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谢昭言知楚龙吟十分精细,怕寻常迷药方法会被他发现,因而便予了齐槿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让他涂在嘴唇之上,如此一来,便楚龙吟再精细,也不容易发觉,只要齐槿找个机会让楚龙吟吻他便可将迷药沾到他口中。其实这机会倒不必齐槿去创造,楚龙吟本来每晚都会吻他,因而楚龙吟吻下来时,齐槿便自然毫不反抗。而这迷药只须入口,便会令中药之人无力昏迷,因楚龙吟功力深厚,倒并未马上作效,而他在情欲炽烈之时,亦并未发现异状,而待他发现时,却已晚了。而此时齐槿却亦已昏迷过去。原因便在楚龙吟吻他之时,亦将那迷药带到了他的口中,那一声"昊"楚龙吟只道是齐槿故意气他,却不知正是齐槿中药已呈半昏迷,根本已辨不清身上的男人到底是谁,神思迷蒙之故。
谢昭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坚固绳索,将楚龙吟结结实实绑住,又拿布塞了他的嘴,想了想,又连点了他十几个穴道,这才拍拍手,苦笑道:"等这小子醒了还不知要怎样天涯海角地追杀我呢!唉,我这是何苦呢!"一抬眼,见齐槿已悠悠醒转,便道:"快,把衣服换上,我们必须马上走!"
待齐槿换好谢昭言带来的侍卫服饰,谢昭言又拿出一个盒子,挖出里面黑漆漆的药膏状的东西,均匀抹在齐槿脸上,歪头看了看,想了想,又在怀里掏啊掏,这次却是掏出了一颗痣,把它往齐槿脸上一粘,谢昭言打量了一下,笑道:"虽然身量小了点,不过还凑合!"然後又在自己脸上抹了一通,这才拉起齐槿向外而去。
二人倒并未偷偷潜行,而是大摇大摆往行宫出口而去。因他二人皆是一身侍卫打扮,谢昭言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块金牌,遇到有人相疑盘问便把金牌一晃。巡夜的侍卫虽见他二人面生,但亦知楚龙吟有心腹暗卫常常为他暗地里去办事,因而便也道齐槿和谢昭言是奉了楚龙吟之命去执行任务的,当下也并不怀疑。如此一来,二来倒是一路顺利地出了行宫。
出宫之後,谢昭言又带著齐槿展开轻功疾行了一阵,不多时,已是来到了城外,将齐槿带到了一辆马车前。
谢昭言自马车中拿出一个包袱来,交到齐槿手上,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後面的路就是你自己走了,你要回东苍也好,回北朔也好,都随你。这包袱里是些银钱衣物,备你路上用的,你拿著。"
齐槿怔怔接过包袱,不由问道:"你还要回去麽?"
谢昭言笑道:"我怎麽可能傻到再回去?龙吟不杀了我才怪呢!我自然是去做我的事。按说你不会武功,我该把你一直送回才对,但我救你出来也算对龙吟不起,自然再不能亲把你送到燕沈昊手上。虽然你现在逃了出来,但你到底能不能逃得过龙吟的掌心,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回头瞥了马车车夫一眼,将齐槿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那车夫我已给他服了一种药,可令他胸口发黑,虽是如此,那药却对他并无害处。但我告诉他我给他服的是毒药,必须我的独门解药方可解,只有他将你安全送到你要去之处,我得到你飞鸽传回的安全消息方才会给他解药。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不会在路上起歹心害你。等你到了你要去的地方,你便将真相告诉他便是。虽然他可能会气得跳脚,但我付了他一大笔车资,倒也算是补偿了。"
齐槿不料他竟安排得如此周到,当下心里一阵感动,轻声道:"公子之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谢昭言笑道:"无以为报麽?那以身相许如何?"见齐槿一怔之下微现窘意,忙道:"好了,跟你说笑的。你该走了,虽然我是迷倒了龙吟,但你要知道,他非常人,只怕再晚些他就追来了。"
齐槿微微动了动唇,欲要再言,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麽,当下也只好点了点头,在谢昭言的注视下上了马车。然後撩开车帘望了谢昭言一眼,谢昭言朝他微微笑了一笑,齐槿心中一暖,放下车帘,只听车声辘辘,车却是已经开始前行了。
槿色如伤29
这一走便是大半日,却是直接自夜里到天明再到了黄昏,一路顺利行来,倒也无事。谢昭言在车中备了干粮,齐槿便和车夫分著用了一些。看那车夫憨厚质朴,倒也不像坏人,想到谢昭言那样吓他,齐槿心里不由有些好笑,但同时却也有些不忍。
因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但见四围青山密林,渺无人烟,齐槿心知必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有人的镇集之处了。又想到车马已是行了这许久,并未怎麽歇息,无论如何是该休息一下了。当下便决定先暂不急著赶路,将就在这野外歇息一宿。
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棵大树下,然後下车与车夫一起捡了些干柴堆在一起点燃,燃起一个火堆,又和车夫分吃了干粮,齐槿便靠著树干闭上眼睛。那车夫以为他是累了,便对他道:"公子,您要困了想睡的话,还是去车上睡罢,外边有风,容易著凉......"
