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见他掌落骨断时,也没多皱下眉头,现在擦个药眉头倒是紧皱著不放,可见药效发挥时有多折磨人。少了内力护体,对痛苦的承受力也自然而然降低。
上好药,皇甫非殇抬眼看了那不讨人喜欢的面孔,伸手摸了摸黑色面具与肌肤接触的地方,两者之间当真连点空隙也没有。
这几日他倒将大部份心思都放在这里。
火烧伤的地方摇掉数不清的大夫的头,没人有法子医治。那面具呢?一定有拿下面具的方法吧!
什麽都毁了,偏偏就那双乌黑的眸子完好如初,白雪之中幽潭般的黑瞳,仍是一派的冷漠与骄傲。
如果到最後真没办法,就照最坏的打算,将皮连烧伤面具一道剥下换上层新的吧。不知道江湖上最有名的神医办不办得到?
「你放弃吧。」冷千寻抓下他的手。「皮相的东西没什麽好坚持的。」
如果换是别人,他也懒得理睬。可是当年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一时色迷了心窍断送了皇位,甚至差点失去了性命。说来说去,那张祸害的脸孔就是一切的祸首。
而如今那张脸变得这麽不堪,而曾因那张脸害了自己一生的他岂不是更是个天大笑话吗?
他因为这个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果不从这个人身上再讨回来,教人怎会甘心?
「你还有另外一个徒弟,叫做陆渐云吗?」皇甫非觞瞄了他一眼,嘴角一勾。
「其实我能找到你也多亏了他。我虽然一直在找你,但因你改名换姓又掩去真面目,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会再碰到你完全是意外也是巧合。前些日子,那姓陆的小子找上了杀手楼,出了不错的价钱要借调二十名人马差使,无需精锐只要寻常打手,也无需要取人性命。因为他的条件相当特别,所以我特别留意了下,然後我就在陆小子的婚宴之日发现了你。
你那身打扮我一时还真认不出,不过就算你掩去的面孔,我还是认出你的身形,接著我就派人将你和秋水堂的事彻底调查过一遍,也监视著你的一举一动。本来想趁你功力被药物所制时直接下手,但这样似乎又太便宜你了。所以趁著你替陆小子换心时,擒来著另外三只小兔崽子。看不出来这三只兔崽子这麽好用......就不知道陆小子是不是也有这麽好用的功效?我看你对他也真是煞费苦心,你会挂念他吗?要不要我接他来这里和你作伴?」
话说得好听,还不是当阶下囚就是人质。
「不过说穿了我会对他下手也不是光是因为你。前日有人出了很高的价码,要杀手楼扫平秋水堂,特别是陆渐云这小子的小命......这生意你说接?还是不接?」
「你若是动到他,你会後悔。」一直沉默听著他述说的冷千寻,终於开口下了断言。
「因为你会替他出气报仇吗?」这句话是充满讥笑的。
冷千寻不言语。
皇甫非觞深知他的性格,这样的回应是恐怕不是他会有任何报复那麽简单,所以皇甫非觞收起了讪笑。
「不过看到他,我就知道......你对我可真是旧情难忘。」28
「让你看样东西。」
在皇甫非觞的命令下,一名少年剑僮态度严谨地送进来一口剑。此剑在剑鞘外更加上黑色剑套,足见主人对其的重视与爱护。
当皇甫非觞取下剑套现出冰晶般莹透的剑身後,一直是相同漠然表情的冷千寻也不由得眼睛为之一亮。
冰筝!
