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找到我的地方。我要你作个旷古绝今的圣明天子,我要保住你的江山不容任何人染指,我要助你开承平盛世......" --我要你看见天下,就想起谢长留!不问翻覆,无关迟暮,他的江山里,总有我的影子,他年论史,也总有长留二字与他的天下一起浮沈。(节选自菖蒲《谢长留》)
这是青年将军心底的骄傲,与自尊。
"天遥你看,所有看过这篇文章的人都说这是最有气势的一句话。"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你觉得呢?"
"他为什么不回去呢?"
"啊?"
"我说......远赴边疆,杀敌卫国,他想证明的,都已经得到了承认,整个朝廷整个国家,谁不知道他谢长留?已经没有人再会说他是皇帝的宠脔,提到谢长留,必是长留将军!可是,明明两地相思,苦不堪言,他为什么还不回去呢?"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
"是啊,他风风光光地做他的谢大将军,回去之后,又能作甚麽呢?回去后,他便不再是将军,风言风语,总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不能在一起麽?"
"为什么要在一起?"
"‘为什么......要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突然提高的语调,君远不禁周身一颤。
"天遥......"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君远觉得,天遥与其说是在问自己,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刚认识天遥的时候,君远觉得他温和有余而亲切不足。他会很有礼貌很温和地与你说话,答应你的请求,却总让人有一种无法亲近的距离感。刚踏入大学校门的男生总是很疯,有一种即将成为男人的自豪感。君远记得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当你走出大学男生寝室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一个男人了。君远也一样,在等待着成长,等待着成为一个男人。即将成为男人的男孩们聚到了一起,会发生些什么呢?君远打心底里憧憬着,直至看到天遥的那一刻。那一瞬间,君远觉得天遥与周围是那样格格不入,仿佛昏暗舞池中通体晶莹的白色玉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却又让人不敢靠近,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再眨眼,却又那样真实。
君远闭上眼,想起了天遥的那句"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说着这句话的天遥,语气是何等悲切?天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看这篇文章?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句话的呢?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天遥,你真是这样觉得吗?如果在一起没有任何好处,而分开又能成就各自的事业,这样何尝不是一种办法呢?与其被人指指点点,被人辱骂鄙视,不如相思在心底!要世人永远记住我谢长留以及你皇帝的千秋伟业!不是吗?君远就是这样想的。
正如君远无法猜透天遥的心,他同样无法理解天遥的"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和天遥的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明明......明明想要在一起,却又被什么阻隔着,伸出手只抓住一团空气的感觉。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终于渐渐的,天遥对自己敞开了心扉,让自己能看到一部分真实的天遥。于是君远知道,天遥的距离感,来自寂寞。
嗯......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又为什么要在一起呢?看着渐渐变得有笑容的的天遥,君远觉得自己很是苦恼--原来两个人对待感情是如此不同啊!若是这样的话,我们能走多远?已经深深走进自己心里的美人,何时会变得自己再也抓不住?君远莫名地想起了天遥的执着。烦恼啊,男人也是有烦恼的。君远撇了一下嘴角,算是嘲笑自己。
"天遥,"君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出头,向浴室里正在洗衣服的天遥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呢?"
"啊?没头没脑的,你说什么呢?"z
"你不是总在问‘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吗?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又觉得一定要在一起呢?他们这样......不是挺好么......"
浴室里突然没了声音,君远马上识趣地打住,抽了一口气,很是后悔自己怎么还是把这句不该问的话问出口了。就在他准备下床道歉的时候,天遥走出了浴室。
"君远,如果,我是说如果......不对不对!我是说......我们应该在一起吗?我们......可以在一起吗?我们......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在一起吗?这是不是就是你所谓的‘为什么要在一起'?是不是没有理由的话,我们就不能在一起?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如果我们不在一起,是不是会更好......"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再也听不见。
没有人能回答,只有沉默。君远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君远从来不会把自己放进小说中,感受主人公的感受。
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呢?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这是君远第一次从小说想到了自己。他突然间有些明白,原来眼前这个人--是如此地害怕自己的离开!
"傻瓜,"慢慢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天遥,君远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瞎想什么呢,为什么你总是在害怕?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
"可是你说,‘为什么要在一起?'对你来说,一个人,一定更好吧?成名立业,流芳百世......"
"喂喂~我可不是谢长留啊!"
"你笑我!我不就是一下子过于有感触了点嘛,你竟敢嘲笑我!"
"没有没有~皇帝与臣子那是小说,我说‘为什么要在一起'也只是就事论事,你扯上我们作甚么?好了,我没嘲笑你,你也不用瞎想,我们......我想......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要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这个问题始终没有解决。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看着窗外皎洁皓月,君远笑着拉上了窗帘。
"所有的问题都去问作者吧,为什么我们要受他的影响呢?我去告他好不好?"
