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万晴波把手上的被单扯个胡乱,心好似也被反覆揉了好几次,泄恨用力擦眼睛,视界却依旧丧气地黑暗一片。
然而即使视力消失。
不看它--肌肤上被雷夕照重重咬过的痕迹,还留有那时的尖锐痛意。
即使伤痕也退去。
不想它--心上还是会痛,结痂又绷开、很伤。
从来不理解雷夕照的心思,也不爱被打被咬被困绑,可雷夕照并不把他的抗议反击当回事,甚至很爱他的抗拒,连尖叫怒骂抗议都造就那个霸主一般的男人的开心。
这很扭曲、可这是爱,他想,不然怎麽会这两年都在重播一样的节目,他们一见面就打,打了又爱,爱了再分开,分开又回来。
万晴波一个人苦苦地想,想著想著断断续续讲了些出来,高城静静地听,一句话也没应,轻轻探手揉了揉那棕色的发,原本有准备会被打开,可他只是低著头,细白的牙紧紧咬住泛白下唇。
汤还在滚,香味分子在空气中越形浓郁,高城舀了半匙水进去,把火转小了,身後万晴波小小的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
「......我痛恨被绑、被咬,不喜欢打架、讨厌大房子、一个人、没有人吃我做的菜,无止境的争吵冷战.........」
「所以?」
手用力抓紧桌沿,唇乾舌燥,高城心跳快的让胸口发疼。
「所以......所以我想......我还是......雷夕照...离不开......」
这句话完全没有逻辑!!
高城很想大叫大嚷,眼眶却一阵发热,忠实地投射莫名的心痛,彷佛狠狠地嘲笑他曾经在心中......冀求的、一个小小的可能、一个梦......
他在想什麽?
难道想万晴波蓦然顿悟放下屠刀,抱他亲他哭著说"唷~绑匪哥哥,你说得好对我想通了我们上床吧"。
他深呼吸几口,压下那翻涌到喉头的难受,慢慢慢慢地盛著汤,烟雾缭绕中、睫毛一动,水光一样的什麽也跌进碗里,这是万晴波看不到吃不出想不明白的一种苦。
捉住万晴波的手去捧碗,低语,非关心情,口音天生温柔:
「雷夕照不能到这里来,你若喜欢他、想见他、就自己去找他吧,把汤喝了才有力气逃跑去会他,是不是?」
「......很会说啊,你。」
万晴波浅浅地哼了一声,自然而然地把碗接了过来,烫手温度,流进心底时却是暖乎乎地舒服,问道:
「汤匙呢?」
高城偷偷把汤匙藏到身後,不想太早令那孩子明白瞎了眼会有多大困扰,结结巴巴塘塞过去,出神瞧万晴波不甘不愿地将桃花颜色的唇贴上白颜色的碗口,女人会留下脱色尴尬的彩妆,他只软软地印出个小巧半圆形的水雾,让人衷心想变成它亲著的那只碗,汤想是好喝的,那漂亮孩子嘴边轻轻的显露一弧笑窝,高城脑袋发涨,蓦地口乾舌燥。
不知发呆多久,高城才被万晴波喊醒了,赶忙接过那只空碗,要再添点却被拒绝,万晴波原本让高城扶著躺下了,後又想到什麽似一僵,高城忙问:
「怎麽?压到哪里了?」
「不...不......你......那个......天!」
万晴波弹了起来,撞开高城的手,迳自摸索床板、手指、手腕,左找右找没个端倪,险险一脚跌下床。
「慢点,万晴波,小心......什麽,什麽东西?」
高城连忙撑住他,後者伸手胡乱摸抓,猛地揪住高城满头黑发,两者差了近二十公分,高城只得在把他摔出去、弯下腰半蹲和变成秃头间三选一,不过俯下身,这才见得万晴波眼眶微微泛热,开口竟微带哭音:
「戒指,你有没有看到......戒指......我......银色......银色戒指......?」
高城给万晴波的激动吓坏了,眼睛乱转,房里惶杯盘狼藉,被子花瓶立灯摔了一地,什麽戒指?
情急中想起方才割伤自己脸旁的凶器,不知被自己放在哪儿......!口袋!高城摸出那指镧银戒环、上头还隐隐留著自己的血、乾涸了、色泽暗淡,慌忙替万晴波戴上......食指、中指、无名指哪个才对?
