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险记————凉雾

作者:凉雾  录入:01-15

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怎样一种设想,他下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指令--让调查的人弄来沈国栋生前的照片。
户政科是查不到了。象沈国栋这种在法律上宣告死亡的人,所有的资料都已经被删除。几经周折,终于在沈国栋以前工作过的加油站,找到一张被评为优秀员工时所照的彩照。
一看到那双一看就知道是一等良民的微笑眼睛,霍英治心中一沉,立刻就知道自己那看似奇诡的猜测被证实了。相貌不同,但眼神却是绝对骗不了人的。从一开始,骆云起就不再是骆云起了......

事情查清了,仿佛也到此为止了。
他是个骄傲的人,骄傲到明知做错也不肯承认自己错、不肯对当初的行为流露出一丁点后悔的意思。
可是,碧、海、青、天、夜夜心。
无数个漫漫长夜,他疲倦地从文件中抽身出来,发现一室明月满屋凄清,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手握着冰冷的扶手......长久的出神中,他终于、终于,真正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想要一个人陪。
在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中,他是那种少见的对家庭有渴望的人。
以他的才能家世外表,商场上不乏想与他联姻的大老。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个性清冷,为了互补,他觉得自己大概比较适合那种活泼娇俏的女孩子。但是与之相处后,他纳闷地发现大约是自己寂寞已惯,竟有些受不了那种成日叽叽喳喳‘啊,那个我喜欢,好帅啊'的小女生。而对方对他的最初幻想经过接触也宣告破灭:男生可以酷,但若对自己女朋友也是冷冰冰的一脸酷样,那谁又受得了呢。
慢慢的他对家庭的设想就有些变了。
抑或花前月下、抑或孤单冷夜,并不需要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哪怕只是静静陪坐在一边,只要偶尔抬眼时两人目光对视微微一笑,情感如淙淙细水长流,那,就可以了......
设想这些画面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对象,竟是那往日的沈国栋,如今的骆云起。
他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一片浓墨重彩中他静默的微笑,微微垂着头,长长的苹果皮从他手上象有生命感地一点点延长垂下......这样一个毫无侵略感的人,安静的时候不会让人察觉他的存在,但他营造的那种安心和舒适却又象是无处不在。
当初是他主动丢弃了他,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第32章 补
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人们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曾经不在意的东西,过了一段时间说不定会变得很想要;而曾经不在乎的人,在自己经历了长久的寂寞孤单后,内心深处也会有一丝悔不当初。
丢弃的东西,有时会想把它捡回来。失去的人,有时也想把他挽回来。
可是,骄傲如他,却一直踯蹰着觉得拉不下这个脸来。
就这么一晃就到了年假期间,所有人都回去和自己亲人团聚了。连老佣人陈婶也满面笑容地说要回去看孙子,她那么疼他,可是在与亲人团聚这件事上比起来她能为他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在冰箱里塞满各种熟食方便他用微波炉加热而已。
本就空荡荡的大宅一下子仿佛变得更为冷清,中央空调、暖色调的灯光,都不能为其增色添温,他觉得怅然若失。
没有惯常地用工作来打发时间--连过年都还要面对着文件,这岂不是太凄惨了吗。
他打开电视,逐个频道地搜索,但几乎每个台都是俗不可耐的晚会。红红绿绿的布景、喜气洋洋的笑脸,‘合家欢乐'之类的恭贺词更是说不出的刺耳。
来来回回地翻了几遍,终于让他找到一个全天播电视剧的频道。N年前的港剧,豪门恩怨兄弟情仇,众多一线二线的明星在序幕中徐徐闪现,表明这是一个大制作。
他很少看电视,对这种细节经不起推敲只是纯以明星压阵的故事也并不感兴趣。本来只是纯粹打发时间而已,可是,这样撑着头看着看着,却也慢慢地看进去了。
男主角之一,本剧头号大反派,为了向上爬,毫不犹豫甩掉知心女友改投大小姐的怀抱,忍辱负重取得成绩,终于名利成为他囊中物,妻子贤惠且对他深信不疑。
按理说他该知足了,可是有句话说得好: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他开始怀念前女友,那女子爱他曾爱得义无反顾,他自己也知道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能象她那么爱他的人。于是他回头去找她,低声下气作贱作恶地追她回来。女友见他这么有诚意的悔改,决心给他一个机会。
鸳鸯梦正好,奈何命运弄人,正当此时他做假账的事东窗事发,为自身安危所计,他再次当机立断,回到妻子身边以求维护。
事过境迁,他解决掉一切知情人后又去找她,作足姿态深情款款,寒流中淋着雨哆哆嗦嗦在她楼下徘徊求她原谅......
三次。
三次回头,三次离弃。他不是不爱她,只是不是最爱她。总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让他不得不放弃她。
这男人也许可恶、这女人也许下贱--但这些不是霍英治为之瞩目的重点。
在他看来这角色纵有千般不好,至少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对自己特别特别的忠实。
什么良心、道德、面子、自尊,通通可以不计,一旦确定想要,便竭尽所能地去争取。利己本就是人的本性,这个反面角色只不过是编剧把人性的丑恶处放大了十倍显示出来而已。霍英治面对着电视机出了神,他尝试诚实地问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得出的答案是:他想要那个人回来。