南武林四大名剑之一。也曾经是他欲追寻的梦想。
「听说这是很多剑客梦寐以求的一柄名剑,你也是习剑者,看了也会很心动吧?」皇甫非觞把玩著手上的无瑕,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剑未出鞘,已能感受到从剑身发出的隐约寒气袭人,非寻常剑可比。
「送你。」出乎意料外的大方。
冷千寻非但没半点喜色,面上一冷,「你要污辱人何必拐弯抹角。」
「就算内力全失,你仍可使用剑招,我记得你虽少使剑,但你的无瑕剑招之精妙可无几人可破。赠剑予你怎麽会是污辱你?要不是我用刀不用剑,这等好剑又怎会沦到你手上。」
皇甫非觞用下巴指指门外,「从你来这作客至今,都还未能踏出这房里一步,要不要到外面走走,顺道试剑?」
眉头微微蹙起。
「难道你不想试试此剑是不是和传说中的一样?」
「我不想当杀手楼楼主喂招的对象。」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情,再去浪费力气就无意义。
更何况这只是为了满足某人从羞辱中得获的胜利感。
「你就这点很不讨人喜欢,一点挑战的精神也没有。」皇甫非觞眯起危险的双眸,拽住冷千寻的手腕。
「难道前大皇子转性以挑战比自己弱者为乐?」
皇甫非觞对他的冷嘲不以为意,「你比我弱吗?你给我出来。」
冷千寻被拽住臂膀硬拖到庭院中。
「对了,先告诉你一件事,明天我方的人就会启程前往秋水堂将其夷为平地,我顺道会会陆渐云这小子学了你几手本事?」皇甫非觞亮出长年随身的无月弯刀。
「你亲自出马?」
「本一个小小秋水堂我是不放在眼里,派几名先锋但是看在陆小子是你徒弟的份上,本大爷亲自出马也算给足了你面子,是吧?」
冷千寻仍是不动声色。
「封煜,接不接招随你,我也不会因你有伤在身就放水,那太轻视你了不是吗?但你内力既失,也别说我胜之不武,你若能在十招内伤我分毫,我就让你离开,也许你还赶得回去帮帮那小子。」
冷千寻无奈执起冰筝,轻轻挥动。
如此优沃的条件,剑是难得的好剑,一般有志气的人会为了这微乎其微的机会博命吧?可皇甫非觞不是寻常武夫,不是靠志气或毅力就可以胜得了的对手。
他从不做浪费气力的事也不愿损其傲气。
硬接了两招,剑与刀碰撞的瞬间,冰筝应声脱手飞出。
「你怎麽这麽不小心,连剑都拿不稳了,怎麽打?」皇甫非觞弯腰拾起冰筝,重新递到冷千寻面前。
不管招式多精妙,名剑在手,少了力量什麽都无用。皇甫非觞只是要再一次血淋淋地证明这一点罢了。
现在,他可就满意了。
冷千寻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看他,迳自站起身,拂拂身上的灰尘,转身进到房里。
虽然这人的冷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不理不睬的态度让皇甫非觞为之气结,随即跟上去并用力甩上雕花大门。门外四名守卫都被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
「你还当你是当年那个宫中受尽疼宠的封煜吗?耍什麽脾气!也不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生人都得退避三舍,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那就请动手,无妨。」一样冷冷淡淡的语气,也没抬头看他,自顾拉了把椅子,持卷翻看。
蕴含十成功力的掌心高高扬起,依这人现在的身体情况,只待一掌劈下就可送他上西天了。
他是为什麽才留他到现在的......还不是为了......
他动了动高举大张的五指。
彷佛方才替他上药时,那柔韧结实胸膛的体温及触感还残留在指间。
皇甫非觞冷凝著神色,心念一转,收回掌劲。他微微低下头靠近冷千寻,扯过他手中的书丢到一旁,暧昧不明地笑了。
「我也不是非得等你脸恢复不可,虽然这模样也让人作呕,不过不看也就罢了。」
冷千寻终於抬起眼看他,脸色变得阴沉。
29
一片黑暗中。
前後相连的两道身躯之间传出的微微喘息中,飘浮著一抹诡异的氛围。
竟然......
