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疏辰微微一笑,晏重阑明明没有说什么好话,他却笑得连眼角都弯了起来。伸手一把抓起晏重阑的手,便带他拐进了街角的一条小巷。
晏重阑被他拉着走了一段,甩开手,怒道:"你放手!"
梁疏辰不以为意地指了指巷子尽头的一个面摊,"要不要去那里坐坐?"
面摊既小又简陋,煮面的老头抬起头来,却是故人,"梁大少爷,你又来了么?"
梁疏辰先行坐在了面摊的长凳上,"船老大,给我两碗面。"
老头看了看远远站着的晏重阑,笑道:"哟,梁二少爷也来了?真是好久不见。"
晏重阑看看老头,再看看梁疏辰,终于扯开了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坐到了长凳上,离梁疏辰却还老远。
老头不一会儿便端上两大碗面,看了看二人之间的空隙,笑道:"两兄弟还闹矛盾么!"
晏重阑不说话,只是低头吃面。
面很烫,热气腾腾,一时熏得晏重阑眼眶有些湿润。
"每日下朝,我都要来这里吃一碗面。"身边那人低低地道。
"你就不能原谅我么。"
"阿郡。"
深巷中只回荡着吸面吹气的声音,没有回答。
夜色中的碧鳞湖,在万家灯火的掩映下,波光粼粼。
民间五月十五,有放荷花灯的风俗。
湖畔少年少女欢声笑语,提笔在荷花灯心写下心上人的名字,点燃蜡烛,送入湖中,任其随流漂走,漂到良人的心中。
梁疏辰看着晏重阑提起笔,秀美好看的侧脸没有丝毫的表情。
两盏荷花灯一并放入湖中,随波而去。梁疏辰看它们消逝在视野中,缓缓一笑,"你看它们像不像两朵并蒂莲?"
晏重阑抬头看他一眼,夜晚的灯火中,神色一片飘摇,眼中明明灭灭。
"我走了。"
"我送你。"
"不用。"
梁疏辰站在原地默默看他走远,突然转身施展轻功踏湖而去。
莲花灯盏盏形似,他却偏偏一弯腰,撷起了那一朵。
重重花瓣之下,烛油垂泪的花心,什么字也没有留下。
站在岸边的梁疏辰微微一震,花灯落入水中,瞬间熄灭。
五月十五,夏至之后,莲花灯节,民间胜日。
两年前的五月十五,他和阿郡,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站在这里放了荷灯。
他假装走失,去偷看荷灯。
那个人的灯上,空无一字。
而阿郡的灯心,写了三个字。
晏、重、阙。
他喜欢晏重阙,从前,便是如此。
梁疏辰早就知道。
但他不知道,梁疏郡对晏重阙的喜欢,与晏重阑对晏重阙的感情,却是不同的。
后宫(上)
夜色中的释兰湖,风月缀荷,晏重阙负手站在湖心长廊,遥望湖面。
背后传来施施然的脚步声,晏重阙没有回头,淡淡问道:"你回来啦?"
晏重阑在他背后站定,"回来了。"
晏重阙转过身,月色下目光更显清远疏漠,"回来就好,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晏重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阙,不要走。"
晏重阙顿住脚步,却没有看他。
"阙,不要生气。"
"你也知道我在生气?"晏重阙回身看着他,"我从来不知道,你和梁疏辰可以待上整整一日,有那么多事可以一起做。"
晏重阑看着他的眼睛,"阙,你在吃醋么?"
