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一向最瞧不起男子反串扮旦角的紫衣女子,此刻也不禁陶醉起来,随着那旦角的声音起起落落,为那台上的苏三低吟浅叹。
直至此刻她才明白何谓人们所说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青峰"。
台上那人真的是秋月白吗?他,是一个男子吗?一个女孩儿也唱不出这样的幽委曲折的心曲呀!
待得回过神来,台上早空。喋喋的催场声里,戏班打诨的丑角儿闪出身来,朝着众人拱手:"对不住了各位,秋老板今日嗓子不好,下面且听场牡丹亭吧!
苗装的女子薄唇微勾,叫紫衣女子低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紫衣女子微微一怔,随即抬步朝后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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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人头攒动,大都是上了妆或正在卸妆的戏子,忙忙碌碌中,也没有谁发现紫衣女子的存在 。直到前来查视的班主看到了腰悬佩剑的女子,连忙上前招呼:"姑娘瞧着眼生啊,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要点戏的话看楼上便有折子,不必劳烦您亲自来这儿啊!"
紫衣女子稍显不耐的四处张望:"我不是来点戏的,我是来找人的,秋月白在这吧?我是来找他的。"
"姑娘是来找秋月白的?"班主望向紫衣女子的眼神立刻暧昧了几分,刻意压低了声调:"姑娘真是好眼光啊,不过,这几日来找他的人着实不少,就连咱们知府的小女儿也对他很是仰慕呢!姑娘若是想做些什么,还要趁早啊!迟了恐怕会被别人占了先去。"班主一脸了解的低语:"要说这年月,男人生得好也是吃香啊!要是早个几年,我也算得上是洛阳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
紫衣女子一皱眉头,敢情这班主将自己当成了那些深闺中整日做着春梦的无聊小姐们。不过,由此也可看出这秋月白如此受欢迎还是和他的容貌有莫大的关系,毕竟,单纯听戏的人还是少数。
就不知那秋月白听了这话会是如何反应,是该喜还是该愁呢?
摇摇头,甩去无谓的思绪,紫衣女子在偌大的后台找寻着秋月白的身影。
最终,一抹白色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秋月白?"轻轻走到正在卸妆的男子身后,紫衣女子试探性地问。
男子回头,卸了妆的脸长相大是不恶,一双眸中闪着魅惑的光:"姑娘有事?"他的声音也柔的出奇,带着唱戏的人特有的磁性。
竟比台上时更为诱人。紫衣女子不禁收起了轻蔑之心,带着微笑开口:"秋公子,我家主子想要见你,请公子随我来吧!"
"见我?"秋月白微微一怔,淡淡开口。
看出他眼中的戒备,紫衣女子不禁想起刚刚那班主的话以及关于戏子的那些禁忌,连忙开口:"公子不要误会,颜姝奉主子之命来此,不过想请公子过去聊聊,并无他意。"
"对不住,是我误会了。不知令主子现在何处?"秋月白眸中闪过一丝歉然,清淡的笑笑。
"主子在画舫上相侯,公子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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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画舫停泊在戏楼附近的河上,秋月白随颜姝来到船上,红衣的苗装女子正坐在矮几后笑着凝视两人。
"秋公子,坐。"红衣女子伸手指了指矮几对面的位子,待他坐下后,才缓缓开口:"阿姝这般冒昧去请公子过来,没唐突了公子吧?"女子的声音妖媚,一点不似中原女子的矜持。
"当然不会。"秋月白唇角微勾:"不知姑娘找我来是想知道什么?"