「这一只......」
万晴波接过手,把戒指套进右手无名指,气息总算缓过来,好不容易安了心,长长的眼睫一掀,泪珠子便跌了下来,高城凝视那环戒子......银制品吧?手工精细,除此也看不出什麽大不了,那人会将它看得那样重,想是因为......
「雷夕照送的?」
万晴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像没听到他的话,只怔怔地摸著那环银圈,侧伏在软软枕上,好久好久好久、直到睡去,在真正他睡去前,每过一秒,高城便更心痛一分、兵不刃血地、痛得滨临昏厥。
天未亮,微冷凉,吐气还雾白氤氲,那方装饰的华贵精巧的囚房里,韵律极好地传来不间断的叮当作响,水晶音乐一样的动听。
定睛一看,才见得一个俏煞的棕发男生闭著眼蹙紧眉,扶著墙壁在认路,那串叮叮咚咚正是他足踝上一环湛金铐镣,和墙和地相击出来的声响。
高城坐在床沿,好生不忍地看不良於视物的他找路找不著,几次想开口指点,万晴波总彷佛有感应般回头,用那双失焦的大眼狠狠瞪来,他耍狠的时候更是惊人的孩子气,他只得乖乖闭口,为他的倔强失笑又不舍地叹气,悄悄起身,幽灵般身手高妙地飘到跌跌撞撞的万晴波前头,为他移开几张可能会撞上的沙发。
绑架万晴波行动已经进入第三十个小时,高城原本应该前往埃及,一方面躲避雷夕照和风满袖的天罗地网,一方面监视圣器的下落,可是现在任谁都看得出来,就算高城的祖宗十八代一起出面,也不能把那死脑筋的大个子从关著万晴波的房里劝出来。
苍月遗族发出了不满和不安的杂音,坐族里第二把交椅的青芜倒是一如平常,静静地把去开罗的任务派给了大山和小山,顺著向来冷静坚定如石、现今则大失分寸的高城之意,让他和雷夕照的宝贝儿待在一处了。
「滚出去!立刻滚!」
伴著那棕发少年的怒鸣,大把脸盆毛巾面纸盒之属自浴室里飞砸出来,高城不是不能闪过这些攻击再一把把那暴怒的人擒住,可身体却自动节节败退,高城挥汗如雨努力辩解:
「万晴波......你眼睛不方便,让我进去帮忙......呜啊啊!」
慌急之下踩著了给万晴波扔出来的肥皂,仰天七荤八素跌跤。万晴波扶著门框,喘得一张俊脸通红,空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你假好心得很像嘛!?我再断两只手也不要你帮忙!」
一甩门,高城来不及提点他浴室里湿滑,就听得惊天动地乒乓大响,高城顾不得给摔得头昏眼花,急急扶著门,艰困无比地自细细细细的门缝里看去,果不其然轮回应验特快,那不良於视觉的人儿惨兮兮地跌坐在地,撞青了手肘膝盖,痛得泪光灿灿。
「万晴波......让我帮忙......」
「除非我淹死!」
万晴波已这样放了话,高城也只能望门兴叹,每日的盥洗对两人来说都是一场成真恶梦。大个子正团团乱转没头苍蝇似苦恼,青芜水一般淡的声音传来:
『那麽担心的话,浴室有侧录功能,按黄色的键。』
「这怎麽好!?」
按著耳机,高城低低地叫了出来,整张脸烧著,红烫的像火山在皮肤底下爆发。
『你心无邪念,当作是艺术欣赏,有什麽不好?』