晏重阙神色一闪,往后退了一步,一时什么都没说。
夜风在两人之间缓缓吹过,湖上荷花轻摇,飘来幽幽清香。十五明亮的月光照在晏重阙的脸上,复杂的情绪在眼中一滑而过,便再无波澜。
晏重阑也向后退了一步,二人的距离更显遥远。
"原来......没有么?"他轻轻一问,低低的笑声泻出,仿若水珠滚落荷叶。
转身便要走开,右手却被人一把扯住。一阵猛旋,已被紧紧地抱在晏重阙的怀中。
"有,我吃醋了。所以,以后不要再和他见面。"
晏重阑的轻笑声从晏重阙的胸口传出,"好,我答应你,不再见他。"
他的脸埋在他的胸膛,谁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阙,我喜欢你。"
"嗯。"晏重阙低声应道,将晏重阑抱得更紧。
他没有看见,怀中少年的笑容,清雅若荷,幸福灿烂得让整个世界都要熔化。
这样的笑容,他已经整整两年不曾见过。
他已经,忘记少年原来是怎样笑的了。
他也没有看见,晏重阑笑得那么快乐,明亮的眼睛却蒙上了一层雾气,似是马上,便要落下泪来。
晏重阑闭起双眼,仰起脖子踮着脚尖吻上了晏重阙的嘴唇。
柔软的双唇,温暖的气息,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荷花清香,让一切都变得暧昧绮丽起来。
晏重阙横抱起晏重阑,快步向殿内走去。
晏重阑不安分地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媚着眼睛把他的名字唤得又娇又软:"阙......阙......"
晏重阙一把将他扔在厚软的床榻上,还未等他来得及翻过身来,便已欺身压上,三两下剥去他的衣衫,哑着嗓子道:"你这个小妖精,今天怎么那么媚,是不是白天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晏重阑翻过身子,用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哪有?阙不喜欢么?"
晏重阙俯首吻上他的眼睛,口齿不清道:"妖精......阑儿......"
两人急切地抚摸着对方的身体,不一会儿便都气喘吁吁。前戏还不是很充分,晏重阑却弓起身子扭道:"阙......阙......进来......"
晏重阙早已忍得辛苦,一个挺身,晏重阑一阵闷哼,面色微微发白。
"很痛么?"晏重阙停下,目光在晏重阑脸上搜寻,眉毛紧紧皱起,神色有些着急。
晏重阑微微一笑,伸手抚平晏重阙的额头,主动抬起腰,颤声道:"有一点,不要紧,你动一动就好。"
晏重阙略一犹豫,晏重阑停在他额头的手轻轻地在他的眉心点了一点,笑道:"不疼哦,是个法术,这样子就不会疼了哦。"
晏重阙愣愣地看着身下的少年,黑色的长发蜿蜒在少年白玉般无暇的身体上,宛若开了一池墨荷,清冽而妖艳。
"阙,我喜欢你。"
晏重阑说完,伸出双臂,一手蒙住晏重阙的眼睛,一手插入他光滑的长发,压下他的头,与他深深地接吻。
身上的男子终于开始了律动,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重。
他们拥抱至今,却从未如此动情过。
无论是他还是他,今夜都变得有些不一样。
深深浅浅的呻吟从两人绞缠的唇舌间溢出,声音回荡在房中,月光下荷花的香气愈来愈盛。
晏重阑始终捂着晏重阙的眼睛。
男子的身下,少年泪流满面。
"阙,我喜欢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
他大病一场后醒来,前尘往事已忘得差不多。
唯一记得的两件事,便是梁疏辰父子的仇,和与晏重阙的相爱。
释兰殿外,一人跪在另一人脚下,"属下昨日疏忽犯下大错,请大人赐罪。"
站着的那人淡淡道:"起来吧阿黎,皇上也不曾怪罪于你,下不为例便是。"
昨日御膳房的宫女送信来,便是被阿黎放入释兰殿的,他直至清晨才知道晏重阑去赴了梁疏辰的约--阿黎依言站起身来,背上却已是冷汗湿透--他不知道的事皇上照样知道,原来皇上安插在释兰殿的眼线远不止他一个。
"属下只是不明白,皇上既已得知信是梁相所送,又猜出了信上内容,为何不派人跟着兰殿下出宫保护?"
齐桑道:"梁相是什么人,皇上派人跟踪,他会不察觉么?"
"那万一梁相做出伤害兰殿下的事,或者他拐走殿下......"
