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左漂流————夕风神

第1章
十岁的颜真坐在福利院破旧大楼后面的小花园里，手里攥着一小把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扔向不远处的池塘。池塘里游着几尾小鱼，被不时而至的石子搅得害怕得乱晃，本来就不怎么深的池塘顿时被弄得混浊一片。
原本坐在颜真身边安静地看着书的若若不由担心起来，向颜真道，"小真，别再扔了，院长看到又要骂你了。"
"骂就骂呗，又不是没骂过。"颜真耸耸肩，继续投石子。
"可是她说不定会罚你不许吃晚饭。"若若说道，"前一次你不是被罚了吗？饿得半死不活呢。"
颜真想起几天前的事情，小脸苍白了一下。
"也是。我可不想再饿肚子了。"颜真扔掉手里剩下的石子，和若若相视一笑，拿起放在一边的残缺不全的连环画册看起来。
颜真六岁进福利院，在这间每年都好像要倒闭却又半死不死的小院子里生活了四年。他天性调皮，活泼好动，和这里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也因为经常捣蛋被院长惩罚了不知道要多少多少次。幸好他总是及时端正态度，一次惩罚之后总会乖上那么几天，才没有被院长列入黑名单。
能忍则忍。颜真初进福利院是一直这样对自己说。不管怎样，他都一定要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他相信再过十几年，等到他成人了长大了，他一定能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他不要再像那时候，活在妈妈和不知道在哪里的爸爸的阴影下面。
大门口忽然响起来一阵骚动。几个小孩子从门那边跑过来，冲颜真和若若叫道，"快来快来，院长说要集中。"
"什么事？"若若放下书站起身。
"说是有人来认亲的。"留着娃娃头的小榆说道，"好多人呐！都穿得好帅好漂亮，还有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好像是女孩子......"
"才不是！是男生！你不会傻到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吧！"站在小榆身边的阿齐嗤笑道，"你傻得也太过分了吧。"
"可是他长得那么可爱......像洋娃娃似的......而且那身衣服也很漂亮说......"
"好了，别吵了。"颜真也站起来，拍拍衣服，"我们一起去看看喽。"
三步两步赶到大堂，大大小小的孩子已经都站在了那里。院长站在一边，身旁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再旁边是一个长得白白嫩嫩像小天使一样的男孩子。一见颜真他们走进来，院长立刻高声道，"颜真！你过来。"
颜真不明所以，只好乖乖地低着头走过去。
"你......你就叫颜真？"男人伸出略带颤抖的手，摸了摸颜真的头。
颜真点点头。
"你的......妈妈呢？"
"妈妈？"颜真偏过头看看表情很是奇怪的男人，"妈妈......在精神病院......"
"小真！......"男人蹲下身子，紧紧地拥住颜真。颜真被抱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心里涌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十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
"......爸爸？"
"是！小真......我是你爸爸！"男人更加紧地抱住了颜真。身后的若若几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孩子们"嗡嗡"地喧闹起来，大多在说"多好呀，有了爸爸了......""以后可舒服了......"之类的话。
"颜真，恭喜你啊，找到爸爸了。"院长在一旁温柔地微笑，"以后要和爸爸一起好好生活哟。"
颜真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十年来从未开启过的秘密这时候却仿佛轻而易举地就被大白于天下。他有爸爸了。那个害妈妈伤心难过，害妈妈一看到他就会哭的爸爸。六岁的那一天，妈妈掐着他脖子的手指的触感还恍如昨日，他在昏过去之前瞥见桌子上放的妈妈和爸爸的合影，他们笑得是那样灿烂，那样甜蜜。
颜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遇见他的爸爸，更没有想过会被他爸爸那样光明正大地认亲。他虽然年纪很小，却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所谓的"私生子"。可是他的爸爸，却还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了。
"哼，他才不是我爸爸的儿子！"
横空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众人都吓了一跳。钟成浩转过头去，向那个大叫出声的小男孩呵斥道，"小凌！他是你哥哥！不许胡闹！"
"我才不是胡闹！"八岁的钟凌怒气冲冲地嚷嚷，"爸爸，你怎么能这样！妈妈就是因为他才死掉的，你还来找他！"
钟成浩一皱眉头，没有再去理一边哭一边大吵大闹的钟凌，向院长说了几声以后就牵着颜真向门外走去。小少爷钟凌也被一帮下人簇拥着走向轿车。颜真好奇地看了看钟凌，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颜真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小真！"若若忽然开口叫他。颜真挣开钟成浩的手，向若若跑过去。
"怎么了？"
"......太突然了，小真，我都没有做好和你分别的准备呢。"若若说着说着红了眼眶，"......我听说，那种大户人家，都不太好过的，小真你......"