後方的人骤然抽身退开,踅足到前方,火辣辣的一巴掌掴上被火纹身的脸颊上,带著怒意的强大劲道打散了发髻,乱发因汗水湿黏在脸颊上,嘴角也渗出血水。
当那人转身打算离开後,自始至终皆无言的人淡淡地开口了。
「杀手楼除了金钱交易,接受其他的酬劳--吗?」
「喔?」停下脚步,转头玩味地挑眉,「你想杀谁需要杀手楼为你代劳的?」
「当今皇帝和齐王。」
「哈!」皇甫非殇忍不住失声大笑,「这生意就算搬来几座金山银山,也不见得划算,那你打算拿什麽来当代价?」
「江山,可否?」
「当真?」那口吻认真的绝不像开玩笑。
成功挑起了皇甫非殇心里深藏欲望与复仇的那条弦。
「你不是一直想拿回属於自己的东西,也恨不得将这两人诛之雪耻,只是你没机会也没那个实力......我和你一样,恨这两个人。」
「这赌注相当大。」就算胜了,也得背上杀帝篡位的千古罪名。
「你知道,我从不赌的。除非有百分百的胜算。」黑暗中的声音相当冷静,「你们兵力相差太悬殊,正面开战不可能有胜算;即使是暗杀,皇城潜入也许不难,但要在皇城内让那两人溅血就算是杀手楼最强的暗杀者成功率也未达五成。但你拥有皇朝血统,我便有办法逼当今皇帝退位,我们合作,就能让你名正言顺登上帝位。」
「在这件事中,你想得到的是什麽?」
「一吐怨气。」
句句动听,很有诱惑力,但皇甫非殇的理智还未被完全冲昏。
「你在这种时机提出这件事,该不会是想要藉此转移我的注意力,而暂缓对秋水堂的行动?」
黑暗中恍若有一丝不可置否的笑意。
「我现在是生意人,生意人最重信用了,收银买命。所以你别在此点上白费心机了。不过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人离开了,沉重的门也再次关上。
秋水堂至今仍未解散......也是......你早就不愿听我的了......
一早,藏身在杀手楼之外一里处外的两兄弟便见到约二十馀名的人马杀气腾腾地步出杀手楼,为首者正是趾高气昂的皇甫非殇。
除却皇甫非殇之外的人,看得出来个个身怀绝技,都不是好打发的对手。
皇甫非殇率著这些高手离开定是有要事,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此时杀手楼的守备不如之前,要潜入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虽然飞影还未回归少了一人之力,但是错过这次下次要待何时?
两人心有灵犀隐没身影。
平静的秋水堂,转眼之间风云变色,杀声四起。
皇甫非殇盘坐屋檐之上,撑著下颔观看整个战局。
目前乍看下是不分胜负,秋水堂出走了部份人员,在人数上仍占了优势,但杀手楼的攻击凌厉,手段凶残,双方一时攻不进也逼不退。
混乱杀伐声中,只有一个人至今仍未染血,那是一名身著绿衣罩白褂的年轻人,也就是此次行动首要必除对象,秋水堂堂主陆渐云。
这小子比自己想像中的还有两下子,倒还真把无瑕剑法耍得有七、八分火侯。
之前让他给擒去的三只小兔崽子,一个用掌、一个耍刀、一个使枪,只有这一个姓陆的小子使剑,四人依不同属性分别得到不同的武技传授。
陆渐云这三个字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叮当,现在看来实力是有一点,不过......
剑在手,至今仍无人可逼进陆渐云半步之内。
陆渐云已经连伤数人,再他取下第三人首级血溅四方之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落在他身後,待他发觉时,已经避之不及,中了对方暗招,幸而刀伤并不深。
这个人就是杀手楼之主?
早在两日前,便接获何家族人变卖所有家产,只一求重金礼聘杀手楼欲除秋水堂的消息,万没想到他们来得如何之快!
陆渐云一副应战状态,聚精会神盯著这看起来没有特别之处的男人。外表是普通,气势却骇人。
相对陆渐云的谨慎,皇甫非殇却是一派轻松。
「小子,你的剑法是封煜传授的?」
封煜?
见到陆渐云一派凝重中的一丝不解,「哦!我忘了,他现在改叫冷千寻了。」
一听到这三个字,陆渐云冷凝著脸色。
「他好像没全部教给你喔......」
「例如你刚那一招,应该是这样......」皇甫非殇以刀代剑,重新演练了方才陆渐云取首的剑招,可却在最後的变招有明显的不同,更灵巧而具杀伤力。
「为什麽你......」陆渐云望著他手中的刀,瞪大眼不可置信。
「为什麽我会是吧?很简单呀,封......冷千寻以前在我面前练过不下几百次,我看都看会了。」只可惜还未全拟出破解之法。
他从以前就认识冷千寻?
