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公子的意思是,没得商量了?"
"秋某也是按我家少主的意思办事,沈楼主请见谅。"秋鼎枫仍是那般不急不徐,手握着棋子,似是在思量如何破这面前的棋局,更似蓄势待发,寻机给面前的月饮楼主致命的一击。
淡淡的眸光如风般扫过秋鼎枫的脸,沈君扉的脸上掠过浅浅的笑意,如寒潭上一掠而过的云。"若是我非知道不可呢?"温柔的语音带着淡淡的杀意。
"传闻月饮楼主武功深不可测,就连昔日的前任楼主也对你赞赏有加,还将这整个武林江山拱手相让,不知是否属实?"懒懒的斜睨一眼,秋鼎枫竟全不以眼前人的威胁为忧。"秋某不才,今日倒想验证一下!"
同样带着杀气的话音一落,一阵夜风吹来,竹林簌簌轻响。
沈君扉微微一怔,如剑的薄唇勾起,清淡的眸子中竟闪过一丝愉悦:"我等的够久了。"他淡淡开口,目光却凝视着亭侧的竹林。
"原来沈楼主也早有此意了,如此甚好,划下道来吧!"秋鼎枫的目光瞬间冰冷,执棋的手缓缓抬起。
似没看见般,月饮楼主却始终未再向秋鼎枫望去一眼,只是注视着竹林,一言不发。
"沈楼主是想不战而退吗?"终于发觉了不对劲,秋鼎枫冷冷的问
"铮铮"几声柔和的琴音似是回应他的,话般忽从竹林中传了出来,清亮悦耳 。
"谁?"秋鼎枫一惊,也望向竹林。"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只见冷月挂在林梢,夜风暗送,竹影横斜,那里见半个人影?就连空中,也只见流霜飞舞。
然而,秋鼎枫却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这杀气,并非发自沈君扉。
手指缓缓扣紧,他警惕的望着四周。
琴音方落,竹林中陡然发出一声清啸,如寒塘鹤唳,响彻九霄。
"好功夫!"月饮楼主清淡的眸子越发亮了起来。微抬手,像是拂了拂鬓边被夜风吹散的发丝,"邀明月来相照,于幽篁中抚琴复长啸,江公子果是雅人。"
他的语气淡淡的,话音落的时候,他放下了手,忽然,那一排修竹仿佛被看不见的利刃齐齐拦腰截断,一路纷纷横倒 ,显出坐在林中的一个黑衣的年轻人来。
他衣上绣着的朵朵白莲在夜风中静静的绽放着。
膝上横放的斑驳古琴,冰弦在月光下微微流动着柔和的光芒。幽深的眸子散发着精亮而魅惑的光,唇角勾起的慵懒笑意中有淡淡的讽刺。
江浸月。
见到是他,秋鼎枫微微松了口气。没有人不知道江浸月从不管江湖中的闲事,就如没人不知道他琴诣的高超一样。
"江兄今日怎有此雅兴来镜湖抚琴?上次金陵一见,小弟对江兄风采可是仰慕的紧呐!近日,小弟偶得上等的雨前龙井,江兄在此稍待片刻,待此间事情一了,小弟便陪江兄品茗赏月如何?"微微展颜一笑,秋鼎枫亲热地打着招呼。本以为视茶如命的江浸月定会高高兴兴地应了邀请,怎知,他根本没向此处望来一眼,似乎自己并不存在。
"几日不见,功夫进步了不少。"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竹叶,江浸月凝视眼前的青衫男子,用他那特有的魅惑嗓音轻轻地说着:"但照你这么儒雅的问下去,大概问到天亮也问不出个结果。"眸中的精光一闪而逝,绣白莲的黑缎长衫袖口微扬:"面对小人,自然不能用君子的办法!"
话音声中,那身影已如箭般冲向亭中的秋鼎枫,却在他举手挡来的瞬间,身形一措,修长的手直抓向立于一旁,始终如泥雕木塑般的雷欧!
