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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儿是个多话的人,几日下来,夕漠已搞清了前前后后。原来这里叫做浅酌楼,同京城里最有名的倚红楼,霜思阁一个性质。不同的是,浅酌楼里没有姑娘,可是浅酌楼一样红。老板时青,也算是这京城烟花巷里举重若轻的人了,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只知道自从他接手了这浅酌楼,男人的生意便同那女人的生意一样,渐渐地浮上了水面。在这京城里有人不知道住着皇帝的降玄宫,却无人不知浅酌楼。不过浅酌楼只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就如小船儿所说,那些个当官有钱的钱多了没处儿花,找新鲜的玩呢!
小船儿原本不姓赵,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两三岁的时候儿让人从城墙脚下捡回了浅酌楼,长到十一岁了却是个虎头虎脑的愣小子,没什么本钱作楼里的相公,便跟着赵老头作个杂役。而这赵老头中年时死了儿子,却偏偏看着孩子就喜欢,便认小船儿作了干儿子,小船儿便也姓赵了。
越文却是五六岁时因着灾荒被父母卖了来,也是十一了,只是瘦弱了些,倒像是八九岁的样子。文儿乖巧懂事,不爱说话,面孔又清秀可人,很得时青喜爱,照小船儿说,似乎会被作为下一轮的主角儿培养。
在这里住了五日,时青来看过两次,不过是匆匆来去,倒是赵老头隔三差五地跑来,一闲着便过来说话儿。因着时青送来的药,夕漠的肩伤好的奇快,现时做些轻微的活儿也不怎么疼了。只是,羽飞,应该就是那绯衣少年吧!从那晚以后,夕漠还没见过他,似乎是有意的躲着自己......
文儿刚帮夕漠换了药正在洗帕子,小船儿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这时时青来了。
"伤口可好了些?"说着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笑盈盈的望着夕漠,着实有几分可亲。接着又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来,"文儿,这是四王爷赏的生肌散,应该可以让古月的伤好的更快。"
"我的伤已好多了,多谢楼主惦记,只是这药,古月再也受不起了。"说着,夕漠忽然翻身下床,向时青先施一礼,接着又跪在了地上,昂首道:"古月父母已逝,现无依无靠身无长物,蒙楼主不弃,收留在此,看病养伤,此恩此情古月无以为报,但求留在浅酌楼内,做些粗活杂役,略尽绵帛之力。"
时青听闻,清濯的面上神情微动,瞬及又换了笑颜,扶起夕漠,"何必如此,你若愿意大可留下,我这儿可全是无依无靠的孩子,大家在一处儿便如兄弟一般。你才来不久还不熟悉,身上的伤又未好,就跟文儿小船儿一起做点轻活便好。身子若吃不消可千万别勉强呵!"说完又嘱咐文儿几句便走了。
文儿似乎很开心,清秀的面上升起两团绯云,笑嘻嘻地说:"古月哥,你愿意留下来,我,我真的好高兴。"几日相处,文儿似乎很喜欢夕漠,夕漠也忍不住对这个乖巧恬静的少年疼爱非常,看着少年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喜乐。
"娘,以后孩儿就要留在这里了。"想着,不由扶上了胸前的荷包。
是夜, 一天青辉逝水,月上西楼。辗转反侧良久,夕漠却无法成眠。留下来的决定让心中不免惴惴,但既已决定,夕漠便不愿多想。披了外衫,信步走到了前院。院中已是一片春意阑珊,却见西北角一抹嫣红,夜风袭来,桃花片片零落。拈起肩头一片花瓣,夕漠惊见廊前竟早已站了一人。
"羽飞?"
那人闻声,先是身子一震,接着衣衫晃动便要离去。夕漠忙绕过桃树截住他去路,却不是羽飞是谁!
"羽飞......你在躲我么?"
羽飞见被截住,又见眼前便是那心心念念之人,抑不住吼起来:"你既已知道我是谁,想必也知道我做什么是什么身份吧,又何必还待在这里!"