"你瞎掰什么呢!阅人美文还告人家,有没有良心啊?"
月儿偷偷遮住眼,
你看,
人类真是愚蠢,
明明相爱,
却总是在问,
为什么。
第二十片 毕业
五年前,在沈天遥一脚踏进大学校门的时候,他看着别人笑魇如花,觉得那宽大的学士服下,便是幸福。
五年后,当沈天遥即将迈出大学校门的时候,他要求自己面若桃花,知道这肥大的学士服下,也有苦涩。
从来不觉的自己的班级有那么团结,可是当这一刻来到,大家幡然省悟--原来这五年来,谁又不是在苦苦寻找着自己心中的那个依靠,那份支持?即使如何的冷眼相对,时间是一种太好的毒药,让你遗忘--幸福,或是苦涩;让你释然--感情,或是仇恨;让你原谅--想要遗忘或是不想遗忘的一切。
沈天遥在那一天喝醉了,亦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散伙饭是在毕业考结束后开始的。
"我要和小三他们坐一起......啊!没位置了!"
"算了算了,只有这里了,坐吧。"
"都怪你,什么杂七杂八的事都要管,这下好了,来这么晚坐位都没了。嗯,这桌人都不熟悉......"
"都这时候了就别挑三拣四啦,马上就毕业了......"
沈天遥在裴君远耳边细语着,两人的对话极其小声。人是一种有感情的生物,正因为如此,在某些特别的时刻就会产生特别的眷恋。小三和小白算是与天遥关系比较好的两个人。小三总会凶人;小白总是闹闹的,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来的时候让你措手不及;去的时候......风驰电掣。
一壶三年陈。
散伙饭上,老师们也毫不含糊,放下了平时高高在上的架子,与学生们拼起酒来。与君远和天遥同桌的男生都不太能喝,于是君远便起身去其它桌一一敬来。君远的能喝是班里众所周知的,平日里没少和一帮子朋友胡闹;而天遥这个校园一大风景的海量则也没少让同学们咋舌。
天遥双颊微红地来到班长所在的那桌--这桌可是得好好敬,小三和小白都在呢,小班和他那一群狐党也在。
"哟,天遥来了!等一下等一下,天遥你要敬的话我们这桌一桌一杯可不行,要每人一杯!"班长一见天遥,举着酒杯首先发难。
"你这算是欺负我吗?"
"不敢不敢,不过天遥,怎么样?干不干?"小三一手搭上天遥的肩膀。
"我要是倒下来怎么办?"
"凉拌呗!还能怎么办?"小白喝得正尽兴,索性"哗"地钩上天遥的脖子。
"你们光欺负我可不行!"天遥凤目微合,不动声色地撇向君远所在的位置。还好还好,忙着敬酒呢,没注意到,要不待会儿这个大醋坛子趁着酒疯吃起干醋来还真得费一番功夫应付。
"行了,今天个干脆,喝还是不喝?"班长不依不挠。
"班长!"哗啦哗啦,一杯下肚。
"小白!"呼啦呼啦,两杯下肚。
"小三!"咕噜咕噜,三杯下肚。
"天遥!快回来,陈老师来敬酒了!"那边有人叫道。
"哎,还有呢还有呢?"小班不干了。
"等一下,班主任来了,我说到做到,等一下肯定回来!"
"你说的,万一不来你就惨了!今天可不能放过你!"
"一定!"天遥一举空杯,转身向自己那桌走去。刚才第三杯下肚时天遥看见了,君远望着自己的眼神。
"喂,没事吧,不说你酒量好,你刚才可是没吃什么,几乎是空腹......"
"不要紧,就今天。"天遥按了按君远的肩膀,心中是少见的按耐不住的兴奋,亦或是酒精作祟。
"沈天遥,裴君远。"
"啊,陈老师!"
"要毕业了,工作也都找到了,以后就是社会人了,要好好干啊!"
"嗯,谢谢老师五年来的教导。敬老师一杯!"