"秋鼎枫,你手里的棋子除了能用来附庸风雅之外,还能干些什么?"轻轻扼住雷欧纤细的颈子,江浸月似笑非笑的看着变了脸色的秋鼎枫:"把那面具交出来。"
"江兄,你这是?"秋鼎枫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江浸月,似乎不明白一向不好管闲事的他今次为何会趟这趟浑水。
"你运气不好,偏偏招惹到他。"斜睨一眼立于旁边的沈君扉,江浸月唇边的笑意更深。"还是交出来吧!"
"江兄",秋鼎枫的脸色慢慢恢复,声音也比方才稳定了许多:"你刚刚问我手里这棋子除了附庸风雅之外还能做什么",幽明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秋鼎枫缓缓抬手:"我现在就告诉你,它至少还能......杀人!"玉制的棋子闪电般射向扼着雷欧颈项的手,带着惨碧的磷光。
浸制过火药的棋子,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朝江浸月直扑而来。江浸月微一抿唇,绣白莲的袖口微卷,将几枚棋子带偏了方向,顺势抄在手中。带着雷欧轻轻飘开数尺,闪过秋鼎枫攻来的薄刀:"要我说,秋公子这棋子还是道不错的美食,信吗?"目光转向在一旁观战的沈君扉,眸中竟闪过些许捉弄的光。
沈君扉微笑不语,似是想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似乎不信呢!"挑了挑眉,闪身躲过又一次凌厉的攻击:"这还真让人扫兴。"转头看着惊恐的雷欧,江浸月笑里的魅惑更深:"那就麻烦你来验证我的话了,你说的话,姓秋的应该会听吧?"
扼住那纤细颈子的手轻轻上移,扣住雷欧的下颚,迫使他张口,在雷欧惊恐的注视和秋鼎枫凌厉的攻势中,将手中的棋子送入了雷欧的咽喉!
"江浸月,你!"秋鼎枫的脸色这次才真正变了,变的很彻底,似那棋子上闪着的惨碧磷光。
就连一旁的沈君扉也不禁皱了皱眉。
反而是始作俑者,扬着慵懒的微笑缓缓放开了手。
雷欧双手覆在咽喉处,脸痛苦的扭曲着,啊啊的声响自微张的口中发出。
秋鼎枫上前一步,却在江浸月的注视下缓缓退了回去。他知道,此刻他的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可能是雷欧的催命符。
"秋公子现在可以把东西交出来了吧?"微笑注视脸色难看的秋鼎枫,江浸月漫不经心的开口:"你的少主可挨不起你的细细思量啊!就算他只是傀儡,你也不会坐视他送命吧?"
"你既知他只是傀儡,就该明白,我不会为了个废物而放弃自由的机会。"冷冷的,秋鼎枫回答。
"是吗?"微微提高了声调,江浸月低头看看已倒在地上的雷欧,声音低低的似在自言自语:"那你费尽心机带他从霹雳堂逃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个傀儡的少主,不值得你利用啊,一个让你甘愿放弃一切的人,你舍得让他死在你面前吗?"
秋鼎枫的脸色蓦的苍白。"沈楼主,"他的声音也憔悴了许多,看着快要撑不住地雷欧,他叹了口气:"这是你要的东西。"递到沈君扉面前的,是半张鬼面,面具上的幽冥栩栩如生。
伸手接过那半张鬼面具,沈君扉微微颔首:"多谢。"
"呵,"唇边溢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秋鼎枫慢慢扶起已被江浸月取出了喉中棋子,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的雷欧:"沈楼主该多谢江兄才是。有如此人才相助,楼主何愁称霸天下。"不知是讽是赞的话语清晰的传入亭中两人的耳里,被提及的黑衣男子正执起秋鼎枫遗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注视着面前的珍珑棋局,仿若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回过头看了看男子,沈君扉的眸光闪烁不定。f
"但我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活于世上,凭什么所有人都在帮你,凭什么你就能拥有一切?"撕声的叫喊蓦的出现在身后,明明已离去的秋鼎枫疯了似的冲了回来,薄刀的刃直指沈君扉的后心。
然后,一道妖异凄美的银光闪过,仿若一阵轻风,贯穿了来人和他身后男子的胸膛。
两人双双倒地,握刀的男子眼中,有深深的不甘。
沈君扉并没有动,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不发一言。
握住手中的棋子,江浸月一时间竟不知该在何处落子。"你怎么料定我会出手?"终于忍不住般,他开口,问身后的男子。
"从洛阳一路跟我到镜湖,你不会是想看到我被杀吧?"嚼着清淡的笑意,沈君扉回答。
江浸月怔了怔,似是自嘲般的一笑,下定决心似的将手中的棋子重重落于棋盘之上,转回身,面对眼前的青衣男子。
揽衣,低首,单膝跪地:"沈楼主,如不见弃,请允许在下加入月饮楼,以供驱遣!"