其时虽已非夏时,但天气尚暖,倒也不至於寒。齐槿目有感激,微笑道:"我现在还不想睡。而且,不是有火吗?也不会冷。"
那车夫听他如此说来,倒也不再劝。因夜漫山静,便与齐槿聊起闲话来。齐槿本是安静之人,因而虽是两人相聊,却大半是那车夫在说。那车夫说的也不过是些自己周围之事,虽是琐细,也无甚趣味,但那平凡小民的平凡生活却让齐槿听得出神,不由生出一股豔羡,只觉那样的亲慈子孝,夫妻恩爱,邻里和睦实在是一种珍贵的幸福,若是自己能有那样的生活,便是辛苦,便是要为生计奔波忙碌,应该也是满足的罢......
这一来,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那个人。想起自己说出那些残忍话语时那人的伤痛,想起那人恳求自己和他一起回家时语中的颤抖,想起那人负伤野兽般跪在地上的孤独身影,想起自己被楚哥哥带走後那声剜心般的悲啸......心中一阵一阵的绞痛泛上,齐槿不由伸手轻轻按住胸口,无声地唤起那个名字:"昊......"
昊,如果我告诉你,我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你,还会不会再次相信我?
昊,我现在已经逃出来了,很快就可以回到你身边了,你,还会不会再次要我?
昊,那麽多的事情发生了,那麽多的事情过去了,你,还记不记得那句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夜色深寂,心绪辗转,悠悠神思也不知飘到了何方。火堆偶尔爆出劈啪之声,火光在惘然的脸上跳动,而车夫却已是蜷著身体在一旁地上睡著了......
齐槿将头靠在身後树干上,轻轻阖上眼。
恍惚中,似是看到那人向自己走来,轻轻唤他"槿";下一刻,他却是用那麽悲伤的眼神看著自己,渐渐地消失,再也不见;又见楚哥哥眼神伤痛地对自己吼"为什麽你就是不能喜欢我";然後却又好像听见小瑾哀伤地问自己"哥哥,为什麽你要抢去我喜欢的人"......
正神思迷糊时,却又听见有人在耳边叫著:"公子!公子!"接著便觉到有人似在推他。齐槿蓦地睁开眼来,见车夫一脸担心的神色,不由问道:"怎麽了?"
车夫道:"公子,我好像听到有马蹄声,好像有很多人正往这边来。"因那车夫是睡在地上,又兼此时夜深静寂,那马蹄踏地,大地传声,车夫便觉察到了,而那声势实在有些骇人,因而他虽亦知那发声之处离此地尚远,但也不由有些惊惧起来。
闻言齐槿当下一怔,随即却是一凛,蓦地想到一个可能,心中便是一跳。虽极力安慰自己未必便是那人,这人马未必便是冲自己而来,但脸色却仍是微微有些发白,当即道:"我们马上走!"