"羽飞......"夕漠这时才明白,羽飞近日躲着自己,现在又怒火莫名,竟是在意这些,早听小船儿说羽飞是浅酌楼的红人,只是自己家破人亡,现在还是逃犯,若论身份,只怕还要差些,又怎会介意别人去?况且无论那人如何,在自己心中却总是不一样的。又见那人,凤目微殇,眉梢笼烟,朱唇紧紧抿着,一嗔一怒尽皆明艳动人,脸却似消瘦了些青衫下的身子也空了许多,一时心中酸酸甜甜,忧烦心事一扫而空,近日诸多举措也有了解释。
羽飞见夕漠不语,只当对方是在嫌弃自己,心中悲痛,只想着快快逃离,便再也不见这人了。迈步越过夕漠便要离去。
"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
身子一顿,羽飞再难前行,"你,说什么?"
"今天,我已经求过楼主,今后就在这里打杂度日了。"
"为什么?"
"为什么......"夕漠咀嚼重复,复而一笑,"我本是孤苦无依的小乞丐,能留在这里安生度日已是上天垂怜,况且......这里还有你......"
听到这里,羽飞猛然转身,紧紧望着眼前更加消瘦的小乞丐,心中乍惊乍喜,却又惊疑不定。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只要想到离开这里便再也见你无期,心中就悲苦不甘......"说完抬头望着羽飞,目光灼灼,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再说不出一字。
羽飞听到这里,又见夕漠神情楚楚,几日的抑郁悲苦早一扫而空,喜悦便如波涛般翻滚叫嚣着。上前几步,握住夕漠的手,一时无语,良久,才压抑住心中激动,忍不住欣喜一笑:"恩......古月,我听小船儿说你叫古月,古月,很好听呢!"
夕漠一怔,想到是自己为掩人耳目所杜撰的名字,待要应是,又觉得眼前这人是不一样的,虽相识不久,却不愿欺骗他一丝一毫,只道:"我娘叫我漠儿,你可以叫我漠。"
"漠,你能留下来,我真的好开心。呵呵......"羽飞挠头突然又问,"你的伤,好了么?"想起自己因着那些身份世俗之观,几日里心中又卑又苦,一想到他对自己会是怎样不齿蔑视,便再不愿见他。虽是如此倔强着,却是日夜难眠,食而无味,心中牵牵念念,又不知多痛几倍。
闻言,夕漠心中一暖,只道:"好多了,现在已不妨事了。"
"恩,这几天我都没去看你......这里,你还习惯吧?以后有事你就来找我,我,我定会好好照顾你......"
二人都是孤苦无依之人,年岁又小,却已有同生共死的情义,此时又尽释前嫌,只觉在这世间,有了对方,便再不孤单。惺惺相惜,并不提父母家庭过往之事,只相依坐于廊中栏杆之上,皓月中庭,夜风袭香,夕漠嗅着身边人若隐若现的栀子之香,偶尔聊几句楼中人事,只觉自父母去世后再无这般幸福,心中戚戚却惶若再生。
第三章
第三章
日子便这般定下来了,能够和羽飞在一起,又有文儿,小船儿陪着,夕漠似乎觉得一切苦难都终结了。
清晨和小船儿擦洗清扫,日里帮些小忙,晚上生意忙时,也同文儿端茶递水招呼客人。如此又过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夜幕垂垂时,一顶纹了兀鹫的青灰软轿,从西门入了院,恰值时青不在,帐簿先生李微从前楼颠过来,哈腰领了轿中人上楼。
夕漠在偏房泡了几壶茶,只刚瞧见院中轿子,并未瞧清轿中人,只觉背影似乎矮小些。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夕漠把茶水送到了各个房间。楼中最大也资历最深的林溪却捧了个金漆景窑茶瓶,叫夕漠送到三楼。不同于一般的生意楼馆,浅酌楼共有三层,不过第三层只接待一些特别的人物。
捧着茶瓶步上三楼楼梯,夕漠便听到尖厉的喝骂,依着灯光推开甲戊房门,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之人坐在右边红木楠椅之上,身后站两名大汉,文儿却瑟缩着跪在地上泪水涟涟。
"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
那矮子踢开脚边打翻的茶杯,"不是故意的!今儿你不是故意的,明儿他也来个不小心,叫爷的日子怎么过?时青竟养了这么一帮没用的东西!今儿我就替他教训教训你。给我掌嘴!"