一切似乎是那样的顺理成章。他臣服,他心动。
飞舞的霜花落于亭中的棋盘之上,那旷世的珍珑棋局竟然被那自填一眼的一子,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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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的一声轻响唤回了沈君扉的思绪。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棋盘,原是江浸月落下的白子截断了自己原本毫无破绽的攻势,令两头的黑子首尾难以呼应。
中路一点,若拙实巧。就似那自填一眼的破法,自寻死路的事,原本没多少人去做,却偏偏有一些人能从中寻到那曙光一般的生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才是他的作风。
薄唇微抿,沈君扉抬手拂乱了面前的棋局:"我输了。"
不置可否的挑眉,将散乱的棋子重新放入盒中,似是早料到了这一幕:"你不专心呢!"含着魅惑的声线回响在安静的内室中。
"有半面妆的线索了。"在棋子落入盒中的嗒嗒声里,沈君扉突然开口。
抬眼,江浸月在等待他的下文。
"上次的面具主人找到了。"对上那双幽暗的眸,沈君扉却突然改了话题:"还记得上次下棋输给我,你答应亲自粉墨登场唱出戏给我听吗?"
眸中的精光一闪,江浸月轻轻地问:"不知楼主想听什么?"语气竟鲜少的认真。
"嗯......"微抬头作思索状,沈君扉的语气蓦的神秘起来:"就一出苏三起解吧!"
缓缓起身,江浸月将左手轻负于身后对着沈君扉微微低首:"遵命。"
唯见江心秋月白
苏三哑了。
苏三原是这洛阳城里最大的戏班,尘烟班的台柱子。因他擅唱青衣,本人又原姓苏,所以戏班子里的人就叫他苏三。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记得他原本叫什么,连他自己也忘记了。
反正身处在这乱世里,名字,不过是方便别人称呼的代号,像他这样的一个戏子,更没资格去争论什么。
虽然,在模糊的记忆里,依稀曾有一个温婉的声音,轻轻地呼唤过他,以苏锦若的名字。
但那毕竟太过遥远,太过模糊,他已经记不清了。
也许,那只不过是他曾经做过的,一个美好的梦。
所以,洛阳城里的人们只知道尘烟班里有个唱功绝佳的青衣叫苏三,其他,一无所知。
而现在,苏三哑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的,突然就哑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尘烟班的班主也找了大夫来看,几次之后没什么效果,也就放弃了。找了新的角儿,代替了他的位置,让他在自己的房里,自生自灭。
这年头,人命本就不值什么,何况只是个戏子。
坐在靠窗的椅前,苏三望着窗外渐渐凋落的梅。
这凌霜的花,也有枯萎的时候。生命,有时不过是上天和人们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
班主肯留自己在这儿,已经是很念旧情了。
听说,班主找来了新的名角接替自己的位置。
听说,那角儿不但唱功绝佳,且生的甚是俊朗,很受大家所欢迎,甚至犹胜自己。
听说,尘烟班现在更火了,所有人都争相一睹新台柱的风采。
听说,他已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了。
听说,那新的台柱,名叫秋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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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张鬼面。
看着桌上横放的半张鬼面具,女子的眉头微皱。这已经是第三个了。连日来,不断有面具被送到这里,而她派去打探消息的手下则很久没有和她联络了。
想不到这半面妆竟如此诡秘,不论她如何百般查探,都找不出一丝痕迹。
除了,那半张鬼面。
"宫主,找到苏锦若了。"紫衣的女子眉目清秀。
"在哪?"