那车夫见他神色不对,自然再不敢犹豫,扶著齐槿上了马车,又灭了火堆,便驾了车往前疾行。好在其时虽是深夜,但月亮满圆,月光明亮,倒也不至於看不清路。
就这样疾行了一阵,那蹄声却似越来越近了,近得连坐在车上的齐槿似乎也隐有所感,心中不由一紧,但随即便把泛上来的慌乱压了下去,极力冷静,急思对策。
马车辘辘前行,那大队的马蹄声却是越来越响了,也可知,离自己越来越近......
虽只不过一日,那人未必便知自己往哪边行,走的哪条路,况如此山林,那人也未必便会找到自己在哪一处,但到此时,齐槿却再不存侥幸,只在心头苦笑:那人本就十分厉害,又是皇帝,手下那麽多能人高手,又有什麽是做不到的?微微闭了闭眼,齐槿撩开车帘让车夫停了车。
车夫自是惊讶,他虽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但听那骇人蹄声追著自己而来,倒也心知不对,急要赶车,望能逃脱,却不料齐槿突然要他停车,自是十分惊诧又十分不解。
齐槿温和道:"那些人是冲我来的,跟你没什麽关系,所以,你还是一个人走罢,我不想连累你。"
车夫惊道:"公子,那怎麽行......"
齐槿微笑道:"你不用担心你身上的毒,其实那位公子是骗你的,他因怕你不将我送到目的地,因而骗你说你中了毒,其实那不过是一种特制的药,对你身体并无害,那印迹不久也会自己消下去,所以你不用担心。"
车夫当下目瞪口呆。齐槿却是继续道:"连累了你真是不好意思。现下我们便分两个方向走罢,这样也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你也会安全一些。"想了想,又道:"如果你被他们抓到,到时候你便对那首领说,如果他敢伤害你,齐槿就一辈子不原谅他。这样,他应该就不会对你怎样了。"
车夫听得怔怔的,但见齐槿神色又不像在开玩笑,耳听马蹄之声震山而来,已是越来越近了,当下也不再犹豫,跳上马车,正要前行,却听齐槿道:"你还是不要驾车了,自己逃罢,不然这麽大的目标,只怕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那车夫本也不是富裕之人,就靠那一俩马车做生意维持生计,如何肯扔下这车?当下便摇头道:"我不能丢下车。"想了想,又道:"况且公子你不是说那人不会伤害我吗?那我驾车应该也可以将他们注意力引开的罢,这样公子就可以自己快点躲起来了。"
齐槿不意他竟如此作想,当下一怔,随即却是感动油然而生。想了想,自包袱中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到他手中,又朝他笑了一笑,再不说其他什麽,转头独自向密林深处而去。
乌云掠过月亮,投下一道道流动的阴影。密林森森,不时传来一两声夜鸦的啼叫,不免令人觉得毛骨悚然。但齐槿却顾不得这些,只快步走著,手脚被林间的荆棘挂出一道道血痕,隐隐作痛,却也不管了,仍是急步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但齐槿却清晰地听得,那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咬了咬唇,齐槿干脆奔跑起来。但他到底荏弱,况又急行了这好一阵,腿上又被荆棘挂了多道伤口,因而虽是奔跑,却是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耳听蹄声越来越近,直往这边过来,声若雷霆,震得整座夜山轰然作响,齐槿不由惨然一笑,却并未停下脚步,仍是向前奔去。
在蹄声已在身後只距约莫二十丈余之时,齐槿停住脚,转过身。
然後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小槿,跟我回去。"楚龙吟下马走过来,声音低沈而平静。
齐槿摇摇头,轻声道:"不。"
楚龙吟面色沈了一沈,又往前走了几步,似要伸手来拉齐槿:"小槿,听话。"
"你不要过来。"齐槿静静道,目光微侧,看了身後的悬崖一眼。
山风卷过崖上危峭石壁,崖下湍急江水奔腾咆哮,惊涛拍壁。
楚龙吟果然住了脚,但眼神里却隐有一分急燥:"小槿,你过来,不要站在那边,很危险。"
齐槿却并没有动,只是静静看了楚龙吟片刻,然後忽然微微一笑,柔声唤道:"楚哥哥。"
楚龙吟神色复杂地看著他,低低叹道:"小槿,跟我回去罢,你走不了的。"
齐槿抬目,自楚龙吟身後那大队的侍卫脸上扫过,最後落回楚龙吟脸上,静静凝视了一会儿,轻声道:"楚哥哥,如果我求你放我走......"