"通常女人找你,无外乎风月,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嚼着笑意,女子的声线娇似棉甜如蜜。
"姑娘不似官家小姐,也不似中土人士。"不为所动的,秋月白淡淡开口。
"小女子来自苗疆,不懂中原女人矜持的烂规矩。怎么?难道不是官家小姐,秋公子看不上眼?"红衣女子笑笑,把玩着手中的水晶杯。
"姑娘常来听戏,我原以为找到知音,看来,还是秋某高攀了。"有些落寞的,秋月白苦笑。
"公子知道我常来听戏?"不无意外的,女子微微挑眉。
"姑娘常坐在看楼正中的位子,还有这位颜姑娘,也常常朝后面小楼的方向张望。若不是因此,秋某怎会如此随意就跟人上了船?"微微停顿了下,秋月白凝视女子狭长的凤眼:"虽说身为戏子,很多事身不由己,但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屑为之的。"
"哼,说得好听!"不待女子开口,伫立在一旁许久不曾开口的颜姝撇了撇嘴;"秋公子还真是好眼力,在台上唱戏还能注意到台下人的动静,在物色新的人选吗?那知府的小女儿还满足不了你的胃口?"
"毕竟,在这戏场里,像姑娘这样的人,并不多。"脸色不变的,秋月白淡淡开口。
"像我这样不是来找你谈风月之事的女人,不多是吗?"颜姝没好气地说:"那个该死的班主还以为我和那些蠢女人一样,真是气活我了!"
"气活?"微抬眉,秋月白显然对颜姝的说法很感兴趣:"颜姑娘的用词还真是独到。蝼蚁尚且偷生,人又何必动不动就提这个‘死'字?"
"不用胡乱夸奖,"颜姝不屑的一挑眉:"你的甜言蜜语我毫无兴趣。"
"阿姝!"红衣女子轻声喝斥,转头面向秋月白:"属下无理,秋公子莫怪。阿姝就是这个脾气,并非有意冒犯公子。"
"宫主,你又何必对个戏子如此客气!"显然的,颜姝并不服气。
"公主?"秋月白神色一变,颜姝的称呼让他产生了误会。
"秋公子不必惊慌,阿姝所说的宫主是我们武林人之间的称呼,并非是皇宫大内的金枝玉叶。"红衣女子笑着解释。
"姑娘是武林人?"见红衣女子半晌不语,秋月白略微怔了一下:"抱歉,是我唐突了。"
"聊了这么久,我竟然忘了告诉秋公子我的名字,难怪公子不悦。"放下手中的杯子,红衣女子微微向前倾身,无限妩媚的开口:"小女子姓夜,名云卿,是残红小筑的宫主,公子满意了吗?"
"夜姑娘找我,不只是聊聊这么简单吧?你们想知道什么?"秋月白的眸光微闪,淡淡的问。
"公子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必拐弯抹角,"夜云卿敛起笑容:"公子可识得苏三?"
"苏三?"秋月白微微挑眉:"夜姑娘是指尘烟班的前台柱?当然识得,他就住在看楼后面的小楼里。听说他哑了,所以班主才会找到我。"
"在这之前,公子可见过他?"夜云卿问。
"未曾得见。"秋月白摇了摇头。r
"你说谎!"颜姝开口:"我有查过,在这之前你就到过尘烟班,曾经逗留了一些时日,之后不久苏三就哑了,你怎会没见过他?"
夜云卿看着眼前的男子:"公子可知苏三为何会哑?"
"两位是怀疑我了?"微挑眉,秋月白淡淡的道:"方才我已说过了,苏三哑了之后,我才到了尘烟班,至于他如何会哑,秋某并不通医术,两位找错人了。"起身微微颔首:"没别的事,请恕秋某告辞。"
他并不知道,武林之中很少有人敢对残红小筑的宫主,如此态度。即便是坐拥着整个武林江山的月饮楼主,见了面时,也要敬畏三分。
他只知道,他尚未走出一步,就感觉颊边一凉,一柄寒气逼人的利剑已架在颈边。
"话还没说清楚,你就想走?"颜姝手中的剑紧贴着秋月白的颈子,剑上的寒气激得剑周围的皮肤已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颜姑娘若听不明白,我也没办法。"这看似单薄的戏子,竟有一副雷打不动的倔犟脾气。
"谁说没办法?"颜姝唇边溢出冷笑:"如果你不能让我明白,我就割下你的脑袋 !"说着,剑锋一斜,已在那比女子还要细滑几分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颜姑娘定要秋某的脑袋,秋某也无力反抗。只是秋某贱命一条,除了能弄脏姑娘的剑外,别无它用,姑娘若是喜欢,拿去便是。"神色不变的,秋月白竟似不将颈边的剑放在眼里,依旧淡淡的道。
"你!"颜姝气急:"好,那姑娘我就要了你这条贱命!"剑锋一划,眼见秋月白就要血溅当场。
他已经闭起了眼睛。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宫主!"耳边传来颜姝略带怒意的声音:"为何不让我杀他?难道宫主也被他迷住了吗?"
