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做声,低头饮了一口杯中物。白芮也悻然将酒杯放到唇边,静静呷着。
我才知道这个话题是他最不愿意深究的,也不会固执到底的。他是明白再怎么坚持我终究还是会走,所以才会放弃游说?
与灰色夜空交接处的山峦、建筑物剪影、还有依稀可见的昏黄灯火构成了这座城市全部的美梦,它们睡得好甜,好沉。
白芮抬头看着月亮,伸出手:"近的好像可以摸到!不知道我会不会也被它吃掉呢?"杯中液体不停摇晃,真的醉了。
我也抬起头:"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
"嗯。"他应着,斜倚在铁栏杆边,微微闭起眼,深深呼吸。
月色下的他散发出一股清凉微醉的气息,是来自迷醉的双眼还是湿润的唇?
有短短一刻我竟然以为口中与舌头缠绕的液体不是Stinger而是白芮,爱尔兰威士忌带来的幻觉被薄荷清爽的味道提点之后反倒让虚假的幻想变得更加真实,眼中慢慢靠近我的白芮向我释放出致命的磁力,令我不能释口。
"啊,你流口水了!"白芮忽然扭头冲我笑。
含在口中的酒被几乎喷了出来。我红着脸要擦,他却用一根指头按住我的唇狡黠一笑:"骗你的。"宝石般光彩的眼睛里映衬有月的光辉,他动情地看着我,慢慢滑动唇上的手指,另一只胳膊也随即圈上我。
我被他柔柔发热的身体抱入怀里,细软的碎发拂在脸上有点发痒。不等脑子发出拒绝的信号,我的胳膊已经拦住他的腰身。反应过来后我也不想再推开他,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需要彼此的拥抱。暂时就让月下靡丽的空气包裹起我们吧!
"可以吻我么......"
白芮把脸深埋在我胸口,声音颤抖着,极低。
如果什么都不说不做,他还会保持这个姿势一直蜷缩着,但,今夜我要解禁我的身体,我愿意彻底臣服于他的意志--
小心勾起他尖巧的下巴,深深看着他,剔透可人的唇上似乎还沾着诱人的佳酿。低头轻靠上去,他稍退缩了一下,发烫的鼻息在我们脸颊之间流动,白芮闭起眼睛抱紧我,垫着脚尖就向我的吻。在他微启的唇瓣之间是浓郁的香气,那是醉了的郁香忍冬,我尽情呼吸他带给我一切味道,浅浅品尝他口中温润可人的滋味。心头不停扩散的波动让我无法停下更亲近他的欲望,我只有闭上眼,在黑暗中享受他赐于我的全部热情。
这个吻很长,很久,可以的话我愿意吻一个永恒。
这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让我忘记呼吸,直到不得不吸入新鲜空气时,我才不舍地松开他。听着白芮虚弱地在我怀里叹气,我心疼地啄了一下眉心,他立刻又攀附上来。紧紧吸附我的他像渴水地爬藤植物,任彼此舌尖如何纠缠都无法满足。最后,他无力地睁开眼看我,用眼神告诉我他需要我。
没有任何思考,我抱起他走入室内,将他放在皮沙发上。冰冷的触感让我们同时低呼,白芮索性滑下沙发半躺在松软的羊毛地毯上。被家具的阴影覆盖的他,皮肤白的发亮,衣衫下露出修长纤细的脖子。我靠近他,深吻了一下那片雪白,留下吻的印记。
"太单薄了。"我抚摸他的肩头,上臂几乎一掌就能握住。
"你不喜欢?"他紧张地抓住我。
"不是,只是......"只是这时候我想起了桐,不知道他这副身体会怎样去抱桐?
