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上——月朗风清

作者:月朗风清  录入:01-12


  怎么会无妨呢?迟一日回去,便要迟一日见到父母了!楚心尘小心地侧过身,慢慢地侧着坐起,微笑道:"我没事,咱们今日就回去好不好?照非哥哥,我不喜欢呆在这个地方,我想回府了。"

  言照非凝视着那张强颜欢笑的苍白脸上正无声滑下的几滴冷汗,道:"你确定?"楚心尘用力点头,道:"嗯!"言照非微微笑了起来,痛快地道:"那好吧,咱们今日起程。我先去命人准备,你自己起来收拾一下。"说着起身着了衣,开门走了出去。

  他回来的时候,不出意料地见到楚心尘正疯狂地在屋里翻找着,桌上桌下,床里床外,都翻了个遍,几个柜子也都打开了,里面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拼命地翻找,连他进来都没发现,脸上挂着的不知是汗是泪,弄湿了整个脸庞。

  言照非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开口道:"你在找什么?"楚心尘停下动作,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喃喃道:"你把它藏起来了,是不是?"言照非道:"你要找什么?"楚心尘道:"还给我,好不好?照非哥哥,还给我!"他在地上跪爬过来,抓住了言照非衣襟下摆,凄厉地哀求:"还给我,照非哥哥,求你还给我!"

  言照非伸手道:"起来!"楚心尘拼命摇头,哀求道:"你还给我,照非哥哥,凤王爷,你把它还给我!"言照非俯身强硬地将他拉起,牵着他向外走。院子里已经停了辆马车,他掀开车帘,里面放着个包裹,他道:"在里面。"

  楚心尘打开包裹,那个小匣子正端端正正地放在里面,旁边是几件衣裳。言照非淡淡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几件衣服,顺便把这个也包进去了。"

  楚心尘慢慢把匣子抱在怀里,回身怨恨地看着他。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言照非微微笑道:"我的确是故意的。心儿,我们没机会了,是不是?"他走过来,轻轻抚摸楚心尘冰凉的脸庞,道:"你昨日千般顺从,万般讨好,都不过是为了你父母罢了,我知道。"楚心尘道:"你怎么知道的?"言照非道:"没什么,你昨日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着:娘,我好疼……好疼……"

  楚心尘道:"很多人疼的时候都会叫娘的。"言照非道:"是!可是你很悲伤,一直流着泪,不断地叫娘,我就在你身边,看着你,可你丝毫也没有想到我,你想到的是那个甚至已经不记得的娘。今日更好,一根断指,你便什么都露出来了。"

  楚心尘没有再说话。言照非道:"你疼,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心儿,你不需要讨好我,我想让你和以前一样,骄纵也好蛮横也好,脾气大架子大都没有关系,就算无法无天也可以。我不许你用一副假面具对着我。"

  楚心尘慢慢在车里坐下,道:"你可不可以放了我爹娘?"言照非道:"什么?"楚心尘道:"我说,你可不可以放了我爹娘?他们在你手里,是不是?"

  言照非不答。楚心尘道:"你不肯,是不是?他们和你的仇很深么?"言照非道:"你怎知道他们和我有仇?还是,你根本没有真的失忆?"

  楚心尘淡笑摇头,道:"我是真的失忆,可是我相信你对我的心意,我不信你会因为只是有人带走我,就斩了我爹爹的手指,所以我猜他们一定是和你有仇的,而且是深仇大恨,否则,你也不会让人用药让我失忆。"

  言照非停了很久,道:"全部猜对!"楚心尘道:"那你肯不肯为我放了他们?"言照非沉默。

  楚心尘等了很久,慢慢点头,道:"你刚才的那句话,说得很对。"

  言照非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刚才的哪一句:我们没机会了!

  的确是没有机会了,只因谁都不能退让。杀母之仇他决不肯放,而父母生死楚心尘也决计不能不顾。他还是可以拥有心爱的情人,只要羽王爷夫妇还在他手里,但只是身体而已,他的爱,已经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一点他在送出羽王爷楚立秋的手指之时,心里便已明白,而昨夜楚心尘的表现,却给了他两人或许还有机会的错觉,那一刻的惊喜曾几乎让他想跪下来感谢上苍,但如今,梦已醒,他该面对现实了。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言照非一笑,吩咐道:"起程!"进来在他身边坐下,跟着双手横过,将他抱起放在自己怀里,温柔说道:"这样马车颠簸的时候就不会伤到你了。"

  楚心尘没有拒绝,躺在他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言照非久久凝视着他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庞,眼神深处渐渐变得阴戾。

  外面已有人过来上了车头,一抖缰绳,吆喝一声,马车在院子里转了个方向,径向外面驶去,跟着后面响起了阵阵蹄声,想是余人跟了上来。

  很快到了一条江边,众人一起上了一艘备好的大船,拥着言照非和楚心尘进入里面一间厢房里歇下,跟着齐齐退出。

  言照非抱着楚心尘在床上侧身躺下,道:"你歇息吧,等回到京城,我会遵守承诺,带你去见你父母的。"

  楚心尘道:"多谢!"言照非笑了笑,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手,道:"睡吧!"

