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当您拿着枪出去时,我会忍不住为您的对手祈祷的。"
"上帝,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我看就是。"
"说起来我还要去趟维尔斯夫人那里,干点不太体面的坏事儿,小费迪南德和苏珊娜的婚约还没着落呢。"
"上帝,"道格拉斯先生轻轻按了按对方的鼻尖,"您真是位满脑子坏点子的调皮鬼。"
"你别这么说我,雅各。"m
公爵眨眨眼睛,刚准备趁机吻一下对方的手指。但是道格拉斯先生识破了他的意图,迅速果断地将手缩回去,放进大衣口袋里,冷冷地说。
"您最好注意一下您的举止,公爵先生。"
"那么好,雅各,"公爵舔了舔嘴唇,慢慢地说,"你觉得,呃,令人羞耻的快感,呃,都是罪恶的吗?"
"啊,我得说,那不一定是罪恶的,但一定是邪恶的。您要明白,人类并不应该是被冲动控制的生物。如果考虑到您在伦敦环院九号的那些开销,看来出售羞耻感,还是一桩产业。"
"我指的不是那个,雅各,我指的是......"
公爵顿了一下,走到钢琴旁,打开琴盖,随意按了几个琴键。
"我指的是,向你展示我自己、被你拥抱、被你像对女人那样对待我时,我却感觉很美好。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雅各?"
"实话说,是够奇怪的,至少我认为我是不会那样想的。"
"事实上,我去法国旅行时,秘密拜会过这方面的医生。他认为没什么,还推荐我去看看萨德侯爵的书,我得说,那真让人吃惊。"
"确实现在流行一种纵欲主义者的观念,认为人不应该过分压抑本性。"
"我想也是,"公爵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但是你是不是觉得,一位有教养的绅士应该始终保持着恰当举止?你是不是因为我有些这样那样的奇怪嗜好,而总是瞧不起我?"
"您猜得不全对。"
道格拉斯先生望着对方,烛光的映照下,德沃特公爵那双蓝眼睛闪闪发亮。他突然吹熄了离他们最近的那盏烛台,紧紧抓住对方的肩,将公爵压在钢琴上,俯身给了一个深吻,身下的琴键发出一连串激烈的颤音。
道格拉斯先生吻了很久才放开对方,黑暗中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有那么一小会道格拉斯先生的手指停留在对方的颈脖上,慢慢地摩挲着,公爵还以为自己的衣领会被解开,但是道格拉斯先生很快松开手,低声说:
"看来我们都需要学习如何克制自己的言行举止,对不对,公爵先生?"
"可是我觉得这样很美好,雅各,噢,你要是能再粗暴一点,那就更妙不可言了。"
但是下一刻,道格拉斯先生已经拉开一张靠背椅,坐到一旁,兀自点起雪茄。
"我看这就已经顶要不得了,公爵先生。实话说,我有时有些更要不得的想法。譬如说,我如果想杀您轻而易举。"
他说这句话时背光坐着,这让公爵只能看到他金丝眼镜的边框流烁着微光,却琢磨不到对方的眼神。
"那么你杀了我吧,最好用枪。我这里应有尽有。不过你可千万别把我丢进泰晤士河,那水可真脏。"
"不,用那个太便宜您了。况且,我认为对于死亡,您还不是顶害怕的。"
"噢,那么你认为......"
"毁了您的名声是最好的,我看您最看重这个。别忘了,您可没少给我写轻率的信。"
"那么我随你处置,我的一切都在你手上,雅各,"公爵整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和衣服,站起身来,露出微笑,"我只要求你别离开我,雅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噢,尤其是我本人,我会非常乐意随时奉献的。那么我们现在上楼去,好不好?"
"很好,作为您忠实的仆人,我完全听从您的吩咐。"
天才刚蒙蒙亮,雪还在下。这时伦敦正被深重的大雾所笼罩着,它粘稠、浓厚,像海面上漂浮着的巨大油滴,黑糊糊地一片,将街道和街道、建筑和建筑之间奇异地黏合在一起了。
道格拉斯先生起得很早,公爵还在睡,恐怕是真累坏了。
四霎里一片寂静,道格拉斯先生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好很久的告别卡片,放在桌边八音盒下面,很显眼的位置。
"那么,再见。"
他把"我亲爱的"这两个单词默默留在了心底,总不愿意说出口。掀起床帘,俯身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他才转身走了出去。
You know,Every man will kill the thing he loves。
尾声
"噢,上帝!"
德沃特公爵拿起那张卡片,翻来覆去地看,上面除了自己的名字缩写和道格拉斯先生的落款,就只留了一串数字。
这回他可是遇到了难题。
"您这是怎么啦,公爵先生?"
"不,我不想吃东西,都是这要命的卡片!"公爵头也不抬地说,他为此已经苦恼了好几个小时了。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已经快中午了,您却一直什么都没吃。"
公爵抬起眸子,才发现是弗朗西斯科进来了。
"要命的卡片!实际上,是雅各留给我的,玛莎说他一大早上就走了。"
"那么是什么呢?我能看看吗?噢,只有数字?"