离开月光的照耀,理智奇迹般复原了,体内汹涌的激情霎时退了下去,残留的余波让我隐隐作痛。
敏感的他立刻察觉到我的犹疑,不顾一切扑向我把我按倒在地,疯狂的吻雨点般落下,我的衬衫被他粗蛮扯着,但无奈他只能拉掉领口几粒扣子。白芮伏在我身上大声哭了。
"别哭,乖。"我慢慢坐直,"我别哭了,喜欢看欢笑的你。"
"可是你......都不要我。"
"喜欢不见得非得要你的身体,我有自己喜欢人的方式。"
"我讨厌你的方式。"白芮贴着我心口,"明明这里说想要我......我能听见!"
"傻瓜,人的行为是由大脑控制的,心脏没有判断力。"我笑了,"况且这种事情只能跟最爱的人做,明白嘛?"
"难道你不爱我?"他扬起脸。
"难道你爱我?"
对我的反问他坚定地点头:"我爱你!"认真专注的表情让我不得不相信他的真诚。
"那桐怎么办?"
我的话让他呆然,但随后他的回答更让我惊诧--
"我是不会娶姐姐的,哪怕活不过明年夏天。"白芮擦擦眼角,"我们家族世代都是近亲婚姻,父亲是母亲的堂兄,爷爷娶的是自己的妹妹,这就是我们家的传统。今天下午你看到的桐其实就是白滪。"
天哪,竟会有这种事?
"很早以前我们的祖先得了一种怪病,家族里没人能活过三十。虽然大家很努力经营生计,但就算钱再多也没人愿意嫁娶白家的人,不得已只有亲近通婚。不知过了多少代之后,我们的血液只能容的下同族,如果和外族人结婚不仅无法生育后代连自己都会短命。虽然不是我们愿意,但这也是个丑闻,所以滪一生下来就被抱走给别人抚养,对外宣布死亡,私下做为我未来的妻子抚养长大。"
白芮说着这不可思议的故事,仿佛它确实是一个故事,和他没有一点干系。
"白滪,你姐姐,她全知道?"
"是我告诉她的。"白芮拉过一张毛毯缩了进去,"我希望她能拒绝婚事,只要在公证时拒绝就好,不用照顾白家的面子,但是她竟然同意了,还用另外的身份定期和我‘约会'。她说她要守护这个家。"白芮挤出一抹笑,"她早就知道真相,哼,全家只有我才是傻瓜。既然觉得我很懦弱就不要选我继承好了,滪可以嫁给其他的堂兄......"
"可是你,"我捉住他,"真的会死?"
"医学这么发达,不可能那么容易死的!"白芮愤然,猛地他的表情又变得哀伤,"不过我亲眼看见妈妈被月亮吃掉,直到现在还老做那样的梦。如果不按照家规娶白滪说不定我也会被月亮吃掉。梵漓,你相信我说的么?不觉得白家都很恶心?"
"我相信你。"我说。
白芮低下头,额前的刘海遮住双眼:"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怕被大家笑话,怕他们不理我。但明知大家不晓得,每次被他们盯着看总觉得目光特别刺眼,好像被看透似的。只有你不同,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最特别。"
我在他依偎的沙发边坐下,让他把头搁在我的膝上。
"世界很大,合适你的人不会只有我一个。"
"不对,你有很多话都说错了。"他摇晃着脑袋,"父亲说大脑是用来指挥行动的,心是用来判断的,所以心是有感情的。在我的心里,人只有两种,喜欢的和陌生的。梵漓一开始是陌生的,现在是喜欢的。"
手指插入他柔软的褐发里,抚摸着他,我想我不该把他看成小孩子。
"告诉你吧,"我说,"世间所有的人只有两类,知道自己命运的和不知道自己命运的。前者是我,后者是你。虽然我们相遇相知,但永远无法合为一体,你我有本质的区别。"
这话可能太过残忍,看着他眼中流下的泪,我却一点也不后悔。他迟早会知道我的故事,不是因为他对我倾诉他的秘密做为交换,而是我的心告诉我我会这样做。他说得对,心是有感情的!