"你烂俗小说看多了吧。"颜真笑着拍拍她的头。
"那......"若若脸一红，半晌道，"如果过得不开心，要告诉我们啊！我们会和你在一起的！"
"嗯！"颜真开心地应了一声，向若若他们挥了挥手，重新跑回等着自己的爸爸身边。钟凌看看他们，颇为不屑地用鼻子哼了声气。颜真猜想，要不是大人们在这里，那个看上去文质彬彬乖巧可爱的小少爷就要冲过来揍自己了。
可是不管接下来的生活有多难过，他都一定要过下去。这是他对着妈妈许下的诺言。

第2章
颜真跟着大队人马回到家，被那座宫殿一样的别墅吓了好大一跳。看着颜真惊讶以及的表情，钟凌嗤了一声道，"乡巴佬。"
"小凌！不许这样和哥哥说话！"钟成浩说道，"和哥哥道歉！"
钟凌理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跑进房子里。早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女子走出来，正要迎接钟成浩一行，却被走路不看人的钟凌撞了一下。
"少爷......"
"不要理他，"钟成浩发话道，"素姨，你过来认一下，这是颜真，"他抱着颜真小小瘦瘦的肩膀，"是我的儿子。从今天起就住在这里了。"
素姨淡淡地笑了笑，像颜真鞠了一躬，"颜少爷。"
颜真被她过分礼貌的举动弄得有些不舒服，又不能说什么，只好说，"啊，你好......呃，阿姨。"
"小真，这是素姨，我们家的管家，以后你也那么叫她就好了。"钟成浩转向素姨道，"带小真去他的房间。"
"是。"素姨又浅浅地鞠躬，牵起颜真的手向房子里面走过去。她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各式各样的房间，颜真差点眼花记不过来。走到三楼，素姨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靠左的木门，说道，"颜少爷，这间房间就是你的了。"
颜真凑过去一看，因为从未见过的华丽景色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是不满意吗？"
"不不不......"颜真连忙摆手，"满意极了，满意极了。谢谢素姨......啊，也谢谢爸爸。"
素姨笑起来。旁边忽然走过来换了一身衣服的钟凌，冷冷地道，"素姨，他怎么睡我隔壁？"
"是老爷吩咐的，少爷。"素姨躬身答道。
钟凌不再说什么，只是又狠狠的瞪了颜真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摔上门。
"那个......"颜真忽然问道，"素姨，小凌他......几岁？"
"上个月刚满八岁。其实少爷六岁以前都还一直呆在美国。"素姨答道，"颜少爷，我还有事，您如果有什么吩咐的话，叫楼下的下人也是一样的。房间里有通话设施。"
颜真点点头，看着素姨款款下楼的背影，始终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在做梦。他捏了自已一把，觉得有点痛，可又好象不怎么痛。
晚上吃晚饭，颜真又一次见识到有钱人家的不同凡响。偌大的饭桌只有他、钟凌还有爸爸三个人坐着，素姨和其他一些女佣在一边站着，听候他们的吩咐。
钟凌扒了几口饭就要走，钟成浩把他叫住道，"小凌，坐下。"
钟凌依旧不理他，正转身想走，钟成浩严厉道，"小凌，这里不是美国，是中国！在这里，小孩子就得听父母的话，别惹爸爸生气！"
钟凌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只好不倾不愿地回身坐下来。
"小凌，你看，你哥哥被我接回来了，你是不是该对他有什么表示？"
"表示？表示什么。"钟凌一扭头，"我没有揍他就已经很好了。"
"小凌！"钟成浩生气地吼了一声，"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啦！"钟凌闹起了脾气，"你忘记了你对妈妈说了什么吗？你说过要好好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一点委屈。可是妈妈刚走，你转眼就把这个家伙接过来，你对得起妈妈吗！"
被孩子提起亡妻，钟成浩只得放软口气，"小凌。他是你哥哥啊，爸爸怎么忍心让他在外面受苦？小凌，叫他一声‘哥哥'。"
钟凌把嘴巴紧紧地闭起来。
"小凌！"
懊烦急了的钟凌只好一边用眼睛剜着颜真，一边匆匆地说了声含糊不清的"哥"。话刚说完她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向了三楼的房间。
"小真，你看......"
"没事，爸爸，"颜真笑笑，"他不愿叫就不叫好了，又没有什么关系。"
颜真吃完饭上楼，路过钟凌的房间，他犹犹疑疑地敲了敲门。
"干什么？"......貌似很火大的样子。
"那个，我是颜真......"
门倏的一下子就打开了。钟凌气鼓鼓地站在门口。"你要怎么样？"
"没有......我只是想来说，你不想叫我哥哥就不用叫好了......反正也没有多大关系......"