颈边的凉意退去,秋月白睁开双眼。颜姝手中的剑被一根乌黑的长鞭紧紧地缠住,而鞭子的另一端,握在夜云卿手里。
"我记得我说过,不准你伤他。"女子的声线依旧妖媚,却不怒自威,直到颜姝心虚的低下头,夜云卿才转向秋月白:"都是些江湖习气,没惊着公子吧?"手腕微微一抖,乌亮的长鞭啪的缠上女子腰际,没入繁琐的衣饰之中。
漂亮而利落。
微微摇了摇头,秋月白似是看得呆了。
莫非,这种便是所谓的武功了吧?
与常在戏台上见的,那种一招一式的把式,还真有天壤之别呢!
"今日也耽搁公子不少时间,但小女子还有一不情之请,望公子答应才好。"妖媚的声线柔的似一池春水,让人不忍拒绝:"我想请公子到舍下去小住几日,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我可以拒绝吗?"秋月白回过神,淡淡的问。
"那只怕是不可以的。"依旧柔媚的,夜云卿操着商量的口气,却说着不容反驳的话语。
"既然不可拒绝,姑娘又何必问呢?"微微苦笑,秋月白缓缓转身,面向船头的河面,却没有要下船的意思。
"阿姝,"夜云卿带着笑意唤过伫立在旁的颜姝,忽略她难看的脸色:"到秋公子的住处,帮他收拾行装,咱们即刻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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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红小筑。
"宫主,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不让我杀了那个姓秋的?"雅室内,颜姝对着坐在椅上把玩着那半张鬼面的夜云卿道:"先是这半张鬼面具,接着锦若莫名其妙的哑了,这一切,都发生在那秋月白出现之后。他说锦若出事后才来到尘烟班,那分明是说谎!他一定有问题,说不定锦若出事便是他搞得鬼,说不定,说不定他就是半面妆的人呢!"
"我知道。"相较于颜姝的气急败坏,夜云卿的神情则娴雅的多。
"那还让他住进来?"颜姝一脸的不可置信。
"正因为他有问题,才更应该让他住进来。"凤眸凝视面具上的幽冥,夜云卿优雅的缓缓开口:"阿姝,我知道锦若出事你很心急,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的可能性,也不能光靠自身的感情就妄下结论,明白吗?"
见颜姝沉默不语,夜云卿接着说:"锦若的情况怎样?"
"还是老样子。"颜姝闷闷的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整日也只是睡觉。看样子不止是哑了那么简单,似乎连精神都萎靡不振,恍恍惚惚的。"
"那秋月白呢?都在干些什么?"
"他?"撇了撇嘴,颜姝十分不情愿的说:"他倒是清闲的很,这么多天了,也就是在院子里浇浇花,看看书,偶尔弹弹琴,引得剑琴剑棋她们这些小丫头拿他当神仙一样。"顿了顿,赌气似的加上一句:"我看他八成是妖孽转世,专门为祸世间,唯恐天下不乱!"
微微一笑,夜云卿刚想说些什么,却突地转头:"谁?"