"是的,我想也许是什么密码,但我想了好长时间也没有解开。我觉得应该不会很难,雅各他知道我总不像他那么聪明。"
"那么也许是每个数字对应一个字母,您看呢?"
"我想过,可是英语有二十六个字母,这里只有一到七的数字。"
"那么,也可能有什么解码的,譬如报纸?或者书?它表示页数、行数?这么想对不对呢,公爵先生?"
"不,我这么想过,可是不可能是今天的报纸,雅各走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报纸没送过来。五到六个数字之后空一行,确实,很像某一本书,譬如七十三页第十七行第五个单词,牛津词典肯定不可能,那都是按字母排的,不可能一句话全都是某几个字母打头的单词,对不对?"
"圣经呢?"
"可是圣经的版本很多,他为什么能确定我拿到的就是他拿到的那一版呢?"
"年鉴?"j
"这不是个坏想法,弗朗西斯科,但我注意到,今年的年鉴还躺在编辑部里没有出版,而去年的年鉴在书架上落满了灰尘,一点也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如果是书的话,雅各必须得考虑到我手头上有,而且最好是我能想到的,或者是我读过的,可是我读过的书实在很有限。"
这句话一说完,公爵突然站起来,他想起来道格拉斯先生特地为他去布罗科书店街买的一本《鸟类图鉴》。
"啊,上帝!还有一本书!"
这本鸟类图鉴正躺在书架的一角,公爵内心充满希望,而且更幸运地是,书里面还夹着一张书签,翻开是一整页关于蓝嘴鹦鹉的生活习性介绍。
现在看来事情变得轻而易举了,既有密码,也有解码本。
公爵有一瞬间心情雀跃起来,但是接下来思绪又陷入了胶着。摆在他面前的,好比是生猪肉和波兰肉汤,但请问厨师太太打算是煎呢还是煮呢?
单纯地考虑行和数是行不通的,或者隔一个数字到两个数字跳着读也行不通。如果每个数字不是它本身字面上的含义,那么--
不,公爵摇了摇头,道格拉斯先生很清楚,他玩数字游戏根本不在行。指望他在这么一堆数列找出什么规律或者理解出什么算法来,未免太高估他的智力了。
"看来还是完全失败了,弗朗西斯科,我还是一点也不能明白雅各的意思。"
"真抱歉,我也没有明白。"
"不,可它一定有点什么意思。"
"可是,公爵先生,"弗朗西斯科拿过那张卡片,仔细看了看,"如果您坚持数字就是数字表面的意思,那么我好奇地是,为什么只有一到七的数字,一般不都会是一到九吗?"
"我同样也在想。"
"正常情况下,不管怎么数,不可能跳过八和九吧?"
"听着,弗朗西斯科,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从起床开始到现在都苦恼了。"
"噢,不,我觉得这是......"
灵光乍现,弗朗西斯科打开自己的线谱本。
"我突然明白了,公爵先生,这不是什么密码,这是简谱。"
将简谱改写成线谱,弗朗西斯科走到钢琴前,他的修长手指放在了黑白琴键上,试着弹了几个音,但是曲调非常奇怪。
他转过脸,感到非常沮丧。
"我想也许我想得不对,公爵先生,即使它是琴谱,似乎照样看不出来有什么意义。"
"但是琴谱的话,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数字里没有八和九,而且是五到六个数字一行了。"
"我现在建议......"
"那么你说吧,弗朗西斯科。"
"我建议您最好先吃点东西,现在已经过了两点了,您一直什么都不吃是不行的。"
"好吧。"公爵耸耸肩。
壁炉里的火升起来了,火焰欢快地跳跃着。靠进软垫椅里,喝一杯暖茶,再尝一份火腿煎蛋,公爵觉得自己感觉稍微好些。他抬起眼睛,毫无意识地盯着壁炉上的一幅肖像画看,脑子里却还深陷在数字的大海里。他觉得那些数字手拉着手,围成了一个圈,将他包围啦。
"那么您需要一点葡萄酒吗,公爵先生?"
"不,你自己喝吧,弗朗西斯科。"
"噢,您和道格拉斯先生是怎么啦,我意思是,他为什么要留这么奇怪的东西给您?"
"你不明白,弗朗西斯科,雅各他总嫌我不聪明,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公爵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八音盒,不断打开又关上,"而且,我老是弄不明白他那些怒气因何而来。啊,数字......乐谱......鸟类图鉴,你能将它们联系起来吗?"
"您手上这个八音盒放的是什么曲子,春之歌吗?"
"我想是的。"
公爵将八音盒盖打开,这个八音盒是鸟笼的造型,打开之后,里面会跳出一只不断旋转的黄鹂,音乐声叮叮咚咚地响着。
八音盒!
