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遥,
你在等我吗?
你在折磨我吗?
你故意在......
折磨你自己吗?!
八十九天,对不起,对不起!三个月来,你不曾打过一个电话,不曾留过一个言,不曾在我面前出现。你说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你在我面前消失了三个月,你只是在......只是在等待我的......想念么?来得及么?还来得及么?第八十九天的下午四点,你还在那里么?还在等我么?天遥我来了,来了!让你等这么久真是悔煞吾矣!痛煞吾心!
这一天对君远而言是特别的。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刹那,君远发现自己的脚竟然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他在害怕!窗外景物飞逝,仿佛电影般呼啸而过。城市的两端。这个城市何时变得如此大了?以前总嫌它小,无论逛多少圈都是同样的景象,可如今,君远只恨自己无法变作一只苍鹰,直接穿云破空,到达那忘川彼岸。
当君远终于一脚踏入医院的大门时,他便远远望见了那个身影......一席黑衣随风轻摆,形单影只。走近些,低首垂眸,脸上是挥散不去的的......寂寞。这样的表情天遥以前有过--轰轰烈烈的举世的盛会、热热闹闹的欢庆的活动,格格不入的......寂寞的天遥。后来的君远用如此对比来形容天遥。那时,君远与天遥尚不熟悉,自从天遥认识了君远后,他便变了,那寂寞得仿佛会吃人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再出现。认识君远后的天遥虽然平日里依然不太肯笑,可是笑起来时那淡淡的,淡淡的表情是那么温柔,仿佛周身都染上了光晕。偶尔也会不怀好意地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令人意想不到的恶作剧般地死皮赖脸......那个仿佛天使与恶魔的矛盾体般的天遥?脚步,有些沉重起来。还能得到原谅吗?这样差劲的自己,这样窝囊的自己,时至今日,该用什么样的脸去面对眼前这个被自己折磨了三个月的人儿呢?一步。再一步。脑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汇不成一句话。张口,又仿佛缺少了什么。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乍起。
班车提前开走了。流年不利。天遥撇撇嘴,倒也不急着去赶公车,晃悠的时间正好可以想想明天该怎样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人类经常会太贪心,抓着某样已经被放弃的东西,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全部。人脑其实也是有内存的,装满的时候就要删。人类除了贪心还有另一宗罪--自私。这是人类的本能,西方所谓的人类与生俱来的罪恶。其实罪恶有时也会成为人类的救世主。当你发现你的"内存"无法删掉一个已被你放弃的记忆不是因为删不掉而是因为不愿删掉时,那个记忆,那个记忆中的人、事、物便已经是你刻进生命中的宝贝了。
天遥幽幽走在街上,偶尔停下,什么也不想,只静静站着,看日头西沉,人尽散去。然后--
那个声音,
便在这皓月星空,
响了起来。
多少天了?八十九天。为何能记得如此清楚?自己一天天数来,又如何记不清楚?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宛如对那个人的感情。天遥的手动了一下,却只是动了一下,并没有去接电话。他傻傻地听着,听那铃声一遍又一遍,在空旷的街上响起。心中百般滋味,却没有一种让他能有释放的感觉。只觉周身被缚,动弹不得。我,这算是什么呢?我该是用什么样的声音来接这个电话呢?手,颤颤悠悠地伸向口袋。看着来电显示上那个不断跳动着的名字,天遥的心倏地开始痛起来--他想他,想听见他的声音,想立刻就要见到他!
电话通了,是足足五分钟的沉默。话筒里传来那人的呼吸声,犹如冬日暖炉,灼得耳朵不由自主便热了起来。终于--
"天遥,我来了。"
短短五个字,融化千年冰雪!崩裂丈天峰峦!
天遥猛抬头!三十米开外,那个闭上眼都历历在目的身形就站在那儿。那个二十四小时、八十九天纠缠着自己的影子,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天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用力眨了下眼,没有泪水。
这已经是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了呢?两个人之间,互相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如果人的姻缘是有着天定的红线,那么他们红线的另一端,系的就只该是彼此了吧!
二十米。十米。五米。直至没有距离。四目相对。八十九天,恍若千世万世。
"对不起,我来迟了。"s
声音中,满是不尽的愧疚。天遥再次眨下眼--自己依然没有哭。
"让你久等了......我想起来了,明白了,知道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对不起天遥,对不起......对不起......"
呜咽的声音愈渐模糊。天遥又一次眨眼。这一次,决堤大坝,泛、滥、成、灾。
君远,这一天,等得太久!久得我几乎就要放弃!
君远伸手抚上天遥的脸颊--八十九天了,这个人瘦了。怎会不瘦呢?自己的后知后觉,可是让眼前的人苦挨了三个月!
"天遥,我没有忘记你,我不会忘记你,绝对不会!你再也不要这么做了,求求你,我受不了,受不了的!"
唇角勾起,丹凤眼里宝光流转--好个倾世的笑容!有了这样的笑容,便是此刻天塌了下来,自己也甘愿为他顶着吧。美人垂泪而笑,便是那周幽王,都看不得!