齐桑冷冷一哼道:"梁相的父亲,大晏曾经的前丞相梁周梁大人还在大牢里蹲着,梁相又怎敢轻举妄动!"
阿黎微微叹道:"皇上真是胜券在握......"他想说晏重阑和梁疏辰都被他玩弄在手心里,终是没忍心说出口。
齐桑却淡淡道:"主子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妄加评论的好。"
阿黎点头道:"大人说得是,只是......皇上与梁相的恩怨,兰殿下未免太无辜。"
齐桑仰头看月,良久才道:"以后会怎样,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自□由□自□在□□□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晏重阙已经去上早朝,晏重阑抱臂坐在浴桶中许久,起身换上了一件浅蓝丝袍,带着阿黎出了释兰殿。
初夏早上,晨露清新,释兰殿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桐树林,华盖如伞,绿叶如掌。走在林中,日光透过缝隙照在身上,夏蝉在枝头鸣叫,清凉湿润,让人忍不住心情愉快。
桐树林之外,有一片空旷的草地。二人尚未走出林子,便已听到一阵女子的欢笑声。待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群宫女在草地上放纸鸢。
天气晴好,微风徐徐,正是放纸鸢的好日子。晏重阑站在树林外看了一会儿,微笑道:"真是好兴致,阿黎,不如什么时候我们也来放纸鸢?"
阿黎笑道:"只要殿下高兴就好。"
举着纸鸢的那个宫女格外引人注目,穿一身轻红薄衫,在众人的欢笑鼓励中,一路在草地上疾跑起来。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一阵欢呼。
"哎呀!掉下来了!快点往后退!"又是一阵急唤。
那红衣宫女秀眉微蹙,香汗淋漓,只顾着往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林边晏重阑的怀里。
"啊哟!"宫女一声惊叫,飞在半空的纸鸢也掉在了草地上。
阿黎愣了一愣,连忙走上前来。
晏重阑摆摆手,扶着怀中宫女站直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姑娘,你没事吧?"
四周宫女都瞪大了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衣宫女回过身来,却见树下少年,光影斑驳,容颜仿如清荷,身姿宛若秀木,向着自己微笑。
霎时,便红透了脸。
"兰殿下!"一旁有人认出了晏重阑,宫女们立刻跪了一地,"参见兰殿下!"
只有红衣宫女还傻傻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晏重阑。
阿黎皱了皱眉,正待发话,晏重阑却微笑道:"没事,不要紧。"语罢又向着那宫女浅笑道:"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玩,小心一点。"
晏重阑在宫女们的恭送声中走远,众人立刻围上前来,推了推那犹兀自痴傻的红衣宫女,"红茉,你不要命啦?撞倒了兰殿下竟然也不道歉,反而呆呆地看着他!"
"兰......"红茉在嘴中把那个名字轻轻一念,凝视着他走开的方向,素来欢笑的双眸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轻愁。
晏重阑要去的地方,是释兰殿北面不远处的一处小宅。宅子名唤留英阁,虽然不大却甚是干净整洁。留英阁地处偏僻,里面只住了一仆一主。
主人是个徐姓老妇,本是兰贵妃的奶娘。兰贵妃幼年丧母,与徐奶娘感情深似母女,入宫时也带上了她。晏重阑出世的时候,徐奶娘比先皇还要高兴,好像自己有了孙子一般。
自从兰贵妃去世,明慧太子被人掉包,先帝感念徐奶娘与爱妃的母女之情,特赐留英阁,使其安度晚年。而晏重阙登基后,除了将徐奶娘的宫女换成了一个哑仆,倒也不曾有过别的动作。
晏重阑离开徐奶娘身边时年仅一岁,自然不曾有她的记忆。但老妇初见他时的老泪纵横,哭喊着"小姐有后了,小少爷没有死"的样子,却令他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亲情,隔三差五便来看望老人。
"小少爷。"哑仆刚打开留英阁的大门,晏重阑便看见徐奶娘站在屋门外,手撑着柱子,眺望着远方。见他进来,老妇枯涸干燥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婆婆,"晏重阑连忙快步上前搀扶住老妇,"您怎么又站在门口等我了?您腿脚不方便,应该坐在屋里好好休息才是。"
徐奶娘被他扶到了椅子上,爽朗地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婆婆只要看到小少爷来了,什么病什么痛全都忘记了。"
晏重阑微微一笑,坐到了她的对面,"婆婆,好几日没来了,这些天您身子还好么?那些什么病什么痛的有没有叫太医来看过?"