反正事不关己,监控室里青芜小眼睛眯得狭狭地,带著十成十的恶意压下按纽,鹅黄灯光打下、粉白墙面顿时映出一具优雅的无以复加的身体。
万晴波的肢体......给水气蒸的粉红了......脸庞秀美依旧,更添三分让观者每个细胞都酥去醉去的温柔,像一杯活生生的春药。
双手想捂住眼,可抬手一半就动不得,只知用生命里每一分每一毫的专注去盯著盯著,克制不住哑声呻吟,高城以为自己要死了。
万晴波浑不知自己给摄录个清楚,眉目紧皱,趴在浴缸边,恣意伸展柔韧腰线,一地拍找看不见的莲蓬头,摸著了,水烫,吮著手指忿忿地把它丢好远,砸飞了牙刷杯架,水珠滚串似自发自颈叮当坠下,他侧著头、沉思般弯起身子,探手握住脚踝上冷冰冰沉甸甸的金锁,一遍一遍画过那环扣的宝石浮突,表情之温存甜谧,让高城醋劲大发的同时也自怦然心动。
「咯。」
咽了老大一口唾沫,高城一直告诫自己心无邪念心无邪念,可是全身滚烫连裤子也有点儿绷起来,这不是邪念是什麽?高城既是气自己卑鄙,又恼青芜太善窥探人心,重重低喝道:
「青芜!关掉!」
青芜扯动一丝几难觉查的笑,看得高城的眉越提越高唇越抿越薄,这才收起调侃他的心意,老实地关上监视放映器,高城方舒得一口气,想找点什麽东西给自己降温一下,忽听得身後小小传来门页移动的声响。
猛然转身,才发觉那人儿已推开了门、斜斜站著、一身滴水。
「把身体擦乾吧。」
按耐著动气後的头痛,高城放柔了声音递去睡衣,眼光不敢正对那张有些恍惚的嫣红脸庞,直盯著那齐齐整整一排粉色半透明、上头停著水珠的脚指甲,心律咚咚乱跳,每一下都像是嘲笑他的作贼心虚。
高城心极乱,顾不得看好万晴波,只是胡思乱想心中脑中纷纷乱乱,不觉时刻过了多久,一醒神,才知那人儿还是呆呆地滴著水,偏著头、指尖一圈一圈空茫地画过足踝上的璨金铐鍊,棕色的发在冷风中飘摇。
急近身用大毛巾裹住他,万晴波陡然失重跌在他的臂弯,这才发现他正高烧。
(第七章)
「高城!?回话,现在是怎样?」
「发烧而已......不是感染,不,我不知道。」
「我们有抗生素,现在就给他打.........」
「不,他不是......生病...他...本来就操劳过度,这一晚又受了惊吓...」
「高城,我们先给他打一针,我们不能失去这个人质。」
「够了。」
高城有点心烦意乱,受不住耳边青芜絮叨,抓下耳机就扔了出去,猛地听得床上一阵低弱呻吟。
「万......万晴波。」b
万晴波病得难受,身子不安地扭动,捉紧床被、说著胡话,高城再顾不得唐突,一把搂紧他,只觉他四肢极冷、胸口反是热烫。
高城把脑里的医典药学翻来察去想不出这是什麽病的症候,只是那秀丽脸庞如许憔悴,想来想去这病因总是一句相思难了。
「雷夕照.........」
高城用力咬住唇,恨不能长臂一伸,就把那人儿失神梦呓中的大个子捉到眼前来,好抚平他的难受,高城把手指浸了水,温柔轻轻润濡万晴波乾裂的口唇,後者轻震了下,舌尖小探,渴水地含住高城的指头,小猫似吮著。
「等...等...等等...嗯,万...万......」
高城端正的脸容也发了烧,脑中轰隆隆乱响,抽手也不是不抽手也不是,只觉得万晴波的热,透过他软软的舌,酥酥痒痒地自下腹爬升......