  楚心尘没有挣脱,而言照非知道,他的不挣扎,绝不意味着接受,他只是,不反抗而已。

  他低下头,在那只修长柔美却冰冷僵硬的手上缓缓印下一个吻:无论如何,心儿,我绝不放手!

  59

  船行得并不特别快,不疾不徐,一日之间只行了百余里地,便和普通商船无异,外面侍卫偶尔进来侍候禀报时,也可见到众人都已换做商旅打扮,显是为了避人耳目。

  第二日日中时分,船速忽然更慢下来,言照非皱眉道:"怎么回事?"便听外面敲门声响起,常牧进来,神情焦急,道:"王爷,有强人拦住过往船只,正一一搜查!"

  若当真是强人,常牧哪会担忧?言照非立时明白,道:"是言照轩的人?"常牧道:"那帮人虽然个个持刀蒙面,又声称自己是为劫财而来,可是属下看他们个个身手矫健,举止动作全无盗匪之气,也没当真劫夺财物,却是在全力搜查过往船只,必是晋王爷所派无疑!"

  言照非道:"有多少人?"常牧道:"人不多,只有约莫十几人,身手都还不错,解决他们是不难的,只是一动起手来,难免暴露身份。"

  言照非狠狠咬牙,道:"既已找上门来,不管那么多,这十几人,全部格杀勿论!"常牧应了声是,却迟疑着站在原地,并不即刻去办。言照非道:"你是担心以后的事?"常牧道:"咱们高手再多,江湖势力,终究比不过晋王爷,若是暴露了行踪,这里还好,过得几日到了南方,那时可更糟糕了。"

  言照非寒声道:"我知道,不过本王本来也不想再忍,若他真的来了,正好和他当面解决清楚。你去吧!"常牧道:"是!"躬身退出。

  他走到外面,将言照非的话和大家转述了一遍,众人低声商量一会,心想这些人目前还是尽量生擒的为是,当下细细安排筹划起来。此番言照非带出的高手虽然不算太多,里面却是各色人材都有,常牧挑了几名水性好了,悄悄潜入水中,躲入船底下。

  前面搜查的船只渐渐行近,很快两船相距不足一丈,那边十余人站在船头,纷纷喝道:"爷们取些喝酒钱,识相的都站着别动!"连侍卫等人连声道:"是,是是!"带人老老实实站到一边。那十余人正要跳将过来,忽然底下喀嚓喀嚓几声响,船底已被人破了几个大洞,江水涌入进来,船只顿时往下沈去。

  船里的人一阵大哗,一起呼叫道:"底下有奸细,快,快下去瞧瞧。"几人提着兵器跳将下去,余人知道这船不能再呆,纷纷呼喝着往这边的大船跳来。便在此时,站在船头的连侍卫等人齐齐兵器出鞘,也不出招,只是往外一挡,那些人跃至半空,陡然间眼前寒光闪动,哪里敢再跳将过来?只得纷纷咒骂着往下一沈,各自落入水中。

  不想水下却也另有机关,早有人提了几张大网候在底下,候这十余人落水,两边的人一收,将十余人一起网做一堆,飞快地系好了口子,牢牢绑在船弦上。这帮人挥手蹬足,拼命挣扎起来,这网却坚实异常,水里又不好施展,哪里挣脱得开?有人欲要开口怒骂,嘴巴一张便要吃水,只得住口。四下看去,果然那边先前跳下的几人也已被另一张网困住,挂在另一边的船弦上,正一般地挣扎不休。

  常牧这才带人出水,跳上船来,众人哈哈大笑,连侍卫道:"等他们吃水吃得差不多了再拉上来。"常牧笑道:"正是!"

  旁边还有不少船只,方才都被这些强盗"洗劫"过,都正敢怒不敢言,这时见有人大展神威,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捉住,一起鼓掌喝起彩来。常牧等人兴高采烈,连连拱手答谢。

  早有人回入船舱,将结果禀报了言照非,出乎意料的,言照非竟没有特别欢喜,只淡淡点头,道:"做得好!这些人既是本王的好四哥派来的,你们好生招待吧!"

  那人有些诧异,诺诺应了,退出舱外,低声和连侍卫常牧等人说了,众人面面相觑,都苦笑起来。常牧咳嗽一下,道:"王妃昨儿起就病着,到现在也没见好,王爷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余人相顾一会,都道:"正是!"