徐奶娘道:"都是些老毛老病了,婆婆自己心里有数。倒是小少爷面色不太好,怎么,最近身子有什么不舒服么?"
晏重阑顿了一顿,笑道:"没什么,就是入夏了有些热,晚上睡不太好。"
身后的阿黎闻言差点噗嗤一笑--分明是殿下与皇上夜夜欢好,今日起早了,面色才有些发白--不过这些事,自然是不方便说给徐奶娘听的。
晏重阑偷偷回头瞪了阿黎一眼,徐奶娘稍稍放心道:"那就好,没什么大碍就好。"
说话间,留英阁的哑仆进屋替徐奶娘和晏重阑上了茶。晏重阑待她出去,问道:"婆婆,那个人,连声音都听不见么?"
徐奶娘叹道:"是啊,真是造孽,又聋又哑,听说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
晏重阑道:"那平日里没人陪您说话,您不是会很寂寞么?"
徐奶娘笑了,"小少爷就不要多替我老婆子操心了,平日里无事,我自然会自己找乐子。你看,后院里的花花草草,婆婆我从姑娘家时就喜欢摆弄那个。"
晏重阑回头一看,后院花木扶疏,格外雅致,不由笑道:"婆婆真是好厉害。"
徐奶娘又道:"再说小少爷不是常来陪婆婆说话么,有时候,大皇子也会过来看看我。"
晏重阑愣了愣,才道:"您是说,皇上也来看过您?"
徐奶娘拍拍额头道:"瞧我这脑子,老了真是不中用,大皇子现在已经是皇上了。皇上何止来看过我,他每月都会派太医来替我瞧瞧身子。"
晏重阑闭了闭嘴,而后缓缓绽开一朵微笑,"是么,真好啊。"
阙,真好。e
徐奶娘又拉着晏重阑寒暄了一阵,留他用了午膳,才依依不舍地让他回去。晏重阑看了看屋外正午的阳光,对着阿黎道:"日光好烈,这样回去怕是要晒死了。阿黎,你去替我寻把伞来好不好?"
阿黎领命离去。晏重阑一回头,看见徐奶娘似笑非笑的眼神,向他道:"怎么突然把他差走,小少爷有什么秘密要和婆婆说么?"
晏重阑笑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婆婆的法眼。方才午膳的时候,看婆婆在菜中加了好几味药草,想来婆婆必是精通药理。我最近总是睡不好,梦特别多,想问婆婆讨几味定神助眠的草药,婆婆可有?"
徐奶娘道:"原来是这事,还弄得那么神秘,怎么不问太医要却问我老婆子要?哦,我懂了......"徐奶娘暧昧地看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难道是那种梦?小少爷也终于长大了啊。"
晏重阑面上一红,连忙道:"才不是,不让他们知道,是不想让皇上担心。"
徐奶娘笑道:"知道小少爷面皮薄,婆婆就不笑话你了。你问得也巧,婆婆虽然不懂什么药理,碰巧种了几株安神宁心的花草。小少爷等一等,婆婆去摘些叶子给你,回去睡前泡茶喝就好。"
晏重阑谢过她,待到收好药草,阿黎也已回来,便向徐奶娘告了辞,撑着伞回了释兰殿。
路上,阿黎看了他手中的药草许久,晏重阑故作不经意道:"啊,对了,这是婆婆给我的生津消暑的药草,夏日喝特别好。阿黎,你要拿去一点泡茶喝么?"
阿黎连忙收回眼神,"奴才是个粗人,喝什么花草茶,殿下喝得舒服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