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沉得住气,到现在还不问我这是去哪儿。"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带我去我们三个认识的地方我就知道了,你是想带着我把我们从前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
"不只是我们两个,是三个一起走一遍,程锐的那把匕首我也一起带来了。"
太阳升起来了,晒得地面像是在冒烟。车要避开那一团一团的骆驼刺,有些像在开卡丁车。
"你怎么会跟许磊一直联系的?"我有点不理解。
"我知道一旦你回来了,他是你唯一能找到的人,跟他联系就是让你能够最快找到我的方法。我家搬了,等回去了再带你认门。"
"嗯。"
"咱们初中的那段经历你没有跟谁讲过吧?"
"没有啊。"
"没讲是对的,讲了也没人信,说不定还把我们当疯子。"
"说实话,如果不是跟你再见面说起这些事,有时候我都会怀疑那段记忆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你走之后不久那个武校有一天突然关门了,咱们学校也不再搞那个活动了,还真的很难说清楚。哎,先不说这些了,快进山了,那个盒子里有蛇药,拿出来抹点,能避则避。再说你不是怕蛇的吗?"
"也不能说是怕,主要是看那东西恶心。要是遇到狼、老虎什么的我肯定会搏斗,但若是遇到了蛇,我就盼着它快点把我一口咬死算了。"
"呵呵,谁都有弱点啊。自己知道就行了,有时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被敌人知道了不好。"秦新雷虽然平时表现得大大咧咧,对事情满不在乎,实际上要比我谨慎得多。
车开了大半天,秦新雷突然把车停了下来。这就是当年我们下车的地方吧?几口锅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有的半埋进土里,已经锈得似乎一触即碎;有的锅底变成了一个大洞。
我们走下来,轻轻触摸着这些"遗迹"。本已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一张张稚嫩的脸从我眼前闪过,那些表情是初来的时新奇与迷茫。秦新雷取出一瓶酒,先是撒了一些在地上,然后我们一人一口地喝起来。
"我秦新雷,今天跟东方小雪和程锐来看大家了。在这里寂寞吗?你们是九个人呢,应该比我们热闹得多才对。废话不多说了,一切尽在酒中。"秦新雷靠在车门上,神情有点落寞。过了一会他轻声对我说:"趁着天还亮往里开一些吧。"就好像是怕打扰了亡灵的安眠。
这里长得都是巨松,树与树的间距很大,车倒是勉强开得进去,只是速度慢得跟走路差不多了。
我拽了一下秦新雷的衣角说:"你看,以前我们做的记号还在呢。"
他把车停下来,我望着那堆石头有些出神,仿佛能看见三个少年在商量着怎样做的标记容易指示方向并且不易被破坏,不觉落下泪来。秦新雷将我轻轻揽过去,把我的头压在他的肩上。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我也没有去抑制,只是流泪,不是哭。突然我又笑了起来:"真过分,看我哭也不安慰一下,还要我自己停下来。"
"你那才不是哭呢。"他说着擦去我脸上残留的泪痕。
我有些黯然,纵然离开这么多年他仍然了解我,他比我自己都看得透我。
"不如我们背着包走吧,像以前那样。"
"我打算把车开得尽可能接近寒潭再停下来,这样取东西方便一些。"
"我们不是把这段路再走一遍就算完了?"
"当然不是,要好好渡个假。"他神秘地一笑。
"人家度假都是山珍海味的,咱俩就一直吃罐头?我发誓等离开了这里再也不吃罐头了。"
"怎么能委屈小雪啊,等明天天亮了打山鸡吃,我带气枪了,还有无数的子弹。"
"装备够齐全的啊!"
"这算什么?你还不知道我连烤炉也带来了吧?"
"你怎么不把家一起搬来?那样就可以直接在这儿隐居了。"
"嗯,是个好主意,下次就这么干。"他故意做出一副很认真的表情,赞同地点着头。
其实我并不讨厌吃罐头,并且这大大小小数百罐竟然没有重样的,也不容易吃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备齐的。他并不是一个嘴刁的人,我暗暗感激他为我做得如此细致,不过我们之间是不需要说谢谢的。
"唉,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计算机。"
"嗯,我想也差不多。"
"怎么我脸上写着计算机几个字吗?"
"你应该也猜得出我的专业吧?"
"嗯......你不会学文科,也不会学工科。纯理科,数理化中间的。看你的皮肤不像是活在化学药品堆里的,是物理还是数学?"
"数学。"我浅浅一笑,"所以说专业是可以看出来的。"
"你......身体还受得了吗?"
"把我想得太差了吧?我会学这点东西都受不了?"
"我不是说这个......比以前更疼了吧?"
"还好,习惯了......你......怎么知道的?"我连程锐都没有告诉过的。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他显得很得意,实际上却是避开了我的问题,"呵呵,我们有点像古代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了。睡吧!"
