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是看错了,我们那间画舫上并无任何人落水!"
"是么?"金花郎盯着眼神不定的碧姬看了一会,心里确定她在说谎,于是干脆开门见山:"那天夜里,我在西湖东畔救起了一个白衣男子......他告诉我他叫奚言若,后来,做为报答,他还给我这样一个物件,姑娘请看。"
碧姬颤抖着手拿起他递过来的那颗红玉果,原来,那天夜里就是他救了言若啊,难怪言若一回来就说把这东西送人了,还说若有人拿着这个来询问,便可以带人去见他。
"当时,我不知道怎么神使鬼差地竟收下了他的谢礼......救人危困本是人所应为,岂可小人一般市恩图报。不过,我当时也是太想交他这个朋友了,所以才有不合宜的行为。事后,我向人打听,那天,落水的那间画舫上请的是回春楼的绿水波心碧姬姑娘,我想,他和你应该是旧识吧?现在,我想把这个当面还他,不知道姑娘是否能否帮我引见?......还有,我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迫得他跳水求生。"
"言若,是这回春楼的琴师,他是我带进回春楼的,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把他留在这肮脏的烟花之地,谁想到那天差点害了他性命......都是我不好。"她见金花郎一脸的诚意,终于说了实话。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碧姬掩面流下泪来:"那天,请我去西湖畔出场子的是这扬州城里有名的花花太岁乔有德,他名字虽然叫有德,人却粗俗无品,又十分的吝啬残暴,回春楼的姐妹们都不愿意应他的场子。无奈之下,妈妈只好来找我,说是我名气大点,认识的达官贵人也多些,那乔太岁多少要给我几分面子,就让我去应他的场子。其实,青楼女子再有面子也不过是虚面子,真算真的被侮辱了,谁会替你去讨公道,我们本来就是下贱的女人。......你们也听说过吧,我绿水波心一向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可是那天晚上,我差点被......幸好跟我同去的还有言若,他当时拿起琴就砸在了那花花太岁的头上。后来,满船的人都堵了上去抓他,他无奈之下就......"
"看来姑娘和言若的关系非同一般呢,你们......"
"他其实应该说是我的主子,我母亲曾经是他的乳娘,我小时候一直叫他小少爷的......可怜他们偌大的一个王都奚家,如今就剩他一个人了......"说到这里,绿衣的花娘一脸的黯然神伤。
"你说起王都奚家,难道就是二十年前......主宰了我们整个大德王朝经济兴衰的奚家?"达太平这时也变了脸色,王都奚家曾经是商界无人不知的传奇,可惜这个传奇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随风消逝了。
"是!他们奚家曾经在京城世代经商,族中辈辈有人在朝中做官,还有女子进宫侍奉今上,在商场上一向走的是官商结合的路子。所以一时兴旺发达起来,人人望其项背,个个自愧不如。那时候,提起王都奚家,唯有竞羡奢华。言若正是奚家最鼎盛时候出生的,他是奚家本家那一支唯一的独子,一生下来就是金缠玉绕,如珠如宝,人人都把他当小菩萨一般的供着哄着。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次,我看见我母亲侍侯几岁的小公子用餐,看见他用餐的碗都是金镶玉,母亲说,这都是宫中御制的样式,是宫里的太妃专门赏赐下来给小公子的,那时的小公子奚言若可以说是贵不可言。......谁知道几年前,奚家有人在朝中出了事,惹得当今天子龙颜大怒,一道圣旨下来,顷刻间大厦崩塌,散成了齑粉。偌大的一个奚家,说完就完了......这真是成也官商败也官商。"
碧姬神思迷惘:"我记得,那时候奴才们死的死,逃得逃,还有很多被官卖,我娘和我都被人贩子买走了。后来听说,奚家人全被发配边疆,在路上逢着一场百年不遇的大瘟疫,没多久就全部都死光了。我娘曾经受过奚家重恩,知道这个消息后哭得死去活来,不久也病逝了。留下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过活,又被人贩子骗了,几经周转后,终于流落在风尘。"
想起前尘往事,碧姬不胜唏嘘,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一年前,我在去观音庙拜香的途中遇见了现在的言若,那时候,我并没有认出他就是当年的小少爷,奚家遭难的时候,他都还年幼,身段都还未长成,现在却已经是成人了。那天,我无意中见到他身上挂的小物件,也就是你现在手上的这颗红玉果子,才知道他竟然是故人。......这红玉果并不值什么的,曾经是我娘请人做给小少爷玩的,下人送的东西自然不是很金贵,难得小少爷喜欢这个小物件,这么多年居然一直带在了身边。......也是这粒红玉果又把他再次带到了我身边。当时我就在想,这一定是天意吧,老天把他送到我身边,就是要我好好的照顾他保护他,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他再受苦。"她稍微顿了一顿,继续红着眼眶开口:"你们一定想象不到当时的言若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遇见我,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金花郎听得心里一紧,忍不住询问道:"他那时过得很不好么?"