一名大汉应声便要动手,李微在一边儿却连声都不敢支一个。夕漠忙把茶瓶一放,便跪在文儿身前。
"大人且慢,文儿年纪尚小,有什么过错,望大人您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文儿定不再犯的,小的给您叩头了!"说着便叩了下去,落地有声。
"哼!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来求情!还等什么,一并给我掌嘴。"
夕漠见他执意要打,怒道:"文儿身子弱,既然大人气愤难消,就朝小的一人来吧!"说着抬脸死死盯着矮子,神情倔强。
此时矮子的火已全移到了夕漠身上,"好,就成全你,给我打!"
大汉是习过武的人,两掌下来,夕漠已是耳鸣头昏,只挺着一口气,依然灼灼而立。
"住手!"门大开,时青一身玄色走过来,向矮子行礼道:"大人,不知您来,怠慢了。"转身望了文儿,夕漠一眼,又道,"这二人既得罪了大人,教训过也就是了。时青虽算不得什么,不过这浅酌楼也不是随便撒野的地方。"说着,厉瞪还愣在当地的大汉一眼。
那大汉见时青虽消瘦无力,却不禁被其气势与眼神所摄退了开去。
那矮子却浑不在意,似着了迷般走到夕漠身前,捏住夕漠下颔抬起,红肿的脸颊让本来清俊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出一丝妖滟。啧啧称奇,望着夕漠倔强的眼神,矮子竟笑道:"时青,楼里居然还藏了这样的尤物!呵,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我可以饶了你,今晚就到城南的宅子伺候吧。"
夕漠一呆,随即才意识到他把自己也当成了楼里的相公。"大人,古月只是楼里的杂役,不敢......"
"杂役?时青,还要藏到何时啊?"
"时青不敢,不过这孩子只是暂居楼中,帮些小忙,确非楼中孩子!大人若是有意,林溪,灼烟这些孩子倒都懂事的很。"
"别跟我耍嘴皮子,多少银子,说就是了。"
时青听闻,觑见夕漠一脸铁青,摇头:"大人,这孩子并非买来的,亦不是时青所养,在楼中帮忙是他意愿,若他不愿意,时青也是没有办法的。"
矮子不屑地哼道:"这浅酌楼是什么地方,时青你又是什么人,别在我面前唱什么三贞五烈!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时青么?"说着,接过新奉上的茶碗,以茶盖轻扶,押了口,"时青,莫不是看不起我吧?"
时青自然知道眼前这人的厉害,浅酌楼虽根基深厚,后面的力量亦不小,单若是跟这人过不去,怕是也得揭个三层皮。
夕漠却有些耐不住了,自己本是不太在意这副躯囊,却决不愿受人逼迫,何况眼前此人霸道嚣张,先是对文儿残忍,现又威胁时青,心中对其厌恶之极,不及深思话便出口了,"正如楼主所言,古月乃自由之身,甘愿在楼中做牛做马,却决不愿受辱于人,尤其是大人你!"
啪!矮子排案而起,却转而换了一副笑颜,"好,很好,我就喜欢这样的!"
忽尔,有人叩门三声,接着一大汉轻脚进来,附耳跟矮子说了些什么又出去了。只见那矮子似遇了什么急事,匆匆便要走了,却又回头对夕漠道:"我倒要看看你则怎么个烈法儿!"
时青淡淡瞧了一眼夕漠,亦跟了出去。
众人都走了,夕漠却是心乱如麻,不悔却并非无忧。觉得袖子动了动,回头见是文儿红了双眼,伸手轻轻探自己的脸颊,虽然知道麻烦才刚来,心中担忧害怕又不甘愤怒,可见到柔弱的文儿一脸担心,便强笑道:"没事儿,比起狼咬的一点儿也不疼。"
文儿闻言,却是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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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做些清扫的活儿,却并不见时青来找自己,矮子已不曾来,事儿好象就那么过去了。夕漠紧提的心亦忍不住松动了些,这才发现自己只防着这事儿,倒有几天没见着羽飞了。前两日,羽飞是得了闲便在自己面前打转的,时不时便央着自己陪他溜出去玩儿。听小船儿说羽飞在楼里一直寡言少语并不和大家交好,时常是一个人发呆,还一身傲气,只待自己与文儿不错,白日里除了发呆便是留出去玩儿。别人是不敢的,楼里有楼里的规矩,只是不知为何,时青虽知道,却从不说羽飞什么。羽飞似乎并不是一般的相公。和羽飞相识那次,想必也是他溜出去的。
清晨里,夕漠打扫着院子,有意无意地在羽飞房门前打转。恰这时房门一开羽飞出来了。平日里羽飞起床甚晚,不料今日这般早。夕漠不妨,一时有些尴尬。羽飞抬眼见夕漠在门前,眼神几度闪烁,终道:"这两天有点儿忙,都不曾去看你,你还好吧?"
