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故事————幸福的苹果树[上]

作者:幸福的苹果树[上]  录入:01-15

别墅的梦,其实一开始几乎都是靠季扬写词支撑。那时,张达在季扬的鼓励下才慢慢开始自己园艺师的工作,还太艰难,一个没有学历又没有什么经验的园艺师,几乎是没有人来请的。那时,他们还只是住在租来的不足五十的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生活开支全靠季扬在电台的工作,因为有小孩,开支也格外大。季扬怕张达累,一直劝他把小孩放到托儿所里面,可为了节省开支,张达一直不同意,靠李秀美不时的过来帮忙勉强撑着自己带。
季扬每天从电台回来就是写词。可是那会儿季扬没什么名气,就算写的词已有几首大热了,但因为人们很少把目光看向写词人,季扬写词的稿酬也不过一首百元。但靠季扬不停的写,有时甚至通宵达旦,产量是惊人的,也渐渐的能积累一些钱。每次收到稿费,他们都很高兴的说,又赚回一个小指头大的别墅了。
季扬的过量工作,让他急速的消瘦下来。张达心疼不已,甚至说不要买别墅了,哪怕住在这个小屋里一辈子也没关系。季扬却说,要乘着年轻好好的赚钱买房才是正经事,又比着自己的手臂,看,有肌肉,多健壮。张达哭笑不得,只好在饮食上想点子。
两人一路这么走来,可以说是从唐谦那里偷来的灵感。没想到几天前竟传来唐鸣去世的消息,张达自己也没少难受,更别提季扬。可他却一直在安慰自己,别难过了。
那晚之后,季扬上班后,张达就把张扬放到李秀美那里,季扬下班前再接小孩回来。自己每天跑各个有别墅的小区,不停的做园林设计方案,然后再去各个家里推销。张达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闭门羹,受了多少讽刺,终于有个老人家愿意用他的方案,又把他推荐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慢慢的竟有了自己的客源。
而到了晚上,他总是到时间就把季扬拉上床,然后握着他的手,睡去。他们的努力也终于有了回报,在第二年的十月按揭买到了属于自己的别墅,光是首付就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搬好家的那晚,两人却对着傻呵呵的笑了一夜。
回忆的画面停止在傻笑的一夜。但季扬心底的那份不安全感却穿透那笑容传来。张达知道哪怕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季扬也还是会觉得不安全。
张达又觉得昏沉沉起来,眼皮也抬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季扬哭的那晚,强烈的不安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
柏原跟他说的会是什么事情呢?
张达似乎听见了季扬回来的声音,好像自己也开口问了,可不记得季扬有没有回答。因为他很快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麦田守望者
17 李秀美
水 蒸发成云
云抛弃的雨
也许来自你的汗
手 经过脸旁
旁人给你的吻
也许留在我掌心 (《麦田守望者》)
"主人既然崇尚自然感,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直接在已经成林的树下的草地种植他想要的郁金香,这样结合了树和草地的花圃,就会让人感觉像是在自然的森林里。"李秀美边说边试图在纸上画出设计图,可许久都没听到张达的回应,抬起头发现张达侧着耳向门口,似乎在专注的听着门口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感觉到李秀美的注视,他忙回答说,对啊,对啊。她知道他心里记挂着的是季扬,此刻是什么都入不了心的,便低下头画图,不再说话。
笔下的图却变成了季扬的背影。是不是因为那晚高烧中的张达一直在叫,季扬季扬?那一声又一声执着的呼唤,才引发了她内心深藏着的疼痛。那么的痛,痛得怒不可当。
正当她要给季扬打电话时,季扬却回来了。两人好像都被彼此吓了一跳。李秀美更是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泪也忘了要擦。"我傍晚来的时候,张达他就感冒了..."
