷峻而又疲惫的脸。
那册子却不是折子,翻开的第一页便是用极娟秀的楷书写的半阙词:
莫把琴弦拔,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守也,东窗未白青灯灭。
才看了头一行字,胤顼便已心中大震,这一笔清俊娟秀的字,他是熟得不能再熟,这便是他最爱的女人阿尔丹.慧伦的手书!
胤顼摇摇晃晃的从炕上站了起来,一时只觉得两耳轰鸣,身体虚软,手脚发麻。这本册子是哪儿来的?胤顼环顾四周,一眼就瞥见了地上那具月琴,这才忆起刚才琴被摔断时,好似有一物从中滚落出来,那么,就是自个儿手中这本册子了?!
胤顼突兀的合上了文册,这么多个日夜,慧妃却仍是在他心里躲着,绕着的一根刺;不敢想,不敢碰的一块疤;象一颗苦果卡在喉头,吞不下,咽不下,苦得心都麻了,却又吐不出来。只能这么熬着,忍着,尽力的不去想,不去回忆那份留给自己的苦痛。如今,手上的文册必是她这十四年间的点点滴滴。自己,到底要不要看,或者,有没有勇气再受一遍折磨......
紧紧攥着文册的双手,开始颤抖。
情深缘孽
处事一向果敢决断的胤顼,头一回如此的犹豫,迟疑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辰,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重又翻开了手中的册子,果然文中记载皆是慧妃在止静庵这十四年的心潮思绪......
"......每每对天望月,我只能悲叹造化弄人,若你我早七年相遇......然而尘缘因果皆由天定,这便是我的宿命,无法抗争,不是吗?我只有认了。既然你我有缘无份,我曾请求上天怜我,让我从此将前尘往事逐一忘却,只求淡泊宁静,以远宽怀。胤顼,我知你恨我,但我真的无法背负着罪孽安然留在你的身边,只能忍痛抛下弘啸将自己锁在与世孤绝的止静庵,青灯古佛,等待那冥冥中的最后结局......"
胤顼的身子抖得便如同那秋风中的落叶,迫不及待的又翻过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