弯腰捧起他的脸,我吻干上面的泪珠,唇每触碰到他的肌肤一次,心就会搐痛。
『让意志向感情低头是多么的痛苦,你能明白么?』
回到一楼卧室,任性的月光穿透纱帘在房间内肆意横行,白芮睡衣下淡雅的轮廓清晰可见,我再也无法回避他投来的目光,又一次在他身边留下。
拥着他躺在床上,让他枕着我的臂膀,我们不停地亲吻彼此、用炙热的指尖抚摸对方。这是我们表达爱和喜欢的方式,但仅仅只是吻和拥抱,这就够了,因为我的意志已经达到容忍的极限。倘若我的吻能让他多笑一点,我是可以无视自己的痛苦的。
看着他在我的吻下沉沉睡去,奇妙的欣喜萦绕着我,这是所谓的满足感?成就感?
『我真的很想为你做更多,真的!所以,请原谅我。』
轻咬他的耳垂,我不安地步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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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晴大街739号的生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早晨独自起床的我现在会在白芮的笑容下迎接曙光,然后喝着他泡的早餐茶在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中午白芮从学校步行至Honey Lucia,然后我们会一起去街角的小馆子用餐,或者去甜品店看有没有新货上柜。等我下班回家,白芮会在门口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和甜蜜的亲吻。家?我说"家"了么?哦,是的,现在这里被我们称为"家",西晴大街739号。尽管一天比一天冷,尽管院子里草木都落光光,我们还是觉得"家"里最温暖。
白芮的噩梦几乎没再出现过,我呢,也只是在个别深夜会偶尔起床看着拉不上窗帘的玻璃发呆。桐,也就是白滪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从我和白芮第一次亲吻的那夜开始,她就消失了。白芮说,她可能忙着处理家族的业务,因为她是个很强的女人。我说,她应该也很温柔,做为女友登场的那次,说明她是个真正的淑女。话题每发展到这儿,白芮都会生气地嘟起嘴:"吻我。"
"遵命。"我也乐意笑着抱起他舔舐他可人的双唇。
玄关前,壁炉旁,厨房餐桌上,家里到处都有我们接吻的身影。白芮喜欢随时随地索吻,好像是不停确认我的存在。他爱让我亲口喂他蛋糕,爱在书房晒太阳时的拥吻,爱坐在我腿间昂起头深深就我的唇,当然他最爱的是在我怀中边吻边入睡。二楼我的卧室已经搬至他隔壁,但一次都没用过,其唯一的作用只是方便我换衣服,以及让老管家安心。
我们有的只是亲吻,没有其他任何越轨的行为,但是......
"梵漓,今天下班前帮我去送货好么?"
老板的口气丝毫没有征求的意思,我接过他手里的纸箱:"好沉。"
"这个带上,送完就直接回家吧。"他把写着地址的便签塞入我的口袋。我没来得及打电话通知白芮要晚些回去就被老板推出门外。
现在已经是隆冬,前方道路被街灯照得很是惨淡。踩着硬邦邦的路面,我走向城区。来到这里两个多月,今天是最冷的一天,送货地点也是最难找的一次。等我顺利送达,一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
我忙跑向最近的电话亭,他一定还在傻傻等我!
可过了很久家里却没人接,一种不祥的感觉笼上心头。这段日子过于放松自我,我习以为常的警惕感、洞察力统统在这个冬季休眠了。狂奔回家的路上我不断责骂自己怎么可以掉以轻心,那天白芮看到的脸说不定就是--
屋子亮着灯,刚要松口气,我警觉起来:远远透过窗户我看到管家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当中没有白芮。
在他们出门前我正好赶上。管家看见我立刻鞠了一躬:"少爷他病了,我们是来取衣物的。"
他身旁的男人和他一样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手里提着大大小小很多袋子,其中一只露出一段黑色腰带。
"那是我的睡衣。"我指着它。
管家听后从没有过表情变化的脸居然露出诧异,他大声说:"少爷把这个给你了?"
这衣服很了不得么?我不想知道,此刻白芮的病情才最重要:"他怎么病了?人在哪里?"