清晨的阳光透过密林洒下来,斑斑点点的。我伸了个懒腰,揉揉惺忪的眼睛,一看秦新雷已经在车外支好了烤炉。
"你精力真旺盛,我可是能睡多久就睡多久的。"
"你把我那份也睡了,所以我才这么精神的吧?"
"我哪有那么能睡?大学四年我都是坚持五点起床的。"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把功夫搁下了呢。"
"什么功夫啊,不过是打打太极舒活筋骨而已。"
"大城市人太多,就算真正想练也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即使我一直练,也达不到程锐当年的那个程度。"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程锐的天份异常地高,再加上当时的刻苦,我们如何比得了?
秦新雷回车里拿出气枪,很兴奋地说:"咱俩比赛看谁先打到山鸡吧?"他又在转移话题了,我只不过刚提程锐两个字而已,还没来得及黯然神伤呢。
不过他这个转移话题的方式我很喜欢,我接过枪,故意带着挑衅的语调说:"好!输的人怎么罚啊?"
"干吗要罚呀?干脆说赢的人怎么奖励好了。"
"嗯,那也行。你这么说应该是想出办法了?"
"就奖赢的人可以提出下一场比赛的规则。"
"这岂不是没头了?就像打牌进贡一样,赢了一次后面就更容易赢了。赢的人可以定有利于自己的规则。"
"怎么?不敢比了?"他也开始激我了。
"半小时以后见!"说着我就转身离开,他也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一声枪响,应该是秦新雷已经打到了,让我有点儿心急。恰好这时我也看见一只山鸡,我沉住气瞄准了一会儿才扣动扳机,还好一枪打中。
我带着战利品回去,秦新雷已经站在车旁了。我问他:"一人一只怎么分胜负啊?"
"当然是要看枪法了。"
仔细一对比,秦新雷那一枪正中脖子,而我打在了肚子上,只好认输。
难怪人们都喜欢吃野味,这山鸡才刚烤一会儿香味儿已经飘到一里之外了。焦黄的皮往下滴着晶莹的油滴,我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烤好就撕下来一块塞入口中。紧接着我便受到了心急的惩罚,烫得我连吹好几口气,却也不舍得吐出来。
看见秦新雷正在笑嘻嘻地看着我,不禁嗔怒道:"不许笑我!都怪你烤得太好吃了,还不道歉?"
"好好好,我错了,小人下次不敢了......"他这么说着,却仍然在笑。
我又撕下一块肉,往他嘴里塞去:"边吃边笑小心会噎到的。"
他这才收起笑容:"好吧,不笑了,不过你要继续喂我吃。"
"为什么?"
"鸡是我烤的,现在轮到你劳动了。"
第三十三章
在车不能继续向上开的地方,我们支起了帐篷,这里离寒潭已经不远了。这也正是我发烧那天扎帐篷的地方,故地重游不免又是一番感叹。
我和秦新雷漫步到潭边,虽然是七月,然而冰壁依旧,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我用手轻轻沾了点潭水,果然还是那么刺骨的冷。
秦新雷也过来试了试水的温度说:"我要说第二场比赛的规则了。谁能在这水里呆得时间更长就算赢。"
"你疯了?这水的寒跟冬泳可不一样。"他想干什么?他明知道我那次走后就落下病根了为什么还要比这个?不过他是不会害我的啊......
我正想着,他已经脱掉了上衣跳入水中,我没有继续思考答案,跟着跳了下去。秦新雷跟我相隔大约一米远,只是十几秒我的眼睛就又开始发黑,他在我眼中变成了一团黑影。
迷迷糊糊地,我睁开眼睛,眼前依然很暗,我看见两个人朝我跑来,是秦新雷和程锐。他们睁大了眼睛,大声喊着我的名字。突然秦新雷将程锐推倒在地,自己跳入水中......我闭上了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在程锐的背上,虚弱地抬不起头来。
程锐厉声问:"刚才为什么要把我推倒?"
"你要是有个闪失,小雪怎么办?"秦新雷走路有些摇晃,像是勉强支持着。
我又闭上了眼睛......
"你醒了?"
"嗯。"我看见自己被毯子卷着,身上是干的,衣服挂在倒车镜上。秦新雷很关切地看着我,原来我躺在他的怀里。他把我扶起来,拿毛巾帮我轻轻擦了擦依然挂在头发上的水珠。
想起刚才那个有程锐的场景,我有些恍惚,那是一场梦吗?
我笑着问他:"看来这次我又输了?"
"当然了。你也真是的,受不了就快上岸啊,偏要在水里跟我耗。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原来秦新雷的怀里是这样的温暖,我的脸帖在他胸前光滑而紧致的肌肤上。突然意识到我竟然有这种想法,不禁脸一红。
秦新雷把我留下,自己打猎去了。我越想那个场景就越觉得清晰,不会是梦的吧?梦不都是逐渐变模糊的?