在医院的时候他相当鄙视VV一有什么动静就‘小栋小栋'地叫唤,但自己也知道这种鄙视其实就是妒嫉的延伸。VV那种明明白白的撒娇对他而言是一种刺激--他也想要这样一个人啊。
温柔的、包容的、眼光平和带着微笑,会用纵容的眼光看他,再任性无理的要求,也会因为不忍让他失望而任他予取予求......他想要他陪着,说说话,作作伴,有暖洋洋的灯光、香喷喷的饭菜,不管多晚回去都会有个人等着他,这样的话,家就不会只是一幢冷冷清清徒有家具的房子了吧......

第33章
霍英治的这一番心思,沈国栋当然不会知道。他只是惊愕地看了他许久才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要赔我钱吗?"
因为知道了他不是真正的骆云起,觉得殃及池鱼,所以才要作出赔偿?而富人所谓的赔偿,通常也就是拿钱来摆平吧。就象当初赔了他沈国栋的命一样。
以往在电视上看到类似的戏码时,‘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横行不法?!'
--不好意思,这社会还真是有钱就可以横行不法。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管你是什么人,每个人都有一个价码,超过那个价码,每个人都可以被收买。当时富贵不能淫,不过是因为出的价钱太低而已。
女主角愤而撕毁支票,他在电视机前摇头惋惜:那是钱耶......
可是现在他设身处地的站在这个立场上,忽然就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当事者那种心态了。惊愕、愤怒、失望,感觉受了侮辱,又觉得颇难置信。
他一直都知道霍英治年纪轻,而年轻人做事往往只凭个人喜恶。人成熟之后对着年轻时做的错事会有一种罪恶感,所以他一直在想,说不定有一天那个冷傲的少年会幡然悔悟也不一定。
刚才在厨房里的时候他就想过:他会不会是来道歉的?甚至还想如果他道歉的话自己要怎么应答......可是原来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霍英治,难道你也只会这一种补偿的方式?
你凭什么以为所有伤害都可以用钱来弥补?
在你心中,钱真的是万能而要你一句道歉就真的这么难?!
他抓紧了床单呼吸一声重过一声。霍英治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刻就知道自己若再不开口只怕下一秒沈国栋就会控制不住地喝令他滚出去。
老实人发作起来往往比常发怒的人生起气来还要雷霆万钧。微微的心慌中霍英治几乎没经过大脑下达指令便脱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屋中静了片刻,沈国栋质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
霍英治张了嘴,想说话,却又一时间茫然起来,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不记得以前是在哪里看到过的句子:一个高贵的人,无论对错,永不屑于解释。
他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也一直致力于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解释就是掩饰,就是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而太多的人喜欢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呢,我其实是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变相地想要争取别人的了解和原谅。
他看不起这种人,其骄傲也不允许他向任何人作这种低头。
可是现在,他觉得不解释是不可能的。
有些话若不说出来,别人永远不会知道。
过了许久,他吸一口长气,维持着自己一贯冷静理智的表相慢慢开口:"我是商人......造成了损失,就该赔偿。......虽然有些东西,说补偿只是一句笑话,但我会证明我的诚意。所以你可以把你的要求提出来,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尽量去做的。"
以一个缁铢必计的商人来说,把谈判的主控权交到对方手中任他开价,这也的确算是一种诚意了吧。
霍英治这样想着,暗暗叹一口气,眼神落寞。
他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想要沈国栋回头。也许是住院的那段日子给了他太大的刺激,象小孩子突然发现原本丢弃的玩具原来还有一种新的玩法于是重新生出兴趣,得知他其实是沈国栋,他心中不是没有微妙的悔意--本来,自己是站在最有利的位置上的呀。
如果当初他还留在霍家,如果当初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和容忍,如果当时肯稍微与他接触,那么,事情就会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了吧,而如今对着他撒娇的人,就应该是自己了吧。
沈国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良久不语。
虽然并没有听到实打实的对不起,可是......够了。霍英治眼中那种淡淡的悔意,他已经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
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可是他心头却并没有沉冤得雪的畅快,只觉得茫然,淡淡地一阵心酸。
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事过境迁后来说补偿,又更是......
茫然地掉开视线,没有什么焦点地望着窗外。霍英治看着他,等他开口。
"以前的事......算了......"
说出这样的话,沈国栋自己也不由得凄凉地笑了一下。
不算又能怎么办啊。
他已经不想去争什么公道,不想再和过往继续纠缠了。如果对方只是求一个心安,那他给他,这样他的生活也可以平静了,岂不是两好。
他仍然不看霍英治,仍然状若平静地望着窗外。
"补偿,"他摇头,"也不用。......我自己可以把生活安排得很好。再说,你也该明白,我和你其实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所以今天以后,我们不必--"
"别把话说得太死啊。"霍英治抬起眼来,淡淡的不悦一闪而逝。
他当然知道‘不必'之后就是‘再见'。不必再见?他原谅他、甚至不要他补偿,原来就只是想和他划清界线吗?
他抿紧嘴看沈国栋,后者也正带着一点警惕地看着他。霍英治默了一会儿,忽然灿然一笑。
"你是成年人,应该知道凡事给自己留点余地。"他特别把语气放得和善而委婉,甚至还带了一点劝说的味道,沈国栋瞧他一眼,不作声。
"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说不准。霍家不算财雄势大,但在有些时候,却也可以作点用。......所以你还是慢慢想,也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我的承诺一直有效,你想清楚了,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

