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男子打量他的神情颇为奇怪,竟似有几分的不屑又带几分怨恨,自己应该没有见过他吧。
"他真的是你家公子?可是刚刚我看他在画舫上......" 金花郎有些难以启齿,若真是自己猜错了,这人是清白人家的少爷,这个武将般的男子一定不介意将自己砍成肉泥。
"你,你放开我!"怀中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金花郎一看,原来那白衣公子竟已经醒转过来,而且他一醒来就挣扎着要离开。
"公子!你没事吧?"那蛇发男子大喜。
"阿虬!是你么?"白衣人低低地唤道。
"公子!都是阿虬不好!阿虬来迟了!"那男子再也忍不住了,暴喝道:"你怎地还不放开我家公子?"
金花郎见他们主仆已经相认,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放开了手,并退开了几步,那叫阿虬的蛇发男子立即抢上前扶起了白衣人。
那白衣人浑身无力地倚靠在那人怀中,只用眼睛冷冷地一扫金花郎,便对那蛇发男子说道:"我们走!"
金花郎见他如此冷淡,心里也有几分不快,自己就算不是救了他的命,对他也有扶助之恩,他竟连问都不问一句抬腿就走,不是不通人情就是自视奇高。这两人态度竟是一般的傲慢无礼,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金花郎性子再好也忍不住开了口:"我怎么说也对人有扶助之恩,却没想到只得到这样的报答,先是被人糊里糊涂咬上一口,又被人误会害人,现在居然连道歉都没有一句,拔腿就走,人之无礼,何异于禽兽?"
那两人听得这话,身形都是一顿。蛇发男子手一动,剑就要出鞘,却被那白衣人按住了手。
"公子!此人竟敢辱骂于你,我......"
"他说的并不是没道理,是我羞愤之下失了考虑,的确应该谢他的。"
那白衣人转过身来,对他缓缓地行了个礼,声音清冷如冰:"在下奚言若,多谢公子扶助之恩。"
金花郎本意也不是想他谢,刚刚之所以故做刻薄之声,只是不想这人就这样离开,他此刻心里满满地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放他走。
那人抬起头来,月光洒在他绝美的脸上,两道厉眉,墨描的一般,而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却黑白分明,金花郎几乎要站立不稳,一瞬间更是眩晕得厉害,大师兄三个字不禁要脱口而出。
那白衣人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还是不满意,便又开口道:"在下身世飘零,已经别无长物,若公子不嫌弃,这里有一点小意思,请收下吧。"
"不!不是的,我不要你的东西......" 金花郎还没说完,就见那男子探入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竟是一粒玉质的红色小果子,只有拇指大小,看起来不很精贵,倒象是小孩子的东西。
"是我儿时的小玩意,并不值什么的,兄台若是嫌弃,我也无法可想了。......请一定收下它。"那美貌的白衣男子此刻倒显出几分诚意来了。
金花郎见那小物件圆润可爱,不知道怎么的,竟很想要留下这个人一点东西,便伸手拈起了那颗玉石果子。
却听一旁有人冷笑了一声:"不是说不要的么?市恩图报,亦非君子所为吧?"是那仆从模样的蛇发男子。
白衣人立即喝住了他:"阿虬,不可胡说!"又转头对有些郝然的金花郎道:"我只怕你嫌弃,我亦知你是君子,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表记而已,若日后有缘......做个朋友也好。"
金花郎觉得他的话简直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一时忘形,竟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好,我们做朋友。"
一间暖阁内,一白衣男子正在做画,画中人是个嘴角噙笑的温文书生,一身淡黄儒衫,长身玉立在湖边。白衣人画得十分入神,身边有人连咳了几声,他都没听见。直到有人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敲了他书案,他才惊起抬头,看向眼前的蛇发男子。
原来这二人正是金花郎今天夜间在湖边遇见的主仆,只是两人现在的神气跟金花郎看见得大不一样。
那模样清冷的白衣男子此刻笑得十分开心:"阿虬!快来看我画的小狐狸,没想到他长大了后这样的俊俏。"
"我看也只是一般,不知道你怎么会这样的神魂颠倒,被迷得七荤八素。"那蛇发男子也不再是下人打扮,一身十分华丽的装束,连腰带都是金光闪闪的,上面的小饰物似乎都是纯金打造,还镶嵌着翡翠玉石之类的珠宝。他的气质也沉稳了许多,即使相貌丑陋,也给人高贵优雅之感。
"唉,不知道我扮得象不象,他大师兄我在魔镜里见过无数次,模样再不会错的,只是他气质过于冷傲,跟我的性子大不相同呢。"
"有你现在这张脸就已经足够,你没看他当时的反应吗?看见你的脸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蛇发男子冷笑道。
"恩,果然变化成这样的美颜是很正确的决定,要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引他上勾。"
"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模样。......要说美颜,我第一次在蓬莱岛的海边见到那个叫诺儿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美颜呢......身为龙君世子,我见过的美貌仙人何止千万,却鲜有及得上他的。"蛇发男子忽然语气转低,看着他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呵呵,你自己生得也不差啊,我大爹爹都夸你仪表堂堂呢。你真觉得我比冥修罗要好看?不过无所谓啦,我又不要你喜欢,我只要一个人喜欢就好了。"白衣男子依旧拿着那画雀跃不已,今天终于见到这个人,还近距离接触到,真是有够幸运的。