"干!"天遥再一次为自己满上。
手到杯空。
席至半旬,已是无人尚在自己坐位,整个大堂仿佛成了一个热闹的戏场,人来人往,四处皆酒。人影在相机中晃动,在闪光中定格。天遥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鱼,在酒光中畅游。每个人都兴奋至极,张牙舞爪,仿佛所有的感情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喔!!"正在天遥坐下来"偷吃"一口酒酿小圆子时,旁桌炸出了轰天炮似的响声--原来是有人趁着酒劲抱起了自己的女友。于是一瞬间四周闪光灯频射,幸福就是那样的--不言而喻。
有人起头便有人跟上,班主任笑得眼不睁嘴不合地在一旁做"公证人"。这一刻大家才知道,原来在自己的身边,有如此多的幸福。
君远喝得有些醉意,乐呵呵地在一边看热闹,然后,便被人握住了右手。
转过头,便是那张仿佛天仙下凡的脸,此刻借着酒劲,凤目微阖,薄唇微启,双颊泛着红晕,真真是美得不似这世上的凡人。君远几乎就要忍不住张臂一把抱上去!可是......可是!唯独我们,
不可以。
天遥。
我们,不可以!
这种心情,包含了多少苦涩?!
天遥右手握着又一次见底的酒杯,扭头看着四周的喧闹,只觉原本握着别人的左手渐被反握紧,紧得,有些疼。
不知时间流逝,在场的每个人都只是尽兴地疯狂着,仿佛过了今日便再无相见之时。此时的天遥其实已是昏昏沉沉,步履蹒跚。酒量再好的人,若是自己想醉的话,还是很容易醉的吧。
"天遥,我们走了吧?时间差不多了,回去休息一下,过些天还要去黄山,别太累了。"君远轻声在天遥耳边说着。
"君远......"天遥不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君远。这种手到杯空的喝法,即使酒量再好,又怎能不醉?
"不行!天遥要和我们一起去唱歌!"r
"今天就放了他吧,已经够了,你们看他这样子......"
"君远~平时你总是一个人霸占着天遥,今天最后一次你也该让给我们了吧?"当真是醉酒不怕语惊人,只是苦了仍留着一丝清醒的君远,被惊得一身冷汗。
"不行不行,你们都说是最后一次了,怎么能让给你们?"君远索性来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那你喝!作为补偿要把这一瓶都喝下去!"
"行!"抓起酒瓶君远抬头便是猛灌--天遥,你是我的,我怎么可能把你让给别人?!明知是玩笑,君远却发现对于天遥自己已经连玩笑都开不起了。
疯狂。
除了这个词,君远不知还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这一天。
散伙饭进行了很长时间,君远与天遥没有待到最后,借口要送天遥回去,君远带着天遥提前离开了。当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唯一能让所有人都留下美好记忆的大厅,君远有些留恋。原以为,自己不是个伤感的人,时至此刻他方才明白,有些时候,有些场合,人是会留下一些意料之外的回忆的。
出了酒店的门后君远拦了一辆车直接把天遥拉回了寝室。一路上天遥只是睡着,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直至回到寝室,却突然醒了。
"还好吧?有没有难受?"
"说谁呢?"凤目流转,瞬间便狡猾得成了一只狐狸。
"你......你......没醉啊?"
"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天遥少爷啊!"
"是是~"君远哭笑不得,承认自己是被天遥给骗了。可是天遥--就你今天说话的口气,你还是醉了呀。
"为什么装醉?"
"想看你帮我挡酒,想看看我要是醉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就为这个?"君远又一次哑言。这个人......究竟是谁酒量更好啊?
"那我的反应少爷你可满意?"
"嗯......"天遥摇头晃脑,不理不睬,却文不对题,"我倒是真想醉一次......"
"你呀......说你什么好呢......"君远满心溺爱地看着天遥,这个人,怎么就如此可爱呢?让人抓不住,又放不得。
"君远,我们要毕业了。"
"嗯。"
"我们......会变得怎样呢?"
"谁知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几天后,天遥与君远跟着别人一起穿着传说中的学士服拍了毕业照。看着照片上灿若桃花的自己,看着这个以后只能以校友身份回来的校园,想起那一天的疯狂,他们对视着。
毕业,
其实也是有着苦涩的。
第二十一片 单影
转眼大学已是最后一年,狗窝还是那个狗窝,不同的只是住的"狗"变了,那张逐渐会让天遥心跳加速的脸孔不在了。
天遥的寝室住进了别人;君远住进了别人的寝室。
"4......1......4......真是好~寝室啊,君远。"
"是‘好'啊,比以前那个‘419'好不好?"
"别忘了你也在那儿住了两年!少没良心,明明那么近,有空也不知道过来看看我们。"
"我忙啊!"
"就你忙,我们不忙?你当赖赖和小三每天上班都是玩来着!"
"对了,上次你不是说到毕业后住哪里么?我问过老师了,说原来的寝室若是没新生住进来原住宿生就可以接着住,若是有新生进来,那就只好搬出去了。也就是说,嘿嘿,我可以住,你不可以。"
嘿嘿,我可以住,你不可以。
天遥听见他这样说。
说的时候,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