似乎有什么人说过,最重要的是心意。有了心,便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便有了希望。既然已经看到了红线,便把那红线好好收着,再不要放开了罢。
第十八片 遥望
"喂,明天我跟你一起乘车走,早上记得来叫我。"
"你不骑车?"
"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
"下雨?"
"唉,我的车下雨天没法骑,上次溅我一身泥你忘啦。"
"哦。"
结果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没下雨,天遥看看窗外,把自己晾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天遥?"新搬来没多久的室友从床上探下脑袋问,"你不走?"
天遥眨了眨眼,没反应。
"这个是......什么情况?"新室友一脸疑惑地看向厕所里裸着身子摆pose的那位大哥,"怎么这么茫然的一副表情啊?"
"他早上就这样儿,别理他,一会儿就好。"
五个闹钟要从六点半"噼里啪啦"地一直响到七点,寝室里才终于可以热闹起来。天遥动作快,总是第一个冲进厕所霸占好位置,然后再第一个梳洗完冲出寝室,前后不超过十分钟。当然,这是在要上课,或是要上班的情况下。若是没有需要早起--"我吃完了午饭打电话给他他竟然还在给我睡!他想睡成猪啊!"这是君远愤怒的吼声。
大约呆了五分钟,室友们都打理完了君远还没来。天遥有些恼,怎么这么慢啊?正这么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天籁般的声音。
"天遥!走了。"
"来了!"
天遥"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包冲了出去。
"哇,他......他......"
"别惊讶别惊讶,天遥早上就这样,习惯了就好。"
新室友喉咙"咕嘟"一下,似乎有些释然。
这一天上午有毕业体检,天遥和君远直接乘车来到了体检中心。
"体检啊......"天遥长叹一声。
"怎么?怕了?"
"什么话!我怕体检作甚么!"
"身高啊,体重啊,你看你都不如我......"
"发什么神经,你脑子怎么长的。"天遥侧过身子斜着眼看君远,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早上出来时脑子进过水了。
不过脑子"似乎"进过水的人身子可没进水,一米八的身高,一百五的体重--天遥看看眼前这个完美的身子,再看看手中自己体检表上的数字--唉,自己怎么就不长个儿呢?明明比别人能吃体重却怎么也上不去。
"哦,一米七四,五十五公斤,天遥,你太轻了,吃得还不够!"
"你干吗看我表格!"
"每次都不让我看,每次到最后还不都是让我看到了,你也没啥好不好意思啦!"
"怎么吃的,长得像头猪......"天遥说不过他,心里不住嘀咕。
"天遥,我听见了。"
"啊啊,听见怎么了,我又不是不敢说......"
"我是说--"君远打断天遥,附于他耳边轻声说,"还不都是被你喂的?"
"......你这头色猪!!"天遥憋了两秒钟后,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错了错了,乌龙可没我帅。"
"啊?乌龙?"天遥一愣,随即想起了那个贴在君远床边的七龙珠磁片。
"想起来了吧?你有见过这么帅的猪吗?"
"你......你......"天遥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两人对望一眼,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君远伸手搭上天遥的肩膀,瞥了瞥周围没人,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天遥的脸。于是,那张脸马上便红了起来。君远心里瞬间就暖了。
君远非常熟悉天遥这个弱点,他的身体很敏感,被人碰一下就很不习惯,正因为如此,他才缺少拥抱。有一种人,即使心理上不愿承认,身体上还是在渴望拥抱。天遥便是这种人,他不是讨厌人,而是身体太敏感才不愿被人碰。就是这样的人,其实从心底里,是缺乏,而渴望拥抱的。当君远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了强烈的触碰天遥的念头时,他明白了天遥的寂寞。
臂弯中的人,虽不瘦弱,却还是很纤细。君远看着那微微开启的薄唇,强忍住吻上去的冲动,只轻轻用指腹拂过,痴痴看着,然后终于在有人出现时,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臂。天遥始终低着的头微微扭了过去。君远看见他的手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当两人单独相处时,当两人之间有些比较亲密的动作时,天遥时不时会有这样微怯的颤抖,君远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后来君远才知道,天遥就像一只原始的野生动物,受过伤,便再不会把自己交给别人,他怕再一次受伤。
可是当君远出现,天遥觉得自己又一次掉进了猎人的陷阱,明明可以爬出来,却始终没有勇气。一只心甘情愿被猎人捕获的野兽。于是在温柔来到时,心里已经无法看清楚,这是真实,还是假象了。关于这一点,君远还有很多困难要去克服。
体检很快结束了,离下午的班会还有好些时候,君远和天遥决定去学校周围的小店逛逛。自从实习分开后很久没回这里,原本已经腻了的地方如今也变得怀念起来。以前总是去后门逛,今天就去前门吧。这样决定后,两人便来到了学校前门附近的那条商业街。
其实天遥说,我们还是吃东西去好了,两个大男人逛街多傻。大男人?君远笑他,就你?于是天遥不说话了。于是,君远知道他生气了。
这个人是不太生气的,他一般不生气,或者说,他对自己以外的人都没什么感情,这可不可以说是一种自恋呢?可是,这个人一旦生起气来同样也是很恐怖的。
"君远,我告诉过你,吵架打架我都不介意,但是人身攻击人格侮辱什么的,我绝对不原谅!"还好还好,天遥他还有开口说话。
君远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若是天遥真正生气了--这一辈子,你就别想他再对你说一句话!