"跟我来。"管家脸色恢复正常,他拉开加长车的侧门。
白芮入住的医院位于市区中心,距离我送货地点不过两条街,当时我还曾抬头看过那栋大厦。是冥冥中我已经感觉到了?
站在特护病房外隔着玻璃我看见白芮躺在无菌室内,雪白的墙雪白的床,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
"已经脱离危险了。"管家说,"要不是佣人提前去打扫就晚了。"
早晨他还跨坐在我腿上柔情万种的逗弄我,现在怎么就--太突然了!
"他是什么病?"
"他把那件衣服送给你时没说什么?"
我思量片刻,果断的摇摇头。
管家用带着白手套的手轻抚玻璃隔板:"那是老爷留下的东西。少爷一直舍不得丢,小时候没有它就睡不着。我不明白他把它给你却什么都没说。"如炬般的目光刺向我,他说:"少爷必须尽快结婚,否则活不过开春。"
又是那种话!我皱起眉,白芮说的那些我都信,唯独就是不结婚就死的说法未免太荒谬。
"这种病是很罕见,遗传到少爷这代撑不过二十年就会发作,特别是在发育期更容易受到刺激。"
"结婚又能怎样?"
"连医生无法解释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但,至少能留下后代。"
"说了半天你当他是生育的工具?"一记重拳敲击在玻璃上,周围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拉开我。
黑睡衣被管家留在了医院,他说少爷需要它。他真的知道白芮需要什么么?
我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西晴大街,回到空无一人的739号。
今天的门前没有白芮迷人的笑脸,走入室内也没有他期盼的视线。我躺在他的卧室床上,今天也没有吻。
只有月光依旧在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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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漓,还不打算跟我走?"
我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但没想到这么真实。我回到了几年前的综合医院病床上,身边站着那个伤害过我的人。他有一张酷似我的脸,或者说我的脸酷似他--我的叔叔。
这种每夜没完没了的骚扰我已经厌烦了,我翻身跳下床想跑却被他抓住,他用尖利的黑色指甲刺入我的臂膀。我大喊着,门开了,我被冲进来的人抱住。叔叔已经不见了。
他们说我这种病叫臆想,因为家里发生事故受了刺激才会出现幻觉。
抱住我的人是我的主治医生,今天的梦里他的脸特别清晰,和我记忆中一样,他还带着黑色边框的眼睛,冷峻的表情只有在面对我时会放松下来,甚至会浮出浅笑。
他给我注射镇定剂,然后用冰冷的五指拨弄我的头发:"张长了,明天我给你剪。"
那时的我听到这话会对他笑,但现在的我已然笑不出来--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信任我,知道这点是在我离开医院前的那一夜,还好不晚。
到现在我还在憎恨着他冷漠地说:"我相信你"时的样子,我真想撕碎它!撕碎全部!撕碎我的命运!
就用命运赐给我的这种力量毁掉一切!
叔叔就是这样烧掉了家族最后的血脉--我除外,他需要我,认为我是改变他的命运的契机。
一个知道自己命运的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是很矛盾么?
我们就是世界上的另一种人群,出生就知道自己何时会消亡。但我们没有一个过得快乐,大家都是等待死亡的行尸走肉。
梦里我想起了很多,想起自己知道自己身份时的离家出走,想起失去亲人的悲痛,不仅如此,我为什么要流浪、为什么要寻找不想见面叔叔,这些理由和痛苦搅和在一起、都来纠缠我、混乱我。
当我否定自己需要正常生活时,我过得很简单很轻松,只要不停走下去,必定有一天能发现答案。可是现在每每出现怀疑时,某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会在脑中响起,不停呼唤我,让我的身体发热,让我疯狂地四下寻找然后狠狠抱住!
"梵漓,你变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黑色身影忽然出现,纯黑的影子只有眼睛是亮的,他在对我叹息,然后流泪。泪水滴落床头,被单被腐蚀冒烟。
"非要我再毁掉一切你才能醒悟吗?"他恼怒地嘶吼道,倏的张开斗篷,下面涌出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