"岂只是不好,简直是悲惨无比。贫病交加,落魄潦倒。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因为欠人房租被赶了出来,然后饿昏倒在雪地里,身边唯一带着的就是一张焦尾琴。......我把他带进了回春楼后,就让他住进了我隔壁的厢房,又找来郎中来救治。......我虽然是在这回春楼挂牌,实际上早已经自立门户,这里的妈妈们基本上管不了我,但是身为花娘带个男人回来长住还是不适宜的。当时我看见言若那么宝贝他那张琴,即使昏迷中也抓着不肯放,我就机灵一动,只说他是我熟识的琴师,病好了后要做我的专属琴师的,也就没有人说什么了。于是,言若便在我身边安顿下来。......经过长时时间的调理后,他的身子一天天的好起来了,后来,我发现他真的精通琴艺,而且,他的琴技十分的高超,曾被这里的行家喻为一曲能动天上客,回春楼里的琴师都争着向他学习技艺。难怪刚刚遇见他的时候,他虽是身无长物,那张琴却一直带在身边。......只是,我很少让他陪我出场子,实在是不得已才带他一起去。一来是不愿意他染上烟花习气,二来,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样子。出事的那天,我本来也是不肯让他跟着的,但是他见我忧心忡忡的,便一定要跟着过去......"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着金花郎:"金公子既然是言若的救命恩人,想必是见过他的样子了吧?
"是的,我见过。" 金花郎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觉得那人的相貌实在有够惊人,幸亏碧姬保护得好。
"我刚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正在重病中,骨瘦如柴,浑身恶疮,头发也掉得很厉害,除了我,这里的人都不敢正眼看他,我也不敢让他出来走动。后来,他的病好了,我却更加不敢让他见人了。......即使是出门行走也是带着纱帽,只说是相貌丑陋,怕吓着人。......小少爷年幼时的相貌也只是普通,不知道现在为什么生成了这样一副姿容,一个男子长成他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不祥!"
"不祥?莫非你们说的这个叫言若的男子天生异相,不见容于世?"达太平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个言若到底有多奇特,为什么金花郎只见了他一面就忘不了。
"这个你问金公子就知道了。我心中实在是感谢金公子救了言若,所以今天在两位公子面前也不说暗话了,索性把他的事情都告诉你们。言若这个孩子性格一向冷淡,从不肯近人,而他竟然肯把自己带了这么多年的红玉果送给金公子,说明他认为金公子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以后,还请金公子多多关照他才好。......毕竟,你是除了我之外,他唯一肯表示好意的人。"
"姑娘你放心,我是真心想结交他这个朋友,所以才会找来这里,麻烦姑娘一定要引见。那天我救起他后,又赶来了一个人,还口口声声叫他公子,这个人是?"
"哦,你说的是不是一个形状凶恶的蛇发男子?" 碧姬若有所思。
"不错!就是他!"
"我明白了,那人一定是阿虬,他也曾经是奚家的下人,据说一直陪伴着言若长大,还多次救过他的命,我拣到言若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和言若失散了,后来才找到我这里。我便把他也留了下来,多了个人照顾言若我也放心些 。"
"原来是这样啊,从豪门贵公子流落成无衣无食的乞丐,他真的是很不幸呢。"至此,金花郎对言若的身世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心中实在是有些痛惜。以他那样的容貌漂流在世,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难怪他性情冷淡,不愿意与人接近。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开心,言若和自己只不过是初次见面,就送了重要的物件给自己,说明他对自己没有戒心,他还说日后有缘可以做朋友,可见他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这可真是萍水相逢信有缘啦。
而自己对他的感觉自然更不用说了,那一张酷似他大师兄的面孔几乎天天都在他梦里出现,害他坐立难安睡不宁。其实,从见到他的那一夜起,自己就无数次地想过要来寻他,却又因为小艾的事脱不开身,这才一直耽搁到现在。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风神如玉的人儿,金花郎不禁心跳加快:"姑娘,请立即带我去见言若可以吗?"
碧姬看他一脸的急切,又想起了自己爱如亲弟的小少爷言若那惊人的美貌,不由心中一突,暗想,不至于如此吧?我不过是想多个人爱惜言若,又觉得这人英气正直,气宇非凡,不是一般纨绔子弟的样子。可是,若他也是觊觎言若的容貌而来,欲行那下流之事,那又该如何是好......,她忽然冒出了一身冷汗,倒把自己对他的心凉了许多,又后悔将言若的事都说了,不免面现忧虑迟疑之色。
"碧姬姑娘,若你对在下的人品见疑,我可以对你发誓,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言若的事,否则,天打五雷轰。"
碧姬一凛,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俊秀无比的男子,似乎想看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良久,她才轻声地说道:"公子何需发下如此重誓,倒叫我们不敢当了,但愿我们没有看错人就好。"
达太平也在一边帮腔:"我这个金兄弟最是正直仁义,碧姬姑娘你就放心吧。"
"碧姬姐姐,是你么?"房中传来年轻男子庸懒淡漠的声音,光是听见这声音就让金花郎心跳如擂,他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微汗了。
"言若,有客来访,他手中有你的信物红玉果,你见是不见?" 碧姬手抚房门柔声问道。
"红玉果?......难道来的人是那天在西湖畔遇见的金公子?"