"我不放!"楚龙吟大声截断他的话,耳听得那奔腾的江水之声,眼里的焦躁已是掩不住,大声道:"小槿,你没得选择,你快过来!"
齐槿摇摇头:"不,我有的。"转头看著身後悬崖,"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
"你敢!"楚龙吟断然大喝,声音里却是藏不住的恐慌,忍不住跨前一步,急切的伸出手,"小槿,乖,跟楚哥哥回去......"
"不要过来。"齐槿声音平静,如水清澈。
楚龙吟当下僵住脚步。
齐槿静静站起山崖边上,山风吹得他破损的衣衫飞扬如舞,清秀的脸庞虽有几道细细的血痕,但却丝毫不减其清丽,月光下,只见他长发飘飘,凌崖而立,竟是显得异常清雅出尘。
"这二十年来,我总是听天由命。"齐槿静静地道,"结果有一次,有人对我说,这命是我自己的,不是天的,他问我为什麽不争取,他说,不试试看又怎麽知道不会有结果。"
楚龙吟心中一紧,沈声道:"我不会让你试的!"
齐槿便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继续道:"那次,我没有听他的话,以後的很多次,我同样没有,於是,我慢慢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很痛苦,而我竟一直不曾省起,其实他们的痛苦,都是我带来的。"
微微一笑,齐槿静静道:"所以这次,我决定听他的话,我想试一试,我想学著争取。"
楚龙吟心头一跳,欲要上前,但一看齐槿身後空荡荡的悬崖,终於还是硬生生住了脚,只急道:"小槿,快过来,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是做傻事。"齐槿轻轻摇头,"这二十年来,我好像总被人拉著,但仔细想一想,却没有一个人想过,我是否真的愿意。当年父亲抛弃我的时候,他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而你说你喜欢我,要带我回南桓,却也并没顾过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想跟你走......我也不是想死,我只是想要一点,自由。"
"自由?"楚龙吟皱了皱眉,然後大声道:"你过来,跟我回去,以後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好不好?"
齐槿静静道:"我可以过来,但我不会再跟你回去。"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你选择的是我!"楚龙吟语声中已带出了一丝悲怆。
齐槿摇头道:"那是你逼我那样选的。何况,你既能骗我,难道我就不能骗你麽?"
"小槿......"楚龙吟的声音中有些难以置信。
齐槿柔声道:"楚哥哥,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但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去,我不能违了自己的心,我也不能看你继续痛苦下去,所以,就算我求你,你让我走,好不好?"
"不好!"楚龙吟一声断喝,忍不住跨前一步,"你以为放了你我就不痛苦了?你不能违了你的心,我就能违了自己的心?小槿,你何其残忍!"
齐槿也不答他,见他逼近来,只静静往後退了一步。他本已凌崖,此刻一退,更是险在悬崖边缘。楚龙吟心中一窒,再不敢动。
齐槿却是静静开口,月光落在他的眸子里,映得他的眼神十分清澈,但神情却似带了几分恍惚,映著那幽幽的语声,不由有种飘渺的感觉。
"其实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是一个诅咒,这一辈子,我带给别人的似乎都是劫难与痛苦,我无心伤害,但伤害却总是因我而起......或许,在二十年前,我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小槿......"楚龙吟心头一痛,恨不得立刻将这人拉过来紧紧抱在怀中,但握了握拳,却终是惨淡一笑,"小槿,你这是在逼我麽?你就真的那麽想回到他身边去?你要知道,你那样对他,他一定不会原谅你,你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