李秀美回头再看张达,发现似乎有些憋气,嘴唇都已经发紫了,彻底的慌了神。是季扬先反应过来的,打了120,然后又给张达穿上衣服,用毯子包得严实。李秀美分明看得清楚,整个过程中季扬着急恐慌的神情和一直发抖的手。她好几次想上前去帮忙,却又觉得不知道要怎么做。嘴巴就自顾的张合道出了张达病重的原因,季扬听后手抖得更厉害了。这让李秀美更觉得好像自己不过是个碍事的存在。
"救护车快来了,我抱达达到大门口去等。" 说着季扬就抱起张达往门口冲去。
李秀美急忙的赶在他给他开门,季扬冲出门后,又顿了下来回头跟李秀美说。"那,小扬扬就摆拜托你了。"
"嗯。"李秀美只来得及点头,季扬已经奔跑出去了。
李秀美看着季扬有些吃力却依旧快速离去的背影,有些诧异。不过比张达高两公分,他是怎样能从楼上一直抱着他跑出去的?
之后的整整两天,季扬一直陪在确诊为急性肺炎的张达身边。李秀美每次送吃的东西去的时候,都会看到季扬的右手从被子下面抽出;她知道,那是在握着张达的左手。
季扬吃饭都是匆匆扒了几口,然后就说谢谢,我饱了,好像只是为了应付李秀美。她本想说可以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张达,这样他至少可以回去冲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下。可是看他盯着张达的样子,话几次到了嘴边却通通咽回去。
李秀美很快就会离开病房,再在窗口盯着张达因持续发烧而通红的脸和季扬直挺的背影;还有他又藏到被子下的右手。眼睛很快就会酸疼有泪掉下,可李秀美也宁愿相信只是因为没有长时间没有眨眼睛。
李秀美奇怪的是,张达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季扬内心的焦急不安,内疚自责定是成倍的增长着,可他却还是能保持着清淡平和的表情。好像那晚焦急的面容和发抖的手不过是她的幻觉。
那两天,季扬的表情能让她莫名的就觉得安心,总相信张达一定会度过难关的。但其实,见到季扬的第一眼,正是他那清淡平和的表情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必然的失败。那天是小张扬出生的第三天,季扬买来了一堆的婴儿用品从广州赶来。
"你好,我是季扬。这是给小孩的一些小东西。"季扬向微微的点了点下头,眼神不躲不闪,然后把东西递给了张达。
季扬。她听到这个名字太多次了,每次入夜,张达压低声音讲电话,第一句,都是,季扬。李秀美看着季扬与张达并肩走向婴儿室的背影,她听见自己的心中有个声音说,张达不会再要你了。可是看到张达抱着孩子到自己怀里时高兴得意的样子,她又跟自己说,或许张达会为了孩子留在我的身边的,他还没有说,不要我。
腊月二十七,张达说他今年得去广州过春节。
腊月二十八,小张扬的满月。李秀美坚持让在身边照顾自己的母亲回家乡过年,说自己有张达照顾,不用担心。
腊月二十九,李秀美抱着小张扬,跟在张达的后面。她说,你去哪我就跟去哪里。你不能抛下我和孩子。穿过狭长的小巷,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了一辆拥挤的公交车,到了人山人海的车站。李秀美一直跟在张达的身后。李秀美一直没有机会看一下周围或者是仰头看一下天,可是她直觉是阴冷大风的一天。天一定比往常低,而且越来越低,因为她总觉得特别的压抑,呼吸都困难。而张达一直铁青着脸,却默许了她的行为。当张达从售票窗口拿着两张票走向她的时候,李秀美听见内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她把怀里的张扬抱得更紧了。
再见到季扬时,一种李秀美无法读解的复杂表情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然后继续他的平和。他带他们去吃饭,从头到尾三个人都很沉默,只有小张扬偶尔咿咿呀呀的声音。李秀美全身都抑不住的发抖,她只好不停的摇晃着怀里的小张扬。