那蛇发男子的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看,现在一听他的话则更加地阴沉:"你不是只要可以和他做朋友就可以了吗?现在他已经答应做你的朋友了,你也算了了心事了,不如跟我回去吧。"
"不行不行,我们才不过见了一面,怎么可以就回去。阿虬!虬世子,你龙宫事务繁杂,你这个做世子的总不在也不好吧,不如......你先回去。"
"我答应了你大爹爹好好跟着你,其他事自然要暂时撇开,你的事情我父王也知道,他不会怪我荒废宫中事务的。论理你要喊我一声虬表哥,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我早跟大爹爹说过了我不需要人跟着,为什么他们总是担心我会出事?难道我这一千年的功力是白修的,混迹在人间界,我也可以隐放自如。"那白衣男子说到这里,绝美的脸上竟露出稚气的表情,似乎很不甘心。
"你是嫌我跟着你碍手碍脚的是不是?"蛇发男子似笑非笑地问。
"没有,没有,多了个哥哥陪我我很高兴的。"白衣男子外表看起来成熟,性格却实在象个孩子,居然背着他偷偷吐了下舌头,心想:"要是你不管我和小狐狸的事情我就更高兴,总是催我回去,烦不烦啊。"
白衣男子过了一会又想起了他的小狐狸,轻声道:"唉,你说说看,他为什么不问我住在哪里呢?既然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为什么不立即跟了过来呢?......简直都不象是天性魅惑多情的狐妖了,哪有这样不解风情的狐妖啊。"
"若他真是处处留情,你会开心么?我看你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吧。"
"言若有憾?不不,言若不要有憾,言若只要喜之就好了。呵呵,我现在就是言若啊。"那白衣男子笑得一片春光灿烂,看起来心情很好。
一旁的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讽刺道:"你的神经也太粗了吧,被他当成别人来喜欢,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那白衣男子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可是感受到他的好的人是我呢,我只要他心甘情愿地陪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其他的我暂时不想想太多。......好想他快点找到这里来哦。"他只是稍微低落了一会又振作起来,满脑子都是今天遇见那人的影象,忍不住抬头微笑起来。
"你就这么想和他在一起?刚刚不是才见了面吗?"蛇发男子不由地握紧了隐藏在宽大广袖中的双拳,心里实在是不明白这人是着了什么魔,不就是一只下等的狐妖么,值得他这样费尽心机,让人看了就生气。
"只见一面怎么够呢,我等今天已经等了那么多年。我以后啊,是一定要带他回岛的,到那时,我们就会天天在一起了。"
(六)
言若公子一脸做梦的表情,那被称为虬世子的人却已经面临爆发边缘了,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压制住心里的狂躁,继续不动声色地道:"夜已经深了,你也该休息了,你夜梦修行的功课还没做吧?你大爹爹说,你练功的时候让我替你护法。"
"哦,那我先睡了,辛苦你了。"说着,言若马上很老实地躺到了床上休息,并且闭上了眼睛,原来他的修行真的可以在睡梦中进行。
虬世子知道他睡着后第一个时辰其实是在练功,这个时候最忌讳有人打扰,所以必须有人守护在一边看着,以后才是真正的睡眠。
一个时辰后,虬世子确定少年已经沉睡,才走过去帮他盖好被子。
蛇发男子准备离开房间,却在临出门前忽然转过了身,他疾步地走到了床前,轻轻一挥手就解开了床上那人的法术气息。
床上的白衣男子顿时变了个模样,竟是个身材修长的青稚少年,容光极艳,纤秀无比,相貌比开始还要精致美丽些,神气却柔和了许多。他果然就是蓬莱岛上那个叫诺儿的少年。
诺儿长大后,容貌生得极似他大爹爹奚君来,清艳高雅,见之夺魂,身形却和他小爹爹凤凰公子差不多,肌肤光艳,体态轻盈,风流飘逸之极。
虬轻抚着这张堪称完美的少年面孔,低声叹道:"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我可真是惊心动魄啊,呵呵,那以后,我眼中就再也没有美人了......谁可以抵抗得了你这样一张容颜呢?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非要顶着别人的样子来人间厮混。你就那么紧张他么?......若是有一天被他发现了真相,你又将如何?哼哼,你一定哭都哭不出来吧。不过,这样也好,那时,你就不能不跟我回去了。所以,你现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别忘记你跟你大爹爹的约定就好了。"
说着,他弯下腰,轻轻地吻上了少年的脸庞,在接触到少年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法术伪装也全部消失了,这个蛇发男子也有着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剑眉星目,英气勃勃,气质十分高贵优雅。
几天后,虬世子又如往常般照顾着奚诺睡下,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窗外有怪鸟嘶鸣,一声即过。他心中一动,立即直起身来,走到门前拉开了大门。
门外暗影处悄立着的果然是自己的龙翼鸟骑士羽一,羽一一进门便拜倒在地,恭声道:"殿下!"