"他化名苏三,在尘烟班。只是......"女子欲言又止。
"阿姝,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吞吞吐吐了?"眉头一皱,女子显出不悦。
"他哑了。"
"什么?"惊讶的,女子抬头。
" 他哑了,莫名其妙的哑了,现在人还在尘烟班里。我去见过他,根本查不出病因。"
"马上让他回来。"沉吟了下,女子开口:"我想,我们该去听听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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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锵锵,锵锵"点灯时分,一阵锣鼓响过,洛阳城最大的戏班‘尘烟班'的新戏又要开场了。这戏班门口的名筹戏码,台上的将相帝王都是洛阳城每日从早到晚不时被一张张嘴提起的谈资。
虽然前些日子曾传出这班子里的名角儿苏三哑了的消息,但过了些日子,他就渐渐被人们遗忘了。
他那样的人,本不在旁人的揣度范围之内,惋惜过后,也就很快被遗忘了。
人们在意的无非是今后有没有戏可听,有没有奇事可议论,其他的,本就无关紧要。
就如现在,台上的戏文咿咿呀呀的唱着,台下的看客们喧喧闹闹的听着,锣鼓喧天中,这九流杂处的戏场,却别有一番繁华。
台上悬了明脚灯,后头的看楼上坐了不少官绅眷属,富家太太。她们也是来听戏的,戏虽是假的,但那里面有太多人世中所没有的一场场恣意的爱恋与忠义,
而这些,无疑是她们爱的。
那月光满落的西厢,成了多少人午夜梦回时的感叹;那逼得十娘怒沉百宝的李甲又遭了多少唾骂与鄙夷?
杜家小姐的牡丹亭;香君手中的桃花扇,就连那洞庭柳毅怀揣的龙女家书,无一不是她们梦想的人生。
身处在那真实的生里,向往着戏中那虚拟的生,这也算是人间有趣的景象。
看楼正中的位子上坐着一红衣女子,鲜红的苗衣在如此混杂的地方也显得甚是显眼。银质的发簪耳饰衬得女子的肤色更为白皙,精巧的镯子在女子略显纤细的腕上,散发着熠熠的光。镯上浮刻出的飞凤,绕着女子手腕蜿蜒而上,最终在细长的指尖,留下细细的尖锐。
这苗疆的女子,艳得犹如盛开的罂粟,散发着妖媚的绽放的美。
她身边的紫衣女子眉清目秀,只眉间散发着淡淡的稚气,让她看来严阵以待的气势弱了几分。
即便如此,这样抢眼的两人,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直到台上的戏文唱完,台侧的胡琴再次响起的时候,所有人就都收起了懒散的神色,齐齐注视着台上。
"想不到这秋月白竟有如此人缘,每次他一出场,这闹得跟一锅粥似的戏场就静得冰沉雪寂。"紫衣女子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噤声,他出来了。"苗装的女子轻斜一眼,定定地注视台上。
微吐舌,紫衣女子不再作声,也看向台上。
只听几声琴响板敲之后,台左侧的门帘一掀,角儿出场了。
那角儿几步走下来,袅袅婷婷,就连一等一的女子也没他这几步走的那么袅娜婉弱。那角儿身材修长,也没踩戏中旦角儿为了步履袅娜而踩的高跷,一亮相,便博得一阵喝彩。
那角儿的妆也不似一般戏子的浓,却眉眼清楚,韵致独到,甚至透着一丝丝的魅惑。
这便是红遍洛阳城的名角儿,秋月白了。
今日唱的是出苏三起解,只见他一身囚衣,待弦索响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苏三离了红铜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乱,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将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作犬马,我当报还......"
声声娇软,字字分明,他边唱边做,将一个受冤的忆郎佳人的心态表露无疑,却又毫不做作。只见他唱做佳,台下的人一时竟听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