吃完饭,季扬带着他们到广州最繁华的地段,又给小张扬买了一些的衣物。李秀美记得那天因为是年关,街上的人多得可怕。一路上,季扬抱着小孩,张达的手拉着小孩的衣服,搭在季扬的手臂上。李秀美总是瞬间就会被人流冲走,她需要不停的四处张望寻找他们。有时她找到他们的时候,季扬正好回头看到她,会跟她轻轻点了下头,眼神也是温和的。李秀美觉得自己眼里好像总含着泪水,马上要掉下来了。再晚点的时候,人更是多得无法无天。李秀美内心的恐惧一阵高过一阵。她对自己说,让我再任性一回,再坚持一会。
希望,就算已被降格为幻想,在一无所有的心里,也具有强大的力量。
"今晚你们住在这里吧,我到朋友家挤一下。"再回到季扬的住处时,他说。
张达送他出去的时候,透过没关紧被风刮出的门缝,李秀美看见季扬温柔的摸摸了张达的头发,在他唇上轻轻的印下一个吻然后转身走了。张达一直看着季扬离去的背影,哪怕他的背影已经消失了很久。
那一晚,李秀美一夜无眠。天刚亮,她留了一张纸条,抱着孩子回珠海了。回到住处时,楼下奔跑着许多穿着新衣玩闹的孩子。怀里的小张扬,睁开睡眼,柔柔的冲她笑了笑,李秀美一下子坐倒在地,"哇"的哭出声来,吓得孩子也跟着大声哭起来。可那时,她也还是,依旧不愿意承认已真的失去了张达。怎么可以真的没有他?没有了他,她可以怎么活下去呢?
"季扬..."
把李秀美从回忆中拉出来的是张达无意识的梦呓,原来他已经睡着了。心象被钝挫了一下,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再细看张达的脸,却发现有不同寻常的红晕,刚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身后的门却被推开了。回头一看,是季扬。
这世界非我家
18 季扬
回望灿烂与荒废的路
遗留什么记号
谁答应
天地美好过 (《这世界非我家》)
季扬从电台出来后,一路上都气鼓鼓的。还是赶忙回到医院,发现李秀美在照顾着张达,更是需要极力才能按捺住心里越发高涨的怒火。季扬打算回家洗洗休息一下托李秀美继续帮忙照看张达。
坐上公车的时候,季扬又想起了柏原上午给他带来的消息。
柏原跟他说,他两天没在台里照面,今天无论如何要回去和领导交代一声了。等他和柏原一起回到台里,没想到要面对的是这样一副面孔。台长表面上对他打哈哈,但其实语气里透着冰冷,"小季,台里有组织有纪律,即便是你自己生病了,也应该打个招呼,得到允许以后才能请假。何况是你朋友生病了?他没有亲人吗?他没有其他朋友吗?一定要你去当看护,你这个理由也太出奇了吧?你就这样让柏原替你打个招呼,算是知会一声?把领导放在什么位置上?"
这时台长桌面上的电话响了,不知道是谁打电话来请假,台长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很慈祥地说:"好好休息,如果一天不够,多休息两天,我可不能让我的台柱子累坏了。放心吧,工作我会安排其他的同志。"
季扬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他害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气炸自己的胸膛,或者砸烂台长的桌子,只得腾一声站起来,转身就走。
等在门外的柏原想问他什么,没容他开口,他就越过了柏原,径自走向电梯。
"季扬这两天你太累了,先回家歇歇,台里的事儿,以后再说吧。我先送你回家好吗?"柏原跟在他后面,试着拉他,也被他生气地打开了。在电梯里,柏原一直想试图安慰他,可是人来人往,不好说得太多,而季扬始终是一言不发,当他透明。
坐在公共汽车的尾座上,身体随着汽车有节奏地晃动,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物一掠而过,他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他有点后悔自己对柏原的态度,毕竟柏原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好心来提醒他,跟他闹脾气又有什么意义呢?