第 34 章
年假完了。
十五过了。
情人节结束了。
妇女节......也慢悠悠地过去了。

天气回暖,百花盛开。一年之计在于春,但春已至,人未归。
霍英治冷静地、耐心地,守株待兔地等待着沈国栋的出现。
他笃定对方一定会回来,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也许明天,也许下一个小时,甚至说不定就是下一刻,那个人就会提着行李出现在他面前。
这种信心并不是平空而来。
他手上握着一个杀手锏,而这个杀手锏可以让沈国栋纵然不情愿却仍然不得不回来面对他。
--不必再见?怎么可能呢。
就在这种自信满满的心态中,某个晴朗的下午,霍英治的办公电话忽然急促地响起来。
"英治!"那头是个气急的苍老女声。霍英治略略一怔,一颗心忽然砰砰砰地跳起来。
陈婶。陈婶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他的手机,更不会拿家中的琐事来烦他,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她处理范围之外的事......
"英治!那个人!骆云起......啊呀,要死了,他今天竟突然跑回来了!"
与陈婶的气急败坏截然相反,霍英治的眉眼都因着这个消息而慢慢慢慢地从容舒展开来,嘴角情不自禁地带出一点笑意。他抿了抿唇,几乎是用一种愉悦地语气来作出回复的,"哦,是吗?"终于出现了呢......
扭松了领带,他心情放松而愉快。"陈婶,不用担心,是我叫他回来的。嗯,你转告他,我下班之后就会回家,到时候再找他详谈。"
"咦?可是他已经走了!"
"走了?"霍英治微微一惊。不会吧?
"我说你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就说那改个时间再来......"
霍英治没出声,只是皱下眉,说不出地懊恼。
是他的失误,竟然没有向陈婶先作交待。明明知道她是很看不惯骆云起的。若是以前那位正主儿,才不会管那么多,就算陈婶挡在门口他也会推门而入如入无人之地。但沈国栋......也不用什么太明显的脸色,别人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不欢迎的意思,他就会很识趣地走开了吧。只是这‘改个时间'......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呢?
不好对陈婶再说什么,默了一会儿他有点扫兴地轻声交待:"下次他再来,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本以为怎么也得要再等个两天的,但霍英治没想到竟会这么快就看到沈国栋。
当日回家,大门口的保安敬了礼接下来就往车门前靠近了一步,笑说:"霍先生,您有访客。等了一下午了。"
霍英治一听这话,偏头便往他身后看去,果然看到沈国栋从岗亭里出来有些迟疑地往这边望着。--霍英治这个人,平时冷静庄重的模样大多是强行自持,其实感情非常强烈,往往大爱大恨。此刻看到沈国栋,明明心中喜悦,但除了眼睛忽然亮了一亮外,脸上却硬是压着不流露出半分来,矜持地一笑点了点头,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沈国栋略一犹豫,还是坐了上去,隔了车门又客气地向保安道谢。霍英治坐他旁边不动声色。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沈国栋仿佛比过年时黑瘦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经过长途旅行的缘故。
车子缓缓驶入庄中,他闲闲问起:"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
"火车还是长途客车?"他笃定他不会舍得乘飞机,虽然这个季节的机票正在打折。
"火车......"
"哦......"霍英治听他答得一板一眼,字句都是精简了又精简,自己先觉得没趣起来。只是想想又不甘心,眼睫轻闪了一下,又问:"路上还顺利么?听说春运期间铁路上不怎么太平。"
沈国栋愣了愣,这次倒多说了几个字:"还好......反正出门在外,自己都要小心一点。"
"嗯,这倒是。"
说完这几句便有点冷场。两人互望一眼,都觉得这种对话干巴巴的挺没营养,但也清楚彼此心中都有心结,此刻能作对话已经算不错了,要想做到推心置腹,那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稍顷,车子停在大宅门前。沈国栋下车抬头看去,只见夕阳余晖映在那白色房子上,恍恍惚惚想起那一晚初到此地,夜色中自己也是这样抬头打量这幢大宅,当时的心情半是敬畏半是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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