练武时最忌他人一旁观招,冷千寻肯不只一次让这人一旁观看,可见这两人的关系不同一般。但说是朋友,不像,说是敌人他的口吻听起来更是不像。
「你的资质不差,若是冷千寻无私倾囊相授的话,你定不止如此。」
「胡言乱语,你不用浪费唇舌挑拨。」话头是这麽说,但在陆渐云心里已起了如投石入池的涟漪作用。
如果他已经预料有一天无法再摆布自己时,为防万一,会私藏留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大可去找他证实我说的是真是假。」
「你知道他在那里?你们是什麽关系?」陆渐云的声调不知不觉因紧张而扬高。
「他现在正在我那里作客。至於我们的关系......说来可复杂了,不但复杂还很密切,你想知道吗?我是想好好说给你听,可惜现在没多少时间了。」
作客?想也知道不可能那麽简单。
「他,冷大哥怎麽了?」
皇甫非殇一脸纳闷,「你很关心他吗?可是我记得你好像不太喜欢他的存在。」
「此事与你无关吧。」彷佛被扎到了痛处。
「嗯......但他的事我都想管,谁叫他是我的人。」
「你......什麽意思!?」陆渐云的情绪越显激动。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难道在自己之前,冷千寻和他是......
「看你这反应,难道那个人是你?」
他不像其他三人是称封煜为师,连独创的无瑕剑法也独传这一人,还为他创立了秋水堂,更费尽苦心为其换心......
「你的冷大哥,在他十七岁时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只可惜......」皇甫非殇得意炫耀地笑了笑,随即又挥袖叹气。
「你胡说八道什麽?」
「不信你自己去问他。不过,你已经没机会见到他了......」
「他死了?」不可能......
「不,」皇甫非殇露出猎人捕猎时的残忍笑容,「将死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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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划出,恍若劈开天地,气势磅礴。
此人的内力和力道都相当骇人,就连速度也快得有些惊人,陆渐云心知不可硬接,决意先画圆为守,伺机反攻。
若非之前他曾有多次与冷千寻此等高手对招的经验,深知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因应之法,恐怕也撑不了一时半刻。
刀光电闪,剑影迅疾,十数招下来已是死生门前来回数趟。
杀手楼远比想像中来得大,建筑结构复杂,守备严密,加上环境生疏,流影和夜影在楼中绕好几个时辰也未有展获,眼看天就要暗了,流影正欲擒人逼问冷千寻下落之时,忽闻皇甫非殇从前方绿径步行而来,没想到皇甫非殇这麽快就回来,两人惊讶之馀交换了神色,屏住气息,身影隐入一处假山之中。
不知是否发现异样,行经假山时,皇甫非殇的脚步略为停滞,但随即恢复原本的行走速度。
待人走远後,夜影欲跟踪上去,却让流影给制止。
「两人行动易被发现,你先回本来的地方等飞影,我跟踪上去即可,一有发现会见机行事。」流影压低了嗓音在夜影耳边说道。
流影所言不无道理,但皇甫非殇非泛泛之辈,夜影不免忧心一人行动的兄长,「如果发现师父的下落,不要逞强,安危最重要。」
流影伸手搓搓小弟的头发,示意要他安心,便跟踪上去。
夜影愣了愣,这好像是性冷的二哥第一次这样摸自己的头发......
一股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回过神,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一路避开守卫的眼线,退出杀手楼外。
皇甫非殇在一座阁楼前停步,命跟随的侍从退下,独自进入。
为防被发现,始终和皇甫非殇保持一定距离的流影见状,在人进入後便藏身至阁楼旁的树丛中。
他运起全身功力在耳力上仔细凝听,盼能听见里头的半点动静,也许会有关於师父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