季扬有时候很讨厌自己对人情世故的迟钝和低能,再加上他固执坚守所谓的原则,使他在电台里显得有点特立独行。他知道树直易折的道理,总提醒自己要学会顺风低头,力求面面俱到,但他总是学不会这样圆滑地做人。在这一点上,相较于柏原,他承认自己简直就是个小学生。他不止一次地骂柏原,瞧你陪的那些笑脸,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恶心的感觉?你这样委屈自己,值得吗?又不缺钱又不缺才,有啥好低三下四?现在回头看看,原来是自己才是天真单纯的那一个。有些人际关系你不经营,它反过来就会咬你一口,季扬现在对此有了深切的体会。
柏原今天带给他的消息是台长为他连续两天无故"旷工"大光其火,临时指派了柏原做他们组的负责人,把他就地免职了。季扬并不在乎自己当不当这个小组的负责人,但是柏原学台长说的一句话让他非常生气:"很多文人有点小才,就以为自己可以恃才傲物,这么目中无人,就要让他接受点教训。下回我们台里再有下乡支农扶贫的任务,就应该让这些年青人下去好好锻炼一下。"
凭良心说,季扬自问一直是尽心尽力工作的人,并不像那些表面会说,背后却只说不练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上上下下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在职位级别这类问题上,他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强的进取心,也从没把任何人当成过对手。季扬很清楚自己的性向和私生活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他不想自己的私生活成为别人打击自己的武器,更不想让张达或者张扬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往上爬的过程中,必然同时也会竖立起很多的敌手,位置越高,敌手越多,反对自己的声音和力量也会越强,这些没关系,他放弃好了。可他恼火的是,放弃了野心,还是换不来平静。
季扬已经有两两夜没合过眼了,由于休息不足,情绪也很坏。他很担心张达的身体,而且每次看到李秀美像一个十分称职的妻子和母亲一样,守护在张达身边,就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他告诫自己不能像小女人一样善于嫉妒,但其实暗地里,他没办法骗得过自己的内心。季扬索性闭上眼睛。合着跟着汽车的颠簸,他慢慢地觉得眼皮上越来越沉重,渐渐合上了眼。
他看见李彬出现在自己面前。李彬用力地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说我怎么办?就算我俩可以与全世界为敌,就能安全地站在一起了?季扬你也太天真了!我们不是傻冒,就不要去干那种飞蛾扑火的傻事。
他是因为李彬才来广州的。那一年寒假,他在家里。当老家迎来了第一场大雪的时候,他听到有孤独的敲门声,打开门一开,李彬带着外边的阴冷把他搂在怀里。那个胸膛很冷,但却让他热血沸腾。他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在昏黑的门洞里,他俩不顾一切地拥抱着,亲吻彼此,有一种不计后果孤注一掷的悲壮。事后想来,当时要是自己的父母出来看一眼,或者某个邻居走过楼道,那他俩就算彻底完了。季扬一直是个内敛的人,那种全身心的投入是他一生都没有过的体验,激情的,颤栗的,高峰的快感,瞬间燃烧了人的理智,让他什么都不记得。那些他人生仅此一次的疯狂,都是李彬带给他的。李彬也通过这种疯狂,在他的头脑中植入了一颗误会的种子,让他以为,李彬和他一样全情地投入,并做好准备,要为这个疯狂燃烧自己,变成灰烬也在所不惜。
是司机摇醒了季扬。他恍惚了一会儿,才闹清楚了事实和环境。季扬觉得困倦极了,身体的疲倦让他一切感情和知觉都变得迟钝,他只想回到家里,好好泡个澡,睡上一觉。
季扬经过于大姐的房子,看见她正在花园里看书,他突然想起,张达这一病,答应大姐的设计方案可能要推迟,就上前打了个招呼。他点头哈腰地对大姐说:"于大姐,那天晚上,多谢你和大哥把张达送到医院,谢谢啊。不好意思,张达病了,可能您那个设计,要推迟一些时间。要不到时收费上我们优惠一些行吗?"
大姐笑着说:"小季,你真是个周到的人,张达病成这样,你倒还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快别担这些闲心了,好好照顾他和孩子,还有你自己。"
季扬觉得很温暖。于大姐显然不会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可是她却用那种年龄的女人特有的睿智与豁达接纳了他们的关系,成为他们的好邻居、好朋友。从于大姐的反应里判断,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孤僻别扭的人,为什么在单位里就没办法得到领导的赞赏呢?季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推书 20234-01-15 :陈三郎————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