夕漠见羽飞不似往日说笑开心,神情疲累,也只道:"我很好。你注意身体。"
羽飞一呆,仔细瞅着夕漠,确保他并无他意后,才道:"恩,我还有事,回头再来找你。"说着便走了。
夕漠顿时心中一空,不知缺了什么,只仍低头打扫。扫完院子,又休整浇灌院中的花草。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却见小船儿从后院绕出来,到了自己面前,挂着满脸的泪水恨声说:"古月哥,你......羽飞哥他......唉!"跳了跳脚却又头也不回地走了。夕漠一阵摸不着头脑,见小船儿这样又禁不住担心,待要叫住他,他却跑开了。这一闹,心中惶惶不安,亦不想修剪什么花草了,欲到后院帮齐临,文儿洗杯盏去,也或许文儿知道些什么。
来到后院儿,夕漠心中着急,便抄近走南边的走廊。这边向来废弃,无人住,也不放什么东西,加上正南有一座祠堂,常年不见什么阳光愈是鬼气森森。平日更是无人来往。
夕漠一路走来,见虽无人却是异常干净寂静,并不似废弃之地,反带几分神秘。走到祠堂前,只见端庄严肃,亦不觉鬼气却隐约听到人声,堂中似乎有人。挨到近前,竟听到了羽飞的声音!夕漠本不愿做窃听之人,可近几天的事儿再加上小船儿方才的举动,让夕漠不禁走到了窗前。
"羽飞哥......非得这样吗?"语带哭声,是小船儿。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若真能保住古月,便是赚了。时青哥,但愿你能守住你的承诺!"
"羽飞公子,楼主也是无奈啊!陈金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便是四王爷都得让着三分,古月得罪了他,那便是一只脚跨入了鬼门关!现在不仅要保住他,还为你求得这么一笔交换条件,楼主容易吗?再者......"
"李微,别说了。既是楼中的人,我自然要护着。羽飞,承诺我会尽力去守。只是,你可得想清楚了......"
"是啊,羽飞哥!这事儿,古月哥会答应,也说不定。你现在这样,我们,我们失去的不是更多吗!"
"小船儿,你不会和古月说了什么吧?"
"我......我能说什么......"
"好,别让他知道,也别和文儿说。"
"羽飞,你既注意已定,那我们开始吧。浪尖蝶恋虽脚踏白刃却务须要?轻盈,有蝶恋之韵。而韵之所在,却得个人领悟,衾前辈虽留羽衣和沙浪在世,可当年亲睹其风采者也只寥寥,所以,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舞谱,曲谱,羽衣和沙浪交给你而已......"
"羽飞哥,你小心啊......呜......不要勉强你自己......"
一时,屋内只剩小船儿的哭声,而屋外的夕漠亦不知魂归何处。
"羽飞哥!"
"小心!"
只听得两声尖叫,夕漠霍然惊醒,心中混乱,不知道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只是有一个强烈的渴望,他要看到羽飞,他要看到羽飞,看着羽飞!羽飞......不同于一般的房子,祠堂的门窗都甚为高大。夕漠在廊外树下搬了石头立于窗下,踮着脚也只恰好够到窗底,从镂空的缝隙窥进去,只见所谓沙浪竟是丈圆的铁板上倒刺着跟跟尖刀,森光闪闪,尽皆锋利无比,羽飞孤立其中,一身素白衣衫早已血迹斑斑,双足立于刀隙之间,已是力有不逮,更惶论舞姿轻盈!夕漠便似整颗心都摔在了这沙浪刀丛之上,痛无更痛,只恨不得立时便破窗而入,拥紧羽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