这样的报复其实是最恐怖最极端的。一个人同别人吵架,打架,关系即使如何得差,他们之间还有联系。可若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已经到了绝对无法去原谅的地步,那么这个人,在他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毫无关系。这种报复,对于认识的人,怎不恐怖?
"开玩笑啦!"
"我说过的,不可以开这种玩笑。"没有升高语调,却有强烈的威慑感。
"好好,我道歉,真的。哦,正好这里有季诺,我们吃吧。你这个月应该还有‘余粮'。"
"又岔开话题。"
"可是我知道用吃的可以‘收买'你。"
天遥撇了撇嘴角,算是承认了。
"这多实惠啊,做人要本分,要厚道,懂了吧?这就是为什么现在人家结婚都送钱,最实惠了。"
看着天遥装出一脸夫子的模样假正经,君远很想配合配合说"受教了受教了",可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按住他的脑袋--
"你呀,想我请客就直说吧,这么酸的话也亏你说得出来!"
"痛死了,那么用力......"
"哈,别扭的小孩!"
"谁小孩啊!"
"你呀,走,今天至少要让你吃重两斤!"
"你当是喂猪啊!"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吃还是不吃,二选一!"
"吃!"
走进季诺的时候君远有些好笑,今天为什么总是提到猪的问题?难道他们两人中真的有一人是猪?那也是我!非吃死这只小老虎不可!君远对自己的想法忽然有些动摇--究竟是谁,吃谁呢?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想起这种问题来了?
天遥果然是爱吃甜食,而且胃口与身材的的确确是成反比的!蛋糕,意大利面,鸡翅,咖啡......最关键的在于他们方才午饭吃的是寿司!这个人真是......
"刚才老徐跟我说,他准备2008年奥运会的时候结婚,跟我要礼物呢。"
"哦,记得要送实惠的。"这蛋糕真的好吃。
"是啊,现在好像流行实惠,跑那儿都说要实惠。对了天遥,你要什么?跟我说......"
??糟了,刚才吃得太投入走神了,没听清楚君远说了些什么,好像是问我要什么来着--天遥的这段心里活动还没结束,口中"钱!"字已脱口而出。果然,君远脸上挂起了黑线--
"天遥......"
"你说要实惠嘛。"
天遥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一时的冲动,狡辩道。
君远仿佛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天遥也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极后悔方才的玩心了。他应该知道,有些时候,有些场合,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若是没分没寸的,有些感情,会受到伤害。君远的前半句话自己的确是没听清楚,可后半句还是听清了。可是,这个问题自己能回答么?自己答得出么?
我要什么?
时至今日,君远他,仍不知我要的是什么,这该怪谁呢?明明就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心里的话不说出来又有谁能知道?自己不肯表露的心迹凭什么别人一定要知道,又让别人如何知道?好吧,到那一天,如果你还在我身边,如果你还会问我这句话,我就告诉你,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君远看见天遥眨眨眼,然后又低头吃他的蛋糕。天遥想要的是什么呢?虽然自己一直都在思考这件事,可是自己真的不知道么?天遥的愿望自己难道至今还不明白么?君远不敢肯定。天遥是一个精灵般的人,他的心意太渺茫,自己总是抓不住。君远如今只想肯定一件事--
天遥,
我,
不管什么时候,
都会达成你的愿望的。
第十九片 远方
在认识沈天遥之前,裴君远不是没喜欢过女孩子,曾经暗暗单恋过的那个女生,如今该是早就嫁人了吧?
自己不是那种雷厉风行的人,有时做一个决定会犹豫很久,所以,虽然第一眼看见沈天遥时就已经被他的漂亮所震惊,但真正让自己深陷进去的,却是沈天遥做事的那份--绝决!看似慵懒安静平凡随便的天遥,一旦做了决定,绝无二言!他为何总能如此轻易地做下决定?他的坚强,他的执着,从何而来?在他的心里,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呢?君远一直都没办法去理解天遥。
天遥的心,君远猜不透。
那天上网的时候,君远看见了一篇文章。
皇帝的臣子,为了自尊,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皇帝的宠脔,远赴边疆,杀敌报国,最终病死他乡。之前的庆功宴上,两人遥遥相望,葡萄美酒夜光杯中,满盛的是浓浓爱意!流光异彩,微然荡漾。抬起头,恍惚中见到的温煦笑意,仿佛廿几光阴倏忽而过。可是......可是!"你为什麽不肯回来?"只是这句话,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一年一次,是皇帝心底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