"哼，你以为你是谁？你来说教的啊？"钟凌推了颜真一把，"看一眼你就反胃！谁要叫你哥啊！"
颜真自讨没趣，咽了口唾沫就想走回自己房间。没走两步钟凌忽然说道，"不如这样，你像其他下人一样叫我‘少爷'好了。"
"哈？"颜真倒是没有想到钟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叫我‘少爷'，我就叫你哥哥，怎么样？"
干嘛要这样啊。他不叫我哥就不叫好啦，反正叫了也不会多一块肉......现在却好像他非得让钟凌喊他哥不可，自己却得叫他作"少爷"？
"怎么，你不愿意啊？"钟凌哼哼道，"你以为你到了这里会很好过吗？你不过是爸爸在外面的一个杂种，被接到家里来也别想我会对你怎么好！只要我一声令下，这里所有下人都会把你当作空气，顶多爸爸在的时候你好过一些，爸爸出去了，这里还不是一样是我的天下？"
颜真皱眉。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小鬼怎么这样嚣张......算了，忍忍吧，他其实说的也没错，自己在这种家庭，也是没有什么地位的......
"......少爷。"
钟凌惊讶的挑高眉毛。没想到他真的叫了！一种说不清的成就感在钟凌小小的身体里流窜，他开始觉得，以后有这个人陪伴的日子，也许会很有趣也说不定。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钟凌大度地挥挥手，把房门关上了。
颜真叹口气，耸耸肩，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也是，不管他的房间有多么漂亮，不管他忽然出现的爸爸有多么疼爱他，他的身分还是尴尬地不会有变化。既然钟凌都做出了让步，他还有什么好埋怨的？生活，也就是这样，不是么。
颜真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闭上了眼睛。
这一年是1991年，苏联终于在一片混乱中黯然解体，戈尔巴乔夫胡渣满脸的形象颇为适合潦倒的前苏联。然而颜真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会那样潦倒，却不是在物质上，而是在最深最深的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

第3章
钟成浩安排颜真进了和钟凌一样的小学，然后是初中、高中；颜真在那样的贵族学校里，反倒被束缚了许多，总觉得和那些少爷小姐不在一个调调。况且颜真那样不尴不尬的身份也有很多小道消息在传，大部分人都因而秉持着和他不相往来的态度。所以那些学生岁月里，和他接触最多的，反倒是最讨厌他的钟凌。
而且一天又一天过去，他们两个对对方的称呼和存在，也早已习以为常。
"少爷回来了？"颜真听见门口传来一片脚步声，向身边的素姨问道。
素姨无奈地笑道，"颜少爷，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就叫他的名字好了。"
颜真耸耸肩，"习惯了。"
一转眼间钟凌已经走了进来。他穿着灰色的西装，头发丝被雨水打乱，混作一团，整个人看上去却更加得骄傲。钟凌今年已经二十七，小时候原本洋娃娃似的容貌早已变作了深刻的英俊，配上1米8的个子，不知迷倒了多少大家闺秀。
颜真摸摸自己的头，想起自己大概永远也长不高了的175.3，苦笑了一下。
钟凌跌跌撞撞地进了客厅，跌坐在沙发上面。早有下人拿着干净的衣服过来给钟凌，他拿下衣服，眼睛一扫客厅，对着角落里的颜真说了句"哥，你过来"，就上楼进了三楼的浴室。颜真吐吐舌头，跟着他的脚步进去了。
才一进门，颜真就被一股大力甩到墙上。他摸摸自己撞痛的后脑勺，苦笑道，"少爷，你喝醉了？这不太好吧。"
"你管我？"钟凌轻蔑地笑笑，伸手把颜真的双手固定在他的头顶上，然后迅速地吻住还想说些什么的颜真。青年醉醺醺的鼻息铺天盖地地向颜真涌来，带着一股无法严明的凄凉感。颜真只好闭上眼睛，感受钟凌疯狂肆虐的舌尖。
他们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关系的？想起来，大概是钟成浩死去的那一年。那时钟凌19岁，正要远赴美国，父亲却彻底地倒下了。颜真从美国赶回来，帮助钟凌料理后事，接受遗嘱--那些天的钟凌脆弱得像一个真正的孩子。
然后有一天，钟凌喝醉了。他跌进颜真的房间，一边哭一边强抱了他。颜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他觉得他无法拒绝钟凌，因为钟凌看上去仿佛再受一点打击就会死掉一样。再怎么说，他是他的哥哥。
他是他的哥哥......
钟凌醒过来之后也迷茫了好一阵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开始持续地抱颜真。颜真想，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报复。他害死了他的妈妈，现在连爸爸也没有了。
而颜真，他又能怎么样？算到现在，也有好多好多年了......
"少爷......"颜真拼命从钟凌的深吻中回过神来，喘着气说道，"大家都在......"
"你怕什么？又不是没有在白天做过。"钟凌一声嗤笑，却放开了颜真。"也罢，不玩你了。你看看你那样子。"
我又什么样子了？颜真在心里嘀咕一声，转身想走出门去。钟凌又在他身后说道，"明天圣诞节，我要在家里开PARTY，你别给我丢脸。"
我还能丢什么脸，以前不也是开过PARTY的。他几乎每次都在开到一半的时候出门散心，看着钟凌和一大票美女玩在一起他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颜真想他大概是世上最贱的一个人了。被弟弟上了还心甘情愿的，而且搞到最后居然喜欢上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