"不错!正是金公子。"碧姬连忙答道,心中终于安稳下来,看来金公子救了言若一事是真的。
金花郎听见他的问话也很高兴,说明他还没有忘记自己。
"姐姐,你让他进来吧,我只见他一个人。"
听房中人这样一说,达太平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碧姬见状立即解释道:"达公子见谅,我这个弟弟体弱多病,一向不近生人,性子难免古怪了些。不如我陪公子到大厅去喝酒叙话,顺便还可以听听小曲说说话,就让他们两人在这里单独见上一见,不知可否?"
金花郎也道:"达兄!房中这人的性子确实不好相与,见了说不定惹气,我下次再替你们引见好了。"
达太平听他们这样一说,也装出很大度的样子:"无妨,你尽管去见他。我本来就无所谓见不见的,又不是什么堪称倾城绝色的大美女,一个鲁男子有什么好见的,我还是跟碧姬姑娘喝酒听曲来得有趣些。"
碧姬闻言一笑,心想,我这个弟弟可不是一般的美貌女子比得上的,那仙妖一般的姿容,连我都自惭形秽呢。
金花郎推门而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种要见意中人的的感觉,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欢喜,也许是对大师兄的移情作用吧,谁叫这人长了那样一张脸呢。
"言若!你怎么了?"金花郎一进门就看见那白衣男子伏在桌上,情形看起来很有些不对,房中并无他人在。
金花郎把他翻转过身,发现他果然就是那天夜里见过的白衣公子奚言若,白天看来他的容貌更是惊心动魄的美,那鼻眼那脸庞都象极了那个人。只是他此刻脸色惨淡,薄唇轻咬,玉洁的额头有大颗的冷汗冒出,一看就知道在发病,他纤秀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胸前的衣襟,好半天才低声道:"我心口疼得厉害。"
"我马上去叫你碧姬姐姐过来。"金花郎脸色也变了,他一向见不得人受苦,何况是心有好感的这人。
"不用,我不想让碧姬姐姐......再为我担心,只是旧疾......挨过就好了。"
"怎么可以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明明知道你有病在身,你那叫阿虬的下人呢,他怎么也不在?"
"他,帮我取药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金花郎见他忍得辛苦,不知道怎么的,竟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跟着疼痛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抚上这人惨白的脸庞。
金花郎把言若抱到了床上躺好,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了一粒红丹,放在手上递了过去:"吃了它,是我师门圣药--七味仙草定心丹,伤病都有效的。"
言若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拿起那颗丹药送进了口中。
金花郎笑了:"谢谢你信任我。" 他本来就是爱笑的人,一笑眼睛就有些弯弯亮亮的,看起竟有几分不合他年纪的稚气。
言若对他的笑容最没有免疫力了,只怕他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便立即垂下了头,故做冷淡道:"反正我无所谓,......早死早超生罢了。"
"不可以胡说!你才多大呢。......如果你不嫌弃,我来替你治病吧,其实,我的医术也是不错的。我替你把了下脉,你这个是心疾吧,是不是经常感觉心律不齐,忽疾忽缓呢?"
"恩。"
"一会,我坐在你背后运气发功,你不要乱动,药力会立即行遍全身,半柱香的功夫就没事了的,你信我。"金花郎说着就把他扶了起来坐好,自己坐到了他身后,将身体与他贴近。
"恩。"言若任由他将自己揽抱在胸前,在他怀抱中安心地合上了眼。
"你冷得厉害吗?"感觉怀中的身体跟冰一样,金花郎开口问道,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恩。"
"一会就不冷了。" 金花郎怜惜地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
"恩。"言若靠在他温热宽厚的怀中,依然只发出浅浅的鼻音。
金花郎端坐在他身后,没看见他低垂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倒是会装啊,装得跟真的一样,那天,我一进门看见你那脸色也吓了一大跳呢。"虬说这个话的时候颇有几分气恼,谁看见自己辛苦呵护了多年的人倒在别人怀里都不会开心的,偏偏他知道这人的心思,还不能现身阻止。
"为了那天我可是费了很久心思呢,他不是为了那艾草精的受伤的事才没来找我的吗,现在他挂念我的病情,一定会经常来看我的。"言若一张漂亮得眩目的脸上满是得色。
"是!他好象已经连续来了三天了吧。......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打算,所以最近我都避开了去,省得看着闹心,唉!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言若,我有些好奇,你用什么办法骗过他的,他明明精通医理,而且法力高强。你若在他面前使用小法术,小心迟早要穿帮,到时候可别找我哭哦。"虬很慎重地提醒他。
"呵呵,你以为他是一般人类么?用个小法术就可以骗过?我没有使用法术啦。......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自有高招,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