晚上,吃了点东西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试探地问他:"你......也有那个毛病吧?"
"我的本来就不重,已经好了。"
果然不是梦,当初是他把我救出水的。应该是这同样的场景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我心头一热,暗暗自责,那么多年我竟然丝毫没有看出你对我的情意。
"所以你把我带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怀旧了?你想治好我这毛病?"
"哎,真失败,竟然被你看出来了,这样我以后也不拿比赛当借口了。你就老老实实地配合我吧!"
"你也是这么治好的?"
"恩,去年夏天我自己来了这里。我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适应。还记得化工厂的一个老工人被毒蛇咬了之后反而那蛇被毒死了。他的身上有化学药品的剧毒却不会毒发,就是因为适应。要想治好我们的毛病,就去适应这潭水的寒气。"
"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你把我救出来的......"
"谁救出来的都一样,你没事就好了。"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救你的时候我下水的时间短,你在水里游了那么远,我知道你比我严重得多。"
我笑了笑:"还能忍受。"
"你就是太能忍了,明天开始一觉得不舒服马上上岸,不许在里面死撑了!"
"遵命!"看着他竟然也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很想笑。我用刀割下一块兔肉递给他:"再吃点吧。"
"兔肉性寒,起初我认为御寒应该吃些热性的食物才好。后来仔细想了想,寒热相遇反应太过激烈,反倒对身体不利了。我们误打误撞,在你晕倒的那天恰好吃的是兔肉。"他竟然想过这么多,看来今天他打兔子也是有用意的,并不是随便碰上什么打什么。
"是啊,我命不该绝。"
第二天下水,我依然只是呆了十几秒,第三到七天也超不过一分钟。然而第八天突然是个飞跃,下去半个小时也不觉得寒冷难耐了。我是在半个月的治疗之后彻底合格的,这个半个月天天吃兔肉。
虽然后来我并不觉得很冷,也不会失去知觉,可仍然每天裹着毯子躺在秦新雷怀里。
秦新雷笑道:"你上瘾了怎么办呢?我岂不是要做你的人工电热毯?"
"我平时才不用电热毯呢,等咱们出去了,外面四十多度,我碰都不会碰你一下的。"
"是啊,咱们也该回去了。"他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万千种不同的心情糅杂在一起。
带着无限的怅惘,我们发动了车子。就要回到现实中去了吧?我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然而无论如何我有这样一个生死与共的兄弟陪着,即使迎接我们的是地狱烈焰的炙烤又有何惧呢?我们相视一笑,我猜得出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路我们说话很少,眼见城市出现在地平线上越变越大,我问自己:这就是所谓的现实世界吗?
"好了,说吧,关于程锐的仇你有什么线索?"
秦新雷很严肃地说:"我们一点一点地查。我有几点怀疑:一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武校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是以失踪或者死亡为结局,并且后来武校莫名其妙地关门很可疑,所以这是第一个入手点;第二,你走以后我了解了一下,在那个老头的保镖里程锐是唯一死的,其他保镖据说连一点伤都没有,但是在这次事件后不久那些保镖被逐个以各种借口辞退,所以第二要调查这个老板;另外在我去给程锐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一个本子,上面横竖斜着乱七八糟地记了一些句子和词语,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能有多大帮助,也可以作为一点参考吧。"
"好,回去你把你查到的具体东西给我看看,我们一起分析。还有个问题,只是我们两个去还是......买凶?"买凶这两个字我迟疑了一下才说出来,以前的玩笑话难道如今要成真吗?对此我只能苦笑。
"现在想找个程锐那样身手的几乎不可能,买凶总是存在被出卖的危险,如果雇比较差的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你放心,我们有帮手,都不算弱呢。"
还能有谁愿意帮程锐报仇?我一时想不出来除了我们两个程锐还有哪些好兄弟。
秦新雷看我拼命在记忆中搜索的样子,微微一笑:"还没有想出来吗?"
我恍然大悟:"难道是他们?"
"对,瓦罗加的六个兄弟。"
"你还能找到他们?"
"七年前就说好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只要招呼一声,他们绝不推辞。"
此时我有些后悔当初的不告而别,我黯然道:"其实他们六个足以报仇了,或者说你们七个。为什么还要等我回来呢?等我这么一个不讲义气的家伙!万一我从此不回来了呢?"我只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还是那句话,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他们也不是不想报仇,只是不知道该找谁去报,这件事还得靠我们去查。"
到了市中心,秦新雷陪我一起回宾馆。母亲看着他激动得哭了,大概她也是看见秦新雷想起程锐了吧,母亲一直是把程锐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过了一会儿,我对秦新雷说:"我也去你家看看吧,你爸妈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