公爵突然想起来,道格拉斯先生的那张卡片是压在他卧室里的一个八音盒下面的。
等一等,他记得八音盒他是不会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而是收在带格子的橱柜里。
他从沙发里一跃而起,冲进卧室里,他身后的弗朗西斯科完全跟不上他。
等弗朗西斯科赶到时,公爵正在摇起一架八音盒上的手柄,一长串硬纸壳制的打孔乐谱吐了出来。当公爵松开手,随着乐谱不断被吞没,八音盒也发出悦耳的音调。
"带琴谱的八音盒!噢,弗朗西斯科,你看见我手上这种八音盒了吧,它靠打孔的琴谱发声!如果这些数字是琴谱的话,它总得有什么东西来演奏对不对!"
他转眸望向站在门口的弗朗西斯科,蓝色眼睛闪闪发亮。
"你曾经对我说我给了你很多灵感,我看你才是我的灵感之源,你真太可爱了,弗朗西斯科。"
当公爵将卡片上的数字制成的打孔琴谱覆盖到书页上时,奇迹出现了,每个孔里对上一个单词,这令他差点大叫起来。
"‘打算'或者‘即将'、‘迁徙',噢,不,我想这应该是‘搬到',‘鹦鹉'......这真太妙了,弗朗西斯科。"
伦敦冬日依旧晴朗而寒冷,雪落得到处都是。远处的格林威治山啦、格林公园啦,或是那些高高低低绵延不绝的房屋啦,它们都被白雪给覆盖啦。
而在其中某一处寓所的客厅里,壁炉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软垫沙发围着一张小圆木桌摆了一圈。光线不太好,也可能是因为冷,这使得屋子里唯一的主人不得不往壁炉处再靠近些。
道格拉斯先生合上书,看了一眼怀表。
已经快三点了。
但是门外既没有听到马蹄声,也没有门铃声响起。
这让道格拉斯先生感到非常绝望,德沃特公爵不会来了,他想。
他决定上楼回房间收拾一下东西,然后他应该马上回德沃特庄园去,这样他还来得及赶上最后一班回伯明翰的火车。
推开卧室门,他突然愣住了,原本站在窗前的人影转过身来。
"噢,雅各,你不会介意我从窗户爬进来吧?请不要起诉我非法闯入民宅,好不好?"公爵调皮地微笑起来,"这是你新买的房子吗,雅各?我注意到刻着你名字的门牌是新挂上去的。"
"确实是,我认为我花在伦敦的时间够多了,有个自己的地方住不是件坏事。"
"我想也是,‘我打算搬到鹦鹉大街一零三号,三点以前速来',你留给我的卡片这么写。可是,雅各,要是我没解开密码怎么办?"
"我打算等到三点就回去,公爵先生,"道格拉斯先生推了推眼镜,"况且,弗朗西斯科还在。我认为有他,您应该能猜得出来。"
"真是幢漂亮的好房子,你是租的吗?"
"不,我是买的。"
"我想这恐怕得......"
"实际上是,六千镑。"
"六千镑!"公爵对这个价钱感到吃惊,"这实在太划算了!"
"我认为也是,它有四间卧室和三间起居室。"
"这里风景可真好,又安静,"推开窗,公爵便能看到远处的格林威治山,"下面还有花园,啊,等春天雪化了一定更美妙。"
"是的,它还带地下储物室和酒窖。"
"可是,这未免太划算了,雅各,你知道的,这不是在乡下。在伦敦这种房子就算卖八千到一万镑也不过分。"
"确实如此,不过对方要求现金,而且要得很急。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来,很抱歉我不得不找您要了两千五百镑。我想您不介意我慢慢还钱您吧,我会支付利息的。"
"别提那个,雅各。我想,我突然想,这房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真抱歉我不该说这个的。你知道的,我只是有点敏感罢了。"
"可是它看上去很漂亮,公爵先生,而且手续都是合法的。我是在《每日电讯报》上看到的广告,本来很想跟您商量一下,但您一直不肯来看。"
"真对不起,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想找我出去。雅各,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的歉意,你能原谅我吗?"
"不,您千万别这么说。实际上,请问我能否邀请您来这里住......呃,我一直觉得您庄园里人太多了,我不喜欢被打扰。我向您保证,这里会很安静,也会......很安全,请原谅我这么说,公爵先生。"
"噢,这可真......"这几句简短的话让公爵睁大了他那双蓝眼睛,"我得说,我没有想过......"
"那么请原谅,我想我的邀请太冒昧了。"
"不,不,不,我只是太惊讶了,我完全没想到,"公爵忍不住拿手捂住脸,"实话说,我简直荣幸之至,雅各。"
但是道格拉斯先生拉下他的手,好让他们的目光能相接。
"我只请求,您在这里时,能完全属于我。"
"我本来就属于你,雅各。"
"您注定属于很多人,"道格拉斯先生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啊,对了,我稍微改了一下房间的装饰风格,它原来那种暗赭色实在很可怕,简直像陈旧的血迹。请问,您认为苹绿色墙纸配上白色天鹅绒的窗帘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