一道黑影自窗边掠过,待颜姝追出去时,却早已没了踪影。
"朝锦若住的方向去了!"颜姝略显焦急:"肯定是姓秋的,我去杀了他!"
"慢着。"夜云卿拦住了暴躁的女子:"先别急,你去锦若那儿看看,我去找秋月白。"
微微点头,颜姝纵身掠向刚刚黑影消失的方向。
急如流星。
暗叹颜姝的鲁莽,夜云卿缓步出屋。
这个敢孤身一人潜入残红小筑的人,胆子的确不小。
缓缓朝树荫遮蔽下的院落走去,夜云卿脑中浮现那抹在戏台上唱念做打的身影。
秋月白。
你真的是半面妆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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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屋内,身着白衣的男子静静的坐在藤椅之上。手执一本诗集,正看得津津有味。
"宫主。"立于门边的侍女恭敬的行礼。
微摆了摆手,夜云卿向内张望:"他一直都在?"声音轻柔,似是不想惊着屋内的人。
"是,秋公子一直都在看书。"侍女也不禁放低了声音。
示意侍女退下,夜云卿缓缓步入屋内:"秋公子,在这住得还习惯吗?"
执书的男子闻声抬头,见了夜云卿,微微苦笑:"宫主如此盛情招待,秋某哪敢挑剔。"
"公子怎么改了称呼?"微微挑眉,夜云卿轻笑:"秋公子并非武林中人,不必受那些规矩的管束。"
"秋某虽非武林中人,但入乡随俗的规矩还是懂的。"放下手中的书,秋月白微微勾唇:"何况,秋某现下无异于阶下之囚,规矩,还是守着些好。"
"秋公子说笑了。"狭长的凤眸中满是笑意,夜云卿缓缓向前倾身,直至贴近秋月白:"公子可见过那个阶下之囚,有公子的待遇?"两人之间不过半分的距离,秋月白甚至可以感受到对面的女子轻轻的呼吸,如兰般轻拂在自己脸上。
"公子该算是,我的座上宾才是。"娇笑着 ,感觉面前男子的颤抖。看到他的手因为紧张而碰翻了桌上的墨盒,夜云卿才撤回身,转过头,拿起桌上写满字的宣纸。凝目看时,却是一首小词:
风急云乱,掩孤星半点,天涯遥看,几度梦回,一颦一笑肠断。强欢颜,不忍见!离情几度天人远,相见时难,更有纷飞怨。云雨哪堪,尽被东风吹散。一生缘,相见晚。
"想不到,公子也是性情中人。"放下手中的诗,夜云卿凝视眼前的男子。因刚刚的挑逗还有些微红的脸,定定的就在眼前,男子略显慌乱的神情也慢慢的隐藏在那张几近完美的脸后。
戏子,总是擅长做戏的。
"胡乱涂鸦,宫主见笑了。"秋月白淡淡的道。
"以公子的才情,何故沦落至此?"
"沦落?"微微挑眉,秋月白凝视眼前罂粟般的女子:"唱戏不好吗?"
"不是不好,"眉头微皱,夜云卿似是在找寻一个合适的说法:"我的意思是,你费心串那些戏文,到头来,真正听戏的又有几人呢?耗尽心力的戏,唱给那些俗人听,未免可惜了。"
"世上可惜的事,又何止几出戏文?"秋月白反问。顿了顿,他又说:"何况,毕竟是这一行赚得多些。"
夜云卿无话。的确,世上可惜的事又何止几出戏文?秋月白的话,她无法反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让这谜一样的男子住进来,到底是对是错。
正怔仲间,她却觉得身上一凉。
自身的警觉告诉她,窗外有人。
当她将眼光转向窗户的时候,不意外的,又见到了那抹黑影。
那抹刚刚才出现过的,让她疑窦丛生的黑影。
"谁?"出声娇喝,故不得与身边的男子打招呼,夜云卿已如惊鸿般掠了出去。
她倒要看看,这故弄玄虚的黑衣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