「......唔?」
指头上附得多少水?万晴波不满足地咕哝著咬了下去,高城险险要跳了起来,自觉每一个细胞都狂乱了,赶忙捏住万晴波的下颚、这才顺利脱了手,还带腻腻地牵出一丝莹莹细线。
那人儿病著了,退化一只惹人怜的小动物,猫也似、兔子也似,可是哪有一只猫儿像他这般病中也撩人,高城的气有些提不上来,搂住他的手微微发抖,眼前晃著晃著全是万晴波上午盥洗时,那优美的无以复加的曲线。
「......渴......」
「渴?等,等一下,就来。」
高城忙忙喂给他水、心急意乱手发颤,泼了好些在那张病的通红的脸上,赶紧拿纸巾要为他擦乾净,在肌肤相触的刹那,万晴波空洞的眼睛蓦地睁大,用力捉住高城的手,他心一跳,来不及分辨自身思虑,耳里传进他用病得发哑的声音,拼命拼命地唤一声:
「雷......我......难过,别...你......不准走......让我......你......你.........」
「晴波?」
「......雷......」
高城的心不跳了,秒针重重顿过一格两格三格,窗外暴雨刹那静止,世界一切声音全离他远去,唯一听见的是万晴波越来越凌乱的喘息,他想去抚平他的脊背,蓦地一抹泪迹迅速地自万晴波紧闭眼角渗开,怎麽会......?明明是从别人眼睛流出的泪,却浸得他一心酸楚。
*** *
「高城!」
「高城!你要带著他去哪里?」
青芜厉喝一声,平淡面目上前所未见地动怒,山一样铸在门前、背後狂雨惊人,白烈的闪光一道一道撕开他阴郁脸色,高城双手紧紧抱拥一困厚厚毯子,层层叠叠间隐隐露出一张病脸,没法子硬闯,高城静静地回望青芜刺人目光。
冷风夹雨吹湿了他俩一身,尽管视界都被淋的模糊,却是谁也没退半步,若不是万晴波此时剧咳起来,怕这两人还要无穷无尽地僵持下去。
「青芜,让开了!」
高城的语声那样温柔,青芜一听他用这般的声音说话心就死了,他太明白高城是个决心越强,外在表现就越平静稳定的男人。
他这麽带上万晴波在外头晃,别说他俩的外型都惹眼,现在城里有一半警力都在追捕他们的行踪,出去根本就找死,还要累得整个组织都曝光,难道要在这大关节上功亏一箦,全盘皆输麽?
青芜近乎绝望地懊恼当初为何要提这个计画!?谁知道一个好好青年,大事件把持的定、聪明冷静、从来不动儿女私情的高城,会在这时头脑短路大暴走起来。
他冷冷地盯著窝在高城怀中那张憔悴的容颜,万晴波仍昏沉著、却是不期然打起冷颤,高城维护地将万晴波更搂紧了,看得如此,青芜虚弱地叹了声,问道:
「值得?」
他是仇人的情人,你们才见面几小时,他连你的脸都没看进去,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这样,还是值得?值得?值得?
「......一点儿也不後悔。」
「你知道你正在做些什麽?」
「......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高城摇著头,温柔坚定的黑眸看著有一点儿迷茫,他小小心心地将万晴波的脸藏进斗篷中,边往门外一天急风暴雨中踏步,谨慎地把心底的挣扎藏好,一步
一步往外走去,留下个不成理由的理由:
「我只是不能看他哭。」
高城高大的身影越是远去缩小了,青芜无意识地摸至腰间、湿凉冷硬的枪柄,他刚才没把这家伙现出来,现在也无意尝试描准,他知道高城若是铁定了心,就算射穿了他两手两脚也阻止不了地,他一向最明白他......可是为什麽没有算到关於感情关於爱关於万晴波......这一切呢?
退去保险栓,狠狠咬牙,猛一抬手往左肩上发了一枪,青芜身子一歪,险些坐倒进积水潭子,鲜血无比迅速地晕满了他半身,轰然枪响引得高城一震一惊,急速回头叫了声:
「青芜!?」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走,你会害死我们大家。我错了,我还是让你走......所以我要惩罚我自己,你他妈的还不走?啊?」
青芜惨笑著,甩著枪,他阻止不了他,他没办法开枪打自己的兄弟,所以他只好打自己,他身子一晃,跌倒在积水里。
「青.........!!」
雨一直下,拉得手里原本不重的万晴波不断向地心引力靠拢,高城咬紧了牙,没有回身去扶,脚步在水坑里啪答啪答,哀悼一回出走。
他知道他确确实实没有了路,不能回头。
**
「雷~睡觉嘛~我们一起去睡吧~」
雷夕照广丽宏美的宅第,夜半三更仍是灯火通明,镜头收近,惊奇地发现一幕不搭调的情景,一只八爪章鱼紧紧攀住只脸色阴沉的可以拧出水来的大狮子,笑吟吟地一点点儿埋怨又一点点儿无赖味道:
「你再凶狠十倍,小晴哥哥也不会从里面冒出来的啦!」
风满袖使劲想把容色如鬼、眼白给丝丝血络占满的雷夕照,把他扯离一架看来给狠狠敲毁过,又破烂拼凑起来的银蓝色话机,十二个小时前,等待绑匪连络,神经已经紧迫到一个极限的雷夕照,终於等到了尖厉响起的电话铃。
雷夕照身子剧震,在半秒内纵身朝电话扑去,风满袖在後头急急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