"你起来吧。......我要你盯着那只妖狐,情况怎么样了?"
"殿下!我有事禀告。"
"说。"
"前天夜里,那人从西湖边回去的时候,捡到了一只小妖,似乎是一只艾草精,修行不过两百年,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所以最近那人经常上山采药炼丹,忙着替那小妖运功疗伤,连修行功课都耽搁下来。不过,那小妖的情况并没有好转,说不定会不治。"
"呵呵,我这里有一个人已经发了两天脾气了,我说怎么那人还没找到这里来,原来是另有要事。......艾草精,而且是修行低微的艾草精,不知道是怎生一副模样?"
"那艾草精本体就微黑,所以容貌并不出众,最多算个清秀的小厮。不过,那人倒是挺看重他的,一心一意地想救回他的小命。"
"是吗?好象有点蹊跷呢。"
"属下也觉得奇怪,那人明明是除妖的,却救了一只小妖,还不惜浪费自身功力替那小妖续命,天下有这样的修道者么?"
"我记得那人的大师兄冥修罗在人间修行的时候,伪装的模样也是貌黑而秀,难道说......呵呵,谁说那妖狐不多情的,他其实痴情得很啊。呵呵,事情好象越来越有趣了呢。"
他见龙翼鸟骑士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便招了招手,意思他近前,然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立即回东海取来龙宫圣药,务必给我救活那只小妖。切记,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看着属下骑着龙翼鸟离去,虬世子忍不住又轻笑了几声,心想:"诺儿想马上带他的小狐狸回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金花郎看着床上躺着的艾草精少年,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只要退了高热,他这条小命就算是捡回来了。本来还以为这个小家伙要不行了的,没想到昨天夜里他的情况突然好转,睡得安稳多了也,体温基本上恢复了正常,看来不久就会苏醒。
那天夜里,回家的途中,他看见这少年倒卧在路旁,身上满是伤痕,奄奄一息。本不想管他的,可是,无意中瞄到他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他就无法移动脚步了,所以,金花郎还是将他带回了家,并尽力地救治。
想起那个夜里一连遇见了两个能够触动自己暗深心思的人,他也觉得有违和感,明明是现实却又象是梦境。哪里来得这么多梦里人?不是自己已经走火入魔了吧?
小艾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床边出神的少年男子,当他发现男子竟然是自己见过那个修道的狐时,立即尖叫一声,从床上扑了下来。
小艾重重地摔落在这个少年道人的足边,一时间,心头翻滚,浑身欲裂,却依然勉力支撑起身体,一把抱住这法力高强的道士的裤腿泣求道:"你快去救救小叶吧,再晚就,就来不及了。"
金花郎心里一沉,慢慢地弯下腰来想扶起他,同时低声道:"对不起!我恐怕做不到。"
"为什么?你的本领那么高强,一定可以救她的,她马上要被义父,不!是被那老畜生杀死了,求求你救救她吧!"
"你知道,你已经昏迷了多久了吗?......到现在为止,已经三天三夜。就算找到那羯羊精,你的朋友恐怕也已经......"
"什么?已经过了三天了?怎么会......都是我不好......阿姐!"艾草精少年忽然大叫起来,猛地用双手抱着了自己的头。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伤得很重,你的功力虽然没被那羯羊精吸走,也几乎不治呢。你不必太自责,你已经尽力了,你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吸走功力?"那艾草少年依然有点呆滞,他喃喃地道:"那时候,是小叶姐姐推了我一把,我才滚下了山崖,否则,......不!小叶,小叶她不会死的,我要去找她。"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门外跑,却被金花郎一把拽住了手。
金花郎把狂躁挣扎的少年禁锢在怀中:"你去哪里找她?她已经不在了,你还不明白吗?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你放心,我会帮你们报仇的。"
"你是说,要帮我报仇,是吗?"
"一定!"
"好!但是,我想自己动手!可以吗?"少年终于恢复了神志,他安静地伏在男子的怀中,眼中一片清明,而悲伤也一览无遗。
"可以。"
少年怔怔地流下泪来:"明明知道非我族类,却全不防范,还继续认贼做父......这才害死了小叶姐姐......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我的呢?"
看着那张黝黑的清瘦秀颜,金花郎再也忍不住怜惜之情,他缓缓地伸手抚摩着少年的背脊安慰道:"你只是太善良了,以为施恩的都是好人......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一定会找到那只老妖,让你亲手报仇的。"
扬州城,回春楼的暖阁内,那叫诺儿的美丽少年微嘟着嘴,样子似乎有几分郁闷,他刚刚晨睡起来,那被他唤做阿虬的男子正在侍侯他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