  楚心尘前日夜里原本伤得不轻,后来又被言照非使手段激得心绪失常,自他失忆后,两人更首次针锋相对,明明白白地交锋了一回,可虽然不过寥寥数语,他却处处受制于人,大落下风,心里伤痛凄苦,到船上没多久就发起烧来,到现在都还是昏昏沉沉,毫没见好的迹象。言照非一直相陪左右,眼见着心上人身受这般苦楚,自己却无能为力,心情之烦闷可知,但众侍卫心里都清楚,言照非如今模样,还不只是烦闷,简直是发怒了,至于原因,不消多问,乃是为了晋王爷言照轩的紧追不舍。但事关两位权势惊人、炙手可热的王爷,他们身为下属,自不敢多做评判,便含糊带过。

  船继续在江上航行,过得片刻便有人将船两边的网提起,让里面的人出水透透气,随即又沉入水里,折腾得那十几人苦不堪言,先时出水时还有人开口喝骂,后来便只顾着拼命喘气了。言照非说的好生招待究竟是何意,凤王府众人自不会不知,何况方才这一番动手,要再隐瞒行踪已不可能,当下不再顾忌,索性动手出出气再说,也是向对方警告之意。

  言照非却始终没有出来,也未命人提人进去盘问。常牧和连侍卫等人也不惊奇,对方迟早都会自己找上门来,这些人问不问的,并没甚区别。

  船驶到下一个大镇的时候言照非吩咐靠岸,径自带人去了最好的客栈,将里面整座小院都包了下来,跟着便叫人去请镇里最好的大夫,他带出的人中虽然也有懂医术的,但毕竟没有专业的大夫来得妥当。

  快到黄昏的时候楚心尘有些清醒过来,四下看了看,微弱地道:"我们到哪儿了?"言照非到:"还远呢!你病得厉害,咱们现在靠了岸,先让你好生休养着,回京的事,不急。"

  楚心尘道:"我急!"掀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言照非忙按住了,道:"好歹休养一两日再说。"楚心尘道:"船里一样能休养,马车里也可以。"

  言照非默然。楚心尘道:"我不能等在这里。"言照非道:"我知道。"停了片刻,忽然道:"心儿,有一件事,我一直没问过你。"楚心尘道:"什么?"言照非道:"你对我的好四哥,言照轩的心意。"

  楚心尘一怔。既已问出了口,言照非也不再藏掖,道:"我是问,你喜欢他么?"这件事他早就想问了,只是踌躇着不敢问,怕楚心尘说出来的话语,会顷刻间让自己体无完肤。而他更想问的,自然是楚心尘对自己的心意,可是这个问题却比前一个问题更加地让他恐惧,只因心里已经隐隐地知道了答案,只怕那答案一说出来,自己本已脆弱不堪的心防立时便要崩溃。

  楚心尘答不出话来。言照轩待他之心无可置疑,而自己对他也是一开始便觉亲切异常,可是这一月来诸事纷扰,他明明什么都不明白,却被动地接受了一切,包括接受言照轩,惶恐迷茫中不由自主地依赖着他,却从未想过自己对他是否有喜欢爱慕的感觉。

  他想得许久,摇头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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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不知道?言照非怔了怔,心里倒是有些安定下来了,心想既是不知,那么就算喜欢,也没喜欢到哪里去,否则他也不是诸事懵懂的小孩子了,哪能不知?虽然楚心尘没有直接说不喜欢,他未免有些许的失望,但此时此境,他已不能奢求太多,心里欢喜,忍不住俯身过来亲了亲他,微笑道:"不知道便不知道。心儿,你好生歇着,我去安排一下。"说着起身要走。

  楚心尘一把拉住他,固执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再起程?"言照非微微不悦,道:"等你好歹好一些再说。"楚心尘道:"见不到我爹娘我好不了!"

  言照非默然片刻,心里怒意渐生,掰开他手,按着他躺回床上,起身冷冷道:"我安排一下,尽快回来陪你。"

  他走到门边,听得楚心尘在后面凄声叫道:"王爷,照……照非哥哥!"

  他不必回头,也知道那双眼眸此刻必已泪水满眶,他脚步一顿,心头大痛,怜惜、愧疚、无奈的感觉交错出现,但跟着便涌起阵阵的失望、苦涩和愤怒,他咬着牙停留片刻,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到外面不久,常牧便过来禀道:"王爷,此处守备周复已经来了。"言照非嗯了一声,两人一起走到楼下大堂,里面果有一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带了几名侍从候着,见了言照非,那汉子忙带人跪下行礼,道:"末将周复,叩见凤王爷。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末将竟不曾远迎,王爷恕罪!"

  言照非见了这汉子,脸上露出温煦笑意,笑道:"周复,你跟着我的日子也不少了,起来坐着吧!"周复道:"是!"喜滋滋站了起来,候言照非坐了,这才在一边坐下,道:"王爷,末将跟着王爷打了五年的仗,可后来被调来这里当守备后,便再没见着王爷和镇西候了,这都快两年了!"

  言照非道:"正是!在这里当守备,当得还习惯罢?"周复忙起身重新跪下道:"谢王爷和侯爷关照,让末将回故乡任职,末将回来后,全家大小都很欢喜,哪里还会有不习惯的说法?"他年纪不过三十七岁,参军却已经二十余载,自一名小小兵士一路升上副将之职,中间立下了无数战功,后来战事平缓,言照非的外公镇西候知他是家中独子,怜他父母年高无依,便命他回乡任职,膝前尽孝。守备虽然只是个五品武官,可此处乃是北地大郡,他统辖着的兵马可着实不少,又得以荣归故里,侍奉双亲,心里对镇西候和言照非自是感激零涕。
推书 20234-01-12 :诱惑·千月篇 上(》: .....